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趁着他还没说话,我先发制人:“少君,应桉未经允许,擅自挪用我的聘礼,与四长老沆瀣一气。”
容澹抓着我的脖子,把我放到怀里:“你很想要?”
“嗯?”我愣了一下,以为他说的是血灵芝,蹭了蹭脑袋,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住了,“当然想要啊……”
他淡淡嗯了一声:“可是亲已经被我退了。”
我后知后觉,这才明白他说的是向夫人上门提亲一事,虽然是乱点鸳鸯谱,但我和向翎都没有这个意思,彼此更是心生嫌隙。
我用尾巴扫过他的手腕,说道:“那就退了吧。”
容澹的步子很稳,走入内室,把我放在榻上:“你与向公子并不合适。”
我的嘴角不自然地动了动,果然是人妖殊途,在他眼中,我大抵还是只不懂人情世故的妖,但人有人情,妖也有妖情,我记恨着应桉,刻意激怒向翎,但永远都记得少君于我的抚育、疗养之恩。
人道是,众生唯有人心能尝百味,我虽冷情,不近事故,但在容澹身上,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对他产生了世俗所言的偏爱,可能这就是说书人口中的情爱。
“变回来吧。”他说。
帷帐被少君挂下,散出震震涟漪,隔绝了他的视线,我不情愿地抖了抖尾巴,红光闪过,我坐在床榻上,开始穿衣服。寻常我在祁山必须维持人形,今天在鹤銮殿难得有机会变回狐身,结果才一刻钟,又要回变去了。
我穿上鞋,面对已经转过身的容澹:“少君,闽清告退。”
“等等。”他突然出身制止我,抬手替我拉起衣领,遮盖住了脖子斜下方的红色吻痕,“去吧。”
我回头看了容澹一眼,在鹤銮殿内室的檀香中离开了,他还是站在那里,身姿巍峨,不动如山。
等我回到小屋时,一个人已经在外面等我很久了。
瞿凌面色发青,看上去心情不佳,见到我时眼底焦急都快烧起来了:“闽师弟,你昨天一夜未归,去哪里了?!”
我随口一说:“去溪里抓鱼了,然后在潇碧泉旁的树下睡了一夜。”
“简直是胡闹!”瞿凌呵我,“你知道昨晚发生什么事了吗?昨夜向家的……”
我接了下去:“向夫人派向家家仆上山提亲,下了高昂聘礼,被大长老应下了,结果今早被向翎上山退婚了?”
我故意没有提应桉用掉血灵芝的事,为的就是想听瞿凌再说一次,他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自作自受,我要让整个祁山的人都知道这个小师弟是什么德行。
瞿凌像是没想到我会知道:“……是,不过向翎今日上门退婚了?”
我不仅知道,我还亲眼看到了。
但其中曲折弯绕过多,我不愿多加解释我和少君的事,就又糊弄他:“我回来的时候听到有师姐在讨论。”
他松了口气,转眼表情又变得忧心忡忡:“退婚可以轻易应下,但这聘礼估计是难退了。”
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师兄,为什么这么说?”
瞿凌叹了口气:“就在大长老应下你的婚事,应家家仆走了之后,归药阁那边来报小师弟身受重伤,命悬一线,四长老不顾后果,见刚好有续命的血灵芝,就拿走了。”
“这事虽然鲁莽,但好歹也救下了应桉,不过血灵芝乃无价之宝,更是向家传家的灵药,这样一来,你的亲可能要延后才能退了。”
听他这么说,我微微发怔:“应桉身受重伤,命悬一线?”
“对。”瞿凌说道,“昨天夜里归药阁遭遇敌袭,彼时是小师弟头一次守夜,殊死搏斗后才守下了药阁的药材,但也遭到重创。四长老说应桉天资难得,于整个祁山有功……”
看他的表情有点难以启齿,“于是就用了那株血灵芝。”
敌袭?重伤?归药阁地处祁山中段,坐拥无边药田,珍宝万千,居然遇到了敌袭?
