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清晨七点，大地开始逐渐升温，空中残存的水汽被一点一点地蒸腾。
“链子掉了......”余翊捏着从车篮里拿出来的广告宣传单一边扇着风一边自言自语道。朝阳肆意洒落，鹅黄色暖光晕染在他侧脸细碎的绒毛和白皙的皮肤上。
周围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赶通勤的都市青年们脚步匆匆，穿着纯色白T推着一辆老式二八大杠的余翊身处其中，像是某位演员带着道具从片场里跑了出来。打量的目光慢慢聚集，余翊抬手把绑在后车座的行李箱正了正，转身溜进了树荫里。
人流潮水般上涌又退散。
五年了，这里的节奏变得更快了。
余翊低头盯着自己牛仔裤上一小块干涸了的颜料，掏出手机拨通了晏禾的号码。
“晏禾，帮我搬个家，我车坏了。还有，顺便拿几瓶医用酒精和松节油过来。”说完余翊早有预料般把手机拿开了点距离，果不其然，三秒后电话里传来的音量打雷般砸在他耳朵附近。
“余翊？？？你回国了啊？！”
微博推送您的特别关注@鸢更新了一则微博：
二八大杠~
【配图】
（定位：泺海市）
@鸢鸢圆圆：泺海市！鸢崽你回国了？？？
@鸢崽续命止咳糖浆：啊啊啊啊啊啊鸢鸢你回国了！！！
@画师鸢全球推广大使：鸢！我的鸢！有生之年我能亲自参加一场鸢的画展吗呜呜呜......
@鸢老师快翻我牌子：终于，我终于有机会在国内见到鸢老师了！！！
@鸢の风筝：欢迎鸢老师回国啊啊啊啊啊啊！！！
……
【绘画吧】
[信女吃斋念佛（楼主）]：画师鸢回国了你们知道吗？
[发际线请你爱我]：知道知道！已经在微博发过一轮疯了（坏笑.jpg）
[信女吃斋念佛（楼主）]：记得去看上届世界插画大赛新手组颁奖视频！鸢老师真的好帅啊！（这是可以说的吗会不会显得我很肤浅）
[不想画画]：楼主大胆一点！你看我，我不仅沉迷于鸢的美色，我还觊觎鸢的人体......
[杠精栽培基地]：鸢有没有经纪人啊？或者工作室一类的？
[快乐星球智慧果]：应该是没有，老师自己一个人撑起一片天。
[般若波罗蜜]：鸢老师能不能开个教学班啊好想取经......
[悟能悟净捂痱子]：楼上的某位野生徒儿，为了鸢，我愿意陪你上西天！
[42码水晶鞋]：愿意上西天+2
[跟风团伙篡位CEO]：愿意上西天+3
......
【某插画论坛】
[青青草原在逃村长（楼主）]：快快快，各位甲方霸霸速度看过来！
[青青草原在逃村长（楼主）]：画师鸢回国了，还不赶紧约起来？
[油炸冤种天妇罗]：楼主不清楚行情啊，鸢可不是想约就约得到稿的。
[富婆灌溉爱河]：+10086。我们是眼巴巴地蹲着等约稿，人家鸢老师是：啊呀！最近心情很不错呢~呦吼！这几位甲方霸霸的面相看起来很有福气呐，就接你们的单子吧！
[牛马填充物]：哈哈，众所周知（傲人的绘画天赋+后期废寝忘食的努力）*有钱=无敌。
[张三和李四要好好生活]：楼上太真实了。所以说啊，人家鸢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自由画师。哪像我们，要么连着几个月闲出屁来，要么活儿突然堆到一起。成宿成宿的熬夜就算了，还要随叫随到......
[寡王接班人]：呜呜呜呜呜呜泪洒银河。两天！两天啊！我的稿子改了亿万遍！恭喜我再次解锁颈椎痛痛腰间盘突突痔疮犯犯三件套......
[愿世间再无寻麻疹]：楼上的，三件套再加个终极大礼包：‘我觉得还是第一版更好’—心脏停停。
[急急如律令]：什么时候我也能和鸢老师一样，工作随心接，闲了就到处采风旅游，办个人画展，或者干脆失踪......
[卖报的粉刷匠]：楼上这位仙君，前面那几个愿望，我估计你去上天庭向玉皇大帝再借个五百年应该能实现。最后的......其实吧，随时随地都能做到的......
......
