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新婚之日,陆清很想喂他的O吃些好的,最好能有新鲜的绿叶蔬菜,现杀热卤的牛肉和白米饭。奈何外头黄沙漫天风雨大作,他只能翻出家里的存货,两个牛肉罐头切碎了和着半颗大白菜煮了一锅浓浓的热汤,就着土豆煎饼吃了。
“我早晚带你吃顿好的,给你补回来。”陆清信誓旦旦地保证,把汤里的罐头一块一块地舀到他碗里,“多吃肉。”
好在穆雪松同志并不挑食,他舔舔嘴唇上的肉渣,满足地说:“挺好的。我爱吃罐头。”
吃饱喝足之后的穆雪松裹着毯子窝在沙发上,拒绝洗碗。
陆清双手撑着沙发背,笑着问他:“昨天打靶的时候不是说好的?一个人做饭一个人洗碗,你别想偷懒。”
“不。”穆雪松岿然不动,耍赖道:“从今天起我要向你的梦中情人看齐,第一步就是先让自己变得娇气起来。”
“我的梦中情人不是只享受权利不承担义务的好吗?”陆清说:“别人家的O都要伺候老公的。”
“那怎么办呢?”穆雪松眼睛里含笑,拖着长声说:“你们家的O不仅不想伺候人,还想被别人伺候。”
他说话时红润的嘴唇一开一合,陆清盯着那嘴唇看了一会儿,见色起意,忍不住凑过去狠狠地吻了一口,而后心满意足地说:“好吧,我去洗。”
他乐颠颠地去了,背影里都透着喜悦。厨房里的水声哗哗地传来,雪松伸了个懒腰,歪倒在沙发上看着陆清的身影,自顾自地笑了下。他自来刚强,风里血里都是自己趟,现在是生平第一次觉得,结婚这件事其实也没那么不好。有人陪伴,有人照顾,有人在深夜的厨房里为他点亮一盏灯,有人在他饥肠辘辘时递上一碗添了很多肉的热汤。
他揪起袖子闻了闻,永久标记之后,他信息素的味道已经彻底改变,混合着陆清的气息熏染了满身。通常来说,被标记之后的Omega对Alpha的吸引力会大幅下降,除非发情期,否则轻易不会引发骚乱。这也是为什么年幼的Omega常被家长小心圈养,婚后才能出门的原因。穆雪松对自己下得去狠手,从十五岁开始他就没有断过抑制剂,这使得他的信息素浓度一直被控制在一个极低的水平。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穆雪松摸着自己的后颈,思索着以后是否还有使用抑制剂的必要。
麻烦的是,抑制剂和避孕用品都属于管制药,除非有医院的批条,否则就只能像他从前那样,去黑市交易了。穆雪松叹口气,心想,这就是结婚麻烦的地方,要被迫迎接每年一两次的发情期,并且每次发情期都可能造出个孩子来。虽然他不认为自己常年使用抑制剂的身体适合受孕,但他不能不防备着这种可能。
他正沉思的时候,陆清从厨房出来,又给他冲了一杯牛奶,并且用两个苹果切了个小果盘。
“咱儿子的口粮都快被你抢完了。”他随口打趣道,将玻璃杯塞在雪松手里,“加了一小勺蜂蜜,甜的。”
穆雪松懵懂地问,“什么口粮?”
陆清笑着指指他手里的牛奶,“这个奶粉,是后勤部和婴儿床一起送来的。”
穆雪松闻言耸耸肩膀,笑说:“不会有小孩的,老母亲暂且代劳了。”
陆清坐下来,把他团一团整个抱进了怀里,闻着他身上混合了自己的气息,便觉得十分安宁欣喜。从此以后,穆雪松永远都是他的人了。
“还有三天。”他低声说:“军事法庭三天后开庭。”
雪松皱了下眉头,嘴里“嘶”了一声,“你别煞风景。”顿了顿,他又说:“如果我被判了刑,五年十年的,你……”
陆清不容他说完便拍了他一下,“不许离婚。”他思索了一会儿,缓缓道:“即便结果真不如人意,也不会把你关进监狱的。你知道Omega管教所吗?”