我本以为应桉昨晚是被横雪的剑气伤到,蓄意报复我,才夸大事实,让四长老刻意取走血灵芝,现在局面逆转,应桉立功,血灵芝是不得不给了。
他阴沉到令人发怵的眼神还回荡在我脑海中,我下意识问道:“那他怎么样了?”
瞿凌摇摇头:“不清楚,不过既有血灵芝,又有四长老坐镇,定是性命无虞。”
听了他的话,我不知为何,居然松了口气,随即瞿凌又紧张地看向我,“现在大长老在命人搜查祁山,如果你没有什么要事,还是不要乱跑了。”
我不解地问瞿凌:“为什么要搜查祁山?”
瞿凌压低了声音说道:“……曼茹说,应桉身上的伤口留下了魔息。”
我与他对视一眼,两颗心缓缓沉了下来。
不知多少年前,少君与魔修有过一场大战,自此之后,容澹定居毗邻魔界无白道的祁山,以神剑之姿捍卫着人、魔二界的平和,在这几年里,几界平稳各立,井水不犯河水,人间没有再出现过魔修作乱的事情过。
我说:“无白道与祁山相隔无白洞,凡人或者修士如果闯入无白洞,只会挫骨扬灰,死生不得轮回;如果有魔修想从无白洞进入凡间,也会被金链锁住,遭受天罚,雷霆直劈元神。无论是魔修想窃取药材,还是祁山有魔界内应都是不可能的事。”
“是的。”瞿凌的表情很凝重,“这就是问题所在了,魔界和人界维持了这么多年的太平,如今秘境即将重开,却发生了这种事情,几位长老都是茶饭不思。”
想到应桉受伤后身上留下的魔息,我心里微微一跳:“有魔修可以强大到通过无白洞,忍受天罚,进入凡间吗?”
“不可能。”瞿凌本来摇头,但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表情凝滞住了,语气沉沉:“不……是有的。”
“——魔界魔尊,虞情。”
就在这时,天边一道电光闪过,直直劈向祁山中段那座正气大殿归药阁,不出片刻,雷声渐近,轰然炸着人的耳膜,穹顶刹那暗了,乌压压地逼得人心慌,狂风逼近,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水汽味道,我站在半沉的天色中,心跳不知为何突然快了起来,难以喘息。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有一双眼睛,如蛇般鬼魅,竖瞳邪气四溢,带着血腥的杀人煞气,丝丝盯着我。半夜,我突然惊醒了,望着窗外拍打的雨点,过了很久心跳才恢复平静。
外面雨下得很大,雨声如瀑布躁人,将竹叶片片打落,我有点心疼自己平日种的几株花,隔着窗看了一会,终究还是放弃了。
我靠在床榻上,缓缓吐出一口叹息,可能是得知了应桉的事,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我不知道昨晚是他当值看守归药阁,也不知道横雪留下的剑气是第一道伤害,最终会给他造成这样的结果。
不过福祸相依,是他下药在先,我出剑在后,最后也是应桉拿走了我的血灵芝,让向翎上山失败而归,荒诞的退婚也不得不延后。
一切事发环环相扣,是应桉运气好,也是他罪有应得。
惊醒后我就再也睡不着了,摁下心头的浮躁,气成丹田,我开始运转灵盘。
揽月录非常神奇,说是神功也不足为过,昨夜我和容澹双修,从他那里汲取的大把灵力片刻就被吸收完全了,经脉瞬间受到了滋润,现在就连元神也壮大了不少。
做一夜抵了修习一月,获得的灵力还不需要炼化,揽月录对于修士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我散功,瘫在床上,脑海中开始浮现容澹的影子,抽丝剥茧,除去他佩剑的肃杀、坐中视下的冷冽,最后居然只有温泉边他难以克制的样子。
男人都有本性,果然,他终究是会顺遂身体本能的。
我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看不见的狐狸尾巴悄然摇了摇。
