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周白今年岁,结过两次婚。
现在单身。
他父亲是修自行车起家的,之后又做起了汽修,到他接手家业的时候,已经有了家高端车行。趁着房地产业刚刚兴起,周白成立了“白盛地产”,进一步扩大了周家的商业版图。近几年他开始进军影视行业,富豪榜上周白的排名不算靠前,但一直榜上有名。
周白相貌俊朗,身高腿长,无论在业内还是业外,都很吸引眼球。某金融杂志开展过调查,周白是最想嫁的青年企业家之一,其中选择他的女性比例为%,男性比例为%。在这个同性婚姻很普遍的时代,真的可以说是男女通杀。
尽管有那么多人“想嫁”他,但他如今想娶却娶不到。
准确地说,不是他想娶,而是他父亲急迫地想给他找个伴侣,并且表示如果他不尽快找到一个结婚对象的话,就拒绝接受冠心病的治疗。
周白深感为难。
他前两次婚姻的收场都很糟糕,不是说婚后生活不幸福,也没有隔壁老王或者小三插足什么事儿,仅仅是因为,嫁给他的人,都死了。
第一个是韩家的千金韩晴,这门亲事算是周韩两家的联姻,郎才女貌,虽说周白和韩晴的感情不太深厚,但好歹不会相看两厌,订了也就订了。结果在领证后的第三天,韩晴出了车祸,没能抢救回来。
第二个是周白那个影视公司力捧的女星,那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想尽办法爬上了周白的床,之后却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对他百依百顺,生生把一夜情的关系渲染成了情侣关系。周父看两人的八卦新闻看得多了,信以为真,就开始在周白耳朵边念叨结婚的事,周白被念烦了,干脆顺水推舟,把人给娶了。然而新婚蜜月都还没来得及去,那个女星乘坐的电梯发生故障,从楼掉了下去。
女星死状凄惨,这个新闻闹得很大,连着周白第一任妻子的事情也被扒了出来,之后就传出了一个说法,说周白命中带煞,克妻。
随着“克妻”的名声越传越广,周白陷入了一个微妙的境地。
他不缺情人,但他结不了婚。
简辞想到了自杀。
交往三年的男朋友,非法集资,卷走了所有的钱,跑了。那些被骗的人纷纷找上门来,向他这个连带责任人讨要说法,要他还钱。他一个刚毕业的实习生,哪里有钱还他们,他自己的助学贷款都还没还清。
在经历了一系列恐吓、威胁,甚至人身伤害之后,简辞本以为不会有更坏的情况出现了,直到银行的人来收缴他父母留给他的房子,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前男友竟是拿他的房产做的抵押,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哄骗他签了名。
简辞被自己蠢哭了。
不过,第二天他还是去了实习的公司上班。
站在“白盛”的楼下,要拼命仰起脖子才能看到这栋大厦的顶,这是整个Z城第三高的建筑。他想,如果从这上面跳下来,一定死得很悲壮吧。
上午,人事部经理找他谈话,说他们接到多起投诉电话,公司安保那边也拦下了好几个来闹事的人,经过询问,发现这些都是冲着他来的,为了不影响公司的形象和其他员工……
啊,都找到这里来了啊。
简辞不待经理说完就已经明白了——他的工作也丢了。
于是简辞偷偷走进了能升到最高层的电梯,他想去公司的楼顶,思考一下人生。
他是在九楼按的上行键,电梯从负一楼直升到九楼,打开门时,里面只有一个人。
简辞并没有在意那是谁,他只是瞟了一眼楼层按键,发现最高层已经按亮了,便安静地站在角落发呆。
周白看了一眼那人的胸牌,是个实习生。
这实习生顶着个鸡窝头,神情恍惚,整个人都散发着可怜兮兮的气息。方才匆匆一瞥,长得倒还不赖,有点娃娃脸,就是脸色苍白,黑眼圈也有点重。
他是刚来上班,坐错了电梯?
没有按其他楼层,他也要上顶楼?要去他办公室?
周白皱眉:“你有什么事?”他不喜欢这种冒冒失失打扰他的人。
简辞木然地回头看他一眼,发现是老板,赶紧礼貌地说:“周总好,我没什么事。”
电梯灯跳到了十四楼、十五楼。
“没什么事去顶楼做什么?”不是更可疑么?
简辞有点紧张:“我、我不是去顶楼,我是想去楼顶。”
“去楼顶?”周白追问。
“就……想看看好不好跳。”简辞稀里糊涂地回答。
“……”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简辞干笑两声:“开、开玩笑的。”
二十楼、二十一楼。
周白打量了他一下:“你想自杀?”
