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卓云霄丝毫没理男子的紧张,走近昏迷男子的床头后便停了下来,看着他道:“我说,他不是你的少主。”
独息丝毫没有放松警惕的状态:“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手镯不是他的。”卓云霄指了指昏迷男子手腕上的黑镯子。
独息看了看那镯子,再次确认的确是先代魔尊的信物幽夜镯,那特殊古朴的花纹也只有魔族才有。
“那你说是谁的?”
“是我的。”卓云霄语调平静,似是在阐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独息看了看他,在他高大的身躯上来回逡巡了一圈,然后又停留在他的脸上,似是想要在那张脸上看到什么熟悉的影子。
身材高大,强壮结实,的确是魔族的特征,相比起床上昏迷的娇小男子,这黑衣男子的确更像是魔族。
加上他那张与魔尊有三分相似的脸,挺拔如山峰的鼻,深邃如鹰隼的眸,刀削般的浓眉,以及冷酷又绝情的薄唇,都和魔尊有三分相似。
只是他的脸比魔尊的稍微柔和些,下颌的弧度更加自然流畅,下巴桀骜中带着一丝秀挺,比魔尊还要俊俏几分。
当年的魔尊就已经是魔族一顶一的美男子了,就算是放在三界也是能迷倒众生的样貌,否则也不会让夫人一见倾心,决心跟随。
如今的少主,却更胜魔尊当年。也许是融合了夫人“三界第一美人”的美貌,所以才俊俏得这般惊世骇俗。
在打量卓云霄的时候,独息就已经认定他才是自己要寻找的魔族少主了,顿时放下戒备,双眼竖瞳再次湿润,嘴巴一扁,竟又要再次哭出来了。
“你要是敢流一滴泪我就把你踢出去。”卓云霄冷冷道,丝毫没有因为他是伤员就有一丝怜惜。
独息吸了吸鼻子,把已经盈满眼眶的眼泪给憋了回去,然后身体向前一扑,抱住了卓云霄的大腿。
“少~主~我终于~终于找到您了~”
那带着颤音的哭喊,听得卓云霄很想抽出自己的腿,然后一脚把他踢出驾鹤斋去,让他真正地驾鹤西去。
但他忍住了,只是静静地站着,拧眉沉吟,半晌后,他不但没有把他踢出去,反而僵硬而缓慢地抬起右手,轻轻地放在男人的头顶。
“嗯。”
他轻轻回应,似是在回应自己那不可抗拒的命运。
独息激动完才偷偷在少主的衣摆上擦了擦流出来的眼泪,然后抬头看着卓云霄。
“少主,您怎会在此处?你不是正被清阳宗追杀吗?”
清阳宗追杀魔族余孽,是整个三界都知道的事情。
自从少主的身份现世之后,独息就一直很担心少主的安危,所以才走出魔族隐藏之地,偷偷打探少主的消息。
谁知不小心暴露了身份,被一群修士追着打,竟险些丢了性命。
想不到最终救自己的,竟然就是自己心心念念想要找到的少主。
这也许就叫做命运的指引吧?
冥冥之中,均有定数。说不定是天上的魔尊在保佑着他呢。
独息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转而看着床上的娇弱男人,以及他手腕上的黝黑镯子。
“少主,这幽夜镯是魔族祖传的宝贝,也是身份的象征,当年是魔尊亲手送给夫人当做定情信物的,你怎的将它轻易就送给了别人?”
而且还是个一看就很弱的男人。
夫人当年虽艳绝三界,但实力可不弱,清阳宗先代宗主的亲传弟子,实力在三界都是赫赫有名的。
“并不是轻易送的,”卓云霄眼眸有些恍惚,似是想起了些什么,有怀念,也有些微的失落,以及,不易察觉的深情,“当年,我送给他的时候,也是决意要娶他的。所以,这也是我给他的定情之物。”
半个多月前,当他在驾鹤斋醒来的时候,第一眼便看到苏意手上戴着这只幽夜镯。
当时他就十分的震惊,一种命运的相遇之感顿时击中了他。
想不到救自己之人,竟然就是当年与自己订下过“婚约”之人!?
