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我终于发现了一件事,今日便是八月二十日,柏林海岸并没有迎来人鱼一族伟大的祭祀活动,反而换来了翻涌的海啸。
我在地下区待了将近三天,直到实验室中的潮水完全褪去。
出来以后我并没有很多时间收拾我在泽维尔实验室遗落的东西,便住在了卡修博士所划分的区域。
在泽维尔死后的一切都风平浪静,像是回到原本应有的状态,只有人们口中所讨论起他的时候,脸上流露出的愤怒与悲伤才不似作假。
我这样过去了五天,我思考着日志的真假。
因为一切关于人们自身的事物都是依照人们的意愿产生的,我们并不能确定其中的滤镜以及美化程度。
好的书写者可以将一个罪大恶极的恶徒描述为光荣的救世主,也可以将一个风华正茂的天之骄子描述为阴郁颓废的寇野乞丐。
这个世界太虚假了,尤其是这个人心沉浮的实验室。
直到今天我再一次见到了塞缪尔,他应该是如安格所说的那样来做遗产合约的第三方见证人。
剩余人都走了,他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
“哦,你好,塞缪尔先生。”我真诚地向他打招呼。“你为什么还不走呢?”
他手中握着实验室的一次性纸杯,里面并没有盛放着清水。他看向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好久不见,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竟然记得我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研究员。我惊讶的想。但我还是说出了我的名字:“莱尔·布朗德。”
塞缪尔抬了抬眼,看着我说:“我听说过好多叫莱尔的人了。”
我心想明白他在同我说笑,因为我的名字确实常见。
“是的,先生。”我接下了这句话,“我很普通。”
他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说:“怎么会呢?你那么漂亮。”
“先生,男人怎么能用漂亮呢?”我尴尬地笑了笑,毕竟塞缪尔眼中有泽维尔金玉在前。
塞缪尔抬起手来在桌面上轻敲,嘴角一直挂着似有若无的笑。于是我大胆起来,又回归了原本的话题:“你为什么还不走呢?”
“这里的归属感对我来说挺严重的,”他淡淡的说,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这里还有一个纸杯。”
我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讲话有一种奇异的违和感,但我又不得不承认他说话很温和。
我走过去拿起他身旁的纸杯,我发现我竟然如此近距离的在观察他。
他的侧脸很优越,白色衬衣的袖子是微微捞起的,皮肤很白,在灯光下像是要发光一样。
而他身上唯一突兀的是露出来的手臂上波浪状的疤痕,看颜色的深度像是凹进了肉里。
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那天的古怪,于是我说:“塞缪尔先生,那一天你突然离去,实验室的人找了你好久。”
塞缪尔想了想说:“很抱歉,没有提前打招呼,可是事发突然,家里有事需要我去处理。”
那确实,他的芯片并没有连接在我身上,所以我无法得知他是否在那一刻接到了信息。
他的语气里都带上了一丝愧疚,我倒不好意思问他是什么事了。我讪讪地笑了两声,说:“那么现在你的事处理完了吗?”
“可能还有一点吧。”他说。
“那你现在不去解决吗?”我问。
“不用了,”塞缪尔站起身来,拍了拍有些褶皱的衣服,说:“这件事需要顺其自然。”
我有些好笑:“所以你终于要走了吗?”
“没有。”塞缪尔又坐了下去,“这里很有意思。”
“那么……”我思考着开口,“你那一天是怎么离开的呢?”
就在此时有人推开了门喊我:“莱尔!安格姐找你!”
来的人是佩拉,是卡修门下的研究员,也是XT-9实验是出了名的交际花。我和她聊过几句,印象还不错。
“看来你应该走了。”塞缪尔遗憾的说。
佩拉的视线由我转向了塞缪尔,好奇的问我:“他是谁啊?跟泽维尔博士有点像诶。”
我迅速的走到她的面前,将她拽离了会议室。
“你拉我干什么?!”佩拉有些羞恼的说,“我还不能知道他是谁吗?”