“不是……嗯,有点……”简辞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还没想好……”
“……”
二十五楼、二十六楼。
周白突然说:“既然这样,你跟我结婚吧。”
简辞:“……啊?”
“我想结婚,你想死,正好。”结过两次婚,丧过两次偶的周白如是说。
二十九楼、三十楼。
简辞愣了三秒,说出了自己的实情:“我欠了很多钱……”
“欠了多少?”
“……哦不,房子抵掉之后,还有万左右。”
“你跟我结婚,我帮你还,就当是聘礼了。”
三十四楼、三十五楼。
简辞豁然开朗,他说:“哦,好吧。”
周白嘲讽一笑。
三十六楼到了,叮——
他们决定结婚了。
周白问:“我们是怎么遇见的?”
简辞回答:“那是一个下着濛濛细雨的早上,我在小吃摊买煎饼。给大妈钱的时候,手上的雨伞被风刮跑了,然后我就追呀追,雨伞正好砸到你车上,盖住你的挡风玻璃。你停下车,把伞还给我。为了感谢你,我请你吃了个煎饼。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周白啧了一声:“一点感情都没有,太假!”
“哦。”简辞调整了一下语气,深情地朗诵道,“那是一个——下着濛濛细雨的——早上,我,在小吃摊——买、煎、饼。给大妈钱——的时候……”
“停!还是用前面那种。”
“哦。”
周白揉了揉眉心,继续排演:“下一个问题,哪里的小吃摊?”
“长乐路上的,你上班的必经之路。”
“卖煎饼的大妈长什么样?”
“五十多岁,经常穿一件红格子的围裙。”
“我的车牌号是?”
“坑ANR。”
“我最喜欢吃什么?”
“清蒸鲈鱼。”
“我最喜欢的演员是谁?”
“呃……”简辞卡了壳。
周白一脸不爽地看着他:“这都记不住?你脑容量只有KB么。”
简辞有点急了,他真的不记得有看到过这题,只得胡乱猜测:“是不是上次乘电梯掉下来的那个女演员,她……她叫什么来着?”
“怎么可能!”周白不耐道,“是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
“对不起对不起,这次我记住了。”简辞深谙“给钱的是大爷”的道理,讨好地说,“我也很喜欢他,他今年终于封帝了,那部电影……”
“下一题,我们同居多久了?”
“两个月零七天。”
周白抬手看了眼时间:“好了,差不多了,明天去见我父亲。”
“好的,我知道了。”
周白见他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非常努力地配合他的所有要求,心中有种莫名的舒畅感,以至于原本还有一堆公事要处理,现在却突然不想做了。
他问他:“简辞,你真的准备好跟我结婚了吗?”
简辞看着他,眉眼柔和:“我准备好了。”
周白缓下了紧绷的脸色。
“毕竟你都帮我把钱还清了。”简辞诚恳道,“放心吧,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无论什么死法我都能接受的。”
周白的脸色再度黑如锅底。
见到这个清秀温和青年,周父很是惊讶。
他琢磨着自家儿子之前不都是喜欢女孩子的吗,怎么突然换口味了。
周白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本正经地说:“我喜欢他,是男是女不重要,就决定是他了。我想跟他结婚。”
他语气刻板,面无表情,令简辞不禁腹诽这演技还不如自己,还“就决定是他了”,他难道是宠物小精灵吗。
不过周父似乎很吃这一套,他听到周白这么说,就知道他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女媳妇变男媳妇,周父虽然有点缓不过来,但也不会反对,毕竟儿子“克妻”的名声他也听说过,现在还有人愿意跟他在一起也是不容易。
至于后代,孩子的问题对如今的科技来说很好解决,他担心的从来不是这个问题,而是随着年纪增长病痛增多,他怕哪天自己撒手西去了,周白身边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老伴十年前因癌症病逝,周父就觉得整个人空落落的,再看儿子一直孤孤单单,身边从来没有一个固定的人陪伴,就越发不安心。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看上去高冷漠然,实际上很依赖家人,也很想要个自己的家庭,要不之前也不会让他结婚他就结婚了。但是这孩子脾气又臭又硬,很难相处,不知道能不能好好对待这个年轻人,维持好这段婚姻关系。
话说回来,这个年轻人看起来还不错。
虽不是多优秀的才俊,但一双眼亮润清明,也很有礼貌,一进来就喊了他一声“伯父”,见他水杯里的水凉了还给他添水,一看就是个会照顾人的。
周父正看着两人出神,简辞想了想,主动寻了周白的手牵住。
周白微微一僵,侧头瞪了他一眼:你干什么!