厌合：老乔，余翊回国了。
乔昱铭盯着晏禾发来的微信消息，喉咙逐渐干涩发紧。他扯开领带缓缓仰靠在驾驶座椅背上，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脱离。
“余翊，余晖的余，立羽翊。”
“我的世界很小，都在家里的那间画室里。乔昱铭，欢迎你来做客。”
“乔 大 律 师。所以呢？如果我就耍赖呢？你要起诉我吗？”
“余翊许愿，希望余翊和乔昱铭永远不分开。”
“乔昱铭，我好爱你。”
嗡嗡嗡......
挤进来的电话铃声中断了延绵的回忆。
“乔律，今天上午九点云江市中级人民法院张女士离婚纠纷案开庭，下午三点您约了代理公司的严总在律所面谈。”
“嗯，我正准备出发去云江市。你记得把严总的案卷整理好放在办公桌上，下午我会和严总一起核对原件。”
“好的。”
通话挂断，乔昱铭强迫自己调整回正常状态，他低头重新系好领带启动车子，保时捷加速驶出保利花园小区大门。
人行道旁，晏禾双臂抱住横在胸前，看着那辆掉了链子的二八大杠欲言又止道：“……你说你车坏了就是这辆自行车啊。”
“嗯，怎么？瞧不起自行车？”余翊剜他一眼回道。
“不不不，这样看起来就非常符合艺术家的身份。走吧！我先载你回新小区......还有你的车。”
“这是苏女士拜托我淘来的。”
“……那就载着苏阿姨的车，行了吧……”
行驶途中，余翊一直偏头看着窗外的风景。晏禾偷偷瞥了他一眼又一眼，憋着满肚子的问题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专心开车，有话就说。”余翊头也不回地道。
晏禾觉得余翊的后脑勺大概多了一只视力5.3的眼睛。
“鱼，你这次回国......呆多久？”
“看心情吧。”
得，问了等于白问。
晏禾扫了眼左后视镜慢悠悠地说：“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泺海市了。毕竟故地总是容易触景生情。”
余翊望着一尘不染的天空，自嘲般勾了下嘴角。片刻后他扭过身，闭上眼睛靠在椅背开始假寐。
下午两三点的太阳简直像一块热炭。乔昱铭拎着公文包和律师袍推开律所大门，前台行政和大厅的几位小律师们纷纷抬起头来打招呼。
“乔律好。”
“乔律！”
“乔律下午好。”
“乔律好！”
乔昱铭一一点头予以回复，快步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门一关，大家开始头对头窃窃私语。
“闻到没，空气中的荷尔蒙浓度从100%飙到了200%！”
“里面这两位都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呐。”
“你说得非常对。”
“不过，我怎么看着乔律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估计是碰到个想调解又不愿意退一步的对方当事人吧。”
办公桌后的老板椅里歪着个人。乔昱铭挑了挑眉，侧身把律师袍挂在衣架上笑着开口道：“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许大律师？”
许帆阴阳怪气道：“乔 昱 铭。誉名律师事务所创始人，合作过的当事人都说好！为什么？因为我们乔大律师堪称新时代‘高专业度、高执行力、高胜诉率’三高律师的完美代表。但是呢，由于乔大律师代理案件途中从不夹杂丝毫的个人情感，总是面无表情地拒绝除了工作之外的所有诱惑，无数次辣手摧桃花，所以又不得不一举夺下断情绝爱的桂冠。是不是？乔花魁~~~”
乔昱铭无语：“许大少爷，等会儿我有个当事人要来，没事儿就赶紧走，别在这乱说话。”
“我这叫浅加工，是本帅哥结合誉名律师事务所部分律师们所透露的相关信息而得出的科学结论。”许帆站起来捋了捋自己的衬衫继续道，“乔花魁，许哥给你个做万恶资本家的机会，去剥削他们的工资。”
乔昱铭抬手指了指办公桌调侃道：“许叔叔告诉我，你要是再敢连着五天彻夜不归电话不接，他就断了你的资金补助。这样，你帮我把这些文件复印几份，我给你结算薪酬。乔哥也给你个赚外快的机会。”
许帆拎起公文包，翻了个白眼说道：“哎，你这人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没意思。不开玩笑了，我去区法院办点事儿，顺道来看看你这儿有没有新的美女妹妹。那什么，晚上在SODA喝一杯？”