omega管教所虽然名为管教,实际上就是omega专属监狱。或许生活条件会比一般监狱好些,但是对思想的管制却更为厉害。有种广为流传的说法是:管教所里走一遭,再烈性的omega都会变成面团捏的。
穆雪松的心蓦然一沉,他忘了这一茬了,隐姓埋名多少年,他常常都忘了自己是个omega。
“我宁愿去监狱。”他阴沉着脸说。
“还是管教所好一点吧。”陆清撸着他的后背,“起码管教所能吃的上饱饭,量刑更轻,还能常常探望。”
“探望是为了发情期吧?”雪松嘲讽道:“为人类繁衍生息的大任,在监狱里也不能懈怠。”
陆清被噎了一下,只能苍白地安慰:“你会平安无事的,别担心。”
穆雪松摇摇头不做声。他仰着头看着头顶的吊灯,半晌才低声唤道:“陆清。”
陆清亲了下他的额头,问:“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会是什么下场,如果事有不测,我能不能拜托你两件事?”
陆清被他这沉郁的心情感染,不由得也挺直脊背郑重起来,“你说。”
“第一件事,54号。如果他还有家人在世,如果你们还能找到他,请你多多关照,护他们平安。”
“另一件事是……”他抿了下嘴唇,“请你,代为照顾我妈妈。他这些年受了太多刺激,精神时好时坏的,但是他没有攻击性,也不闹人,只是有时候稀里糊涂的。你…你能不能……”
陆清不待他说完,就紧紧抱住了他。“我们已经结婚了,你妈妈就是我妈妈,我会照顾他的,你放心。”
“不过,”他话锋一转,“我相信你妈妈肯定更希望,和你生活在一起。”
穆雪松没有搭腔,他转过头朝着他微笑起来,“谢谢你,陆清。你知道,在此之前我从没想过要结婚的,但是你让我觉得,结婚这件事也没那么糟糕。”他在陆清的脸颊上轻轻地印了一个吻,“谢谢你陪我的这段日子,像是与世隔绝的伊甸园一样,我会一直记住。”
陆清那一刹那只觉得,他这一声“谢谢”,说的好像“永诀”。
时光在沉默中流逝,开庭的日子转眼便被拉到眼前。那一天,军部一早便派了车,准时停在楼下。穆雪松对着镜子换上卸掉所有肩章的军装,恍惚中觉得上次穿起这套衣服好似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可是从那场惹祸的演习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六十七天。
陆清从卧室里走出来,从背后抱了他一抱,仔细打量着镜子里雪松的面容,“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害怕吗?”
穆雪松不置可否,淡淡笑了笑说:“可能,有些难过吧。”
“我们宋队长福大命大。”陆清宽慰道:“我担保你会平安无事,今晚上,我们会一起坐在这张桌子上吃晚餐。”
穆雪松很想若无其事地回应他,他努力地牵了牵嘴角,却发现自己连笑也笑不出来了。
陆清轻叹了口气,放开了他,“我还有些事,不陪你过去了,稍晚些我会上法庭陪你的。”
“好啊,你去忙。”穆雪松对着镜子理好衣领,向那身着军装的战士看了最后一眼,亦可能是今生的最后一眼,转身道:“我也该走了。”
这条去向军事法院的路,走了三十七分钟。军车停在那栋四层的白色建筑门前,穆雪松沉默地被带下车,一旁等候的法警向他敬了个礼,随即一枚铮亮的手铐便咔哒一声锁在了他腕上。
通往法庭的长廊幽深漫长,深红色的实木装饰压得人透不上气来。硬质的鞋底踏在地毯上,激不起一丝声响。
今日是一场史无前例的“三堂会审”,军部、婚姻署和高级法院齐聚于此,将要对这位惊世骇俗的omega作出最终审判。穆雪松等候在门外,头顶的灯光映出一条茕茕的影子。他不舒服地活动了下被禁锢的手腕,忽而想道,不知陆清这时候在做什么?
