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天气改变得让人猝不及防，刚刚还是艳阳高照，转眼就下起了暴雨。雨水倾盆而下，由于排水不足，过多的积水像河流一样，从倾斜的道路坡面上流下去，没过多久水的深度就足以没过成年人的脚踝。
散落的课本和试卷，还没来得及被捡起，就已经被水浸透，上面的墨水晕开，变成脏兮兮地一团。
然而，这些课本和试卷的主人，仍然在低着头将被水浸湿的书本捡起，塞到怀里，用蹲下来的姿势遮挡雨水。他也没有伞，蹲在水流里淋着雨，洗过太多次的衬衫，因为被水浸透，透出单薄衣物下消瘦的身体，紧贴的布料上甚至显露出肋骨的痕迹。过长的黑发也被淋湿成一缕缕，垂落下来能够遮住他低垂的眼眸。
他蹲在大雨里，像一株被风吹雨打的小蘑菇。
踏水声从他背后响起，这声音像是有人在河水里逆流而上，然后一片阴影落下来，挡在了他的头顶。
雨水打在伞面上啪嗒啪嗒响，他抬起头来，看到一张略显凶相的脸。
来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并不算年轻，像是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浓眉皱起，嘴唇抿着，眉眼看着还算帅气，但他的眼睛有点下三白，于是凶相毕现，看人的时候有一种不自觉的睥睨之色。
“都泡烂了，别捡了。”陈瑾看着伞底下的人，尽量放柔和了开口。
但他的声音沙哑，和他的长相匹配，听起来很凶。听着声音，他自己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却因此显得很不耐烦似的。
李言仰着头，穿过凌乱额发的缝隙去看他，只能看到他胡乱收束的裤腰，还有一只插在兜里的手，手臂上留着几道疤，腕骨处还有擦伤，擦破皮的地方渗出一点血。
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好人。
李言镇定地往伞外移了一小步，但还是蹲着。他重新低下头，垂着眼睫，两只手在胸前局促地打着手势。
左右摆摆，又朝陈瑾的方向往外推。
陈瑾看得出来，这是对他说不需要，让他走开。可他本就另有居心，于是假装没看出来，装作不耐烦的样子伸手去将人拉起来。
李言的手劲其实不小，可他怀里抱着书，人又太瘦，被陈瑾单手一拽就迫不得己地站了起来，怀里的书又要往下掉。
他猛地抬起头，对李言怒目而视，黑漆漆的眼眸盯着人，很有些唬人。
可陈瑾不怕，他左右看看，看到地上破了的书包，知道是没法装得下这么多书。于是他又多走两步，弯腰往角落里的垃圾桶看，沉默片刻后从里面拽出个揉成一团的塑料袋。把塑料袋展开，他抖一抖，往脚下的积水里面兜了点水洗洗，然后回到李言身边，把塑料袋递给他：“能用，装着吧，反正都湿了。”
李言沉默地看了那塑料袋一会儿，看着泛黑的污水从袋子外面滑落下来。
陈瑾又一皱眉，推他一下，“这条巷子里没便利店，你难道等雨停？有什么用。”
李言当然也知道这附近都没有便利店，如果雨一直下，说不定他也会这么干。他不嫌弃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垃圾袋，他只是警惕陈瑾这个陌生人。
但陈瑾这样做，他又觉得这人可能坏不到哪里去，于是伸出手接过了塑料袋。
袋子有点小，李言认认真真摆弄了半天，才把所有书塞进去，又把地上破了的书包捡起来，一手捏着书包，将书搂在怀里。
陈瑾也怕过犹不及，不勉强跟着他一路回家去，只是伸手将伞递了递，“拿去，回家。”
李言侧头看着他，不懂他在想什么。
陈瑾穿着简单的体恤和牛仔裤，裤子还短一截，一截露出棱角分明的脚踝，脚上穿着一双磨得图案都模糊的人字拖，全身上下一览无余，藏不了另一把伞。
