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一处二处的掌事又打起来了。
贺西辞接到手下传话时,云郎中正给他包扎手臂上的伤口。
皇城司下设一二处。
一处掌情报,二处掌行动。
贺西辞是当今圣上潜邸时的家奴,皇上登基后,便提他起来做了皇城司二处首领。
而一处首领是他那不太愿意提起的前夫燕隋。他们两人之间的故事可是养活了不少茶馆的说书先生。
燕隋是皇上表弟,深受皇上宠爱,当年夺嫡之争时,也为皇上立下汗马功劳。
贺西辞曾是真心爱慕他。
如今走到这一步,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好在虽然同在皇城司办事,但分别在不同部门,平时也不太能见着面,否则得多尴尬。
掌事官职,等同于两处的二把手。自从贺西辞与燕隋和离后,他们手下这两个掌事打起来是常见的事。
前几次打就打了,贺西辞知道自己人不会吃亏,也没管过,但这次不一样。传话的人说,今儿皇上赶巧来了,一进门宋铭廷的鞭子差点儿没挥皇上脸上去了。
宋铭廷就是他手下的二把手。
贺西辞抬着胳膊,方便云郎中给他上药。
他问传话的人:“他们一处的头儿呢?”
那人回话:“燕首领当时就在呢,他跟皇上一起从外面回来的,就是燕首领抬手拦下了宋掌事的鞭子。”
贺西辞收了手臂拢进宽大的袖子里。
“先不包了,我去前厅看看。”
云郎中不满的看他一眼:“药都上好了,包起来就成。”
贺西辞站了起来,一手扯了下前襟:“皇上召见,不敢耽搁。”
不等云郎中再说什么,贺西辞已经大步流星出了寝房。
宋铭廷既然差点误伤皇上,他也保不了,即便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能留条小命,也得刑狱里走上一遭。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只是意外,还是燕隋有意为之?
贺西辞到了前厅,皇上端坐在上位,燕隋侍立一旁。
他看向燕隋。
燕隋淡淡撇了他一眼就挪开了目光。
和离一年来,除了除夕那一晚在宫里碰见,他们就再没见过面。
偶尔听见手下议论,说燕首领自和离后越发放浪形骸,眠花宿柳。京城大小官员们知道他喜欢男人,那美貌的小倌儿是一车一车往他府里拉,他全照单全收了,甚至传出了燕首领“夜御七侍”的传闻,好不香艳。
还是后来传到皇上耳朵里,把人召进宫里一翻敲打,他才把那些小倌儿们给遣散了。
燕隋应该是早不拿他当回事儿了,没道理对他身边人下手。不过也说不好,那人脾气阴晴不定,仅仅因为看他不顺眼也可能出手。
宋铭廷已经送往刑狱,当务之急是把人给捞出来,晚了就不知道还能不能捞着了。
贺西辞双膝跪地,按理说他如今的官位,只需单膝行礼即可。
“奴才替铭廷求皇上开恩!”贺西辞一拜下去。
皇上冷哼一声:“你那手下好没规矩,今日若不是阿隋,朕这脸恐怕就好看了!”