简辞示意他:你爸爸在看呢,剧情需要啊。
周白只得忍了这口气。
而这幅画面落在周父眼中,便是儿子的小男友初见家长,有些紧张,想让儿子给他一点“爱的支持”,这下周父更为满意了。
周父问道:“你俩是怎么认识的?”
简辞照着剧本说了一遍。
周父听完后感慨:“挺好的挺好的,这就是缘分呐。当年我跟小白的妈妈刚见面时也像这般凑巧,他妈妈来我摊子上修自行车……”
周父从修自行车说到周白出生,周白忍不住轻咳一声:“爸。”
“哦哦,今天是为了见小辞的,就不说那些旧事啦。”周父问道,“小辞今年多大了?”
简辞说:“我今年……”
周父笑着摆摆手:“不是问你呢,我是想看看小白对你上不上心。”
简辞心里咯噔一声。
坏了,他们串通好的都是关于周白的问题,他还特地为此补习了好几天,可是周白对他的事情都不怎么了解啊。这些天周白忙于工作,拢共就跟他见了两面,一次是给他四张纸让他背,一次是考核他背的怎么样,对他这个结婚对象的情况完全是不闻不问的。
不得不说老爷子太机智了,这下肯定要穿帮了。简辞暗忖,只能希望问题不要太刁钻吧,如果周白说错了,他一定要想办法给他兜着。
周白说:“他今年岁,刚毕业。”
周父又问:“哦,他在哪里念的大学啊?”
“JH大学,计算机系。”
简辞稍稍放心了,看来这个人好歹是看过他简历的。
“小辞喜欢吃什么?”
周白看了简辞一眼。
简辞心说不管他说啥,从此以后他就要爱吃那个了。
周白说:“他最喜欢吃火锅,一定要蘸很多的芝麻酱。最喜欢的蔬菜是莴笋,讨厌生菜。最喜欢的水果是梨子,讨厌苹果。”
简辞讶然。
周父转而向他求证:“小辞,他说得都对吗?”
简辞连忙调整好面部表情:“对、对的,没想到他都知道……”真的全对,一点都没差。
周父问上了瘾:“那你知道小辞穿多少码的鞋么?”
周白回答:“码。”
“小辞,你把鞋脱下来给我看看。”
“……”老爷子真会玩!
简辞无言以对,只得弯腰去脱鞋。
就在这时,周白蹲下身,解开他的鞋带,一手扶着他,说着:“脚别踩在地上,踩我脚上,站稳了。”一手把那只鞋给父亲看。
码。
其实周父已经不需要知道这题是否答对了。
此时的简辞,正处于“他怎么这么了解我”和“这神一般的撩汉技巧是怎么回事”的震撼中,久久不能回神。
所以说,这个人也好好关注过他吗?他那些“情报”是从哪里来的?难不成是从他之前实习部门的同事那里问来的?
所以说,这几天这个人也背了这些东西吗?
所以说,他并不是要和一个对自己一无所知的人结婚啊。
想到这里,简辞藏在心里的不安消弭了很多。
他们不是因为爱情而在一起的。
也许他们之间的婚姻生活并不值得期待,也许这个人以后会遇上真正喜欢的人而与他离婚,也许他自己有一天也会感觉无聊或沉闷,但至少现在,他们都共同为之努力过了。
那挺好的。
简辞出去叫护士来给周父换吊瓶,周父单独对周白说:“我会去接受心脏支架手术,你跟小辞要好好的啊。”
周白应道:“嗯。”
“不用在医院陪我了,你们出去逛逛吧,去约会。”
“我知道了。”周白给父亲盖好被子,“我等会儿跟他去看电影,他喜欢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一直说想去看那部《荒野猎人》。”
“好,好……”周父很高兴。
离开医院之后,简辞发现周白开车的方向不对,问道:“我们去哪儿?”
周白:“去看电影。”
“看电影?看哪部电影?”
