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江声坐在咖啡厅里,等了十分钟,施向楠才姗姗来迟。
施向楠是戚回的哥哥,只比戚回大几个月。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戚回的父亲和施向楠的母亲重组家庭,一人带了一个和之前的伴侣生的儿子。
两个十四五岁的青春期男孩刚一见面就不对付,在父母看不见的场合一言不合就开打,时常打得头破血流。
但在父母前面,他们默契十足地谁也没告过谁的状。
戚回的父亲戚连城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员,他是被人提拔上来占着关键位置的,自然少不了趟浑水,不论是被迫还是主动。
后来东窗事发,施向楠的母亲竟然没有带着儿子一走了之,而是为戚连城奋力奔走,把家底掏空,上交了赃款,积极为戚连城争取减刑。
当然所谓的家底大多是戚连城那些年贪来的钱,他不敢花,大部分还留着。
施颖没钱,她和第一任丈夫离婚时像逃难一般从原来的家逃了出来,只带走了儿子,相当于净身出户。
施颖靠一份微薄的工资养活自己和儿子,后来无意中认识了戚连城,便跟了戚连城。
经历过家庭变故,施向楠和戚回的感情反而好了起来。
他们都被生活中的剧变磨去了少年时横冲直撞的棱角,像是一对真正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一样一路相互理解、相互扶持着。
后来当江声提出和戚回一起创业,条件是戚回答应他的追求,同他在一起时,最大的反对声音便来自施向楠。
戚回和江声在一起是瞒着家里的,家人中只有施向楠知情。
江声和戚回在一起的第二天,施向楠找到江声,把江声带到没人的地方,狠狠地打了江声一拳。
江声立即打回去,两人你来我往、拳打脚踢,都挂了彩。
他们一前一后回到房间里,戚回问他们怎么回事,江声故意恶心施向楠,说:“我的前任听说我交了新男友,赶来纠缠,我不理他,他恼羞成怒跟我打了一架。”
江声如愿看到了施向楠抽搐的嘴角。
施向楠至今依然反对江声和戚回在一起,认为江声使用了不光彩的手段绑住了戚回。
施向楠不止一次对江声说过,戚回终有一天会离开他,让江声见好就收,恶心的同性恋应该去找恶心的同类,别绑着一个正常男人一辈子。
江声特别想反驳施向楠,反驳的话都想好了:戚回不用吃药就能对我硬,他怎么可能像你以为的那么直。
不过江声不愿和施向楠计较,也不想戚回难堪,这种话终究没说出口。
看见施向楠进门,江声抬起手臂,冲他招了招手。
施向楠看见江声,没有回应江声的招呼,径直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江声对面。
“渴死了,你给我点喝的了吗?”
“我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你自己点。”
江声把饮品单递给施向楠。
“操。”
施向楠声音不大不小地骂了一声,听不出是在骂江声,还是单纯的发泄。
江声已经习惯了施向楠的粗俗,并不在意。
施向楠点了杯汽水,等服务员拿上来,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然后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
“钱你准备了吗?准备好了就给我。”
“你要二十万干吗,你在电话里不告诉我理由,我怎么给你?”
施向楠瞪着江声,拒绝回答江声的提问。
施向楠毕业后做了好几份工作,都不称心如意,和同事关系也搞不好,后来干脆辞职自己弄了个贸易公司,做酒水生意。
不知道是没有做生意的天赋还是运气不好,施向楠的公司从开业至今半死不活,每次周转不开都问江声要钱。
江声每次都给了。
钱可以给,江声每次给钱时还是要问清楚理由。
江声知道施向楠为什么每次遇到困难都找他要钱,而不是找戚回帮忙。
施向楠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为戚回打抱不平。
施向楠始终觉得江声占了戚回的便宜,戚回在江声那里吃的亏,施向楠要在江声身上找回来。
江声不怕施向楠瞪他,他无声地和施向楠对视。
江声认为施向楠这个人骨子里不坏,对戚回也是真有兄弟感情,所以才会一次次出手帮忙。
“你也是做生意的,公司需要钱周转,还需要什么理由?你到底懂不懂?”
施向楠身体往后靠,胳膊放在桌子上,手臂上青筋暴起,他摆出了一个防御和抗拒的姿态。
“我怕你被人骗。”江声笑着说,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支票,递给施向楠。
施向楠的手指握住支票的另一端,江声没有松手。
“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给你钱,你做生意多长点心,别大手大脚。”
“你什么意思?”
