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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辅导

睡前辅导

    睡前辅导

  • 作者:笼中月分类:现代主角:吴恪 梁泽来源:长佩时间:2021-07-08 17:16
  • 《睡前辅导》的主角是梁泽吴恪,是作者笼中月所著的一本纯爱小说,小说睡前辅导主要讲述了:很多年之后吴恪再次回想到那天晚上,他看到跑向他的少年梁泽,他依旧觉得心里很满足。

    网友热议:你怎么不回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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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不想说。

这三个字听到吴恪耳中,无异于是对那个人的一种保护。一想到当初梁泽还说什么喜欢他、只要他,吴恪就感觉自己被深深愚弄了,心底烧起来一股无名火。

他撇开脸:“那些话你当初怎么说得出口的?”

梁泽心神一晃,松开了他的手。

“我说什么了?”

“你——”

吴恪回眸,眼底全是愤怒。

“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廉耻心,知不知道自己当时才多大,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后悔过?”

他鲜少这样气得失去冷静,原先的好脾气荡然无存。梁泽被这样的他震慑住了,先是错愕,紧接着才慢慢听懂他的话。

后悔?

要说完全没有,当然是自欺欺人。如果不是自己的一时冲动将吴恪推远,也许出事时吴恪就还在自己身边,那样结局或许也会随之改写。可就算重来一次,大概自己还是会那么做,因为很多东西是忍不住的。

梁泽在那道阴寒的目光中勉强镇定下来,竭力克制住内心的酸涩,声线不稳地说了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那样,那是什么样。”吴恪的语气咄咄逼人,“你是想说那个时候年纪还小,受了别人的蒙蔽,还是想说当初是一时兴起,跟对方也只是玩玩而已。”

“当然不是!”梁泽蓦地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喃喃重复,“当然不是……我对他是认真的。”

正因为认真,所以才会不计后果地跟他发生关系,即使知道那样做只会招来他更深的厌恶跟抵触。

“你不用告诉我这些,我不想听。”吴恪冷硬地侧过脸去,“你们是恋爱也好,是玩玩也罢,我对你的私事不感兴趣。只要别再来缠着我,怎么都可以。”

梁泽身形微晃,靠着沙发扶手的支撑才没有倒下。

“我没有缠着你。你要是觉得我留在你家是种打扰,那我走就是了。”

外面大雨倾盆,窗户被雨点砸得噼啪直响,远处的大树在狂风中摇摇晃晃。这样的恶劣天气,贸然出去即便有伞也会淋个全湿。可梁泽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必须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想要拿上包就走,吴恪却过去将他拦住,“你到底还想给我找多少麻烦,下这么大的雨难道指望我送你?”

梁泽脸色强撑不变,下巴却在微微抖动:“我可以自己——”

吴恪厉声打断:“你是以为这么大雨能有车,还是以为自己可以靠两条腿走回去?”

梁泽上下唇相碰,几次想要说话都没有成功,最后全化为满腔哽咽。吴恪起初还看着他,后来像是再也看不下去一样背过身,嗓音低哑地下出最后通牒:“老老实实留在这过夜。等明天一早雨停了,你想去哪没人管你。”

说完就径直走到阳台处,留给梁泽一个冷硬的背影。

梁泽的目光转过去,很想再看一看那张温和淡漠的脸,可是站了好一阵子吴恪也没有回头。不知过了多久,梁泽低头捡起自己的包,一步慢似一步地进了次卧。

一室死寂。

他倒到床上,牙关紧紧咬在一起,眼泪无声又汹涌地往外流,心里头像千把万把刀在绞。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可当对方讨厌你、厌恶你的时候,这种喜欢就变得罪不可赦。它强加在对方身上,枷锁一样锁住自己的心,套牢的却只有不可企及的奢望和虚无缥缈的过去。

一份得不到回应的喜欢是如此沉重,这些年梁泽常常觉得喘不过气,咬着牙扔掉,再灰头土脸地捡回来。时间越长,这份喜欢就越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顽固地长在心脏里,要活命就别想拔除。

