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春意渐浓,千醉声醒着的时间也越发多起来。江弦惊一路上都捡一些自己知道的奇闻趣事讲与他听。
千醉声话不多,脾气又好,不管凉夕说什么,他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越靠近江陵国都,风沙就越小。
一行人走走停停,直到春暖花开,才入江陵国都。
进了都城,流水潺潺,青山袅袅,竟然比江南也差不了多少。
江弦惊卸下大氅,打马而行,广袖比腰身宽一倍有余。车队穿过闹市,路人见江弦惊也只就地行礼,并不见回避。
江弦惊笑嘻嘻地接过果农递上来的果子,在衣袖上随意一抹,掀开车帘就要请千醉声享用。
千醉声微微蹙眉,江弦惊担心千醉声身子弱,欲收回,就只听千醉声轻轻道了声:“多谢。”
然后拿起果子尝了一口。
甘甜软糯。
江弦惊见他吃得香甜,心中开怀,又伸手找果农要,果农也大方,直接将背篓放上车。
“好好好,都搬进宫里去。”江弦惊策马狂奔,爽朗的笑声比抛下的碎银子还要掷地有声。
百姓蜂拥哄抢,集市被他搅和得乌烟瘴气。
千雨国礼法森严,皇家车队经过闹市,百姓都是要刻意回避,就算有要是一定要外出,那也必须沐浴焚香。远远见到仪仗都要叩首跪拜,千醉声哪里见过此等君不君,臣不臣的阵仗。
他呆呆地坐在马车内,连车帘都忘记打下去。
雷毵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打马上前:“里亲王莫要见怪,这闹市纵马算不了什么,陛下还亲准王爷宵禁后可在禁宫骑行,陛下每次还都夸咱们王爷马蹄声清脆呢!”
“深宫骑行?”千醉声诧异极了。
“正是,”雷毵缓缓跟在车旁,“里亲王有所不知,自皇后仙逝,陛下越发疼爱王爷,一直留在身边亲自照料。王爷虽然及冠,王府也已落成,可是陛下就是舍不得他搬出去。咱们陛下和太子殿下对对王爷,那可真是……”
雷毵叨叨起来没完没了。
任他将江弦惊夸出一朵花来,听在千醉声耳中,江弦惊也就是个空有其表的纨绔。
虽然拜了上将军墨庄为师,却不学无术,整天玩.鸟遛马,撺掇起一群世家子弟上房揭瓦,到处热祸,搞得朝中大臣谈他色变,又都敢怒不敢言。
千醉声笑眯眯听着雷毵一脸艳羡地述说江弦惊的光荣实际,不动声色看了驽一一眼。
驽一点头,娇小的身影,像滚地雷一般消失在车队中。
云殿恢弘,檀香缭绕,大江皇帝端坐上首。
千雨国国主,不知抽的什么风,在里小王爷千醉声临行前一夜,颁旨此封亲王宝册。
这就给江陵国出了难题。
若只是寻常皇子,客居亲王府倒也尚可,但对方是亲王,江弦惊也是亲王。
大江皇帝今日早朝,就是想让朝臣们议一议此事。
“陛下,依臣愚见,两位亲王同住并无不妥。”左相齐淮刚朗声起头,江弦惊便打着哈欠,空手常服,潇潇而来。
“儿臣拜见父王。”
大江皇帝脸都要笑开了:“我儿不必多礼,快,快过来让父王看看。”
江弦惊三两步跃上龙椅,大剌剌的在大江皇帝身边坐下,满朝文武皆见怪不怪。
大江皇帝慈爱地看着江弦惊:“我儿归都,还没见过你老师吧?”
江弦惊立即起身,就那样突兀地站在威仪的龙椅前朝堂下的墨庄行礼:“见过老师。”
上墨庄大惊,立即伏地还以大礼:“王爷,您真是折煞老臣了!”
“得了吧老货,快起来,别吓着他,”大江皇帝打断墨庄。
墨庄坐下,江弦惊道:“父皇,您宣儿臣何事?”
大江皇帝用指尖点了点墨庄和齐淮,“你老师和左相在议,你该不该和那里亲王住同一府邸?”
“这有什么?”江弦惊满不在乎,“父王有所不知,那里亲王生得……”
“王爷,万万不可!“墨庄如临大敌。
对于齐淮的算盘,江弦惊心知肚明。
一来,自己顽劣不堪重用,将质子留在身边寻个乐子,让他没空招惹那些立志光耀门楣的世家子弟。
二来,那里亲王,凭他惊世之才,跟着混世魔王般的自己厮混几年,也得混成个玩鸟遛马,不成气候。
一举两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偏偏墨庄不那样认为,在整个江陵国,恐怕只有他一人坚信,爱徒江弦惊是个经天纬地的旷世奇才。
因此,任何对江弦惊不利的事情,他一概不许。
其实,墨庄的顾虑还有另外一重,江陵国自来民风开阔,结亲不分门楣男女,只求心意相通。
况且自大江皇后也就是江弦惊和江济泯生母仙逝后,大江皇帝越发喜好男风,虽未见封赏,但朝臣都心知肚明。
墨庄私心,还是希望江弦惊能好好议一门正亲,不要上梁不正下梁歪才好。
江弦惊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老师言之有理!”