“《荒野猎人》。”
“啊,你还没看过吗?我已经看过啦。”
方向盘向左打了个滑。
“跟谁去看的!”周白语带怒意,然而话说出口他就为自己的失态后悔了。
“同、同学……”简辞觑着他的脸,小声补救,“别生气了,我们去看吧。很好看的,我正好想再看一遍……”
周白斜了他一眼。
车子继续向前开去。
看这场电影的时候,周白的心情一直不是很好。
一来是因为他难得请人看场电影,竟然还被驳了面子。要知道,不是他非要跟这人一起看电影,只是父亲那么说了,他自己又正好想看看小李子封帝之作,才勉强带这人去影院的。说什么“已经看过了”,真是扫兴至极。
二来,这部电影也确实不是能让人心情愉悦的作品。
散场之后,周白径自走向车库,他步伐很快,完全不顾及简辞有没有跟上来。结果就是他上了车之后,才发现身后的人没了。
这时候周白真想一脚油门飙出去,再也不管这个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的婚约对象。
然而心中的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踌躇——
人去哪儿了?
就这么点路,难道还能迷路吗?
是有多蠢!
“砰——”
车窗骤然发出一声闷响,正要拨电话的周白被吓了一大跳,转头就见一头熊趴在自己车窗上,熊掌一下下拍着窗玻璃。
一头比巴掌大一点的熊。
周白:“……”
他打开了车窗。
简辞手上套着毛绒熊玩具,动了动手指头,作势要让小熊去挠周白的脸,嘴里还发出“嗷嗷”的声音。
周白:“……幼稚。”
简辞把另一只手上拎着的两杯咖啡递给他:“刚刚买咖啡的时候,店员说加二十块可以给一只小熊。你看,跟电影里那只一模一样吧?”
一样个屁!
周白接过咖啡,示意他快点上车。
简辞绕过去坐到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然后拿出一杯咖啡,殷勤地凑到周白嘴边:“尝尝?来提提神。”
周白不情不愿地喝了一口:“什么玩意儿,甜得发齁!”
简辞收回手:“哦,那我喝这杯吧,另外一杯应该没这么甜。”
车子启动了,周白用余光看简辞毫无芥蒂地喝起了他刚刚喝过的那杯,把那杯新的在杯托里放好……
突然有点想不起来自己之前在气什么了。
关于和这个未婚夫的相处模式,简辞的想法很简单。
既然两个人确定要结婚了,既然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情,那就像普通朋友一样相处好了。给彼此足够的空间,互相体谅一些,尽量不要闹矛盾,这样至少不会尴尬。
周白先把简辞送回了家,然后自己开车回去。
简辞是个相对安静的乘客,或者说他们彼此之间没有太多话题可聊,不过,就那么保持沉默似乎也并不难受,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宁平和。
独自回程的时候,周白下意识地看了眼副驾驶座。
那里趴着一只毛绒熊。
那人坐在那边的时候,有时候玩玩毛绒熊,有时候侧头瞅瞅窗外,其实存在感很薄弱,但他就是能感觉得到。
感觉到有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
不远不近,不算很热络,也不算很疏离。
这样的感觉并不讨厌。
但是他这么高大上的车,里面为什么要放一只莫名其妙的毛绒熊啊!
丑死了!
跟他的气质一点都不搭!
扔掉!
算了,下次叫那个人带走!
还有那杯咖啡!
比之前那杯还要甜好吗!根本没法喝!这都买的什么鬼!
简辞在出租屋里优哉游哉地过着日子,最近没了讨债的,他终于能缓过气来了。不过他还是离开了白盛,现在正在找另外的实习机会。
这天,简辞洗完澡,躺床上抱着手机刷招聘信息,忽然接到一条微信消息。
是周白发来的。
周白告诉他,后天他们去民政局领证。
当然,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简辞微微一愣,随即翻身下床,从书柜里翻出了上周特地去买的那本《黄历》。
按照他精密的推算,从他俩领证那一刻开始,他就要时刻准备着“意外身亡”了。尽管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毕竟事关自己的生命,他还是想适当自救一下。
后天,后天……
黄历上八个大字映入简辞的眼帘——
日破大凶,诸事不宜。
好、好像很惨啊!不会他刚领完证就嗝屁了吧!
简辞辗转反侧了一夜,决定打个电话给周白,表达一下自己的建议。
次日,简辞在纸上列出好几条申请换日子的理由,然后拨通了周白的电话。
等待的铃音响了很久,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电话才被接听,那边传来一把低沉的嗓音,隔着听筒,听起来跟平常的周白不一样:“喂?什么事?”
简辞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不、不好意思周先生,打扰你工作了,我是简辞……”
“我知道,我问你有什么事。”
“哦哦,是这样的,昨天你说咱们明天去领证,也就是号咯?我查了一下黄历,发现明天可能不太适合,要不我们换一天吧?比如号怎么样?”