就算是烂好人，也没必要把伞给别人，让自己淋雨。
陈瑾不得已扯了个谎，“我跟你爸以前认识，别这么看我，赶紧拿了伞走。”
李言皱着眉，还是不相信的样子，却摇摇头，又蹲了下来，低着头。
这是不走了的意思。
陈瑾拧着眉头看他，知道他可能是戒心重，于是也举着伞蹲下来，毫不讲究地凑到李言身边，好让两个人都少淋点雨。
李言浑身紧绷了一下，片刻后才放松下来，过了一会儿伸出手去抓伞柄。
陈瑾不跟他争，让他去撑伞，双手环抱地蹲着。
这雨下得大，风也大，呼呼地刮过来，这质量一般的伞都要刮走一样，他撑了半天伞，手早就酸了，李言愿意接伞他也乐意送过去。
这么一把伞，两个成年男人蹲在伞底下，又有风吹，这伞的作用也微不足道，等于是个心理安慰一样，实际上两人都淋得湿透，风一吹又冷，说不准还得感冒。
陈瑾心里觉得有点傻逼，但他拿李言没办法，说这三言两语的就能看出来，李言是个固执的，一般话跟他说不通。
他的手摸着兜里，摸出七块钱零钱，还有捂得一根半湿的烟。他没有打火机，这大雨天的也抽不起来，就把烟咬在嘴里，数他那被揉得乱七八糟的七块钱。
陈瑾数了一遍，又闲得无聊似的去把几张纸币对齐，心里却在想别的事情。
他在脑海里问：这是主角，没错吧？
【是。】他脑海里有声音回。
陈瑾又斜睨李言一眼，心想：让我来照顾主角，这明明是两个人半斤八两。
一个家里刚死了人的小哑巴，一个全身上下就七块钱的有案底的混混，谁照顾得了谁？
可一边想，他还是闭了眼，在脑海里翻刚刚系统给他发的剧本。
烂俗的逆袭剧本，还不那么正派。主角就是现在他找上的这个哑巴小可怜，生出来就声带有问题说不了话，妈跟人跑了，就他跟自己的哑巴爸爸相依为命。然后在他成年一个月后，他爸爸也生了病去世，就留他一个人。按照剧本设计，前期还要遭受什么校园暴力，找不到工作四处流浪，后来自学计算机，搞起了非法操作大赚特赚，最后事发入狱被毙。
这居然是男主，谁设计的剧本，这是反派剧本吧？
陈瑾咬了咬烟嘴，头痛地想，这要真是个电视剧剧本，他妈的谁看这东西，一点都不光伟正。
陈瑾把烟嘴咬烂了，暴雨也没停，照样下。
他旁边蹲着的李言是个实打实的哑巴，他们也说不了话，脚泡在水里，就看着雨哗啦啦地下。
陈瑾先受不了了，他腿都蹲麻了，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他刚被系统投放到这个角色身上，知道身上的钱全用来买了一款新手机，可这手机翻盖，还用着稀烂的2G网，流量又贵的要死，让习惯了无聊就玩手机的他简直是抓心挠肺。
“我不行了，你走不走？”陈瑾伸手去抢李言手里的伞。
李言的手指早就麻了，被他一抓就松开，伞就落到了陈瑾手里。
陈瑾又拿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胳膊，要让他站起来，“你腿不麻吗？走，回家去，不想我跟着你走你就自己回去。”
李言看他一眼，这次稳着没动。
陈瑾不耐烦了，觉得他这人又要警惕自己，又死犟滥心肠，好像怕占了他便宜似的。刚刚那谎扯得荒谬，毕竟李言他爸是个聋哑人，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扎纸人。这年头人还有些迷信，不兴跟搞丧事的人来往，李言大概也知道，他爸爸不可能跟人有什么很亲厚的往来。
陈瑾心想，李言不走，那就只能他走了。
他斜睨了李言一眼，把伞一扔，蒙着头往出跑。
李言吓了一跳，匆忙站起来，从地上捡起伞，下意识张嘴却只能“啊啊”地在后面追。
陈瑾腿长爆发力强，一眨眼就跑得没影，李言还抱着一堆书，哪里追得上，追了半天愣在巷子口，看着面前车来车往的路，找不到陈瑾人影了。
他看看手上的伞，又看看怀里的书，抿了抿唇，微微低下头，转头往回走。