言之有理?
理从何来?
墨庄只轻飘飘说了句“万万不可”就言之有理了?
满朝文武皆暗暗对这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草包王爷嗤之以鼻。
“你这孩子,你和那里亲王一路走来,自个儿心里就没个主张?”大江皇帝恨铁不成刚。
江弦惊长腿搭在龙椅上左右晃悠,心里惦记千醉声还等在殿外的风口上,便对大江皇帝说道:“父王,那里亲王随儿臣一道来的,不如问一问他的意思?”
大江皇帝尽管怒其不争,到底还是点了头。
宫门大开,千醉声消瘦挺拔,玉带蟒袍,朱翠华服,打眼一看就是在富贵温柔乡泡大的样子。
只是他太瘦了,玉带松松系在腰间,一双眼睛漆黑如深潭,眼波流转间皆是沁人的寒意。
千醉声长身玉立于朝堂之上。
“大胆,堂下何人?觐见我大江陛下竟然敢不行大礼。”左相齐淮一声断喝。
大殿内落针可闻。
自古男儿膝下有黄金,古人尤其讲究。
天地君亲师犹可跪,可他一个同辈亲王,却没这个道理。
江弦惊自导自演十里红妆那出戏,被千醉声轻飘飘打了脸,原本早抛掷脑后,但这回见千醉声有点固执地站在那里,心里竟然无端生出一丝狡黠。
江弦惊正经危坐,等着千醉声义正词严说出冠冕堂皇不跪他理由来。
而然,千醉声什么也没有说。
他逆着光,孤零零站在这恢弘的大殿中间,眼睛湿漉漉地盯着江弦惊,像一只迷路的小鹿。
与气宇轩昂的一干朝臣形成鲜明的对比。
“狐媚!”墨庄目龇欲裂。
江弦惊像是受到蛊惑一般下意识就要站起来。
千醉声却大大方方掀起袍子行叩首大礼:“千醉声参见陛下,愿陛下洪福齐天,福寿绵长。”
“好孩子,快快免礼,”大江皇帝立即摆出和善地微笑,对一旁的太子江济泯说道,“济泯搀起来,天可怜见,孩子瘦成这样,舟车劳顿定是吃了苦头。”
江济泯微笑着走过去,干燥温暖的大手在千醉声胳膊上轻轻一带,便将人捞了起来。
千醉声恭敬颔首:“多谢太子殿下。”
墨庄裂着两颗雪白的大门牙,朗声道:“禀陛下,我大江万里疆土,怎会吝啬百亩土地?依臣之见,就赏里亲王一座府邸。”
话音刚落,左相齐淮便冷哼一声:“陛下,不妥,臣斗胆恳请陛下成全千雨国主美意,让他在渡亲王身边……厮……”
江济泯压着嗓子轻咳一声。
齐淮连忙将“厮混”二字咽下回去:“……住上几年,反正渡亲王刚及冠,还未议亲……”
“不可,”墨庄一激动脸就涨红,“陛下,渡亲王年轻,恐担不起照应里小王爷的重任。再者,渡亲王久居宫内,外臣入宫孔有不便,请陛下三思。”
大江皇帝见俩人僵持不下,一时也难下定论,只好将目光投向江济泯。
江济泯撩起朝服,行叩拜大礼和稀泥:“父皇,儿臣以为,这事还要看弦惊和里亲王意思。如若里亲王觉得住在宫里多有不便,可暂且安置在儿臣府上。”
大江皇帝看了看身边的江弦惊。
江弦惊端起面前大江皇帝的半盏残茶一饮而尽,皱了皱眉才道满不在乎道:“父皇和兄长在上,儿臣要什么主意。”
“胡闹。”大江皇帝沉下脸来,“我们替得了你一时,还能替得了你一世?”
江弦惊不知可否。
大江皇帝叹了口气:“罢了,里亲王你意下如何?”
他虽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语气中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轻慢。
不然也不会当着里亲王的面,议论他的安置。
千醉声唇角浮起笑意,他微微颔首:
“禀陛下,小王这一路走来,大江幅员辽阔,国泰民安。然,进宫后才知道陛下还是虚怀若谷,广纳良言语的明君。”
他此言一出,大殿内鸦雀无声。
一干大臣纷纷侧目,似乎都不敢相信这小小质子,居然胆敢出言不逊,暗讽大江皇帝驭下无方,不仅臣子目中无尘,还不如太子有决断。”
江济泯脸上的血色瞬间退了个干净。
有意思!