施向楠的脸有点红,他被江声的话刺激得尴尬,有要发火的前兆。
江声松了手,云淡风轻地说:“没什么,世事无常,也许我哪天没钱了,或者死了呢,到时候谁帮你?”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我找你是看得起你,要不是看在戚回的面子上,我会找你?再说你会死?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像你这种人不长命百岁才怪,怎么可能早死。”
“谢你吉言。”
按照往常的惯例,施向楠拿到钱就会走,才不会继续跟江声废话。
但今天施向楠没有立即起身。
“对了,我有个亲戚最近来这边找工作,你帮我把她安排在你们公司。”
“她多大年纪,什么专业?有简历吗,发我一份。”
给人安排工作这种要求,施向楠还是第一次提出来。
“我给你留个电话,你自己联系她。她是学财务的,能让她干本职工作最好,如果没有空闲职位,先让她当个前台或者助理什么的过渡一下。工资别给开少了,人家一个单身女孩在这里要租房、吃饭的。”
江声苦笑,“还有什么吩咐?”
“我也不瞒你,她是家里想要给戚回介绍的相亲对象,各方面条件都合适,把她安排进你和戚回的公司,是想让他们培养培养感情。”
表情从江声脸上像退潮一样退了下去,施向楠看到江声的皮肤略显苍白,好像在刚才那一瞬间丢失了部分血液。
但施向楠没有心软。有些话戚回不会说,他必须代替戚回说。
“戚回快三十岁了,该考虑结婚生子的事情,他跟你在一起的这几年,你耽误了他多少时间?若没有你,他或许早就恋情稳定,准备或者已经结婚生子了。现在你们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你可别抵赖,耽误他一辈子可不行。戚回认识女孩的事你别拦着,拦着也没用,你们好聚好散。这种事戚回不主动,我们当家人的当然要替他操心。”
“戚回知道这件事吗?”
“家里还没跟戚回说,等看他们对彼此来不来电再说。江声,戚回对你够意思,自从答应和你在一起,他没再多看任何女人一眼。如果你真为他好,放过他吧。世界上男人多得是,不是只有戚回一个。”
施向楠说完了话,站起身,走了。
江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咖啡早就凉了,喝在嘴里一点也不香,满嘴苦涩。
江声放下咖啡杯,刚站起身,一阵尖锐的耳鸣让他又坐了回去。
头皮某处的血管一鼓一鼓的,大脑深处有隐隐的钝痛感,伴随着眩晕。
耳鸣渐渐消失,听力随之下降,世界像是在一瞬间被拉远。
江声感觉他全身像是浸泡在一大池水中,外界的声音被包围着自身的水隔开了,听不真切,变得不再真实。
之后是长达十秒钟全然的寂静。
江声一动不动地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姿势不变,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全身僵直,握成拳头的手却在颤抖。
一分多钟后,江声身体放松下来,恢复了轻松自如的神情。
他站起身,离开了咖啡馆。
江声不打算回家,咖啡馆不远处有一家商场,他想去商场里转一转。
到了换季的时节,秋装早在两个月前已经上市,江声想着给戚回买几身新衣服。
戚回太忙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工作上,完全不会在意穿衣打扮这种琐事。
上大学时,戚回便是如此。
那时候,戚回每到换季的时节,如果发现衣服旧了,便会照着之前的衣服,或者别人偶然间推荐的款式,一次性买上十来件。
这十来件衣服能选择一两种不同的颜色,都算是他用心买过了。
江声和戚回在一起之后,全面接手了帮戚回买衣服的任务。
戚回身材好,是天生的衣服架子,江声热衷于通过着装将戚回改头换面。
将戚回打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凸显出戚回独特的气质和外貌上的优点,江声会感觉非常满足。
当戚回顺从江声的喜好时,江声会觉得戚回是真正属于他的,只属于他。
不过江声和戚回一起生活,在其他方面,他们俩同样马虎。
比如吃饭,江声从小到大是被家人照顾惯了的,哪里会照顾别人。
他们创业时,忙得想不起来吃饭,饿了经常点外卖。
江声负责销售,不得不陪客户应酬,他的酒量就是与客户拼酒锻炼出来的。
江声很惜命,他心疼自己,也心疼同样辛苦的戚回,所以每次一有时间,便拉着戚回回他父母家,吃家里阿姨做的饭菜,补身体兼养胃。
后来公司渐渐发展得步入正轨,江声不用再每天忙得团团转,他开始学着在家里做饭。
做得不好,但他和戚回终于偶尔能在自己家里吃上一顿家常便饭,也算是生活质量提高了。
如果让江声评价他和戚回一起度过的六年多时光,江声第一时间想到的词汇是忙碌和充实,还有一点遗憾。
遗憾在于,他和戚回的情侣关系远远比不上他们的工作伙伴关系密切和默契。
如果他们的关系就此结束,以后回想起戚回,江声到底应该把他定义为前男友,还是前合伙人?
这真是个好问题。
想到以后,江声不由得想起治疗的事情。
治疗是件大事,江声必须尽早找到合适的医院和医生,敲定治疗方案。
手术的时间可能真如那位老医生所说,越快越好。
因为江声发现,刚才耳鸣和失聪发作时,他的手也无法控制地颤抖了好一会。
自从决定瞒着家人、朋友,以及戚回,江声便有了不在当地医院做手术的想法。
那么去哪里呢?