陈瑾躲在一个便利店里，眼瞅着李言人走了，这才走出便利店，背后老板娘用嫌弃的目光扎针似的往他身上扎。
陈瑾反正脸皮够厚，面不改色地矗在人家门外檐下，随手拧了拧湿透的衣服，雨水淋淋地从指缝里掉。里头老板娘隔着玻璃看他半天，从柜台里翻出一把烂伞，出来递给他，“有把伞多，你先拿去用。”
这话说得假，这年头一把伞也不便宜，老板娘特地找了把基本不用的烂伞，就是打准了这人不会还的注意。但这人看着凶，这么湿淋淋站门口真打扰她做生意，她得把人打发走。
陈瑾咧嘴一笑，笑起来没半点和善，反而更像个在冷笑的狠角色，嘴上说的话倒是客气，“谢谢老板娘啊，您心善，但我都淋湿了，也不用伞了。”
说完，他摆摆手，一转身又冲进雨里去。
老板娘看得一愣，嘀咕了一声怪，拿着伞就转身回了店里。她再一抬头，又看到店门口不远处站着个也淋得湿透的年轻人，一手撑着伞，一手捏着书包抱着一袋子书。
这人她还是认识的，李言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他家里又情况特殊，这附近的三姑六婆嘴碎爱唠，谁都认识李言了。更别说，李言他妈跟人跑了是个谈资，前不久李言他爸病死了又让人唏嘘，而李言这孩子竟然还在坚持读高中，谁都多少对这孩子有点善心。
老板娘和颜悦色地问：“小言啊，这是咋了？还不回家去？”
李言摇摇头，打了两个手势，指了指家里的方向，意思是自己刚下课要回家去。
但他打手势归打手势，眼睛还看着陈瑾走的方向。
老板娘看不太懂他手势，但从他看着的方向瞧出点端倪，有些诧异地问：“你认识那人？”
李言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点点头，又摇摇头。
老板娘有些诧异，只是说：“好像是最近来的外地人，住老徐那家，听说是个混子，少跟这人来往得好。”
李言抿着唇，半晌才点头，打了个谢谢的手势，这才转身离开。
他不是傻，看得出自己追不上陈瑾，也看得出陈瑾别有所图，只是他不喜欢欠别人，陈瑾却非要他欠着。他刚才在巷子口的时候，就怀疑陈瑾是躲在什么地方，毕竟路上车不多，也没几个行人，左右通畅，没看到人就是躲起来了。
他也躲着，看着陈瑾拒绝了老板娘的伞跑进雨里，越发想不明白。
他爸死后，家里家徒四壁的，就那么一个两层楼老房子，连他爸那边亲戚都只想着从他手里搞房子。别说什么跟他爸认识的朋友了，他爸要是有个可靠的人，肯定会把他托付过去。
陈瑾这人跟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似的，他回家路上被人嘲笑没出现，刚有同学过来打他也没出现，早不来晚不来，等下雨了他捡书的时候来给他送伞，简直莫名其妙。
李言冷着脸，一脚一脚踩进水里，一扭头看到刚刚他们一起蹲着的地方，眼眸里黑沉沉的。
他谁也不信，小恩小惠他接受，大恩大德就算了，他还不起。
不久就到了家里，李言把伞放在玄关。他身上淋了雨，外头天气闷热，但雨淋久了风一吹也冷，只是屋子里没有热水，他提着锅临时去烧热水，然后搬起书去二楼整理。
这屋子不大，阳台也是小小一个，他把书一本本拿出来，不一会儿就摆满了。塑料袋有点脏，书掉进水里，又塞在袋子里，早脏了不少，他写字用的又是钢笔，很多书和试卷已经乱七八糟，他也舍不得再用纸去擦，就让书这么摊着晾。
拎着空袋子的时候，他又想起陈瑾弯腰去垃圾桶里捡垃圾袋的样子。
那人比他高半个头，被雨淋湿后衣服也贴在身上，一弯腰就突出了挺翘圆润的屁股和对男人来说相当细窄的腰，简直跟个女人似的。
李言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打了个激灵，把手里的塑料袋揉成了一团。