“行。”
电梯上行，晏禾踏进客厅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空调直接摁到了十六度。他环顾四周说道：“还好你提前找阿姨打扫过了，直接就能拎包入......”话还没说完，余翊打断道：“SODA还在开着吗？”
“啊？哦，开着呢。出了小区左转走到街口尽头，再左转走个大概500米左右吧，就到了。”
“这么多年了还开着？”
“你这话，SODA生意一直都很不错的好吗？老板没换，还是那个经常见不到本尊的外国美女。但是门面换了，不过一切都还是原来的配方，原来的味道。”
晏禾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继续道：“余翊，其实也就五年而已。很多人很多事表面看似是变了，但其实内里从来都没变过。”
余翊抿着嘴唇不再接话，气氛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之中。
晏禾叹了口气无奈道：“你看你，想去SODA直说不就行了，非要做个铺垫来引出下文，别别扭扭的。”
余翊悠悠开口道：“你妹妹是不是还预约了鸢的限量版签名绘本来着？”
晏禾一个激灵，瞬间切换状态：“鱼，哥说错话了，我的我的。渴不渴，哥给你倒杯水。今晚哥请！咱喝个痛快！”
看见那辆骚粉色的玛莎拉蒂大喇喇停在SODA门口的车位里，乔昱铭把刚刚掏出来准备打电话的手机放回了兜里。
踏进走廊，服务生立刻伸出手臂，一边朝前指引方向一边微笑道：“乔先生好久不见！许先生已经到了，请随我来。”
进了包厢帘子一拉，乔昱铭把手机丢在桌面，直接瘫进软沙发里闭上了眼睛。
许帆看着他这个样子无语道：“哎，乔昱铭，今年你也才29岁吧怎么着这就虚了？歇一歇吧，人不能连轴转啊！你手上到底多少个案子啊？下次撞庭别喊我啊我告诉你。”
“每年九月中旬我都要空出半个月的时间，一些工作就必须堆在七八月份处理好。这你又不是不知道？”
“切，说得好像你平常不忙一样。”
“怎么了，什么事儿？”
“就是，你喜欢的那个画师鸢回国了你知道吧？”
乔昱铭睁开眼睛，从沙发里缓缓直起身，端起面前的酒杯灌了一口摆了下手腕示意许帆继续说下去。
“今天鸢联系了言凡律所，委托我们代理他部分作品在国内的侵权纠纷。要不我做个顺水人情，推给你来代理？”许帆反手弯起指关节在桌面上扣了扣笑道，“给你个见偶像的机会。到时候不仅拿到鸢的联系方式，还能时不时的和鸢面谈，你俩再约着吃个饭，喝个酒什么的。啧啧啧，天时、地利、人和......”
乔昱铭抿起嘴唇，拳头不自觉地用力攥紧，指关节泛起了青白色。
他在幻想什么呢？他又在期待什么呢？刻意避开不是挺好的吗？
或许两个人碰面也只有尴尬罢了。
“喂喂喂，乔大律师？干嘛呢，发什么呆啊！”
乔昱铭扯出浅淡的微笑开口道：“作出决定一般都需要经过深思熟虑。鸢选择主动联系你们，证明他相信言凡律所的实力。这确实没必要再推给我。”
“这可是你说的啊，反正我和你通过信儿了。”许帆耸耸肩道，“走吧，大忙人！早点回去你也能早点休息。”
晏禾又看了一眼SODA门口那辆粉色的玛莎拉蒂，回过头对着余翊吐槽道：“这车简直土到触目惊心......”
SODA大厅里清冷透澈的灯光交融着洒下来落在大理石地砖上，宽敞的空间里错落有致的立着几根透明的玻璃柱，无数气泡随着柱底的水流缓缓漂浮上升，最后隐没在顶部黑色的天花板里。吧台上方排排倒扣的高脚杯和一整面巨大的花窗玻璃置酒橱柜互相映衬，格外惹眼。复古风和现代极简主义的碰撞，巧妙至极。纯音乐缓缓流淌，酒吧里既不聒噪也无半丝糜乱的气息。
眼前的SODA除了空间面积和人流量扩大了几倍之外，其他的相较于五年前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堪称完美复刻。
余翊扫了眼人挤人的吧台，又回头望了望几乎被占满了的卡座，再一转目光看着遮帘全都紧闭的包厢，侧身无奈道：“晏禾，看来是没位置了。”
耳麦收到顾客买单消息的服务生快步走来，赶忙拦住了准备离开的余翊和晏禾，三人朝着包厢的方向走去。
乔昱铭一口气喝完了玻璃杯里剩下的琥珀色液体，拿起手机起身道：“我从律所步行来的，你喝酒了的话不能开车啊许总。”