看着那娇小男子略微女气的面庞,他才明白当年自己为何会将他认作是女孩子。
那娇小男子自称自己叫“苏意”,他说是他将自己从山脚下背回来,救活了他,并一直在照顾他的身体。
他这才第一次知道“未婚妻”的名字,而且全身心地相信“未婚妻”口中的话。
因为自从与他订立“婚约”后,他就成了他黑暗中唯一的光。
在被道恒折磨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未婚妻”那可爱娇嫩的模样。
在被清阳宗弟子百般刁难的时候,是“未婚妻”的一颦一笑在支撑着他挺过去。
所以即使他发现“未婚妻”其实是个男子后,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和后悔。
他向苏意表达自己的感谢,苏意脸上顿时一阵羞红,让卓云霄愣了愣。
当年,他好像不是这般爱害羞的性格。
只是时隔多年,当年也不过是一面之缘,卓云霄也不确定他当年向自己展示的是否就是真实的性格,再加上当年年纪小,自己只有九岁,对方估计比他更小,这么多年性格有所变化也不是不可能。
卓云霄还记得他那时候就体弱多病,所以长大了这般娇弱倒也合情合理。
但他没有贸然相认,因为他知道自己此时只是一个被整个宗门追杀的魔族余孽,就连自己都朝不保夕,他不想再拖累他。
可谁知,当他病愈正准备离开药王宗时,苏意竟主动提出要跟着他。
“为何要跟着我?”卓云霄当时问苏意。
苏意一脸娇羞地道:“我……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苏意别过眼,手里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黑色镯子,轻轻道,“我知道也许你会嫌弃我的男子身份,但我还是想要对你说,我喜欢你。既然你刚才说要报答我,不管我提出什么要求你都愿意答应我,那你就要遵守自己的诺言,和我在一起,就是我要的报答。”
卓云霄一愣,原来,他:早就认出了自己。
他默了默,看着苏意不住地摩挲镯子的样子,点了点头。
苏意欣喜万分,拉着他就去求药王宗宗主。
那时,楚风琢连门都没有为他们开,只说要下山,以后便不要再称自己是药王宗弟子。
苏意竟然也答应了。
两人离开药王宗后,在凤城里找了个偏僻地方住下,卓云霄也慢慢察觉到苏意与小时候有很大不同。
小时候的他肆意张扬,傲气得如同一只时刻准备战斗的鹤。
他甚至对他说过“我吃肉你就喝汤,以后飞黄腾达,独霸玄门,有我就有你。”这样孩子气却又豪气干云的话。
那些美好,虽然短暂,卓云霄却全都记得清清楚楚,并且成为之后支撑自己走到现在的唯一的光亮。
那光亮如同黑夜中的一盏明灯,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候,也始终照亮着他。
否则,他恐怕早就在道恒的折磨下支撑不住而死了。
那盏灯,如今却不知为何变得暗淡无光了。
可在道恒闯进他们的婚礼现场时,就是这盏他认为早就已经快要熄灭了的灯,不顾一切地站在他的面前,替他挡下了道恒的全力一击。
这样的苏意,似乎又让卓云霄看到了一丝他当年的影子。
他不顾一切地抱着苏意闯进药王宗,直接动用金丹之力突破药王宗的最高结界,直接闯到了药王宗宗主的面前,即使答应他提出的有些屈辱的要求,也要让他救下苏意的命。
独息见少主有些愣神,似是在回忆些什么,便没有去打扰他。
但既然少主刚才都这样说了,独息也无法反驳什么。
他看着躺在床上的娇弱男子,自语道:“那他就是少主夫人了。”
自己刚才跪得也不算冤。
只是,少主的眼光比当年的魔尊差远了。
但这句话独息是怎么也不敢对少主说的。
独息重新跪好,跪得十分庄重笔直,然后朝卓云霄深深一拜:“少主,请你重归魔界,重振我族,为魔尊和夫人报仇雪恨!”
卓云霄面色凝重地单手扶起独息:“我暂时还不能离开。”
“为什么?”
“我答应过药王宗宗主,做他一年的……随从,我不能食言。”就像他明明不喜欢苏意却不得不完成当年和他的“婚约”一样。
他虽是魔族,却绝不是个失信之人。
独息垂眸思量了一会后,便点点头道:“少主说得是,既然已经许下了诺言,便绝不能食言。那些所谓的玄门修士们总是看不起我们魔族,却不知道我们魔族是最讲信用的种族,不像他们,一会变一个样,过个几年说不定就变得面目全非也说不定。”
卓云霄看了眼床上昏迷的苏意,淡淡道:“玄门也有言而有信之人。”
独息却不这样认为,摇头道:“少主你是和他们呆久了,所以被他们给蒙蔽了,玄门虽号称正派人士,但言而无信之人比比皆是。”
卓云霄想起了楚风琢答应亲自治好苏意,但到如今都没见他有什么动作的事。
一时有些语塞。
这事是时候找他了结了。
“你先在这里休息,照顾好……苏公子,我去去就来。”
说着转身要走,却被独息拉住手臂。
卓云霄回头看他,以为他又要阻拦。
谁知独息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少主,可不可以帮我向药王宗宗主要件衣服?”