“哦,你当然可以。”我说,“他是泽维尔博士的堂兄,叫塞缪尔·奥德里奇。”
佩拉惊觉自己说了什么,于是羞愧道:“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真不应该在他面前提泽维尔的名字。”
我想了想,又觉得似乎没有必要忌讳,于是对她说:“没关系,他可能不太在乎。”
佩拉听我这么说,脸上也没有盛放羞愧这种情绪了,说:“好吧,你应该去找安格姐了,不要让她等太久。”
“她已经找我很久了吗?”我惊讶的问。因为像安格这种极致利己主义,实在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
佩拉听我说完后就思考了一下,然后说:“可能吧,我并没有注意很多……不过她今天带了一串项链,这个倒是很吸引我。”
确实,对于佩拉这种交际花,在乎的确实应该偏向首饰这一类物品以及人的外形,用于接此来夸赞人们,引起话题。
我们没有聊几句,便各自去做事了。
我找到安格的时候,她正跟琼斯炫耀她的项链。
她跟琼斯向来不是很对头。
“亲爱的,恕我直言,你这条项链看起来很廉价。”琼斯毫不避讳的说。“就是一些莹润的白色珍珠和……一块不知道从什么鱼的身上扒下来的……灰色鳞片?”
琼斯扯了扯他的项链,说:“它不会是你随地捡的吧?确实比一般的鳞片好看,很闪亮,倒是很配你,我可没你那么庸俗。”
安格冷笑了一声。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上前时,琼斯眼尖的看了我一眼,就对安格说:“莱尔来了,你现在可以对着他炫耀了,不过对着男人炫耀也没有什么用了,毕竟在他们的心里你应该什么都没有,他们才会更加爱怜你。”
她说完这句话就走了,安格就算是有怨言也不能对着我说。
我走了过去,安格就对我说:“她说的确实没错,但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嫉妒,她得不到,所以在贬低它。”
我心想,确实是这样。
“不过有一点她倒是没有猜错,”安格突然对我说,“这鳞片确实是捡的。”
“捡的?”我问她,“为什么要把捡到的鳞片挂在项链上?”
安格看着我,状似爱怜的说:“我亲爱的莱尔,你没有发现吗?它比一般深海鱼的鳞片还要坚硬,在灯光下还有朦胧的光线反射出来。”
“一般鱼的鳞片是无法做到的,这种一定是很珍贵的鱼,至少实验室没几个人知道。”安格说,“幸好我把它的边缘磨钝了,不然有可能会割伤我。”
我又问:“那是在哪里发现的?”
“就在实验室里。”安格走在我的前面,却依旧低头摆弄着她的项链。
我心想不解,什么珍贵的鱼会跑到实验室呢?
“安格小姐……如果这是某具实验体遗落的鳞片呢?”我小心翼翼的说。
她有些生气,转过身来看了我两眼才说:“哦,可能吧,如果是的话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我差点忘了找你有事儿,”安格方才缓过神来,“最近在卡修博士那儿过的怎么样?”
“还好……?”我试探着回答,“他最近在敲打我们,叫我们不要和A派的人走的太近……”
“他胡说!”安格说,“要不是他们B派集齐了一群老弱病残,你至于沦落到他们那边吗!你们本来都应该属于A派!”
我又想,要真去了A派才是不得安宁。但我眼里却充斥着希冀的问她:“所以我很快就可以调离这个无所作为的地方了吗?”