这一晚,梁泽又一次陷入绝境,趴在床上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而一墙之隔的阳台,吴怡面朝窗外站了许久,始终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一开始他是想跟梁泽好好说的,好不容易请了假,买了手机,甚至连接梁泽来家里谈谈都想到了,可最终还是没能谈出个好结果。

问题究竟出在梁泽身上还是自己身上?究竟是因为自己强人所难,还是因为梁泽所求太过,吴恪不知道,但他知道假如做游戏时梁泽没有说出那件事,也许今晚的谈话会和平一些。

坐在阳台抽烟的时候,吴恪想起今早出发前的那种期待,觉得自己活像只被人耍弄的猴子。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就因为梁泽睡在旁边,平常那份挥之不去的孤独感随之消减。

或许也正因如此,他头一次愿意去回忆之前的那些事,尤其愿意回忆从前被梁泽缠上、摆脱不掉的日子。

那时高二刚开始,每个想提高成绩的人都在卯着劲学习,除了梁泽。梁泽在班里是个异类,别人做题的时候他打球,别人上课的时候他睡觉,别人睡觉的时候他打工。

虽然插班已经半年多了,但吴恪跟梁泽仍算不上熟,只有收作业时说过几句话。然而就是那么仅有的几次,两人的沟通也称不上愉快。

“没带。”

“丢了。”

“被人偷了。”

“被狗啃了。”

交不上作业的梁泽借口层出不穷,吴恪起初还信过一两回,后来才发现他是根本就没写。有次梁泽足足三天没来上学,吴恪去办公室交班级作业,被班主任拦截在桌子前面。

“班里你跟梁泽住得最近,今晚你抽空过去找他一趟,就说老师们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让他这周务必来学校上课。”

梁泽家里穷得连电话也没有。

吴恪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却慢慢停住。

“他要是不肯呢。”

班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闻言把脑袋上本就不剩几根的头发狠狠一耙,说:“不肯,后果自负。”

对于无可救药的差生,学校为保住升学率是极有可能直接开除的。

一个连高中文凭都没有的人,将来会面临什么样的人生?下晚自习回家的路上,吴恪耳中塞着耳机,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他跟梁泽的家是一个方向,但以往碰上总是井水不犯河水,到小卖店的位置就分道扬镳。

乡下没有路灯,一路上吴恪闻到淡淡的清香,只是天黑得什么也看不清。经过一洼长满青藓的池塘,水面上倒映着一轮银盘似的月,又圆又明亮。从池塘算起,听到第五首歌,他到了梁泽的家。

其实他不认识,但从眼前这间平房的破旧程度,大致可以推测得出来。拿下耳机的那一刻,远远的,一抹倔强、锋利的音色就那么扎进他心里。

“谁敢动我妹妹一下?都往后退!”

是梁泽的声音。

吴恪肩一沉,加紧脚步走过去。

原本漆黑的夜被一束光照亮。

低矮的平房前,五个人将梁泽团团围住,打头那个手里的手电筒正对着他,那束光线直直照在他脸上。

梁泽站在那儿,头微低,几缕凌乱的刘海垂下来,后面藏着警惕又有杀伤力的眼神。他肩膀侧向一边,脖子上有明显血痕,左手死死护着身后的一个小女孩。

“少他妈跟我们来这套,看你们可怜该宽限的也宽限了,欠债不还当我们几个吃素的是吧?!”

“我说了月底给你们。”梁泽语气阴沉,说话咬牙切齿,“你们别逼人太狠。”

“放你娘的屁!月底又还半份利息,那几个子儿连哥几个的油钱都不够。”

吴恪站在没有光的地方,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无论是从音量还是从人数上来判断,梁泽都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可那些人却好像在忌惮着什么,围在他跟前迟迟不采取行动。

“哥哥——”身后的女孩揪紧他的衣服。

“哭丧呢哭,你妈的……”打头那个扬起手的一瞬间,梁泽的右手倏地抬起来,声嘶力竭大吼:“后退!”