好像过了几个小时,又好像只是短短几分钟,穆雪松在空旷的等待中失去了时间的概念,直到他听到大门里传来一声洪亮而严肃的——
“带被告穆雪松,又名宋柏,上庭。”
面前那两扇厚重的大门轰然洞开,刺眼的光线猛然灌过来,雪松迎面看见高高的审判席上坐着满满的人,里面有陈青山,也有厉中将,有些他认得,有些他不认得,他在法警的押送下一步步穿过空旷的大厅走上被告席,只觉自己好像骤然被放置在了聚光灯下,接受所有视线或善意或恶意赤裸裸的打量。
“姓名?”
“穆雪松。”
“年龄?”
“二十五。”
“性别?”
穆雪松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而后一字字无比清晰地开口说:“我是个omega。”
旁听席上登时传来一片轻轻的吸气声。
“你在十五岁时与Alpha陆清在婚姻署登记结婚,但在婚礼前日私自逃跑,被告对此事实是否有异议?”
“没有。”
“其后你拜托郑如实为你伪造身份宋柏,以beta的性别入伍,并帮助你通过了两年后游隼特种部队的选拔。对此事实,被告有异议吗?”
穆雪松抬眼,简断地说:“有!”
“游隼的选拔,我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帮助。”
“游隼历来招收alpha,连beta都极少有,你是说你作为一个omega,是全凭个人能力入选的吗?”
“是的。”
法庭上短暂地沉默了几秒。
“该争议暂且搁置,这处细节对本案案情不重要。”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有人响亮地开口:“不!法官大人,这一点对整体案情来说很重要。”
穆雪松猛然转头,只见陆清穿着得体的军装,身姿挺拔,大步流星地从门外走进来,径直穿过大厅,站到了他身边来。
法官识得他,他推了下眼镜叹口气,却不得不问:“方才发言人的姓名?”
陆清对着雪松笑了下,然后徐徐说道:“我,陆清,是穆雪松的法定伴侣,以及法定监护人。”
“被告作为omega,不具备独立行为能力,准予其监护人出庭辩护。”
陆清微笑着鞠了一躬。
“我作为游隼的前任队长,在此,摸着我的军章作证,当年穆雪松,也就是宋柏,参与的选拔是我一手主持的,那时我还没见过他,更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存在任何包庇。宋柏在选拔竞赛中全程表现优异,名列前茅,完全具备一名优秀士兵的素养。事实上,由于他是那一批新兵里唯一的一名Beta,他受到了更为苛刻的对待,当时曾召开过两次内部会议,探讨是否接收他入队,最后是时任大队长的厉中将亲自下令,同意他入游隼。以上内容均有会议纪要、选拔视频、地方部队的推荐信等资料作为佐证,我已向法庭提交。”
陆清向着审判席再度致意,“我想,厉中将也可以作证。”
厉牟平厉中将眉头微锁,视线沉肃地落在雪松身上。上次见面还是在139营地的审讯室里,他的身份暴露,惹得厉中将勃然大怒,当即对他进行了整整42小时的审讯。在此之前,穆雪松其实没有想到,这位一直对他寄予厚望的老长官会做得这样绝情。
片刻后,厉牟平终于点头,“接收宋柏入游隼,是我同意的,当时他的表现的确出色,但这是建立他是个Beta的基础上。”
穆雪松不做声地垂下眼皮。一片沉默,法庭上只有证据传递时沙沙的翻动纸张的声音。十七分钟之后,法官将那沓书面材料撂在一旁,扬声道:“予以采信。”
庭审继续。
“被告,你在加入游隼之后,一直以Beta身份生活,并常年在黑市上非法购买违禁抑制剂来掩饰自己的真实性别。第六年,也就是两年以前,你升任队长。直到两个月以前的模拟演习,你因抑制剂失效,造成现场严重骚乱,致十三人受伤,其中两人重伤。以上,被告,你有异议吗?”