“没错,”安格笃定道,“我今天就要带你去见肯奈特博士获取信息库的权限,并且更改你的信息。”
她说完便停在了一扇门前,推开后正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位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头发一半掺杂着斑白,看起来有些光泽。即使是他的面部肌肉有些下垂,但脸上依旧挂着无害的笑容,看上去很意气风发的样子。
“这就肯奈特博士了,他是我的忘年交。”安格笑着说,随后很自然的在他身边的黑皮沙发上坐下。
我装作乖巧的打了招呼。
“你想要把这个孩子转到A派?”肯奈特没有看我,而是很平静的和安格搭话,“为什么要执着于他呢?他并没有什么能力可以证明自己,他的到来对A派有任何好处。”
即使是在我的面前,他依旧直言不讳的批判着我。
“不是这样的,他本身就是一笔财富。”安格说,“他很聪明,我不会做出愚蠢而错误的选择。”
肯奈特博士看见了我,嗤笑了一声,说:“我倒是听懂了你嘴里的意思,可是你并不能凭借忘年交的身份取走信息库的钥匙。”
“这只是你私下里的选择。”他说。“A派并没有举行会议讨论他的到来,所以我并不认为他能够顺利的转离。”
他打开了手中的茶杯,抿了一口,说:“B派的人也不知道吧。”
安格的表情一瞬间有一丝崩裂,问道:“您为什么要临时改变您的想法?”
我站在原地,手有些无处安放。
“坐吧。”肯奈特博士看着我。
“不出意外的话,泽维尔的遗场签署时你也在场。”他说,“他的遗嘱上写着什么呢?”
安格沉默着。
我默默的在一旁坐下,正在思考着所得的信息,却听见肯奈特博士叫了我两声:“你把我控制台上的远遥器拿过来。”
刚坐下来的我又呆愣的站起来,将远遥器递给他。
他的目光看着前方,口中不停地对安格说着话:“你的想法很好,但是你太莽撞了。我知道你有些心机,我都看在眼里。”
“你脖子上的项链很好看。”他自顾自的称赞道。随后又问我:“你看见她脖子上的项链了吗?这项链价值不菲,特别是那块鳞片,现在可是有价无市。”
我点头应是。他又问我:“你知道那是什么鱼的鳞片吗?”
安格茫然的看着他,他却盯着我,想要把我看穿。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肯奈特博士突然开怀大笑,“只是看起来有些像人鱼的鳞片而已,不过人鱼早就灭族了,所以不太可能。”
……
我又想起了卡修博士为了敲打我们而阐述的故事。
“在一年以前,泽维尔率先发现了人鱼却知情不报,但是这件事情并没有隐瞒多久,不出几月便被A派人员发现了。”
“他们开始大肆捕捞人鱼,割下他们美丽的鳞片,提取他们血液中的精华。被割舍不用的废弃鳞片以及脏污的血液流入地下拍卖场,被转手卖出天价。”
“贵族以此为荣誉的象征,实验室一时大发横财。”
“最终存活的小部分人鱼躲入了人类无法探寻的深海。”
“但他们最后没有选择苟且偷生,选择了全部浮于海面,由人类将其射杀。”
“他们的血液染红了半片海面,尸体被打捞,压榨最后的价值。”
“而人类对于永生的欲望已经掩盖了真正的人性,失败的基因实验工程所留下的废弃品堆积了一整个仓库。”
……
我的目光投向远处的蓝屏,上面正播放着一条灰色的人鱼吟唱的画面,深蓝的海包裹着她,半湿的头发贴在胸前,银蓝色的眼睛直直的看着镜头,带着难以言说的温柔。
可画面一转,包裹着她的海消失不见,只余下一片血色,放慢的镜头跟随着一颗金属的银子弹,穿透了最后一条人鱼的心脏。
我看见了那条人鱼始终泛着大海般的温柔,不会荡漾起一丝涟漪的眼睛,看见了他明艳的脸上始终挂着的笑容,仿佛要将人带到他的情绪里。
那一刻的我,看见了漫天飞舞的泡沫,却突然感受到了无边的哀伤。
“我跟方修也算是挚友了,”他说着我难以理解的话,“他拍摄到了人类发现的第一条人鱼,而我则拍摄了最后一条。”
他的神情淡淡。“播放这此没有其他的用意,可是你发现了吗?那块鳞片倒很像那条灰色人鱼的鳞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