陈瑾现在住的地方，刚交过这月房租，这算是个好消息。坏消息是，这个月过了大半，他兜里确实只有那皱巴巴七块钱。
原身是个没读过书的混混，每天靠着帮人收保护费过日子，又习惯了大手大脚花钱，属于是有钱就花，没钱了就当老赖，典型的月光族。
陈瑾回到租房，草草洗了个热水澡，又用了好半天收拾了一下乱糟糟的屋子，去楼下摊子买了四块钱炒饭，一边吃一边看手机。
系统虽然为他载入了原身的记忆，但这些记忆属于触发式，不刻意去想就记不起来，他准备先熟悉一下原身的人际关系。
手机通讯录上的人倒是很多，不过大都是些乱七八糟认来的大哥。虽然系统说了不能脱离角色太多，否则容易被世界意识弹出，陈瑾还是不打算走原身的野路子。
他一边看手机，一边在脑海里跟系统聊天：“我答应来照顾你主人，是因为你主人救了我。但这剧本上的主角，看起来干的可不是什么好事，这跟我想的不一样。”
陈瑾一辈子看过的文学作品其实并不多，他年轻的时候心思敏感，看过很多敏感多情的作品。但自杀被救之后，家里人又让他休学调整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他终于看开，却因为共情能力强，避免多想，也就不再看那些小说电影一类的东西。
因此，后来他看的最多的，大都是学校组织看的电影，都是积极向上充满正能量的东西。这个编号039的系统在他濒死的时候问他意愿，他也没来得及想那么多，毕竟那是他一辈子的执念，不管怎样总要找那个人。
而曾经那人救过自己，他也就理所当然地以为肯定会是个好人，谁知道拿到的剧本是这个样子。
【剧本只是剧本。】
系统被设置的女性电子音冰冷又平淡。
陈瑾明白了，“还可以改是吧？”
【您可以有自己的想法，我只是请您照顾我的主人，只要您不伤害主人，我都不会干涉。】
陈瑾当然不会伤害李言，就算剧本里面写了李言以后会干违法的事情，但法律上判罪都遵循疑罪从无，他自然不会因为还没发生的事情去定义一个人。
因为系统总是因为权限不足而不回答关于主角的问题，所以陈瑾现在考虑的事情其实主要是赚钱。
收保护费的事情是肯定不能干了，而他想了半天，觉得自己能接受的事情只有去工地搬砖。
可一个整天好吃懒做的街头混混，突然跑去工地搬砖，怎么想都不符合人设。
陈瑾在想一个合理的借口。
手腕上被擦破皮的地方已经结痂，也不再流血，但原身前不久收保护费跟人打架，受的不止这点皮外伤，现在手腕还有些隐隐作痛，这点疼痛突然让陈瑾有了主意。
第二天，去收保护费的时候，陈瑾故意出错，少收了些人的保护费。原身的性格本来就不讨喜，领头的大哥把他痛骂一顿，陈瑾就跟人大吵一架，最后反而被打了一顿，该拿的钱也没拿到。
保护费是上午收的，陈瑾早上就吃了三个馒头，到中午已经没钱吃饭。家家户户都在做饭，馋得他肚子咕咕叫，他干脆在街上乱逛，又走到了李言就读的学校外头。
李言读的是全城最好的高中，虽然是公立学校，但要交的学费也不少。这附近没有特殊教育学校，李言家里情况特殊，是拿了不少补贴和学校助学金才能够读得起这高中的。
陈瑾本来只是熟悉一下路，单纯过来转转，但他不知道李言为了省钱，没有交中午伙食费，是跟学校说好了每天中午回家自己做饭的。
李言在家里吃得简单，一顿花不了几个钱，他家离学校有大概两公里，一来一回走得快也要一个多小时，和中午休息的时间差不多。他今天刚吃完饭回来，一眼就看到了在学校附近转的陈瑾。
陈瑾看起来比淋雨那天更狼狈，他今天穿了一件半旧的白色老头衫，衣服已经洗得泛黄，刚刚挨打的时候被踹了好几脚，背后腰上还有半个脚印，下半身穿的黑色短裤，脚上还是穿着有些开胶的人字拖。
他是知道今天要挨打，所以故意穿了最差的一身出门。而他的腿毛比较少，因此腿上几片青紫显得十分明显，手臂上又多了几块被擦破皮的地方，左手手肘上还沾着灰，连颧骨上都多了一片青色，一看就是刚打过架。