十日后。
清晨,我偷偷遛进应桉房中,随着门在我背后合上,一双极亮的眸子瞬间锁定住我。
应桉拿着一本书,靠在床边静静翻阅,少年如玉,场景就像是一幅画。见我来了,他放下书:“清清师兄,我知道你会来的。”
我不自然地垂眸,缓步走近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应桉黑发未束,如绸缎般披在肩上,笑道:“多谢师兄关心,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见我怀疑的目光扫过他身上,应桉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表情,“……要不是有清清师兄的血灵芝,恐怕我是去不了秘境了。”
他这话说的是光风霁月、别无所图,完全一副磊落弟子皮囊,但我听在耳朵里又是另一番滋味。
明明下药的人是他,现在又假装无事发生;明明我用横雪伤了他,但现在他又对我露出那副天真又无条件信任我的表情。
好像应桉心里对血灵芝一事真的感到抱歉一样。
我皱了下眉:“得了便宜就别卖乖了,现在时间不早了,让我进你的玉葫芦,等到天一亮,我们就出发。”
应桉笑吟吟的:“全听清清师兄吩咐。”
说罢,他一抬手,默念法诀,下一刻,我感觉一阵巨大的牵引力拉扯着元神,刹那把我吸入玉葫芦里。
魂瓣果然名不虚传,光是靠灵魂拉扯可以直接把人纳入其他地方,等我再睁开眼时,周围一片混沌,脚下土地广袤无际。
我试探着叫他:“应桉?”
一个声音从远到看不见的天际传来:“我在。”
见可以与他直接联系,我松了口气:“可以了,就是你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未免太无聊了点。”
应桉委屈:“清清师兄,为了装下你,我可是提前把东西全部取出来,收入别的纳戒。如果你实在无聊的话,不如和我说说话?”
和你有什么话好说的。
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敷衍着应下:“……那好吧。”
随着我盘腿坐下,一股强大的灵力在天空中铺展开,浑厚力度宛若盘古开天辟地,直要把天际撕裂。紧接着,一个画面在天空出现,小屋温馨,桌上茶杯热气荏苒,窗外木槿丛生,小溪湍流。
——我居然在这里可以同步看到外面的场景!
应桉带着笑意的声音再次响起,口吻带着纵容:“这样就不无聊了吧?”
我怔了一下,过了片刻才“嗯”了一声。
葫芦的视角下,我被挂在应桉腰间,看着他窸窸窣窣地换上外衣,戴好玉冠,一时间心里有些发乱。
隔空布灵,音画同传,这不仅需要修士灵力高深,更需要灵力源源不断的支撑,我与应桉无亲无故,他居然能做到这种份上。
祁山中庭。
中庭的布置被灵决清了个七七八八,各色锦衣校服争相夺目,有潇洒佩剑的少年郎,也有清冷出尘的仙家嫡女,人头攒动,一列列相互攀谈。祁山开秘境的阵仗远比我想象的要大,各家仙门晚辈如雨后春笋,巴不得在角逐中一展头角,立下名声。
坐在应桉的葫芦里,我居然有点庆幸自己没有来,这种场合太过惹眼,又需要虚与委蛇,实在不是我能应付来得,应桉一惯会装模作样,他确实比我更适合秘境之行。
隔着很远,我一眼了就看到座上几位长老,以及身居最中的容澹。
大长老头发花白,眉目威严,他清清嗓子,灵力在中庭内传递,不过片刻,所有嘈杂都静了下来,无数弟子排列好,目光全部投向中间。
大长老说道:“今年秘境各家弟子仍需佩玉,待会会分发玉佩,倘若遇到危险,可以第一时间捏碎后传出,秘境内珍宝无数,但也危险重重,你们知其不可,也就不必逞强了。”
隔着老远我都能看到向翎嘲讽地瞥了下嘴角,似乎在嘲笑居然会有人捏碎玉佩逃出秘境。