“没有。”
“针对以上事实,被告穆雪松,涉嫌违反生育条例,触犯逃婚罪、购买违禁药品罪、伪造变造身份罪、危害军队安全罪,经保卫部门侦查后,提起公诉。”
“被告请答辩。”
穆雪松抬头将目光从审判席、旁听席上一一扫过。他看见很多张熟悉的脸,刘远洲陈晖等四个都坐在那里,他也想起很多枪林弹雨下热血沸腾的往事,想起自己胸前曾挂着的亮闪闪的徽章,那都是他出生入死挣来的荣誉和表彰。于是穆雪松觉得索然无味了,他垂眼看着自己手腕上银色的镣铐,轻声道:“没有,我无话可说。”
陆清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被告的监护人,请代为答辩。”
“我请求向法庭提交一份证据。”陆清说:“这是宋柏自服役以来历年所受表彰记录,其中有三次个人三等功,两次个人二等功,两次集体二等功,以及四次公开表彰。另外,还有……”
他把目光转向审判席。陈青山点了下头,书记员忙将他的亲笔证明递交到法官面前。由于绿洲计划的特殊性和绝密性,这份表明他做出重大贡献的证明不能示于人前,但那亲笔签署的姓名却极具震慑力。法官看了,脸色登时就变了一变。
“监护人请继续答辩。”
“监护人。”陆清将那三个字重复了一遍:“说实话,我想我没资格做穆雪松的监护人,这些年他早已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不是个弱不禁风的Omega,他是个完全独立自主、拥有行为能力的自然人,他的成就不逊色、并且远远胜过了绝大多数Alpha。”
“这并不能改变他违法犯罪的事实!陆少将,请你注意言辞。”审判席上的婚姻署官员愤怒起身,“穆雪松擅自逃婚,肆意践踏法律。你身为他的Alpha……”
陆清断然打断了他的话头,“我身为他的Alpha,亦是逃婚的受害人,在此对他表示充分谅解,并且不追究任何责任。”
“这已经不仅仅是你们两个的事情了!穆雪松的行为,已经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omega是宝贵的资源,是人类繁衍的柱石,如果任这样肆意妄为自私自利的思想泛滥,无异于自毁长城!”
“九年前,入伍第二年的宋柏参加D城水灾救援,在激流浊浪中奋不顾身,救出了五十六名群众,因此累倒在洪水中,几乎丧命。”陆清平平静静地开口,“八年前,刚刚加入游隼的宋柏参与公交车劫持事件的人质救援,成功狙击匪首,解救了二十三名无辜人质。”
“六年前,边境战役,宋柏执行特别任务,孤军深入,击毙了十三名来犯敌军士兵,以及一名敌军高级指挥官。”
“五年前……”
陆清的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地穿透了整个法庭,他只是那样不疾不徐地讲着,一件一件惊心动魄的往事再度翻出波澜,跃出了封存的卷纸,静静地陈列在众人眼前。
“如果这样一位曾为国家出生入死,抛洒热血的战士都要被冠以自私自利的罪名,那么请问在座,秉公无私的各位,于国于家,又曾做出过什么奉献呢?”
陆清的目光冷冷环视全场,法庭之上,一片沉寂。
“生育繁衍固然是omega的神圣天职,但是,以beta身份生活了十年的穆雪松,同样为国家作出了卓越贡献。他的功勋,根本无关性别。”
“正因如此,宋柏的行为是极其荒唐和不负责任的!”厉牟平拍着桌子厉声道:“宋柏,我问你,你参军是为了什么?在你服役的十年来,你有没有想过身份暴露的可能性?你该庆幸,抑制剂失效这件事仅仅发生在内部演习,如果是在任务时,是在行动里,人质会因此死亡,战友会因此牺牲,你的信息素将造成无法挽回的严重后果!你老实回答我,你有没有想过?”
“宋柏,军队不是你展示自己的舞台!”
穆雪松说不出话来。他呆立在原地,倏然间,只觉冷汗涔涔地流过脊梁。
“但是您说的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陆清接过话头抢先道:“长官,您不能因为没有发生的事情来给雪松定罪!”
厉牟平嗤地笑了一声,“你在偏袒他,陆清。”他端坐在椅子上,坦然与他对望,“我不反对你们去做一对恩爱夫妻,但是,你不要因私废公。你也是指挥官,你坦白地回答我,你会允许Omega出现在自己的部队里吗?”