他手里的刀闪过寒光,逼得所有人退后一步。吴恪也退到阴影里,不是因为惧怕,而是知道梁泽不需要自己的帮忙。

又僵持了十多分钟后,那帮人把平房里外砸了个稀烂,连碗柜里藏的米都扛走了。

直到车的声音再也听不到,梁泽才把手里的刀放下,扯起袖子抹了把脸,一言不发地修理被砸坏的椅子。

身后却慢慢出现脚步声。

梁泽蓦地警觉,转过身,吴恪站在面前。

“刀伤应该尽快包扎,否则会感染。”

对于他的出现梁泽明显很意外,但周身仍充满敌意,半晌方才压低声音:“少多管闲事。”

吴恪却很平静。

在国外生活的那些年他什么样的暴力都见过,当街开枪的,在学校公然吸违禁品的,抡起锤子砸华人超市的,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他低头,关掉手机里的音乐播放器,“没有人要管你的闲事。我来只是帮班主任通知你,下周记得按时出勤。你旷课太多,学校在考虑开除你。”

“开除就开除,谁在乎。”梁泽讥讽地笑了下,“这学老子早就上烦了,开除我正好。”

吴恪感觉自己在跟一个心智不够成熟的人对话。他拉开书包,拿出里面的试卷:“这是你的卷子,自己拿好。退学之前记得回去把课桌清干净,别影响下一个坐的同学。”

“你——!”

吴恪觉得自己句句平和,梁泽却被他的态度激怒。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吴恪顿足。

“不就是投胎投得好吗,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我告诉你别让我抓住机会,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们这些人全打趴下。”

此刻的梁泽满身戾气,把吴恪当成了撒火的对象。好像就那一个瞬间,吴恪看到一种属于梁泽的野性。

当然,这样的梁泽是很讨厌的。

“你抓住机会的方式就是退学?”

“我——”

“想把别人打趴下,首先要自己站直。”

说完,吴恪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略带嘲讽地补了一句:“高中都毕不了业的人,哪里来的底气……”

古人总说不打不相识,梁泽的自尊心薄得像纸,可是最丢脸的一幕被吴恪看尽,居然慢慢变得亲近起来。

那晚他跟妹妹是在吴恪家阁楼睡的,因为两人说话声音太大,梁宵在屋里哭得昏天黑地,以为追债的又回来了。

直到把兄妹俩带回家,吴恪才开始后悔自己爱心过分泛滥,但也为时已晚。奶奶早就睡了,泡面只剩两包,吴恪全让给他们。冲完凉回来,却发现兄妹俩在吃同一碗,妹妹吃面,梁泽喝汤。

喝完梁泽拿手一抹嘴:“我洗碗。”

吴恪眉头紧紧皱到一块:“你能洗干净?”

“我打工就是在后厨洗碗!”

行,那就你洗吧。吴恪独自温书,妹妹给地上铺了个小毯子,躺下前还不忘打开书包,检查那袋剩下的泡面是否安好。

吴恪问她:“你哥哥不饿?”

妹妹性格好像挺害羞,对他摇摇头,缩下去拿被子盖住营养不良的脸,“哥哥说留着。”

后来有一天,梁泽不知道从哪搞来辆自行车,下课以后非要载吴恪回去。吴恪视死如归地坐到后座,第三次差点被摔下来之后,干脆换到前面。

他载梁泽。

小路光线昏暗,头顶零星有飞虫围绕,树上的蝉叫得不知疲倦。

梁泽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一直克制地揪着他腰两侧的衣服,没有其他亲密举动。吴恪右手把着车,左手绕到后面拖近他的手,“抱紧我的腰。”

下一秒车子意外一颠,梁泽侧脸砰一下拍到吴恪身上,感觉整个背都是汗涔涔的。极力压下心跳,他把胳膊圈上去,刻意保持一点点距离,“抱什么抱啊,不觉得这样很热吗?”