“铭廷无心之失,”贺西辞手臂撑着瓷石地板,伤处有些撕扯般的疼痛,许是云郎中的药起作用了,好在尚且能忍受。
“他无意伤害皇上,看在他这许多年恪守本分,差事上也不曾有过差错的份上,求皇上饶他一条小命吧。”贺西辞说完重重地给皇上磕了一个。
贺西辞磕完便垂着头,一副恭顺的模样。
皇上还没开口,燕隋倏地出声道:“想来那奴才不是成心的,皇上就饶了他性命吧。”
贺西辞讶然抬头,发现燕隋也正看着他,只是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仿佛刚刚他不是为前夫的手下求了情。
刚刚贺西辞磕下去的时候,皇上便已经心生不忍了,这时燕隋再一求情,他便顺着台阶松了口。
平日里皇上几乎不来皇城司,贺西辞与燕隋都是进宫去汇报工作。今日难得来一次,还遇见这么个事,皇上也没了视察工作的心情,摆驾回宫去了。
贺西辞同燕隋恭送了皇上的轿撵,两人站在皇城司府衙正门口,谁也没动。
几个随侍的手下相互看了看,都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这二人的旧事在皇城司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他们要是打起来,十丈之内绝无活物。
贺西辞见燕隋没走,他也不好先走,毕竟人家刚刚也帮着求情了。
他看着眼前熟烂于心的眉眼,诚恳道:“多谢。”
燕隋却冷声道:“不必了,此事商瑜也有责任,算我没管教好。”
商瑜便是他们一处的掌事,燕隋手底下的人。
贺西辞想,也道谢了虽然人家没领,但应该可以撤了吧,他还得回去包扎伤口。
还没等行动,云郎中从二处过来了。
他不顾两人之间奇妙的氛围,径直插到二人中间,直接忽略了燕隋,他小心抬起贺西辞的手臂掀开他的袖子,没来得及包扎的伤口浸着血,沾染了不少在袖口上。
云郎中一看便急了:“我说了吧,得包扎了才行,什么事偏急哄哄地要走!”
他斜眸瞪了贺西辞一眼,三分关怀七分嗔怪。
贺西辞一下就觉出不对味,下意识看了眼燕隋。
燕隋冷眼瞧着贺西辞的露出的伤处:“这便是你前些日子带回来的郎中,听说有了他,宫里太医你都没再请过了,想来医术必定高明。”
云郎中这才轻轻放下贺西辞的手,冲燕隋一揖:“云歧拜见燕大人。”
“不必多礼,本官时常犯头疼,云郎中要是得空,也来为我瞧瞧?”
“只要大人需要,云歧随叫随到。”
燕隋没再说什么,最后看了贺西辞一眼便回了一处。
他走后,贺西辞才问云歧:“刚刚你那么瞪我做什么,叫人误会。”
云歧又瞪了贺西辞一眼,不过这回没有一丝旖旎,而是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你那前夫跟你和离后,人家潇洒成什么样儿了?'夜御七侍'都传出来了!偏偏你还跟个苦行僧一样,没传过一点儿绯闻,你这就输了你知不知道?”云歧没好气道,“我好心帮你呢,别叫人家以为你没人要不抢手了。”
男人,不能输面儿。
贺西辞没想过要跟燕隋比什么,纵使要比,他也永远甘愿做输的那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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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着要去捞人,云歧跟着贺西辞在马车上为他包扎了伤口。
贺西辞状似随意的说:“挑个时间去给燕隋看看,他头疼是老毛病了。”
云歧把药箱盖上,翻了个白眼数落道:“刚刚人家看见你的伤处关心过一句没有?”
“我这伤不算什么。”贺西辞拢好袖子。
他懒得跟云歧多说,云歧才来几个月,见天儿地跟宋铭廷闲侃,被宋铭廷带着对燕隋充满偏见。
宋铭廷罩着松松垮垮的囚服,浑身都是刺目的鞭痕,他被两个狱官架着,拖出了刑狱。
云歧与车夫见了连忙上前把人给接了过来。
领头的狱官看见贺西辞,忙不迭地过来见礼。
他小心陪着笑脸:“兄弟们知道是贺首领手下的人,都省着劲儿呢,但您也知道进了刑狱少有竖着出来的,咱们兄弟尽力了,您别见怪。”
贺西辞摸出一块金锞子往狱官怀里一扔:“你费心了,这是请兄弟们的酒钱,别嫌少。”
“哎哎,贺首领客气了!”狱官脸上笑容咧得更大了。
回程的马车上,云歧小心挑开宋铭廷身上脏污的囚衣,目光一紧:“这他妈叫省着劲儿呢?”