陆清不禁一怔。这时只听旁听席上有人大声道:“怎么就不能?”再也忍不住的陈晖不顾刘远洲不停拉扯他的手,抱着膀子愤怒道:“队长就算是个Omega,他哪点比Alpha差了?你们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时,他以一当十样样都好,一知道他的身份,他就连行为能力都没有了。难道就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就把他这些年的功劳全部抹杀了吗?要我说,那些闻到点气味就能失控的垃圾Alpha,他们才是该被清出部队的不稳定因子呢!”
旁听席上登时哗然。“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厉牟平在混乱中呵斥道:“没有人否认他的功劳,我也可以不追究他的刑事责任。但是,他必须开除军籍,不许再留在部队里!”
“怎么能不追究他的刑事责任?”婚姻署官员大声道:“法不容情。穆雪松逃婚在先,道德败坏,如果仅仅因为他身份特殊就对他予以宽待的话,这会造成多么恶劣的社会影响!如果所有omega都学他的样,那还得了!”
“我重申一遍,在我和穆雪松的婚姻存续期间,我不追究他逃婚的责任,也放弃对他违反生育条例的指控!”陆清冷冷地说:“您既然说了法不容情,就应该了解,这种罪名是否成立,主要取决于伴侣的态度。”
法庭上一片嘈杂吵闹,穆雪松从头到尾一直沉默不语,他静静地站在喧嚣中,环视着窃窃私语的人群,忽然之间,只觉得厌烦透了。
“我同意。”他朗声说。周围霎时安静下来,众人目光齐齐聚在他身上。“我同意你们做的任何判决,因为我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我没有权利拒绝我不想要的婚姻,没有权利选择我想走的道路,没有权利争取我所爱的事业,我唯一有的权利,就是乖乖地待在家里为伟大的人类繁衍多生几个孩子。你们把omega视为行走的生殖腔,还以神圣之名绑架他们的思想,而我不接受这种绑架,所以我是有罪的。”
他讥诮的目光冰冷地扫视法庭,就像是当面抽他们的耳光,“开除我的军籍,判处我的监禁,把我的后半生都投进囹圄,随你们怎么样吧。但是,别指望我会忏悔,我为什么要忏悔?如果我有罪,我唯一的罪,就是投错了胎,做了个omega。”
“祝愿人类生生不息,万古长青。”他鞠了一躬,讽刺道:“祝愿人类科技飞速发展,早日实现体外生殖,彻底把omega这种脆弱又可悲的生物清理出地球。那时你们想生多少就生多少,不需要婚姻法,不需要生育条例,满世界都是你们的堂而皇之了。”
满庭静寂。有人愤怒,有人流泪,有人瞠目。在这片诡异的沉默里,陈青山却笑了,他目光中流露出赞赏,施施然鼓起掌来。
“审判长,”他说:“我有份材料要提交,因为涉及保密,请休庭私密审阅。”
法官方才见了那封证明上的落款,这时便不敢怠慢,他敲了下法槌,庭审中止,旁听退庭,合议庭审理,穆雪松被带离法庭。临走时陆清握了下他的手,朝他点了下头。
穆雪松被带进候审室,全身上下有种紧绷后的虚脱感,他坐倒在软椅上,仰面看着潮湿起霉的天花板,戴着手铐的双手平放在小腹上,一动也不想动。
“宋队长,您喝水吗?”带他进来的法警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满脸的欲言又止,憨憨地挠头问他。
雪松摇摇头,不做声。
小伙子紧张地搓了会衣角,“宋队长,您别害怕,我觉得您不会有事儿,因为您说得有道理。”他小心翼翼地在他旁边坐下,“我妹妹也是个omega,她生第二个宝宝的时候,大出血走了。我现在想到她还很难过。”
穆雪松睁开眼,轻声道:“国家会给她英雄母亲的荣誉的,还有抚恤金……”
“谁想要那份荣誉!”小伙子气愤道:“它哪里有我妹妹重要!”话一出口,他慌忙捂了嘴,“我绝不是对国家不忠!我只是,只是…”他落寞地垂下眼,“我妹妹才十九岁呢,我宁愿她不做英雄。”
“我也不想做英雄。”穆雪松笑着晃了晃手腕上的镣铐,“所以我现在成了囚犯。”
“您是英雄!”小伙子激动地叫道:“如果像您这样立过大功的人,都…都…”他苦恼地挠了挠头,“唉,我嘴笨,说不好。逃婚伪造身份当然是不对的,但是,但是,我就是觉得,您不该被判刑。”
穆雪松的心莫名被戳了一下,“你相信人有来生吗?也许那时候我们已经走出了这段艰难的时光,没有天灾,没有饥荒,没有这蔓延无尽的沙尘暴。”他温声道:“那时候你会和你妹妹再相逢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有野花,有月亮,有人拉着小提琴……”
“会有这样的日子吗?”小伙子愣愣地问,“草地野花和月亮?”