吴恪说:“是你非要骑车。”

他笑着转移话题:“你会开车吗阿恪。”

“嗯。”

徐风从濡湿的鬓发间穿过,带来些许柔和的爽快。梁泽开始幻想以后吴恪买了跑车,自己坐在里面会是种什么感觉,想着想着觉得那样未免有点狐假虎威,笑笑就不想了。

骑了好长一段,小卖店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天边的月亮追赶着车轮。寂静的那条小路上,吴恪忽然问:“梁泽,闻到没有。”

“嗯?”梁泽耳朵贴着潮湿的布料,“什么。”

“挺香的,不知道是什么花。”

就是他第一次去梁泽家时,闻到的那一种,淡而隽永。

梁泽将目光移到路边,没费多少工夫就辨认出了,抱着他心不在焉地答了句:

“那个啊,那个叫合欢。”

合欢能治失眠。

那段时间吴恪睡得很好,他觉得是合欢的功劳。因为日日载梁泽回家,日日闻见它,因此得益。而两人分开后,合欢只在回忆中出现,所以他才总是失眠。

“吴恪?”齐斯宇意外地看着面前的人,“你今天不是休年假吗,怎么又来公司了?”

“销假了。Lily,把你们昨晚改定的版本发我一份,下午我跟你们一起去找老朱。”吴恪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除了下颌的伤还是没好。

“太好了!”老朱看问题角度刁钻,Lily正担心齐斯宇搞不定,这下总算是吃了定心丸,“有你在咱们今天肯定拿下。”

“会不会说话,难道老吴不回来咱们还拿不下了?”

“昨天一听说他请假就慌了的人可不是我……”

吴恪走回自己工位,拿出公文包中的笔记本电脑。没多久,齐斯宇过来递给他一杯美式:“说说吧,怎么突然就把假销了,不是说有重要的事吗?”

也许只有他一个人觉得重要。

“事情办完了。”吴恪不愿多提。

“办完了你不会休息休息?”齐斯宇拉开一把椅子反坐上去,“好不容易请一天假,下次再想让老朱批可没那么简单。”

“项目比较重要。”

“兄弟,听你这口气怎么跟受了情伤似的……”

没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吴恪低头继续回复积攒了一整天的邮件,搁在旁边的手机却蓦地亮起。

他转头。

齐斯宇抢先看见了,咦了一声:“新换的手机桌面?不是你风格啊。”

认识吴恪这么久了,还没见他用过自带桌面以外的图片。眼前这盆什么植物,浓绿色的叶片,金鱼一样的花苞,看起来像是他自己拍的。

吴恪没有答话,拿过手机读完新消息,眼神不由得暗了暗。

“我出去打个电话。”

“欸!”

望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齐斯宇心里那种违和感愈发浓重。怎么回事,他之前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呢?

其实梁泽醒得不算晚,但睁开眼时外面已经空无一人。

在房间顿了一阵子,他换回自己的衣服走出去。吴恪不在家,昨晚那台笔电也带走了,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碗豆浆、一袋紫薯包。

这是……

怔了怔神,梁泽走到沙发边。

豆浆跟紫薯包都还留有余温。因为不知道是不是给自己的,所以他没有动,只是从厨房拿来一个碗扣在它们上面,想着这样应该就能凉得慢一些。

换下来的衣服叠好,送去阳台的洗衣机。一过去,却看见角落的小圆桌上有个烟灰缸,里面横七竖八地插满烟头。

昨晚吴恪在这里坐了很久吗?是因为自己激怒了他,还是因为有个讨厌的人在身边他连觉都睡不着。

梁泽摇了摇头,竭力赶走那些陡然滋生的负面情绪,回卧室找到昨晚被自己扔在床角的背包。

包比来时沉。他把里面的手机盒子拿出来,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才打开。

开机后等待了几十秒,桌面出现一个时钟,分秒静默流逝的样子就像吴恪一样,一板一眼。

翻开通讯录,里面只有唯一的一串号码,姓名是冷冰冰的两个字:吴恪,右边还有一列紧急联系人,点开,仍是吴恪两个字。

也许是默认的吧。因为有且仅有一个联系人,所以理所当然也是紧急联系人。梁泽站在玄关,给这个冰冷的名字发送了一条消息——

“号码已存,手机我放在鞋柜上,你回来后记得自己收起来。”

鞋还没有换完,电话就打来了。梁泽微微一怔,紧着背接通,下一秒就听到吴恪低沉又严厉的声音:“你敢不把手机带走试试。”

这样恶劣的态度令梁泽措手不及。

他张了张嘴,声带微微收缩:“我……你在上班吗?”