江弦惊不自觉的坐直了身体,他依稀记得原文中的千醉声就是在这里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煽动朝局。
将太子和左相非同一般的关系堂而皇之暴露在出来,从而引起大江皇帝的猜忌,撕开了太子江济泯和皇帝父子反目的口子。
然而,大将皇帝大风大浪里杀将过来,哪里会轻易上一个毛头小子的当。
他正欲开口,齐淮便斜睨了千醉声一眼:“里亲王此言何意?”
千醉声微微一笑:“字面意思,左相竟然质疑小王,莫非在左相眼中,陛下并非明君?”
“你!”齐淮胸膛剧烈起伏,“好厉害的口齿,本相今天倒是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本相的巴掌硬。”
说完冲上去就要动手,正在这时,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殿内闪过,齐相闷哼一声,右手的手腕已然翻转了方向。
那速度实在太快,众人不及反应,上将军墨庄就与那黑影交上了手。
墨庄招式凌厉,重拳裹挟着劲风呼啸而去,然而黑影身量娇小,如鬼魅般灵动,以柔克刚,不到十招,墨庄就惨叫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众目睽睽之下,脖子一歪,吐出了两颗血糊糊的大门牙。
就在众人愣神之际,一阵劲风袭来,黑影一闪,直冲墨庄的命门而去。
江弦惊来不及思考,手腕翻转,大江皇帝的佩剑出鞘,寒光一闪,黑影左右闪躲。
俩人缠斗起来,平常手无缚鸡之力的酒色王爷,竟然与那黑影难分伯仲。
殿内风声鹤唳,众人惊疑不定,大江皇帝面色阴郁。
江弦惊的剑太快了,银光闪烁,招招都奔着那黑影性命的性命而去。
大内侍卫平常都由墨庄调度,墨庄口不能言,只得摔杯为号。
大殿内短暂哗然,侍卫鱼贯而入。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刚才还缠斗得难舍难分,恨不得致使对方于死地的二人。
突然就温和起来,黑影虎虎生威的铁掌逐渐消减,大有变成病猫的势头。
江弦惊也东倒西歪耍起了情意绵绵剑。
两人都想要对方赢。
朝臣们全部退到侍卫身后,千醉声却没有动,他一脸惶恐,像是已经吓懵了。
只有江弦惊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戏谑,他甚至还趁人不备,对江弦惊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江弦惊一瞬间全明白了。
竖子其心可诛,今日这出隔山打牛的好戏,竟然是冲自己来的。
江弦惊咬碎了后槽牙,恶狠狠迎上千醉声的目光:你当如何?
千醉声神情未变,眼眸却漫不经心扫了一眼面前的地砖。
那正是千醉声先前跪自己的地方。
可恶,竖子睚眦必报!
江弦惊太阳穴突突地跳,眼看黑影动作越来越慢,而他利刃出鞘,已是奇虎难下。
如若再赢了眼前这重伤墨庄的绝世高手,或是毫发无伤全身而退,那他就真的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形势不容他犹豫,江弦惊当即咬牙点头,
正在这时,黑影凌空劈下。
江弦惊横剑格挡,在掌风的压制下,“扑通”一声,不偏不倚正好跪在千醉声之前下跪的位置。
眼看黑影攻势渐弱,江弦惊急了,看千醉声的眼神不觉软和下来,后者却视若无睹。
电光石火间,江弦惊大喝一声:“弓弩手退下,抓活的!”
千醉声一愣,随后才意兴阑珊扫了眼黑影。
黑影突然加快了动作,一个翻转当胸而下,江弦惊如愿闭上了双眼,做好了立即倒地不起的准备。
他甚至连姿势都想好了,四仰八叉。
然而疼痛并没有随之而来,惨叫在身前想起,千醉声吐了口黑血,软绵绵地倒在他怀里。
草!娘唉,还有这样骚气地操作?
江弦惊苦不堪言,放下千醉声,硬着头皮提剑再战。
肩膀忽而一沉,脖子却被铁钳般的手箍住。
众人这才看清,黑影竟然是一个七八九奶团子。
驽一一言不发骑在江弦惊脖子上,指尖轻轻用力,江弦惊的脖子瞬间发出“咔嚓”脆响。
江弦惊不由自主跟着驽一的引导一步步往殿外走去。
墨庄顾不得满口鲜血,扯过侍卫的弓弩对准驽一,亦步亦趋跟上去。
后面的侍卫逐渐将其包围。
“我们做个交易,”江弦惊轻声说道,“你打伤我,我保你不死。”
驽一没动。
江弦惊看了看远处倒在大殿上不省人事,无人问津的千醉声:“他也不会有事。”
驽还是没动。
江弦惊继续道:“我还能让你继续跟着他,只是你要受点苦头。”
驽一终于在他肩头写下:“自身、难保!”
看来这小子不傻,江弦惊调整了一下姿势:“我是大江亲王,一时半会,没有人能奈何我。”
江弦惊还欲再说点什么,忽然觉得眼前一黑,耳朵里传来四个词:“食言、必诛!”
“小子竟然会用腹语,挺狂!”
这是江弦惊最后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