贺西辞:“只挨了顿鞭子,已经算皇上开恩了。”
“封建社会就是没有人权!”云歧气愤道。
贺西辞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听不懂算了。”云歧懒得解释,俯身开始给宋铭廷清理伤口。
马车外面一队禁军往城楼方向小跑过去,贺西辞掀开车帘看了眼天色。
刚过戌时,禁军开始夜巡了。
半月后便是狄人来朝,城防驿怕出岔子,月前就开始四处调兵借卒,十二时辰轮番巡视。
也曾借兵到他头上,不过他手下确实没那么多人可借,只调了几个夜视极好的弟兄到城防驿,帮着夜巡。
“你带铭廷回去,我去城防驿看看。”贺西辞丢下这句话,云歧只抬眼的功夫,他就已经飞身到了左侧街市的青瓦屋顶上。
云歧目瞪口呆:“好家伙,这就是轻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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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前些日子探出了消息,说狄人在京城安插了一伙暗庄,接着任务下到二处,让他们去把暗庄头子抓来审问,而暗庄下其余的狄人细作皆不能活着离开京城。
拿着一处的情报,昨夜贺西辞带人抄了位于京南的暗庄,在庄上的狄人细作一个没留,只是不甚放跑了暗庄头子,手臂也是那时被对方划了一道。
那人在贺西辞手底下自然也讨不了好处,被贺西辞一掌震地五脏六腑都发抖,吊着一口气逃的,若是没有帮手,绝逃不出城去。
城防驿靠近北门城楼,贺西辞问了负责巡查的禁军校尉,对方摇了摇头说白日里没有发现异常。
没得到线索,贺西辞向校尉将军道谢后,便上了城楼。他腰间挂着皇城司的令牌,一路也没人敢拦他。
只是没想到城楼上,却看见了一个熟人。
燕隋就眼睁睁盯着他的方向,仿佛是预料到他会来一样。
贺西辞条件反射的想转身,转到一半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刻意躲着人了,又转了回来。
他自我感觉还挺淡定地走到燕隋八尺远处,面向城楼外站定。
“挺巧的。”贺西辞如同跟旧友寒暄。
“不巧,我跟着你来的。”夜色中,燕隋侧头看着贺西辞。
贺西辞脑子里还没回过味来,为什么情缘已了的前夫要跟踪他,又被燕隋下一句话给问懵了。
“我有个玉佩找不见了,”燕隋话里藏着委屈:“翠青色的岫玉,上面雕着一只兔子,你给我收过没有?”
贺西辞脑子顿时空了半响,还真突然想起来了,那玉佩是太后送给燕隋的十六岁生辰礼,因为燕隋属兔,便请匠人雕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兔子。
他略一思索,道:“若是下人们没搬动过你屋子的东西,应该是在窗边那个金丝楠木雕花柜左下第二个抽屉里。”
以往两人还没离的时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贺西辞给归置的,他在燕隋房里闭着眼睛都能找得到燕隋要的东西。
一开始贺西辞也不大收拾得好,毕竟他一个整天打打杀杀的男人,处理房里的琐事确实没那么得心应手。一次没及时找到燕隋参加宫宴要用的配饰,燕隋发了好大的脾气,一巴掌扇到贺西辞脸上斥责他连个东西都找不到,属实废物。
后来他便能默记下燕隋的所有随身之物,再也不会找不见任何东西了。
想起些不愉快的往事,贺西辞心里烦躁,正好天色也越发暗了,他还得回皇城司领着二处的人趁夜去搜寻暗庄头子,便对燕隋一拱手道:“公务在身,先失陪了。”
说完转身便要走。
“贺西辞!”燕隋出声叫住他。
城楼上的带着凉意的夜风把他的声音吹得发颤:“贺西辞,你不要我了……”
贺西辞被这句委屈的控诉砸得定在原地。
他背对着燕隋,神情藏在夜色中。
他嘴角动了两下没说出话来,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哑声道:“是您要和离,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