吴恪大概也觉得自己太过火了,沉沉地应了声,态度有所缓和:“早饭吃了没有。”

“嗯?”

“我问你早饭吃了没有。”

“我不知道那是给我的。”梁泽说,“而且我也不饿,我帮你把它们放冰箱吧。”

吴恪静默片刻,极力压制着怒火,半晌方道:“鞋柜里有伞,走的时候拿一把。”

“好,谢谢。”梁泽喉咙微微肿痛,很用力才能把感谢的话说出来,“谢谢你昨晚的收留。总是你帮我,我也没能帮到你什么。”

吴恪像是觉得讽刺,低不可闻地笑了声。

梁泽心脏缩紧:“那你忙吧,我马上就走了。手机我真的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给我也是浪费,你自己留着用吧。”

吴恪一顿,嗓音骤然下沉:“梁泽,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了?”

因为已经换好鞋,所以梁泽多一步也不敢走,只能站在原地接受突如其来的质问。

“我没有跟你讨价还价,我只是——”他敛起一半的音量,“我只是不想再欠你的。”

“你欠我的还少吗?”想起那个未兑现的承诺,吴恪声音猛地高了好几度,“一句‘不想再欠’就想把那些一笔勾销?”

“不是!当然不是!”

梁泽从来不知道吴恪这样厉害,说出的话句句像刀子一样,直往人的心窝里扎。同时他也完全搞错了吴恪的意思,他以为吴恪说的“欠”是指那些钱,那些吴恪借给他还债的钱。

“你放心,欠你的我不会赖。”他语气涩然,“从你那里借的钱,一笔一笔我都记得很清楚。不过我手头暂时不宽裕,分期还你可以吗?”

话音落地,电话里气压骤然变得极低。梁泽听不到吴恪的声音,但可以听到他压抑的呼吸,重若千斤地擂在耳膜。

“分期?这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我的意思是——”

“那你最好别再玩什么失踪。哪天要是找你找不到人,我完全可以去法院起诉你。”

吴恪的嗓音半威胁半认真,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梁泽站在那儿,茫茫然地看了眼手机,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们没有再联络。

对于梁泽而言,眼下最重要的是挣钱,而不是修补跟吴恪的关系。至于吴恪,也许他是太忙了,忙到抽不出时间给梁泽发一条消息。

好在梁泽也有自己的生活。他把自己的生活那样平平地过下去,独自医治着心上的病症,独自面对许多生活中的湍流。

老板侯良对他不错,不仅给他机会锻炼手艺,有时还会在他面前露上两手。梁泽为此特意准备了个厚厚的笔记本,里面详细记录着三十多道菜和面点的要点、原理、操作心得。每学会一道他都会做成员工餐,请同事们尝一尝给点反馈,之后再加以改进。

干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实践,像他这样肯吃苦,人又聪明,不到一个月水平就突飞猛进。

对于梁泽的进步,聚齐饭馆的其他人当然是看在眼里,有无所谓的,有为他高兴的,也免不了还有眼红的。不光是眼红他学东西,更重要的是利益。为了成本账目清楚,员工餐的采买向来跟餐厅进货分开,每人每顿餐标二十,这也就意味着梁泽每天光买菜就能经手三百来块。

梁泽做事规矩,别人却并非如此。要是换了其他人,每天光吃小贩回扣的油水就能有五六十块,一个月下来绝不是小数目。

那天下午开张之前,大家都在餐厅里吹风扇吃员工餐,梁泽留在厨房没有出去。刚吃完没一会儿,就听见外面吵嚷起来,有人气势汹汹地喊他的名字。

“梁泽!你给我们吃的什么脏东西?”