穆雪松闭上眼,耳语似的轻轻说:“或许,你可以抱有这种希望。”
他没有再说话,小伙子也不敢再开口。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足足一小时二十分钟,才听见法警传唤,将穆雪松带回法庭。
审判席上的众位看起来非常疲倦,可想而知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争论。他们都静静地坐在那里,怀揣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和表情,注视着雪松再次站到被告席上。
法官敲了下法槌,“经合议庭审议,现在,我宣读最终判决。”
“被告穆雪松,涉嫌触犯逃婚罪,购买违禁药品罪,伪造身份罪,危害军队安全罪,事实清楚,证据充分,罪名成立。鉴于,被告的alpha提出谅解并放弃追责,且被告服役期间,屡次有重大立功表现,现作出判决如下:判处被告穆雪松六个月有期徒刑,给予军内撤职降衔处分,保留待遇,在判决书送达之日起生效。”
“被告,听清楚了吗?”
穆雪松原已做好了数罪并罚被判个十年八年的准备,听到只有区区六个月,甚至军籍和待遇都得以保留,当即便愣了愣,半晌才道:“清楚。”
审判长长出一口气,将法槌重重一敲,“退庭!”便瘫坐在椅子上。
审判席上的众人三三两两的离去,厉牟平经过时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却不发一言。穆雪松下意识挺胸拔背目送他离去,心头百感交集不知悲喜。一旁的法警上前来打开了穆雪松的手铐,他活动了一下酸疼的手腕,兀自有些发蒙。
“我可以带他回去了吗?”陆清指指他问:“判决生效之前,他还是可以回家的吧?”
法警敬礼说:“宋队已申请保释,陆少将请便。判决书五日之内会送达,届时执行机关会派车押送。”
陆清致谢,便搂了雪松肩膀匆匆向外走,低声道:“先回家。”
一出了法院大门,陆清的车就停在门口,警卫小李早等在那,立马发动了车子。
一路沉默。直到两人进了家门,并肩坐在沙发上。
“这结果不算太糟糕,是不是?”过了半晌,陆清才问,伸手揉着他被手铐磨红的手腕。
一去一回,不过五六个小时的光景,却已像过了长长的几个世纪。穆雪松摇摇头,“比我料想的已经好太多。”
“我和陈中将本来想争取你无罪释放的。”陆清皱了下眉,“就是那帮婚姻署的老头子咄咄逼人,太可恶。”
穆雪松转头问:“陈中将递交的那份材料是什么?与我有关吗?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什么保密材料?”
陆清笑道:“当然与你有关,那是一份首长的指示,可以吸收你加入绿洲计划。”
“可我没有同意!”穆雪松皱眉说:“我并不打算加入你们的计划。”
“你加不加入都没关系。只要他们觉得你会加入就行了。”陆清无所谓地一笑,“判决已经下来了,谁也不能更改。”
穆雪松愣了一下,如释重负地笑起来,“你们这是裹挟司法!法律的至高无上在哪呢,嗯?”
陆清欠过身子捏住他下巴,板着脸问:“这么大公无私吗我的宋队长?你在法庭上舌灿莲花的劲儿去哪了?”