“哥今天刚失恋，我喝的是忘情水。”
乔昱铭笑着走出包厢，一转身，刚好和距离他五步远的余翊四目相接。
时间仿佛静止了。
音乐好像也消失了。
手机从掌心滑落，“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或许不碰面的决定是正确的，可并不是因为彼此会尴尬。
乔昱铭仅仅是站在这里望着余翊，顷刻间数年来积攒下的思念和满到溢出来的滚烫爱意就已经麻痹了他全部的意识。
余翊还是那么好看。一双黑到极致的杏眼，灰棕色头发，纯色白T，身材比五年前更加高挑瘦削了。
许帆从乔昱铭身后钻出来嚷道：“突然停下来干嘛，一杯特调把你喝晕了？你不是常点吗？堵在门口我怎么出.....”接着他也顿住，顺着乔昱铭的视线望向对面。
余翊僵在原地，耳鸣般的嗡响从四面八方涌来胶着地挤压着他的理智。面前那人微微上挑的狐狸眼里翻涌着滔天的情绪，仿佛再留多一秒他就要被这眼神灼伤了，看穿了。余翊下意识地想要逃跑，他想他要离开这里。
等乔昱铭反应过来时余翊已经跑出了SODA，他立刻抬脚追了上去。许帆捡起乔昱铭掉在地上的手机，转头拉住晏禾一起追了出去。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滚烫的掌心从身后探来抓住了余翊的手腕。下一秒天旋地转，他被拉进了一个久违温热且宽阔的怀抱里。
余翊用手肘撑起空隙想要脱离桎梏，可他还没来得及挣扎半分，就被乔昱铭再次用力牢牢抱住。两人剧烈起伏着的胸膛紧紧相贴，传递着彼此清晰的心跳。
看见门口这幅场景，晏禾和许帆都停下了脚步。一瞬间，无数个问号直冲许帆天灵盖儿，而晏禾却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还顺便拿起手机开始拍照。
咔擦声响了一下之后，晏禾皱着眉头开始疯狂输出：“啧，他俩怎么刚好站在这辆车前面啊。这车的颜色为什么这么土？看起来也不像正粉色啊，特意设计的嘛？车主到底什么品味啊？”
许帆慢慢把头转向晏禾，咬着牙回道：“......不好意思啊，这辆车是我的。”
“......啊？你的？”
“......嗯，我的。”
“哈…哈…哈…我刚才呢，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又欣赏了一遍，感觉这颜色好像也不是特别的土，是辆很有想法的...玛莎拉蒂...”
“......我替它谢谢您。”
“……您客气了。”
“……”
苑西街道是泺海市苑西区的CBD。夜晚九点正处于人流量的高峰期，来来往往的行人们望着SODA门口紧紧相拥的两位帅哥，接二连三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余翊有些害臊，他小声喃喃道：“乔昱铭，你先松开我。”
颈侧感受到余翊呼出的湿热气流，乔昱铭毛孔骤缩，抱得更紧了。
太紧了，余翊的下巴被乔昱铭凸起的锁骨硌得隐隐作痛。
“乔昱铭。”
闻言乔昱铭立刻松开手臂，低头温柔的看着余翊，轻轻开口道：“弄疼你了？”
余翊摇摇头，颤着睫毛移开了目光。
见余翊不肯抬眼对视，乔昱铭大掌顺着余翊的肩头滑下，略带强硬地撑开了他蜷缩着的手心。
十指相扣的这一瞬间，五年前的对话突然浮现余翊眼前。
“乔昱铭，为什么你每次牵手都喜欢十指相扣啊。”
“没为什么，这样扣在一起我很有安全感。”
“感觉我锁住某人了。这样的话，他就不会张开翅膀，随随便便地就自己一个人飞跑了。”
可明明是你先放手的。
难以名状的委屈和不甘迅速蔓延，堵住了余翊的心口，憋红了余翊的眼眶。
乔昱铭想，哪怕此刻余翊亲口告诉他：“乔昱铭，我已经不爱你了。”也是自己活该。
先放手的是他，默默囿于原地清醒地抓着回忆沉沦的也是他。
五年的时光里，乔昱铭攥着已经断了的线无数次地劝说自己，或许他不再那么爱余翊了。
可每当听到、看到有关于余翊的任何信息，他的心就被一下一下地狠狠凿击。
堆砌的堡垒看似固若金汤，无数条裂缝却早已爬满地基，在和余翊重逢的那刻起不堪重负，轰的一声坍塌，化为废墟。
乔昱铭单手捧住余翊被泪水沾湿的脸颊，哑着嗓子开口道：
“都怪我，是我不好，是我的错，心都要被你哭碎了，不哭了好不好？”
“还可以叫你翊翊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