“不行。”
“呃,周先生,你听我说,毕竟是去领结婚证对吧,黄历上说了,结婚不挑好日子的话,事业也可能会有不顺的。”
“说了不行!我只有明天有空,后面新项目报上来更忙,还要出差,哪有时间!”
“……哦。”简辞发现自己准备的一堆生辰八字、天干地支、属相星座啥的理论完全没用,再多的理由也敌不过老板的一句“没空”。
“还有什么事?”
“没事了……”
“那我挂了。”说着周白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今晚我去你那一趟。”
“哦好的。”
“在家等着。”讲完这句周白就挂了,也没说要去干嘛。
单听这句感觉周白是要去怎么着他一样,不过简辞并没有多想,他还在纠结自己要在“大凶之日”结婚的事。
假如生命只剩下一天……
他想,今晚一定要吃顿好的。
手机是周白的秘书递给他的,当时他正在开会。
秘书看到来电显示是“简”,一时猜不出是什么人。因为这个联络人既没有分在商业往来那一组,也没有分在家人朋友那一组,就那么孤零零的一个“简”字。
周白接电话的语气有点凶恶,不过秘书还是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气味。
一听说是“简”的来电,周总就放下手上的事来接了。而且什么叫“今晚我去你那一趟”?什么叫“在家等着”?
啧啧啧,一听就有情况。
其实也是秘书想多了。
周白只是去给简辞送西装。
他到简辞家的时候,简辞正在吃晚饭。六菜一汤,他一个人吃。
周白:“你吃这么多?”
“唔,今天比较饿。”关键是怕这顿饭变成最后的晚餐。
周白看他一个人闷头吃的样子就很不爽,坐下来冷声道:“我也还没吃。”
简辞吐出卤鸡爪的小骨头,抬头惊讶地看看他,随即很有眼色地去给他拿了碗筷:“那一起吃吧?”
周白挑剔地尝了尝:“都是你自己做的?”
简辞耿直地说:“卤鸡爪是买的熟菜啊,笋丁肉丝是超市配好的,竹荪排骨汤是在楼下饭店买的,他家炖的超好吃。”
周白:“……”谁问你这个了,真是不懂得讨喜!
简辞终于把自己吃撑了。
即便有两个人吃,这么多菜还是太多了些。以至于试穿周白带来的西装时,他得努力收腹,才能让微凸的肚子不显出来。
周白皱了皱眉头:“叫你少吃点!”
简辞抹平衬衫,扣上西装的扣子,讨好地笑笑:“这样好点了吗?”
“唔。”还行吧,比之前那副挫样好多了。
“这西装真不错,很贵吧?”
“不值钱。”周白不甚满意地说,“拍证件照先这样,正式婚礼的时候再订做。不过你也不用很期待,这次的婚礼不准备大操大办。”
“哦,好的。”简辞松了口气,真要大操大办他反而不自在。
周白睨着他问:“如果我不给你带西装,明天你准备穿什么去?”
简辞从衣柜里拎出两套西装:“其实我都想好了,我这两套也还能穿的。这套是我应聘的时候买的,这套是我在白盛实习的时候买的,你觉得哪套好一点?”
“我觉得你赶快把它们扔掉比较好。”
周白面无表情。杂牌子,做工差,一件领口内侧冒着线头,一件都皱成了梅干菜,他也好意思穿着去领证!
简辞见势不妙,赶紧把两件西装收了进去,抻了抻身上这套:“所以说,还是你细心呀,谢谢你了。”
“就知道不能指望你。”周白冷哼。
简辞有点想笑。
这阵子相处下来,他发现这人其实不难沟通。有什么事跟他说,他都会听着,就算不同意,也不会真的计较什么。
对于结婚这件事,明明只是个心血来潮的交易,这人也并不敷衍,要准备哪些东西,要怎么安排时间,他都会提前筹划好,处处周全,简辞这个门外汉只要跟着他走就好了,几乎没有什么压力。
这么想着,简辞觉得自己不该再纠结什么“大凶之日”了,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应该拿出诚意来,跟这人好好把婚结了。
第二天早上,他们去民政局领了证。
大概因为是“大凶之日”,前来办手续的情侣只有寥寥几对,他们连队也不用排,一套流程很快走下来,大红本本就拿到了。
两人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
简辞是完全没有结婚的真实感,周白是结得多了,早已习惯。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车祸,没有抢劫,没有突发疾病,没有高空坠物……一切都很正常,简辞没有受到任何生命威胁。
好吧,看来黄历也不怎么靠谱嘛。
之后他们去医院看了周父。
周父瞅着他们的结婚证,很是满意。之前他还担心儿子跟个男的在一起会不会很别扭,看到照片上两人并肩而立的样子,又觉得挺相称的。小简笑得腼腆温和,他儿子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看上去反倒比之前那两张结婚照要放松随性。
嗯,也算登对吧。
周父的心脏支架手术很成功,再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现在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错。如今两个小辈已经在法律上缔结了婚姻关系,他自然要更上心一些,便问道:“小白,你们的新房子准备好了没有啊?”