这模样落魄又狼狈，路上人都绕着陈瑾走，陈瑾自己倒是脸皮厚，不太在意地站在一家蛋糕店外，盯着橱窗里的精致蛋糕看。
小城里消费水平不高，这样一家开在学校附近的蛋糕店对很多人来说已经算是高消费，里面的面包蛋糕也做得好。陈瑾家里以前不缺钱，他基本没过过什么真的苦日子，还有个喜欢吃小蛋糕的偏好，饿着肚子看这橱窗里面的蛋糕就有点走不动路，在外面看着有点望梅止渴的意思。
他当然买不起蛋糕，李言也买不起。
这家开在学校外面的蛋糕店，李言甚至都不敢像陈瑾这样站在外面多看几眼。他的性格虽然倔强，但也有刻在骨子里的自卑，这种自卑被他伪装起来，成了一种过分的自尊。
他不去看这些对他来说算是奢侈的东西，也不愿意产生什么不实际的奢望，更不会呈现出这种憧憬的姿态，免于给人更多嘲笑的理由。
可李言在看到陈瑾这样大大方方站在橱窗外看着的模样，又莫名生出几分羡慕与钦佩。
人活着需要一点厚脸皮，可他的脸皮不管怎么样都不够厚，所以只好吃一些本不用吃的苦。
但他不打算和陈瑾还有什么接触，于是在不起眼的地方躲了躲，趁着陈瑾不注意，走进了学校里。
陈瑾听到系统的提醒才知道李言刚刚过去了，他一扭头，只看到李言进学校的背影。
李言很长一段时间没看到陈瑾。
在他看来，陈瑾这个人莫名其妙，八成居心叵测。尽管他一个孤零零的哑巴没什么好图谋的，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李言面对他人的好意时也总习惯像刺猬一样藏起弱点，竖起尖刺，对陈瑾自然也是这样。
因此，那一次在学校外面看到陈瑾之后，他以为自己会经常“偶遇”陈瑾。
但其实没有。
李言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下了晚自习之后才回家，那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他上学的时候晚了一年，现在正读高二，明年就是关键的一年高三，因此假期也少得可怜，平时双休学校实际上只放星期六一天假。学校不让人随便进，所以他见到陈瑾的机会其实也并不多，偶尔他想起来，刻意去找陈瑾的身影，或留意陈瑾的消息，也都没有找到。
明明实际上才见了一面，但陈瑾仿佛成了他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看到陈瑾他想躲，没看到他又在意。
李言再一次见到陈瑾，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学校已经要放暑假了，大部分学生都因为假期欣喜若狂，只有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李言低下头，一边收拾书本，一边皱紧了眉。
上一次课本被浸湿之后，他的书都变得皱巴巴的，老师看了看也大概猜得到发生了什么，并没有多说。可这些书其实都是别人用过不要了送给李言的，这样他就能少交一份课本的钱，书本来就是旧书，被水一泡其实已经不太能用了，但明年复习还得用，他在想明年该怎么办。
因为不会说话，性格又孤僻倔强，李言在学校里其实没有什么朋友，他的课本都是爸爸找人收来的。可李言脸皮薄，他不太想冒然去找别人要书或者借别人的书看，暑假又必须要打暑假工赚生活费，大概没有多余的钱买课本。
李言背着书回家的时候，一些学生又来招惹他，去抢他的书包，看他追着自行车跑的样子。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他连手势都不肯打，只闷头追着跑，也不听旁边人的笑声，汗水很快流下来，打湿了他的眼睫，像是他流的泪。
