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虽然几乎没有怎么做过餐饮的工作,但施陶深谙多说不如多问,多问不如多做。
还好,一起工作的同事们都很好相处,有一些甚至算得上非常热情。
譬如带施陶熟悉业务的经理钟维希,这人今年刚过三十,毕业于首都知名学府的酒店管理系,对施陶有问必答。
施陶跟着他学了几天,受助良多。
这天临近下班时,钟维希把施陶叫到小包间,告诉他明天要安排他出去送一批定制糕品。
“是个重要的顾客,千万别迟到,财务那里会给你额外开一个跑腿的红包。”说着他用手比了一个数。
施陶眼睛都亮了,“钟经理,我一定把这事办好!”
钟维希笑着摆摆手,“不要见外,有什么问题随时和我联系。”
“嗯嗯嗯!”施陶头如捣蒜。
“要是办得好,兴许一个月后还能留在这里继续干。”钟维希郑重道:“如果你也愿意的话。”
“那真是太……”施陶突然想起和陆向峥之间的约定,顺嘴应答到一半转了话锋,“不管能不能留下都谢谢经理!”
时间很快到了第二天傍晚,钟维希帮施陶一起把几大盒糕点拎到车上。
临行前又事无巨细叮嘱了一遍细节,并嘱咐他注意安全,慢些开,送完东西后把车还回来就能下班。
想着今天既有跑腿费,又能早些下班,施陶久违地松了口气,情不自禁展开笑容。
可惜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一场非常严重的车祸就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毫无预警地发生。
超长的大货车发出巨大的声响,轰然侧翻,深蓝色车厢以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冲撞临近的车辆,伴随着刺耳的摩擦音,掀起漫天尘土与黑烟。
整个过程里,除了下意识的急刹,一切都来不及反应,剩下的只有须臾间的耳鸣与听天由命。
施陶在离大货车不到两米的距堪堪离刹住了车。
良久,当他终于确认自己躲过了一劫,那一刹那,静止的世界突然恢复了运转,血液也回到了四肢百骸。
他陷在座驾里大口呼吸,感受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恐惧。
目光扫到大货车车尾,那辆方才还与自己并驾齐驱的小车已经凹陷得认不出轮廓。
破碎的挡风玻璃上隐隐绰绰流淌着鲜红斑驳。
状况实在太惨烈,施陶不忍心看,紧握方向盘的双手几乎泛出青白色,无法抑制地颤抖。
后视镜里,不断堵塞的车几乎将整个路面占满,要掉头绕路已经来不及。
施陶低头看了下表,突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糟糕,再拖延下去恐怕要迟到了!
突然间,那种永远无法挣脱坏运气的绝望陡然升腾,他将头抵在方向盘上,脑子里走马灯般略过无数个瞬间,无一不是无助与彷徨。
想给陆向峥打电话,想听对方总是沉着又冷静的声音,但手伸进口袋又拿了出来。
陆向峥说过,他很忙。
一直到晚上六点,施陶才青白着一张脸,缓缓从车祸中心地带退出来。
看了眼仪表盘上的时间,只剩苦笑。
预设的送货的目的地是市中心一家私人会所,跟着导航转了半天才在一幢非常低调的小楼前停下。
车刚停就有保安上前询问。
施陶说明来意,保安惊讶,“怎么才送来?上面聚会都开始好一会儿了。”
施陶不好意思地道歉,询问要把糕点送到哪里。
保安确认过施陶的工作证,指了指小楼边的一条小道。
“开去里面停车场,后勤电梯上三楼,到最底的房间找一个穿灰色制服的姑娘。”
施陶顺着保安的话一路摸索,进了电梯才长舒一口气。
今天是周五,澜桂房客人多,卢峰大概是在忙,没有来问进度,他算是侥幸躲过一劫。
万幸还能坐上电梯,不然整整五大盒糕点一股脑搬起来,估计连路都看不到。
“叮”得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眼前的走廊很安静,想来是员工活动区。
他抱起沉重的糕点,憋着一口气走到走廊尽头。
尽头房门上标注着“316·餐品调度间”的字样,施陶打开门,是一个常规的布菜小间。
他四下环顾没看到人,便先把糕点整齐地码在案上。
做完这些他注意到这个房间还有另外一扇门,那门虚虚掩着,从缝隙里飘来阵阵笑闹。
虽然知道这样不太合适,但他确实很好奇,到底人们在私人会所里会做什么呢?
透过窄窄的门缝向外看,那是个足有百平的大厅。
一张布满可口餐饮和酒水的长桌,将大厅一分为二,左边是娱乐区,右边是茶座区。
施陶下意识点头,感觉长了见识。
这个场子里几乎都是和施陶差不多年纪的男女,一个个衣着光鲜,神采顾盼飞扬,仿佛每个人都有将这世道踩在脚下的自信。
施陶痴痴地看了会儿,突然想起还得找一个灰色制服的姑娘。
施陶想着,目光在大厅里逡巡,试图捕捉某个灰色的身影。
突然,他愣住了,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轻轻“啊”了一声。
茶座区的中心坐着一个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那人今天没有穿西装,一条纯白的衬衫勾勒出健实的身材。
可能是因为刘海放下来的缘故,英朗的眉眼间多了一丝生动的风流。
“向峥……哥?”