简辞心里咯噔一声:哎?要、要住一起吗?
当然要住一起。
周白和他父亲说的这个小区那个别墅的,他不知道是哪儿,都没有仔细听,总之周白说什么他都微笑着点头就是了。
最后老爷子似乎不大满意,丢下一句“那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就转过去不理他们了。
出了医院后,简辞问周白:“我们要住一起吗?”
周白瞥了他一眼:“你说呢?”
“那……那就住一起吧。”简辞从善如流。
周白平静地开着车,拐过一道弯,他操纵方向盘的动作如行云流水,露出手腕处精致的衬衫袖扣。他的侧脸很好看,鼻梁高挺,轮廓分明,微抿着唇的样子透着一种威严,一直留意着他的简辞看得有点呆,果然开车的男人很有魅力啊。
“看什么?”
“没什么……”简辞回过神来,“我们俩的袖扣是一样的吗?看上去很像。”
周白的唇抿得更紧了,没回答他。
简辞便不再自讨没趣。
过了一会儿,周白说:“我会再买一套房。”
“嗯?”简辞没明白。
“我说我会再买一套房,不会让你住我前妻住过的房子。”
简辞怔了一下:“不用了,我不介意的,没必要浪费这个钱啊。”
周白讥讽道:“我两任前妻,一个比一个死得凄惨,你不怕他们冤魂不散么?”
说真的,简辞有点发怵,主要是那个女星的死亡现场被目击网友曝光出来过,那叫一个血肉模糊,他在网上看过照片,是有点心理阴影。但比起畏惧,他更觉得惋惜。
周白的两任妻子,一个是温婉的富家千金,一个是美艳的当红女星,就这么香消玉殒了,着实令人伤怀。至于那两套房子,房子是无辜的啊,她们又不是在那房子里去世的,而简辞就更无辜了,他又不是害死她们的凶手,肯定谈不上什么冤魂索命吧。
所以他说:“我没什么芥蒂的,我们结婚略有些仓促,就算买了新房子,还要装修什么的,又费时又费力的,何必呢。”
“房子可以写你的名字。”周白补了一句。
“这样啊,那我考虑考虑,我要买个四层楼的大别墅,要带一万平米的大院子。”
“……”
简辞笑起来:“可以吗?”
“爸觉得旧房子晦气。”周白不理他的玩笑,给这事做了决定,“你搬到我现在住的公寓里来,就在市区。”
“方便吗?”
“方便,你住客房。”
“可以啊。”简辞完全没意见,“免费住你的公寓,还能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周先生,跟你结婚真是我的福气,所以你真的不考虑给我买个四层楼的大别墅吗?”
周白偏头去看车窗外的后视镜,掩去了唇角的笑意。
于是简辞搬到了周白的公寓里。
虽说只是形式上的婚姻,但这段时间他们两人都收拾了各自身上的麻烦。
周白与之前的暧昧对象结束了关系,也没急着去另觅新欢,在明面上给了简辞这个合作伙伴极大的尊重。简辞摆脱了债务纠纷,从白盛辞职之后,找了份新工作,在一家IT公司做UI设计,他将工资的一半用来补贴“家用”,以表诚意和感谢。
公寓挺大的,三室一厅,主卧和书房是周白的私人领域,简辞也拥有一间自己的卧室,面积不算小,摆了张单人床之后,还能辟出一块空间放电脑桌和小衣橱。厨房、客厅和卫浴间是共用的,这让他们两个就像单纯的合租者,同住一屋,互不干扰。
说实话,简辞已经非常非常满足了。
周六早上,周白去了趟公司,处理了两件小事,不到十点就回来了。刚进门,就看到电视屏幕上血肉飞溅,惊悚的音乐和演员的尖叫声扑面而来,他皱了皱眉,把目光投向那个窝在沙发里的人。
那人听见他的动静,转过头来问候:“你回来啦!去公司的吗?休息日也要上班,当老板可真辛苦啊。”
废话真多。
周白“嗯”了一声,他走的时候这人还在睡,这会儿虽然起床了,可那个随心所欲的鸡窝头,洗得掉色的旧T恤,还有嘴上嘬着的圣女果,都让他觉得不忍直视。不过简辞这副模样也让他突然觉得,自己这身正装穿着真难受。
周白脱下外套,解了领带,坐到沙发上:“在看什么?”