“就知道你做饭不干净,这回可算是吃坏了,哎哟……哎哟……我这肚子疼得一抽一抽的,不行我得去趟厕所。”

外面十几个人站着一半趴着一半,趴着的那些以陈军波为首,全都捂着肚子喊难受。站着的那些没说话,个个面面相觑。

梁泽觉得不对劲,说:“我去给你们倒点水。”

刚一转身就被陈军波狠狠扯住领子:“我告诉你你别想跑,等会儿老板来了咱们非把这事说说不可!连员工餐你都敢随便糊弄,我看老板还帮不帮你!”

短暂的慌乱后梁泽迅速镇定下来,推开他的手冷声问:“你们想怎么样,想要钱?”

“放屁!少在这倒打一耙,我们要是图钱干嘛不喊着上医院?”

旁边还有人附和:“是啊,我们早觉得你做饭不讲究,今儿怎么样,吃坏了吧!大夏天的材料也不往冰箱放,买回来就往水池子里一堆,出问题是早晚的事!”

他们说的那些东西是生鲜,买来马上就要开背破膛处理,不放水池里放哪里?梁泽双手攥拳,硬压下火深吸一口气。

“张师傅你看看,这就是你挑的徒弟。”陈军波啐了口,“识相的就赶紧从厨房滚出去该传菜传菜,别整天妄想学成一招半式做大师傅,你还欠火候我告诉你!”

“都少说两句,少说两句……”张师傅出面做和事佬,“梁泽,给军波他们道个歉,这事没必要闹到老板那去。”

陈军波他们一听,立刻相互递起眼色,心里都以为今天这事做成了。没想到梁泽脸上却浮起淡淡的讽笑:“我做的饭有问题,把人吃坏了光道歉怎么行,得上医院。”

这句话出乎所有人意料。

梁泽这小子平时穷得叮光响,怎么可能出得起这么多人的看病钱?

“怎么,不愿意去?”

他铁了心要争这口气。

陈军波被他逼得下不来台,半晌一咬牙,“去就去,老子求之不得。正好给老子来个全身检查。”

医院。

高晨阳赶到的时候,那伙人化验都已经做完了,正歪头斜背地坐着等结果。梁泽靠墙站立,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泽!”

“晨阳?”梁泽抬头,“不是说你不用过来了吗。”

到医院后因为钱不够,他第一件事就是给高晨阳打电话,也把前因后果都复述了一遍。

“我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再加上晚上也没什么事,干脆!我说我过来一趟。”高晨阳目光从陈军波等人身上颇有威慑力地掠过,然后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没吃亏吧。”

“没有。”梁泽摇了摇头,“走,出去说。”

夏天天黑得迟,眼下外面还有最后一抹晚霞。

两人肩并肩走在楼前的石子路上,高晨阳边聊边骂:“这帮孙子,那是瞧准了你老实所以才下黑手。你做得对梁泽,这种事有一就有二,绝对不能轻易就范。”

老实?

梁泽笑了笑:“他们要是知道我以前是怎么欺负你的,大概就不会在我身上动脑筋了。”

“去你的吧。”高晨阳笑着撞开他的肩,“以前我那是发育慢,现在就咱这块头,你再欺负我一个试试?”

如今的高晨阳可以算是人高马大,刚才陈军波那帮人见到他表情还都有点怂。

“不过说真的,你这工作环境也太恶劣了。难怪之前吴恪还说要帮你找房子,要早知道我也得劝你搬走!”

梁泽一怔:“他要帮我找房子?”