刚刚还在骂人家,现在又要向人家要衣服,饶是独息天生厚脸皮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卓云霄却用平静的眼神看了看他仅用绷带裹着的身体,默默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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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鹤峰上,药鼎阁内,楚风琢正拿着一片黑色的肉状薄膜在研究。
那是他趁着给昏迷的独息治疗时偷偷剪下来的一块。
独息的伤虽重,但都不是致命伤,在研究了一下他的身体构造后,楚风琢就对他失去了兴趣,并将他扔到了解渡院的驾鹤斋去了。
驾鹤斋是病得最重的人所居住的地方,之所以叫“驾鹤斋”,就是表达住在里面的病人都是即将或者有可能会“驾鹤西去”的人。
这名字和楚风琢所居的栖鹤峰一样,都是楚风琢当上宗主后才改的。
楚风琢喜欢鹤,却养不好鹤,所以只能在名字上做做文章,过过嘴瘾。
要不是“药鼎阁”是初代药王宗宗主取的名字不能改,他恐怕也早就朝“药鼎阁”下毒手了。
他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灵鹤阁”。
谁知最后用不了,他又不舍得给其他地方用,因为他觉得只有自己住的地方才有资格叫这个名字。
不过楚风琢还是暗戳戳地把副阁改成了“鹤鸣居”,来聊表自慰。
不过现在倒是便宜了那条狗。
那条狗正好来到药鼎阁,未经通报就自行进来,熟练得似是回到自己家。
“那家伙醒了?”楚风琢头也不抬地问。
卓云霄点点头。
“那你们也相认了?”
虽然“相认”有点奇怪,但卓云霄还是点点头。
楚风琢终于放下手中的肉膜,眼神灼灼地看着卓云霄。
从未被楚风琢用这种热切的眼神看过的卓云霄心里没来由地一怵,他觉得楚风琢那个眼神和当时看那魔族之人的眼神一模一样。
一种极度好奇和贪婪的眼神。
“那他教你怎么变化真身了吗?”
果然。
卓云霄摇摇头,表示还没有。
楚风琢露出失望的神色,重新拿起那片肉膜,自言自语似的道:“不知你的真身是否比这强度更高?也不知道能不能入药?嗯……得试试才知道。”
卓云霄轻咳一声,打断楚风琢的自言自语,怕他再想下去,下一刻就逼自己变出真身,然后扒他的皮,抽他的筋,一一找人试验到底能不能入药。
卓云霄挥去脑子里楚风琢拿着烙铁不怀好意地靠近他逼他变真身的幻想,然后一本正经道:“不知楚宗主想好到底什么时候为苏意治疗没有?”
楚风琢手上的动作一顿,连身躯都静了几分。
卓云霄觉得他莫名地有些生气,他每次提醒他为苏意治疗时他好像都会生气。
楚风琢放下手中的肉膜,缓缓起身,走到窗边,语调有些幽然道:“你就那么想让他醒过来?”
卓云霄垂首沉吟,他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让苏意醒过来。
之前楚风琢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就点头。
可现在,不知为何他觉得似乎没有之前那般坚定了。
所以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回答。
楚风琢转过身,见卓云霄沉吟不语,眼眸闪了闪,最终叹口气道:“你放心,既然我已经答应过要治他,便不会食言。”
顿了顿,继续道:“其实,我一直拖到现在,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缺一味重要药材。”
“药材?”卓云霄皱眉,无法确定楚风琢说的是真的还是只是托词。
楚风琢点点头:“苏意内脏受损严重,虽有灵药续命,却不足以修复内脏。要想使他的内脏完全修复,这世间只有一种灵药可以做到。”
卓云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安,若是药王宗有那味药材,楚风琢也不会拖到现在才和他说。
他直接问:“那味灵药是什么?要到哪里才能获得?”