剧情正到了紧张的时候,简辞的注意力又被拉回到电视屏幕上,随手递给他一枚圣女果:“《死神来了》,第四部。”
朱红色的果实上还沾着水珠,看上去可爱而诱人,拈着它的手指修长细白,也是很干净的样子。周白脑子一热,没伸手去接,直接用嘴衔过来吃了。
不同寻常的触感,让简辞有些惊讶地望了他一眼。见周白神情自然,仿佛就是懒得自己动手而已,他便收敛了心神,只是暗地里搓了搓指尖,小小回味了一下那两片嘴唇的热度。
周白吃着酸甜的圣女果就有点懊恼,如此亲近的举动,实在不像他会做的事。但当时他的确下意识地就这么做了,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疯。
他面上倒是不动声色:“就是那个有各种死法的系列电影?”
“是啊。”简辞回答,“刚开始看挺恐怖的,看多了反而觉得还好了。”
周白看着他。
简辞顶不住他这个眼神,只得如实招来:“嗯……我是想拿这里面的情节作参考的,毕竟你前妻的死法在电影里面都出现过了……”
周白:“……”
简辞见他脸色有发黑的趋势,连忙补救道:“但是都这么些天过去了,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看来迷信真的要不得哈。”
周白嘲道:“你还是后悔了。”
简辞赧然地笑了笑:“我真的不后悔,只是我现在一点也不想死了。因为跟你结婚是件很幸运的事,一切都变好了。”
周白的瞳孔微微收缩,没有说话。
简辞说:“所以我要把《死神来了》系列电影看完,充分了解各种死法,以便防范。”
周白用一枚圣女果堵住了他的嘴。
简辞看完了《死神来了》五部电影,刚开始几天总是疑神疑鬼,一会儿担心手机充电器把自己电死,一会儿担心路上广告牌把自己砸死,还会担心卡车上运的钢筋掉下来把自己戳死……种种死法都在他的脑洞里演练了一遍,然而全都没有实现。
一周后,他完全没想法了。
果然电影里都是骗人的,而且周白“克妻”的说法也是骗人的。
这么说来他真是赚到了,白捡了个高富帅当靠山啊。
近来简辞工作上越发忙碌,他所在的那家公司要开发一款VR虚拟现实游戏,老板催得紧,几乎天天要加班。
以前他觉得周白晚上八九点回家已经很晚了,现在他经常十一二点才下班,到家的时候周白都睡觉了,他只能轻手轻脚地洗澡和吃东西。
即便吃过晚饭,熬到这个点也饥肠辘辘了,简辞在连续两天饿得睡不着后,痛定思痛,去超市买了一堆储备粮放冰箱里,半夜回来后,自己做东西吃。
通常他就是下个面条煮个饺子,这些东西不费事,做起来也不会吵着人,但是这天他在公司饱受“摧残”,午饭刚吃了两口就被老板叫去,说整个方案推倒重来,晚上只吃了个小面包就又跟策划争论了起来,以至于他现在饿得眼睛冒绿光。
揣着一肚子的饥饿和怨念,简辞系上围裙,锅铲一挥——我要吃顿好的!现炒的菜!现做的汤!现煮的米饭!给我可怜的胃一个交代!
点分,他确认周白的房门是关好的,人也应该是睡沉了,于是拉上厨房的拉门,电饭煲煮上米饭,从冰箱里翻出虾仁解冻,把莴笋洗好了切切切,西红柿蛋汤做起来,然后打开抽油烟机炒炒炒……
等他全部做好了,端着盘子一回头,差点把盘子摔地上。
周白松垮地套着睡袍,向来整齐的头发凌乱地竖着,眼中布着一层红血丝,抱臂站在厨房门口,面沉如水。
简辞自知理亏,低下头:“对不起,吵醒你了。”
他想,这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同居人该做的事,周白生气也是理所应当。
一阵沉默后,周白说:“这么大动静,我以为家里遭了贼。”
刚醒不久,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简辞又说了句:“对不起……”
与此同时还有他肚子里沸反盈天的咕噜声,婉转而绵长,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可怜。
周白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那是他憋不住要笑,不过在简辞眼里,那就是一个阴寒至极的微笑,好似暴风雨前刮过来的小旋风,吓得他手上又是一抖。
简辞心思电转,鼓起勇气把那盘炒虾仁捧到周白鼻子底下:“宵夜,不来一发吗?”