“对啊,他说跟你住一起那帮人都——”

话还没说完,高晨阳猛然刹住。

梁泽已经意识到什么。

他侧过脸,楼前的昏黄灯光映着错愕的面容,久久没有恢复平静。

高晨阳起先还想继续瞒,可是不管怎么打岔梁泽都不发一语,后来就只好放弃了。

那晚的输液大厅人满为患。

吴恪很不容易才找到一张空床,是个远离电视机的安静角落。护士过来扎针,他就出去找被子、找枕套,交费买水。

一切都弄完,他一个人坐在那。

起初周围很多声音,很多人走过,后来渐渐的也少了。每隔半个小时,定好的闹钟会响起一回,他就起身检查架子上的输液瓶。

到后半夜,梁泽还没有醒。他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再回来高晨阳已经到了。

“怎么样,退烧了吧。”高晨阳往床边走,脚下意外碰倒两个空的咖啡罐,“好家伙,这都是你喝的?”

吴恪捡起来扔进门外的垃圾桶。

“我还有事,先走了。”

“得了,你走吧,这儿我看着就行。”高晨阳拍拍他的肩。

西服外套一直盖在梁泽身上,吴恪俯身拿。昏昏沉沉中,梁泽若有所觉似的扭过头,紧紧拽着那件衣服不肯松。

吴恪僵了一瞬,手上用力:“松手,梁泽。”

“阿恪……”

梁泽声音很低很含糊,身后的高晨阳并没有听清,只有近在咫尺的吴恪听清了。他看着烧得浑身滚烫的梁泽,眉头一点一点皱紧,静默少顷才掰开衣袖上的手指,抽出已经被攥出褶皱的外套穿到身上。

然后他拿上公文包就走。

夜色䀲黑,虫鸣繁密如落雨。

往大门口走的路上吴恪想起一个梦,一个称得上荒唐的梦。在某个他回忆不起的夜晚,湿得能绞出水的床单上,有人疼得受不了的时候也那样叫过他,只为从他这里得到一个安抚性的吻。

“阿恪,你能亲我一下么……”

“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疼了……”

梦是梦,现实是现实。

同样静寂的夜,门诊大楼前,梁泽诧异地望着高晨阳。

“我不知道……”

不知道原来吴恪去宿舍找过自己,更不知道那晚送自己来医院的人竟就是吴恪。

“他想要瞒的事情,你哪有那么容易知道?”高晨阳意味深长,“算了,既然说了,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吧。你猜猜,毕业后我跟吴恪是怎么联系上的?”

梁泽抿着嘴站在那儿,心里忽然充满了不可言说的近乡情怯。他透过那双敏感多情的眼睛,茫然地看着高晨阳。

长长的影子寂寞地投在地面。

高晨阳在手机上翻了一阵子,走过去递到他眼前,“那条短信我至今还留着,你自己看吧,看完就什么都明白了。”

接过手机,梁泽看到屏幕上一条长长的信息,长到不像是吴恪会发的。

“晨阳,新年好。我是吴恪,高中时咱们一个班的,不知道你是否还有印象?从田老师处得到你的联系方式,一是问好,二是想向你打听另一位同学,梁泽的消息。这几年一直联络不上他,听说咱们班留在临江的都和你熟,请问梁泽有没有跟你们联系过?如不方便可不回复,抱歉假期打扰。”

梁泽深吸一口气。

周围的一切变得很模糊,包括高晨阳的声音。

“我告诉你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知道,吴恪这个朋友绝对值得你交。”

“从以前我就觉得他为人够义气。”

“你别看他话少,沉默,其实他比谁都重感情,他——”

“这条短信……”

梁泽忽然打断了他。

高晨阳:“嗯?”

梁泽眼眸低垂,凝视着屏幕上的那个接收时间,声线微微颤抖:“这条短信是前年春节发的。”

“没错,怎么了?”

抬起头来,他怔怔地望着高晨阳,脸上的表情既无措又懊悔。

“奶奶就是那时候走的,对不对?”

高晨阳张着嘴说不出话,像是压根记不清了,又像是诧异于他为什么猜得这么准。

梁泽屏住呼吸,动弹不得地站在那里,然后就听到了心底反复出现的一个声音:“前年奶奶走了,那一次我觉得自己格外需要你。”

他需要你,可是你呢?

梁泽,你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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