向翎个子高,体态极佳,下巴微微扬起,向家又只有他一人,站在众人之间,宛若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瞬间就抓住了我的视线。
我不得不承认,其实他五官浓艳,生得极其好看,只是嘴太不会说话,让左右人员全部敬而远之。
大长老又说道:“今年秘境的规则与往常略有不同。”
他凭空点了点,灵力无端而生,金色流动,在空气中勾勒出一张榜单,“分数以杀敌、夺宝而计,珍惜猛兽算作前者,如果各位杀了,可以纳入兽丹。”
此话一出,场内略微有些沸腾。秘境传承千年,里面奇珍异兽无数,按大长老的意思,倘若你能杀掉,那内丹就是你的了。
——这次祁山确实是大手笔。
“……夺宝以你们拿到的功法威力、药材或灵丹珍惜程度而计。”大长老扫视一圈,“各位长老与少君自会定夺,秘境榜单也实时改变,你们的师兄弟、师尊都会看在眼里。”
“最后,我警告所有子弟一点,不可私下斗殴,不可强取豪夺,不可违反守则。”
“——若有破坏规则者,按祁山山规处置。”
四周一片寂静,我耳朵里听着大长老的话,目不转睛地看着容澹。
他今天依旧是白衣盛雪,目无下尘,随着他手指以三秒一动,缓缓敲打坐檐,我敏锐地发现容澹好像在寻找什么,他目光隐蔽,绕着瞿凌这队转了转,又去看向翎。
我无师自通地悟了,他肯定是在找我。
但就在我看了没多久之后,一块黑色盖到穹顶画面上,把少君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
我喊道:“应桉,衣袖挡住葫芦了,我看不见了。”
听到我的呼声,应桉这才移开手,但是换了个角度,各家子弟衣袖交错,几名极美的女修小声交谈着什么,看向应桉的面颊微微泛起红润,贝齿轻咬,又是冲他抿唇一笑。
他自己要调情,偏偏阻隔了我的视线。
我恼怒地用魂体去撞天空的画面,结果自己却撞得头晕眼花、大脑轰鸣。
应桉似乎没有感觉到魂体微小的撞击,叫我:“清清师兄,现在看得到吗?”
我艰难地睁开双眼,看着画面重新转移到正殿,大长老手中浑厚的灵力开始凝聚,随即其他长老灌灵力入他掌心,紧接着,空中屏障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几位长老都是满头大汗。
容澹起身,银灰的长眸倒映出波涛汹涌的灵力屏障,横雪叮咛一声,继而发出更强烈的声响,出鞘后被他紧握在掌心。
“砰!!!”
横雪以不可阻挡的姿态劈向那道口子,直接将天边灵墙斩成两半!
众人惊呼之中,容澹悄无声息地收剑,为几位长老注入一股最为强大的灵力,一个通道被缓缓打开,幽深且遥远,里面就是祁山的秘境了。
我被这幅场景震得发昏,躺在地上,半晌才迷蒙地睁开双眼。
应桉声音紧张,叫我:“清清师兄,你听得到吗?”
我本想第一时间回应他,心底却微微一动,不知道突然动了什么恶劣念头,突然想看看他得不到我的回应会有什么反应。
应桉:“清清,你是不是用魂体去撞灵壁了!”
他的灵力注入葫芦内,直接来探查我,见我躺在地上,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这才松了口气:“……魂体脆弱,断然不可以去直接碰撞灵力。”
我不耐烦地哦了一声,过了很久,应桉的灵力才从葫芦内抽离。
队伍最前面,瞿凌转过身,对同样身着青底锦袍,中衣绣有深蓝花纹的林曼茹、应桉说道:“走吧。”
瞿凌与曼茹师姐腰间佩剑,气质与以往略有不同,不知何时,他们已经具备了传代子弟的出尘气质,一个如芝如兰,一个端庄大气。
队伍里,只有小师弟应桉眉眼清秀,腰间没有佩剑,站在那里纯粹脱俗,引得众人侧目。
我作为应桉腰间唯一“佩物”,看着他毫不带犹豫地踏入洞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