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吃完晚饭,他们停在酒店的旋转门门前,唐荼要去地下车库取车,阮幼青便要与他告别。
“我送你吧。”唐荼叫住他。
“不用,太远了,地铁更方便。”刚蹭了一顿晚餐,他自是拒绝了唐荼的美意,跟他半划水的坐班不同,他看出唐荼是真的很疲惫:“拜拜。”
他怕对方再继续与他推诿立即转身一路跑向地铁口,掏卡的时候才发现他居然顺手将那颗蓝色八宝糖揣到了口袋里,他到底是忘了问为什么这东西会在唐荼办公桌上。
算了,下次吧,反正很快就会见面。
阮幼青所在的公司很小,并没有什么人力资源部,他的辞呈直接递给老板。老板表示遗憾,也没有半句挽留,阮幼青对他说谢谢这一年来的照顾,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便回去。其实他没什么东西,他没有买电脑,用的是公司的旧电脑,他也没有像其他女同事那样把办公桌用可爱的装饰品摆的赏心悦目,抽屉里放着零食和可爱的午睡枕头,他统共不过几只笔与几本素描本,方便随手写写画画而已。
他告别了并不相熟的同事们,好在大家也没有假惺惺要组个局什么的,只消口头说一句保重便从彼此的世界里销声匿迹。阮幼青临走看了一眼在做私活的邻座设计师,其实好多人都在接私活,因为这一份工资并不足以让他们在这样大的城市中立足,他希望周四那天老板能良心发现给这些原本踌躇满志飘在异乡的年轻人发一份年终奖,让他们过个有一点人情味的年。
——我辞职了。
午休时间他给唐荼发了消息。
——要现在过来么?刚巧大家都在。
十几分钟后,一辆车身宽阔的黑色奔驰停在他留的地址附近。司机他见过,正是之前在酒店门前被崔品悦找麻烦的时候替他解围的那个。他拉开副驾驶的门欠欠身算是打招呼,车里都是唐荼惯用的香水味,对方冲他嘿嘿一笑,却没有开动车子。
“安全带系好。”
后座传来不咸不淡的声音,阮幼青吓了一跳,扭过头去:“你也在啊。”
“嗯,顺路过来。”唐荼说:“吃午饭了么?”
阮幼青点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的便利店:“等你们的时候进去吃了包子。”
唐荼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便利店,嘴上吩咐司机:“走吧,回去。”
车里很暖,他们堵在一个接一个红绿灯前,阮幼青微微出汗,耳朵也有点热,脱外套不方便。他有些后悔同意他们绕路来接自己,这个时间交通状况并不好,地铁才是最便捷的选择。
“你的蓝牙怎么带两边?”看样子司机等得实在无聊,便跟他攀谈起来。
阮幼青刚要告诉他这不是蓝牙是助听器,唐荼却趁他一犹豫率先开口:“张文彬,群发一下信息告诉他们我们一会去先开个会。认识新同事。”
“好嘞。”
阮幼青缓缓闭上嘴巴,从后视镜里瞄向后座,镜中是一双微阖的眼睛,唐荼靠在头枕里小憩,看不出刚刚是巧合还是刻意替他解围。
“老大。”画廊门口许涵艺接过唐荼的风衣搭在胳膊上:“成哥已经在等你了。”
画廊里还在施工,新刷的油漆味还没散尽,放了几台新风机勤勤恳恳净化空气。有几个工人在小心翼翼搬包装好的布面油画,看样子诺亚的个人展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几个人在画廊最深处的阳台等候,阮幼青发现自己的画风有些不搭调。他们每个人都穿着正装,两个女孩子穿白衬衫和拼色A字裙,得体不失时尚感,似乎还是闺蜜装,站在当中稍显成熟的男人与唐荼穿着类似,简单的深色西装三件套,却比唐荼显得严肃一些。
“这位是阮幼青。”唐荼介绍说:“你们应该都知道他。”
“知道,玻璃艺术家。”没见过的女孩子接话,看样子并不怎么害怕自己的老板。
那位成熟男士对他伸出手自我介绍:“我是成墨,听唐荼提过你。”
“这是画廊总监,主要负责跟藏家接洽,就是他负责把艺术家们的作品介绍,销售出去。”唐荼继续介绍女孩子们给他:“许涵艺你见过了。这位是刘妍,画廊编辑。”简单寒暄几句,唐荼看了看时间,在许涵艺面前摊开手,对方心领神会立刻放上IPAD。
“还有刚刚的司机,也是助理,张文彬,负责杂七杂八的事。就这些人,你先跟着许涵艺吧,她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唐荼收起了笑容,示意散会:“都去忙吧。争取这周结束。”
四周的墙壁被刷成饱和度很低的精纺灰色,布展团队在按照设计图安装调试照明,唐荼捧着IPAD打开了视频,看样子是早就安排好跟诺亚通话,许涵艺扯扯阮幼青的袖子:“帅哥你跟我走吧。”