劫后余生,穆雪松登时一身轻松,顺着他的力道倒在沙发上,笑着说:“罢了罢了,我要是不顶嘴,说不准连六个月都不用判呢。”
“唔,”陆清压下来,看着他漂亮的脸,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就凑过去吻他,“虽然结果不算太完美,但是六个月而已,你不许提离婚。”
穆雪松喜欢这样亲密的接触,这样近的距离,他可以清清楚楚闻到陆清的信息素,暖融融的叫人心安。“你还记得……”他笑着说了一半,猛然想起一事来,动作登时便顿住了。
陆清热情洋溢地解他的衣服,全副精力都放在那几颗纽扣上。穆雪松抬起膝盖顶住他的胸膛,阻止了陆清进一步的动作。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笑着问:“你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了是不是?”
陆清装傻,“知道什么?”
雪松不理他,继续笑问:“所以那天我们上床的时候……”
陆清忽然汗毛倒竖地觉得,他的笑容里透着一股阴森森的味道。“我不知道!”他立刻举手保证道:“我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结果怎么样,谁会知道呢?我又不是先知!”
“滚吧!”穆雪松抬手掀翻他,自行起身进了卧室,半气半笑,“少在这花言巧语了,你这骗子!”
眼看到嘴的肉食就这么飞了,陆清懊恼无尽,捶着抱枕撒气道:“我就算想睡你又怎么样呢!我们十年前就结婚了!我是在行使我的正当权利!”
“嗖”地一下,雪松又从卧室里抻出个头来,嘲笑道:“睡抱枕去吧你。”
陆清眼疾手快,窜起来抵住了卧室的门,“喂喂喂,不闹了问你正事,去管教所之前,你打算怎么办呢?”
穆雪松已经换下了衣服,好看的背部线条在居家T恤下一闪而过,回头疑惑地问:“什么怎么办?”
紧跟着他倒抽一口冷气,猛然想起,按照法律,判处有期徒刑以上的罪犯,入狱之前,都有一道笞刑。alpha的处刑最重,是狱警以藤鞭施罚,beta次之,omega的处刑最轻,可以由监护人在监督下执行,所用工具也较为轻便。所谓乱世用重典,这种判罚不仅是肉体上的痛苦,更是精神上极大的羞辱。
他怎么会把这个忘了呢?这段时间,他满心都以为自己下半辈子都要在铁窗下度过,相较之下,别的什么都是小事。可是现如今……
陆清斟酌了一下措辞,诚恳地开口:“我不想这样对待你——但是,我猜你肯定更希望由我动手吧?”
穆雪松的脸色忽青忽白。就在一分钟之前,他还在庆幸他的刑期只有区区六个月,只是有期徒刑的下限——荒唐,这到底有什么好庆幸的?
“我不接受。”他咬着牙,青着脸说:“我不能接受。”
陆清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道:“亲爱的,现在你不想接受也得接受了。”他想了想,又安慰道:“幸好你是个O,不会判得太重。”
穆雪松坐倒在床边,模样有些许颓然。隐隐约约的,他又有了那种感觉,好像自己正陷进细而绵密的蛛网里,满身沉重,不得挣脱。
“你来动手吧。”良久,他扬起头丧气地说:“总比陌生人好得多。”
“或许我们可以换种想法。”陆清摸着他的头发,“反正到时只有我们两个,你可以不必把它当成处刑,就,把它当成玩笑,当成情趣也好。”
“我可不想要这种情趣!”穆雪松板着脸说,眯起眼睛冷冷地打量他,“如果是情趣,为什么不能是我打你?”
陆清无奈,不得不把自己炸了毛的Omega强行搂进怀里摸毛顺气,哄了好半天,雪松依然阴着一张脸。这股劲足足持续到晚饭以后,陆清如约给他搞来了一点卤牛肉,配着一把青绿青绿的小白菜和热腾腾的白米饭。穆雪松吃饱喝足舔了嘴角,才终于劝服自己想开,并且默许了下午在沙发上被迫中断的即兴活动继续下去。
转天刘远洲等四人前来辞行。随着穆雪松的调查终止,他们四个也必须归队,不能再滞留在A市,出发的时间是三天以后,正是穆雪松将被押送入监的日子。昔年的战友默默相对,都觉得百感交集。
“这是我唯一一次升职不觉得开心。”顺理成章升任正职的刘远洲丝毫不觉欣喜,苦笑着问:“队长,以后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
穆雪松欠身与他们一一拥抱,勉强笑道:“我还没死呢,好吧?你们将来休假时,开半天的车就能来看我一趟,用得着这么伤感?”
