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清凉的一盆水倒映出季璋还有些困倦的脸，他挤眉，水中人也挤，他眨眼，水中人也眨，波纹层层，仿若是面水镜。它正是面水镜。他弯下腰把脸浸入水中，半分钟再抬头，哇啦啦一片水荡出盆子洒在水泥地上。
六月的清晨，从床上起来，洗把脸站在院中大张开手臂，上身只穿件白背心，下身搭条蓝色短裤，这时把眼闭上，张开嘴，打一个大大的哈欠。再次睁开眼，会发现这天多蓝，云多白，这流动的空气又是多么让人心旷神怡。
“起来了？”李晓慧抬脚跨进院，手里抓着把葱，看样子刚从外面回来。
季璋点头应声，随后问道：“大清早，干啥去了？”
李晓慧低头一瞧手里的葱，往他面前扬扬，“寻思切段葱白当葱花，一看咱家里已经没了，那怎么办啊，锅都着了。我就想着去对面借根葱，她家人也好说话，挑了两根大葱就递过来了。”
“萧肃他妈妈给你拿的？”
“萧肃？你说的是那白白净净的小孩儿吧？不是他妈妈，说是一女佣还是保姆来着，她家那保姆跟我是同乡人，都从四川来的。”李晓慧回忆起不久前的事儿，咂咂嘴感叹一下。“不是个普通人家，咱这里谁雇保姆啊。”
季璋没搭茬儿，等李晓慧进去了，他把脸盆架上的盆端下来朝着东南角一泼，哗——一地水，洇透的土地在浅淡的日光下发亮。花猫跳上木椅上了小桌上，喵喵交换两声，团好身体抬起头注视着墙头蹦来蹦去的家雀儿，一双猫瞳滴溜溜打转。
刷完牙他拿着漱口杯进屋，碰见李晓慧盛出菜端向饭桌，忽想到一事就开口道：“我爸啥时候回来啊？也没个准信儿。”
“你爸啥时候回来？得有俩月仨月的，回来干嘛？种地吗？那够供你上学的？你寻思这些个，不如好好做作业。”她擦着黄瓜丝回头看眼季璋，“昨天的题不错，错得不多，你就照这个进度写就是，半拉月就写完这暑假作业了。吃饭吧，筷筒拿过去。”
早饭他们吃得简单，自炒两盘小菜，喝点煮得烂乎乎的小米粥，配一个鸡蛋。那小米粥季璋爱喝，米粒不要放太多，在锅里熬得时间久一点，见着它煮开了锅就换文火慢熬，慢慢地等它身体炸开了，这时再停火，汤勺搅进锅里，那粥面荡起层层波纹，米粒上下翻滚。盛一碗放桌上，你就闻闻，闻出一股它独有的清香。
有时他们也喝豆浆，去另条街王氏早餐铺那儿买两杯新做出的豆浆，装进纸杯里赠个吸管带回家喝，配着热乎甜香的麻花吃，那感觉又不一样。必须得去他家买，别家那豆浆都兑水太多，稀汤寡水的不好喝。那白白的豆浆口感纯正有层次感。那加了糖的和没加糖的又是一番不一样的感受。
吃完饭，他没心思写作业，便趁李晓慧刷碗的工夫儿溜出家门，学着邻居张大爷走路的模样，倒背着手去广场那棵大槐树下玩去。他一走，花猫叫唤起来，李晓慧探头一看撇撇嘴，心道：随他去了，权当没看见。
步入广场，先见一棵参天大树，枝干粗大，枝叶繁茂，树干壮得哟，得八九个成年男人张开手去合抱，这树最少也有百年历史了，就立在那儿庇佑这一方水土。树下是几个老头老太太，拿着马扎子，带个收音机啦，搬张桌子过来，下棋话家常。三五一聚堆儿，花白或者灰黑交杂的头挨在一起，叽叽喳喳好比八月的雨。
“季家小子，”一旁摇蒲扇的张大爷瞧见他，手一挥叫他过去。“看看这盘棋，多臭！”
季璋走过去还没看清棋盘，和张大爷下棋那老头儿就嚷嚷起来了：“胡说八道你老张头儿！你看我把你那车都给吃了。”
“你爱吃就吃，我说你棋臭它就臭。”
季璋看看棋盘，确实，老李头儿的士吃了张大爷先行过去将军的车，只是他看着这个走法，确定了老李头儿得输。但他没多嘴说出来，就看人家下一步怎么办。
“老张，你吃了我的炮，我就让我的士吃了你的车，你看看你还有什么办法。”老李头一高兴，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
张大爷嘿嘿一笑，按着另一个车往下动一格，这时他的马到了对方象这一边，老李头把将一动，他的另一个车就停在对方将所在的那一条横线上，只需轻轻一按，老李头就输得一塌糊涂。
棋下完，老李头嗷嚎一嗓子不乐意了，指着棋盘硬说张大爷耍赖，张大爷哼哼两声指着季璋说：“你跟他说说，我啥时候耍过赖？输不起就直说嘛！”
“你这个——”老李头儿推了棋盘嘴里直说“这盘不算，不算！”
季璋乐意看老头儿们拌嘴，在一边正嗑瓜子看戏寻思他们再来一盘玩玩呢，就感到这身后有人戳他肋巴骨。回头一看，嘿！不曾想是萧肃。他从人群中抽身，跟着萧肃走到这大树另一面。
“你怎么找到我的？”他吐出瓜子皮问。
“你后妈说的，说你准在广场。”萧肃推开他递来的瓜子，补充说，“我去你家找你，没找着刚要走，你后妈拦住我一问，告诉我的。”
“什么啊，原来她知道我溜出来了……”季璋挤着眉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你来找我做什么？”
“你明知故问是不是？”萧肃不理他，回头去看那帮老爷子，忽然伸手指着那个穿花衬衫的老李头儿。“他怎么输的？明明快要赢了。”
“谁？”季璋心不在焉地回应。被萧肃怼了一拐子后忙探头去看，“哦，李大爷啊，他肯定输。张大爷用的那招叫‘白马现蹄’，他先是弃车引离，让对方的士把他的车吃了，再动马，让李大爷那九宫士角的防守据点失控，这样一来张大爷处在对方下二路横线上的马，就能够‘挂角照将’逼得他一招就完。”
“你怎么一说到这个就懂那么多？”萧肃回过脸问他。手摊开，让季璋把剥好的瓜子仁放进他掌心里。
季璋嘿嘿一笑，“我爸爱下象棋，在家的时候常和张大爷下着玩儿。他刚才用的那招还是让着李大爷呢，要知道他平时跟我爸玩一整就整毒招儿，都是些什么困毙、闷杀、夹车炮、天地炮啦……”他一说到个人爱好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萧肃听够了过了新鲜就拉着他往别的地方去。
“你带我我去哪儿？”
“不告诉你，到时候吓你一跳！”
“躲猫猫啊？你多大了还玩儿。”
“闭嘴吧你！你再说我就不理你了。”
好吧……季璋扔掉瓜子皮，由他拉着往家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