陈瑾就是这时候出来的，他迎着李言跑来的方向，一伸手就抓住了那个被人抢走的背包。他的力气大，猝不及防之下拽得那个男生一歪倒，自行车在地上擦出一声响，他另一只手还去扶了一下，免得男生摔伤。
那男生下意识骂了一句脏话，一抬头刚要发火，却冷不丁对上陈瑾那双看起来很凶的眼睛。
这些学校里混的男生其实都年轻的很，有点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的狠劲，但遇上真正的狠角色还是怕的，尤其是像陈瑾这样的成年人。
陈瑾对教训他们没兴趣，只是把那书包抢了回来，冷着脸骂他们：“欺负个哑巴算什么本事！”
“你是他什么人啊？”有不服气的梗着脖子反问他。
陈瑾懒得理他，“不想挨打就快滚，关你屁事。”
几个男生面面相觑，最后放了两句狠话，还是骑上自行车跑了。
陈瑾走到李言面前，把书包递过去，说：“回家去吧。”
李言喘着粗气，接过书包，眼睛还是定定看着陈瑾。
比起一个月前，陈瑾其实变了不少，他原本的肤色还算白净，现在则被晒成了小麦色，手臂显而易见地变得紧实。他今天穿的是无袖汗衫加大裤衩，像村口老大爷的搭配，汗衫有点大了，露出手臂和一点胸口上的肌肉。
他本来就长的凶，现在看起来就更凶，还带着一种朴实的力量感。
李言想问他想干什么，又想问他去哪里了，但他最后什么也没问，只是有些局促地打了个“谢谢”的手语。
为了李言，陈瑾最近恶补了手语，看懂了他这个简单的手势。他愣了一下，多看了李言两眼，顺便又看到了李言背后的蛋糕店。
陈瑾现在多少有些了解李言的性格了，知道李言对他的印象说不定不太好，但现在看起来也不完全是讨厌。
陈瑾没找李言的这段时间是在合法搞钱，之前被打过一顿之后，他就不干收保护费的事情了，改成了去工地搬砖。这年头，工地搬砖都要有人介绍，好在他那个房东知道有要搬砖的地，被他求了两下才介绍他过去。
搬砖的地方不在这城里，陈瑾跟着人去隔壁县里搬了一个多月的砖，住的是大通铺，吃的是盒饭，晒黑了不少，肩膀都磨出血又结了茧。好在他以前在消防局的时候也要训练，不是吃不了这苦，坚持干完了拿到钱才回来。
搬砖虽然苦，但其实也能拿到不少钱，既然有了钱他就交了一个月房租，又在城里找了个当保安的工作。原身以前跟人打架留下过案底，这保安的工作也是好不容易才弄来的，今天终于敲定，他就准备买个蛋糕庆祝一下，其实也不是专门来找李言的。
怕李言误会，陈瑾还是开口解释了一下，“我是来买蛋糕，不是专门来堵你的。”
李言看着他，抿了抿唇，点点头。
陈瑾其实还不太习惯跟不能说话的李言相处，他刚刚跟人说话也是脱口而出叫了人家“哑巴”，现在想起来也不知道李言有没有因此生气。他自觉可能犯了错，于是迟疑一下，又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完，他径直朝着蛋糕店进去了。
陈瑾喜欢吃甜品，之前在外面看的时候就看中了几款，所以买得也很快。他不是舍不得钱的人，一下子就买了四份不同的甜品，每个都只有一块，加起来却将近五十块钱。
付了账，他提着袋子出去，也懒得问李言吃不吃，直接招呼道：“你过来。”
李言看出他的意图，连忙摆手，转身就要走。
陈瑾飞快上前两步，抓住了他，“跑什么，我买了这么多，得吃完，不能浪费了。我家没冰箱，也留不到第二天。”
他说完，抬了抬下颌示意道，“去那边，咱们蹲路边吃行吧，我先吃，你试试我剩下的，我不会害你。”
李言看着他，没来得及开口拒绝，已经被他拉着过去了。他本该挣扎的，但是又感觉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他想走开，但他的身体已经顺着陈瑾的拉扯走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