陆向峥身边围了许多人,有男有女,或是俊美或是漂亮。
那个忙到挤不出一点点时间,疏离又冷淡的的陆向峥,在他从未踏足过的光明彼岸,扮演者他不认识的角色。
亲切又自然。
施陶有些恍惚,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陆向峥这种发自内心的温和笑容了。
想起临行前,钟维希看他一脸紧张,给他打气道:“不要太有心理压力,都是闲得没事的一群公子哥娇小姐,聚一起组个休闲局而已,又不会难为你。”
施陶苦笑,原来陆向峥所谓的很忙就是在忙这些啊。
他不自觉后退几步,将自己隐入昏暗里。
一道窄窄的,透着无限光明与欢愉的亮色,明明与自己只一墙之隔,却似永远不会有交集的世界。
施陶怔怔注视着前方,几乎忘了自己为何而来。
“你是?”
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
施陶转身,发现来人正是他要找的灰色制服姑娘。
他表明来意,当着姑娘的面清点完糕点便打算离开。
不料对方突然拉下脸,“你知道你迟到了整整一个小时吗?”
施陶感到非常抱歉,赶忙解释车祸的事。
“算了。”姑娘瞥了眼大厅的情况,“你帮我一起搬出去吧,就当‘将功补过’了。”
施陶心里其实并不想出去,但自知理亏,只能听人差遣。
他尽量用盒子挡住自己的脸,上半身几乎蜷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站在长桌前快速摆好盘,施陶一刻没停就逃回了调度间
“呼——好险!”他长舒一口气。
制服姑娘没过一会儿也跟了进来,笑道:“你跑什么?”
施陶不愿多做停留,准备随便糊弄两句就离开,正要开口却被推门声打断。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现在最不愿面对的陆向峥。
陆向峥冷冷瞟了一眼制服姑娘,姑娘立刻收敛起笑容,礼貌地欠了欠身,退出了房间。
施陶不说话,陆向峥也在沉默。
陆向峥在等施陶开口。
施陶只想离开 ——他也这么做了。
“你跑什么?”陆向峥一个健步捉住施陶的手。
第二次被问这个问题,施陶突然感觉一阵茫然,该说什么呢?
因为自惭形秽?因为陆向峥很“忙”?因为自己产生了不忿所以想逃避?
但这又和陆向峥有什么关系,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也没有哪怕一丝丝理由为自己的嫉妒买单。
回答不了,也不敢回答,施陶怕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被摊到台面上,拿灯一照,全是黑的。
况且,回答了又会如何,只不过是让两人从未明说的鸿沟浮出水面而已。
施陶渐渐冷静下来,从陆向峥的手里挣脱出腕子,声音小小的,丝毫没有底气可言。
“哥,我得走了,还得把车还回去。”
“为什么是你来送,你不是杂工吗?”今天陆向峥喝了不少酒,此刻站在这里,呼吸间全是浓郁的酒气。
“啊……对,是经理说看我生活有困难,帮我争取了这个机会,有额外工资呢。”
“哪个经理?”陆向峥的语气不是很和善。
施陶敏锐地察觉到陆向峥不太高兴,所以此刻绝对不能把钟维希牵扯进来。
“哥,下次再说吧,我赶时间。”施陶倒退两步。
“我问你哪个经理。”陆向峥跟着逼近他。
施陶有些沉不住气了,此刻他只希望陆向峥能给自己留一些余地,容他体面地离开。
“你们睡了是吗。”陆向峥出口的是问句,语气却很笃定。
施陶张了张嘴,半晌颓然地低下头。
他突然意识到那个救了自己,保护自己,相信自己的陆向峥可能已经不在了。
一股夹杂着愤怒的委屈逼着他与陆向峥对视。
“陆总。”施陶缓缓道,“别难为我了,您也知道我只是个小杂工。”
说完,他恭谨地欠了欠身,转身出了房间。
会场里的宾客疑惑陆向峥怎么进了里间这么久。
一个外向的女孩怀着好奇过来查看,却见陆向峥直直伫立在房间中央,目光定格在一道打开的侧门上。
“陆总。”女孩试着叫了一声。
陆向峥回头,看见一张面露关切的俏丽脸蛋,他恢复了平和的笑容,“喝多了,出来透透气。”
女孩莞尔,轻轻环住他的臂弯,“我来帮陆总挡酒。”
陆向峥漫不经心地客套了两句,两人一起跨过了那道敞亮的门槛,将一切不快留在了身后的昏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