“它叫‘髓晶’,是五品以上的彘脊兽的脊髓所结的晶体。”顿了顿,楚风琢眼神难得有些认真地看着他道,“而这世间,只有清阳山才有彘脊兽。”
卓云霄顿时一阵恍然。
竟是这样!?
他探究地看着楚风琢:“所以你并非故意拖延治疗苏意?”
楚风琢挑挑眉,故意拖延说不上,只是并非那般热心罢了。
因此他并未解释,卓云霄沉吟半晌才道:“我会去清阳山取灵药。”
他之前不知道治疗苏意的药竟然就是彘脊兽的髓晶,否则他也不会等到现在。
为苏意去清阳宗冒一次险,卓云霄觉得是值得的。
若自己回不来了,也许,就不用面对娶他的现实了。
卓云霄心头一惊,自己怎会有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
甩开心底的抗拒,他对楚风琢道:“清阳山我最是熟悉,五品彘脊兽我虽没遇到过,但小时候却猎过百岁大小的彘脊,了解它经常出没的地点,我一定能猎到一只五品彘脊兽回来。”
前提是不被清阳宗的人发现。
楚风琢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他,按下心底的那一抹酸意,面上却依旧带着三分散漫道:“倒也不必你亲自去冒险,下个月便是清阳宗一年一度的‘猎灵大会’,届时玄门的各大门派都会派代表前去参加猎灵兽,药王宗自然也不例外。”
顿了顿,楚风琢最后还是道:“我之前一直不治苏意,就是在等这个机会。”
这也算是承认了自己并非故意拖延治疗苏意。
卓云霄心头顿时涌起复杂的情绪。
楚风琢口中虽说着苏意的生死与他无关,可他还是在暗中为他想办法。
他也总是喜欢说一些无情的话,装出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但其实该他做不该他做的事情,他都一一做了。
收留自己和苏意,对他而言并无任何好处,甚至还有极大风险,可他还是做了。
若说他只是想故意刁难他们,大可不必在灵力衰弱成那样时还为苏意治疗。
直接赶他们出药王宗,就是最大的刁难。
收留那魔族中人也如此,研究药用价值,也许也只是他的借口而已……
他好像总是喜欢用一些冷漠无情的话来伪装自己做好事的真正目的,其实他本人并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冷漠无情。
这也难怪外人会对他有那么大的误解了。
卓云霄深深看了他一眼,看得楚风琢都有些纳闷,皱眉问:“怎么了?你不同意?”
卓云霄摇头,垂首道:“届时我会幻化模样混进去,亲自猎杀彘脊兽,不会麻烦到清阳宗弟子们。”
他不想再欠他更多的人情。
楚风琢看出他的意思,垂眸掩下眸中的情绪,朝他摆摆手道:“随你吧。”
然后示意他没事可以滚了。
卓云霄却并未立刻走,重新抬头看向他,滑动了下嗓子才道:“可否借一件贵宗大号的弟子服?”
他还没忘了给那魔族要衣服的事情。
楚风琢眼神玩味地在他身上扫了扫,见他来到药王宗后便一直穿着那身黑色衣服,那件红色喜服则不知被他丢到了哪里。
虽然修士到达金丹期基本都会一些自洁的法术,但卓云霄那一身也的确太过寒酸了些,和他这药鼎阁的高大上一点也不匹配。
“药王宗弟子服只有加入药王宗的弟子才有资格穿。你若想穿,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是本宗主的狗,也勉强算是半个本宗的人。”
卓云霄忽略他最后那句话,淡淡道:“不是我要穿,而是……”唔,他忘记问他名字了,“那魔族之人要的。”
楚风琢挑挑眉,靠在椅子上,端起茶盏慢慢喝起来,闲闲道:“我已吩咐人去给他裁新衣了。”
毕竟也不能让他一直光着身子,药王宗可是有女弟子的。
他也不是白给,毕竟取了人家身上的一片肉膜。
然后抬眼看了看卓云霄:“也包括你的。”
卓云霄一愣,眸中有讶异,也有意外,同时还有丝丝暖意涌起。
从未被人善意对待过的人,总是会轻易被这些小事所触动。
他眼眸低垂,再次微微躬身:“多谢楚宗主。”
楚风琢摆摆手:“无事就先退下吧。”
那随意的模样俨然真的将卓云霄当做了自己的狗,挥之即来呼之即去。
但卓云霄现在多少有点了解他的性格,已不再对他的态度有什么不满,躬了躬身便走出了药鼎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