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颜料来一整盒，32色的，加上调色油和稀释剂。”
“油画布要大点的……直接全开尺寸吧，架子最顶上那种。”
学校附近，一家名叫清风斋的画材店内。
游安雨似乎是这家店的熟客，闲散地倚在玻璃柜旁，指挥老板帮她拿商品，全开尺寸的棉麻布买的人不多，位置放得高，需要架伸缩楼梯上去拿。
关龄安静打量逼仄的小店，灯光昏黄，琳琅满目，叫不出名字来的小商品堆叠了里三层外三层，不少都没贴标签。
看得出来客人不多，店家全靠一张嘴招呼。
她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
余城一中建校百年，老校区一直没有搬迁，位于旧城区中心地段，出门便四通八达，随处可见喧闹的商场店铺。
这几年政府搞市政工程，街道不断翻新，又拆迁老房子新修了些高楼大厦，如果不是居住多年的本地人，根本找不到在大厦掩藏的背后，竟然还有一家画材店。
小店就连招牌都是白底黑字，纯人工手写，笔力倒是入木三分，大概取“清风明月本无价”的意思，但无论怎么看也太寒酸了点，好像经营不善随时会倒闭关门。
老板站在架子上问游安雨：“要几张？”
游安雨回道：“十张够了，注意是棉麻的啊，亚麻的我可不要。”
“哟，我还能坑你不成。”
室内多灰尘，游安雨左手扇了扇眼前的尘粒，跟关龄介绍自己的领域：“亚麻布的弹性差，价格贵，颜料干得也慢，除了用来装框卖画平时我都不买。还是棉麻布好，便宜大碗，适合日常练习。”
“嗯。”关龄应了声，“还要买别的吗？”
“那要不，再加一盒这个？”游安雨又从货架上拿了一盒颜料，放上收银台前忽然想起关键问题，扭头问关龄，“傅女士不会让你出钱吧？”
关龄是有钱，但不是冤大头。
关龄摇头：“班费出，买完去找许小芝报账。”
游安雨这才把东西往收银台上一搁，拔高声音：“买单。”
买完画材已经到了放学时间。
街道两旁学生三三两两结伴，出校门吃饭，时不时有人朝游安雨瞄来，一中校服实在设计别具一格，在大马路上分外扎眼。
“早知道就不穿校服了，这不往自己身上画坐标么。”
游安雨抱着画材，视角受限，从她的目光里探出去最明显便是自己袖口那两道大红杠，跟关龄那一身剪裁讲究的绀色长裙一对比，顿时格外“时髦”。
“那你为什么要穿？”关龄一早就想问。
游安雨叹气：“我以为周一升旗仪式需要穿校服呢，早上走进校门口，才反应过来这是十三中的规矩——哦，我初中是十三中的，你大概没听说过。”
十三中和一中同在老城区，但一中全省闻名，考场如战场，腥风血雨，如果能杀入重点班，等于提前拿到顶尖大学录取通知书。
十三中却只是个末流中学，里头的学生基本都是按照户籍就近分配的，混混成片，未来连三本都不易考上。
关龄顿了一下：“我知道，昭明寺附近那所。”
游安雨有点儿惊诧，却不是惊诧于对方知道十三中：“你竟然会去拜昭明寺，求学么，昭明寺这么灵验？”
关龄：“不是求学。”
游安雨：“求财？原来越有钱越迷信的说法是真的。”
关龄：“……”
她也没说她去拜过啊。
大概是中午吃了对方一盘青笋炒肉，路口转弯时游安雨拐进一家麦当劳，胳膊肘撞开一扇门，说这顿她请客。
关龄不怎么吃麦当劳，倒不是讨厌，只是这些快餐在关琦敏眼中纯属垃圾食品，吃了影响智商发育，从小就没带她吃过。
可她哪里拗得过一意孤行的游安雨，婉拒的话张口了三遍都宣告失败，只好端着盘子坐到窗前，打开铁板鸡腿堡的餐盒。
“其实你没必要请我的。”过了好一会儿关龄说道，“也没必要觉得欠我什么。”
她说的不是一顿饭，而是小时候的那笔捐款，那笔钱对于关家来说不过轻飘飘一笔数字，连车库里最便宜的一辆车都不够——甚至关琦敏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记得自己资助过这么个女孩。
记得清楚的只有受恩惠的人，或许还有关龄。
话语隐晦，不知道游安雨听懂了没有。