周白居高临下地瞅着他。
首先是觉得那件印着大兔子的围裙莫名地适合简辞,其次是觉得虾仁很香看上去挺不错,最后是瞄着那一滴汗水顺着简辞的脖子滑下去,令他有点热也有点饿。
那就来一发宵夜吧。
周白原先是有点火气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消气了,用“两人住在一起要互相体谅”为由说服了自己,只是面对这人心里一阵躁动一阵平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简辞原先是有点提心吊胆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不怕了,周白没有责怪他,而且他近距离看到了周白的胸肌和腹肌,实在是又羡慕又垂涎,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两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吃了宵夜。
然后互道晚安,各自回房。
过了几天,简辞不用加班了,周白却是应酬不断。
有次周白从酒会上回来,估计忙着谈事没吃饱,硬是把简辞从床上挖起来给他做宵夜,简辞哼哼唧唧地跟他打商量:“煮面条好不好?”
“不好。”周白亲手给他系上围裙,“两菜一汤。”
“哦……”简辞打了两个哈欠,眼里雾蒙蒙的。
他反应迟钝,没注意到对方的手在他腰间多留了一会儿。
烧汤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感觉到周白一直站在自己身后,并没有碰到他,却让他周身环绕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温度。
他脸上发热,脑补着那副漂亮结实的躯体,本能地想往后靠靠,又不太敢。
而周白就站在离简辞半臂远的地方,看着他微弯的后颈心猿意马。
想去碰碰这个人的冲动撞击着他的胸腔。
他怀疑自己喝多了,要不怎么会提出那么任性的要求,以及产生这么暧昧的念头。
这天下班之后,简辞接到组长电话,说是设计方案还要再做几处修改。设计稿在他的笔电里有备份,简辞不想再跑回公司,干脆直接在家里加班。
这一忙就忙到了半夜。
关掉电脑,简辞伸了一个大懒腰。
由于工作的时候精神太集中,他没有注意到周白是不是回来了,走出房间看了看,主卧的房门没开,客厅里黑乎乎的,玄关那里也没有那人的鞋。
看来是没回来,多半又有应酬。
简辞打开客厅的灯,想着待会儿要不要给他准备点宵夜,拿了毛巾睡衣去洗澡。
刚准备进浴室,就听见大门钥匙转动的声音,他退了两步,侧身朝门口说:“回来了?要吃点东……”
话音顿住,简辞有点懵懵的。
他看见一个大美女依偎着周白进了门。
周白好像喝高了,正边换鞋边大着舌头跟人讲电话,没注意到他:“唔,唔,行,王董,那就这么定了……”
大美女扫了他一眼,露出个讥诮的笑容,语焉不详地说了句:“就是你啊。”
简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稍微点头打了个招呼,赶忙把肩膀上担着的毛巾拿下来,火速回屋换了套能见人的衣服出来。
接着他又后悔了。
沙发上,周白背对这边坐着,大美女纤白的手指按在他胸口,上半身贴靠上去,又深又长的事业线就那么呈现在周白的眼前。
周白往旁边让了下,把大美女的手拿开,含糊地说了句什么,简辞没听见,不过大美女似乎不太高兴,刻意弯着腰与周白咬耳朵,深蓝色的包臀裙勾勒出姣好的曲线,整个人都散发着“秀色可餐”的气息。
是不是……不该出来。
简辞十分尴尬,如果真的只是合租舍友的话,他现在应该立刻回房堵上耳朵,再不管外头怎么翻云覆雨,或者带上钱包出去找个小旅馆凑合一下,免得打扰人家的雅兴,但是以他跟周白明面上的关系,好像又不该这么做。
而且,他觉得心里有点堵,不是很想就这么给他俩腾空间。
于是简辞友好地询问:“要喝点什么吗?”
大美女脸色阴沉地“啧”了一声,显然是在怪他没有眼力见。
周白的身体倏地紧绷起来,他是真的喝多了,先前晕头转向,这会儿听到简辞的声音,才反应过来当下是个什么情况。
他猛地回过头,努力让视线的焦点定在简辞身上,待看见简辞脸上温温吞吞的笑容,莫名地有些着急和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