他跟着小姑娘离开画廊,再次上到顶层的办公室,许涵艺给了他一张直梯的门禁卡:“先刷卡再按对应楼层,不然上不来的。这把是储藏室的钥匙,里面放了一些签约画家们待售的画作,一般客人会先预约再来看画。这里是我们的艺术家索引,你可以拿一本回去看。哦这个是诺亚个展的宣传册你也拿一本吧。”
阮幼青没一会儿被她塞了好多东西,她语速很快,做什么都风风火火,一低头再抬头的功夫已经替上司挂好风衣又跑回了阮幼青面前。
“帅哥你有……正装么?”女孩上下打量他一番:“虽然没有硬性规定,不过还是不要穿得太随意,画风不对。”
“有衬衣。”阮幼青想了想:“不穿西装可以么,普通的衬衣长裤。”
“勉强可以,不过别穿运动鞋。”许涵艺抿了抿嘴:“帅哥你平时说话也这么慢的吗?工作的时候不要这么悠闲,不然肯定要被我老大嫌弃……哦,工作的时候一定要提前做功课,不管是见客人还是艺术家,都要准备好。不然……”说着许涵艺打了个冷战,甩了甩头:“总之,提前做功课。不可以冷场。”
“好。”阮幼青还在考虑正装的问题,他怎么也想不起上次穿衬衣时搭配了哪条裤子。
“有些艺术家脾气比较古怪,不过那些人基本都是老大亲自负责的轮不到我们。”女孩顿了顿:“我忘了……你也是艺术家,不好意思。”
阮幼青不觉得自己现在有被称作艺术家的资格,他印象里的艺术家该是李云川那样业内德高望重的人。他摇摇头:“我还不是。”
“那以后我直接叫你名字了哈。”许涵艺冲她单眼一眨:“你叫我什么都可以,成哥叫我小许,或者像老大那样喊全名也行,就是不要叫姐。”
阮幼青一愣,姑娘看着跟他差不多大的样子:“你怎么知道比我大。”
“你不是23岁么,哦,这都快过年了,明年秋天就24了对吧。老大说要签你,你的资料我自然都看过。”她掏出手机示意阮幼青交换联系方式,顺便把他拖进了荼白画廊的群组,阮幼青心中一凉,没想到跑到哪里都逃不过用微信办公的噩梦。许涵艺看到他停滞的眼神补充:“聊天群而已。让你能快点跟大家混熟。”
他松了口气。
许涵艺坐回了工位,接电话,录入信息,查阅资料,一个人忙得投入,阮幼青便摘下了一边的助听器,在角落的办公桌前翻册子。直等到七点多,唐荼才从楼下的画廊回到办公室,身后跟着成墨:“还好我们约的早,价格也早就订好了。上个周Montrouge入围作品拍卖他那副居然拍到12万法郎,估计身价马上要起飞了。”
“把拍卖会叫价那段让刘妍加到宣传视频里去吧。”唐荼倒是很淡定,没有成墨那样眉飞色舞:“你们回去吧,不早了。”
“老大拜拜!”许涵艺披上蜜桃粉色的半长小风衣,漂亮的小鸟一样飞出了门。
成墨也从门口衣架上取了厚重的黑色风衣披上离开,唐荼松了口气,随意半坐在了一张桌边,摘下眼镜用指关节揉着眉心。那副运筹帷幄的气场散去,唐荼伸了个懒腰,一截手腕从袖子里露出来,腕骨纤细,始终挺拔的脊背也略略塌下去,像只温吞的草食动物,线条柔软下来。
“很累吗。”他第一次看到这样松懈的唐荼。
对方显然吓了一跳,往墙角转过来,瞬间站直,警惕地看着被电脑显示屏遮住的阮幼青。
阮幼青塞回了助听器:“我还没走……吓到了?”他本是想问问合同的事,见唐荼这样疲惫倒是不好开口再给他增加工作量了,明天问问许涵艺就好。
他走到唐荼身边从口袋里掏出那颗蓝色八宝糖递过去。
唐荼抓过那颗糖,示意阮幼青一起进到他的私人办公室里:“怎么在你这里。”
“上次不小心带走了。”阮幼青站在门前等他穿风衣,关电脑。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他问唐荼。
“是刘妍买手工杯的赠品,我觉得有趣就拿来了,好像小时候吃过来着。”唐荼关灯锁门,他们站在过道里等电梯。
“英国也有?”
“不是,12,3岁的时候回国住过两年多,那时候我爷爷还在世,跟他住的。”唐荼看了他一眼:“你也喜欢吃么?喜欢哪个口味?”
阮幼青摇摇头,他不怎么喜欢吃糖,只记得蓝色是汽水味。
那时候江霁蓝买了一大包只会挑出蓝色的拿走,剩下的花花绿绿放到一个大瓶子里搁在瓷窑传达室窗台上,每天都有小孩过去讨糖吃。
“不记得味道了。”他低头看着脚下,唐荼的鞋子看着差不多,但阮幼青发现每一双都不同。今天是一双灰蓝色德比鞋,缝线讲究,哑光皮看起来格外柔软,迈步时踝边露出一点与皮鞋同色的棉袜。他们照例停在了旋转门前,按理说唐荼该坐直梯直达地下停车场,不需要陪他从一楼大堂出来的。阮幼青说:“你是不是应该去开车。”
唐荼点头,依旧站在原地没动:“不回去么?”
“不用每次都送我。你先走。”阮幼青不习惯总是被照顾,又不是小孩。
唐荼微微抬起眉毛,有些不解,却也没与他争论,转身走向电梯。看着电梯门合拢,阮幼青才走出旋转门。
艺术家吗,他心里想。
同样是艺术家,诺亚的画作拍出了12万欧元,而他的八宝糖只是免费赠品。
可那天唐荼看他的目光很笃定,对他说:“我眼光很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