“我没觉得欠你什么啊。”她嘴角抿了抿，话锋一转，“诶，你是不是觉得我特穷，所以才请我吃小炒？”
“……也不是那意思。”
“这几年我卖画赚了不少钱哦。”游安雨搅拌着橙汁，好像嫌它不够甜似的，又往里面加了砂糖末，“虽然也没有很多，但请你一顿麦当劳还是绰绰有余。”
这不稀奇，既然她的画能拿大奖，卖掉赚点钱无可厚非。只是资历浅薄、毫无背景的愣头青少女，就算头顶天才之名，被打包扔进纸醉金迷的艺术市场里浑水一搅，不可能赚到几个真钱。
艺术价值永远是人为赋予的，关龄去过几回拍卖会，见识过一纸百万的垃圾废料，深知这个道理。
就在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时，忽地旁侧灯光暗了几分，随之一道男声从半米开外传来，语气略带惊讶。
“关龄？你怎么在这？”
游安雨一抬头，是个穿白衬衣的男生，端着餐盘，身材高挑，长得在一众青春痘丛生的高中生里算干净的。
旁边还有个留寸头、穿着街头风的，听到关龄的名字也一愣神，赶紧把嘴里叼着没打火的香烟“呸呸”吐到餐盘里，装模作样。
关龄显然认识对方，没具体回答问题，只道：“出来买点东西。”
白衬衣走近，看见座椅上一堆画材，顿时反应过来：“哦，你被傅女士抓去排练节目——你居然要上台表演，是黄冈密卷不够做了吗？”
关龄不置可否，反问：“你不表演？”
“演啊。”对方又接着刚才的话题，寒暄中充满八卦，“诶，听说李余文今早丢人丢大了，许下宏愿这学期绝对要考到全班第一，现在正不吃不喝在教室辟谷刷题，小心下次考试他超过你。”
游安雨：“……”
关龄：“……”
两个人满眼都写着看傻子.jpg
白衬衣这才注意到关龄对面还坐了个女生，长发及腰，皮肤白得恍眼，正咬着吸管吮果汁。
“游安雨。”注意到对方视线，游安雨微微一笑，“你认识啊？”
后面这句问的是关龄。
还没等关龄回答，旁边寸头男笑得神秘兮兮：“我们远子哥林嘉远啊，二十五班的，你不知道？”
“不知道呀。”游安雨也跟着拿腔拿调，“我孤陋寡闻，给我介绍介绍？”
她的语气是故意拿捏的，说的却是实话。
高二年级总共三十个班，一到二十班全都是理科，为了“掩人耳目”，尖子班混杂其中，对外公布说的是全部平行班，没有差别。
而最后十个班全都是文科班。
林嘉远高一上学期是七班的人，后来冷不丁选择文科，才从七班摘出去转到二十五班。
游安雨却是从其他班特批到七班来的，两个人之前从没打过照面。
寸头男笑得神秘兮兮：“去年元旦晚会你没去？开幕的钢琴男神、一中莫扎特就是我们远子哥，所以老师这回又要他弹钢琴。”
游安雨：“哇喔。”
“……”关龄简直听不下去。
林嘉远并不为此感到得意，反而满口抱怨：“这回学校指定曲目《我和我的祖国》，我小学三年级之后就没弹过这么简单的五线谱，还要我自己出来租钢琴。”
“这是殊荣，受着吧你。”寸头男怼了句。
游安雨常常泡在逸夫楼，知道楼里收藏室有钢琴：“学校不是有台三角琴吗？”
“害，我们远子哥嫌弃那台钢琴差，非要出来租什么呀哈哈。”
“……是雅马哈。”
男同学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嘿嘿一笑。
“可惜这回见不到我们远子哥远嫁和亲咯……”
林嘉远一胳膊肘捅上哥们儿腹部打断，无语凝噎：“刘锡你废话真特么多，再说一句我就报告老师你昨天逃课去网吧打游戏。”
但他的打断并没能掩盖住那个关键词，反而更加欲盖弥彰。
尤其是游安雨，她距离寸头男最近，听得一清二楚。
……远嫁和什么？
和亲？
游安雨好像是被这个极具封建残余特色的词汇震住了，咂摸了好半天，脑子没转过弯儿来。
她上次看见这个词还是在历史课本上，相关人物文成公主，事件是嫁去吐蕃维稳唐朝社稷。
可那都是什么一千年前老黄历了，放到今天全然只剩下诙谐色彩。
一片诡异的静默后，她朝林嘉远上下打量，没来由问了句：“你家该不会是……有皇位要继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