江声想起一个朋友,叫步青云,是江声的大学同学。
步青云是上海人,毕业后回上海发展了。
在大学时,步青云只跟江声熟,跟江声玩得好的那帮朋友没有交集。
江声隐约记得,步青云提起过他母亲在医院工作,还是一家相当不错的医院。
毕业后江声和步青云偶尔联系,江声找他帮忙倒不算唐突。
江声找出步青云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步青云很快接了电话。
寒暄过后,江声直接说了自己生病的事情。
“怎么会……你现在还好吗?”步青云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还好,病情目前影响不大,我完全能正常生活。就是手术的事情有点麻烦,我想去上海。”
江声简单说明了需要瞒着家人做手术的情况。
江声听到电话另一端步青云叹了好几次气,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说:“做这种手术,家人陪在身边比较好。”
“我知道,只是现在情况特殊,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帮忙没问题,不过你要想好,自己一个人真的能扛下来吗。”
“我想好了。”
“等我消息。”
“青云,谢谢你。”
打完电话,江声已经置身于商场的四层,四层卖男装,江声找到熟悉的品牌,走进店面。
给戚回和自己各买了两套衣服,江声乘扶梯下楼,路过一层的星巴克时,余光扫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江声停住脚步,隔着星巴克的玻璃窗,看到了戚回。
戚回坐在一个圆桌边,他对面坐着一位女士。
女人年龄介于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气质温婉,落落大方。外貌不算特别出众,但五官耐看,妆容和穿着都让人感觉舒适,笑起来又显得有几分可爱。
圆桌很小,可能是为了听清彼此说话,两人身体前倾,距离很近地聊天,看起来十分熟稔。
不知道女人说了些什么,戚回微笑,神情愉快而放松。
这种愉悦不设防的笑容,戚回极少在江声面前展露,江声每次见到戚回露出这样的笑容,都是在戚回家人面前。
和江声在一起时,戚回大部分时间很温和,称得上温柔,但总有种客气和疏离在其间。
似乎和江声在一起,戚回从未真正感到放松过。
哪怕他们做过最亲密的事,长时间地接过吻,共同达到过身体愉悦的巅峰,还不止一次。
时间长了,江声接受了戚回略微冷淡的性格,反正江声爱戚回,而戚回一直在江声身边,这对江声来说是最重要的。
爱有许多种模式,这种模式不一定不正确。
江声对戚回有信心,只要他和戚回之间的承诺依然有效,以戚回的性情和人品,他不会轻易背叛江声。
如果是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江声会不动声色地走过去,装作偶遇,介入他们的谈话。
在交谈中,江声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对方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这边来,然后快速套出对方的所有有用信息,以及对方的意图。
如果对方真的对戚回有意,交谈之后,也会打消念头。
可是今天,江声突然不想这样做。
他不想动,感觉很累。
江声假装没看到戚回和与之交谈甚欢的女人,转身离开,走出商场大门。
临下商场门口的台阶时,江声停住脚步。
这样走了很没劲,像是落荒而逃。
与其在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不如把事情弄清楚。
江声拿出电话,给戚回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五六声,戚回接了电话。
江声转身,隔着商场的玻璃门,远远看到戚回站在星巴克的玻璃窗外面接电话。
戚回已经从店内走出来了。
江声和戚回中间隔着许多来来往往的人,戚回的视线始终没往江声的方向看,他的视线注视的是星巴克里面和他一起喝咖啡的女人。
“你在哪儿?”江声问。
今天是星期六,戚回上午出门时对江声说,他去公司加班。江声因为约了施向楠下午一点见面,便没陪戚回一起去加班。
江声没想到,他会在距离公司不算近的一家商场与戚回偶遇。
“我在公司。”
戚回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一如既往好听的嗓音、平静的语气,却让江声的血液一瞬间冷却了,冻成了冰。
可能是因为没有听到江声接话,戚回继续说道:“你是想提醒我下午陪你看电影吗?现在时间还早,我两个小时以后出发。”
“你身边很吵,好像有很多人。”江声说。
“我刚刚下楼了,现在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里。”
“公司的咖啡机出问题了?”
戚回对江声的问题没有感到异样,平静地解释道:“我想喝冰拿铁,公司的咖啡机做不了,我刚好想透口气,就下来了。”
江声一字一字清晰而缓慢地说:“我买好电影票了,在电影院门口等你,你别迟到。”
“不会。”
江声挂了电话,看见戚回转身拉开星巴克的玻璃门,走了进去。
不用亲眼看见江声也知道,戚回会对对方说“抱歉,打电话时间有点久”,然后重新坐到女人对面,继续之前的话题。
江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停车场,又是如何坐进车里的。
江声感觉脑子里完全乱了套,思维比听到自己得脑瘤的那一刻更加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