四人对视一眼,陈晖便将一个厚厚的红包递到他手上。“陆少将是个挺好的人,队长,你们好好过吧。大家的一点心意,你收着。”穆雪松没有用抑制剂,信息素的改变他们都清楚明白,他和陆清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了。
雪松捏着红包,只是点头,平复了一会儿心绪,才努力稳住嗓音,“收了。”他把红包揣进口袋,点头道:“好,我收了。”
“得空要让陆少将给你补办婚礼。”周启笑说:“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就把你骗到手,我们队长不能受委屈。”
“对。” 赵湘生随声附和,“不办婚礼就不给他生娃。”
穆雪松笑说:“办了也不生好嘛?”
他们再次拥抱,而后四人退后两步,齐齐向他敬了个礼,“队长,我们走了。”
穆雪松没有回礼,他不知道如今被撤去所有职务的自己是不是还有资格行这个军礼。他只是点了点头,轻声道:“再会,保重。”
他站在门前目送他们离去,见漫天黄云下那些熟悉的身影渐渐走出视线,黄沙卷起,掩住了战友的音容,亦埋葬了他曾经有过的那段自由而蓬勃的生命。
四天之后,判决书准时送达他们家里,一同来的还有押运囚犯的警车。穆雪松随便套了身衣服出来,白T恤黑长裤,倒比穿制服时显得年轻稚气。他并起手腕伸到Beta警察面前,让他们把手铐锁在腕上,微笑道:“辛苦了。”
“不敢当不敢当。”警察客气地说,“委屈宋队长了,待会儿我们先去看守所,执行判罚之后,会有车将这一批Omega一起押送到B市管教所。”
“非得给他戴上这个吗?”陆清指指他的手铐,“他又不会跑。”
“没有关系。”穆雪松平静地说:“规定如此嘛。”
他们上了车,并肩坐在后排,顺着焊了钢条的车窗眺望着两边的街景。陆清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勾着他的手,一想到马上有漫长的六个月时间不能相见,心中十分舍不得。
A市的看守所按照性别分三个监区,Omega的监区在最里面,高高的缠着电网的一道白墙将监区严密地围拢起来,鸟儿也飞不出一只。
“监室在最里面,C区7号厅。”狱警给他们指路,“您先往这边走,有几份文件要签一下。宋队长的刑期虽然只有六个月,但是按规定,徒刑犯的判罚一律都是五十。嗯,你们应该是申请由监护人执行吧?”
陆清点头,“是,我来。”
狱警笑着,照本宣科地介绍道:“好的。到时我们会为您提供一个全封闭的私密空间,没有摄像头,没有监视人员,只通过手臂上连接的电脉冲来监控状态,充分保障Omega的自尊、健康和隐私。并且,本监区的警卫全部都是Beta,最大可能的降低Omega的恐惧感。宋队长,您觉得怎么样?”
穆雪松听着,已经整个人都不好了,闻言就面无表情地说:“我觉得你像是卖保险的。”
狱警一噎,尴尬地闭了嘴。
陆清刷刷的签完了文件,息事宁人道:“行吧,挺好。监室在哪呢?带我们过去吧。”
穆雪松分配的监室在C区7号厅108室。他们才走到监区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嘹亮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穆雪松的脚步登时一滞,狱警连忙解释道:“今天还有三个Omega在受罚,有一个比较惨,监护人不肯过来,只好狱警来执行,他年纪又小,哭得厉害,进去俩小时了还没打完呢。嗐,Omega就是娇滴滴的。您的房间在这边。”
穆雪松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沉默地踏进门。电灯应声而亮,照亮了四壁白墙,房间正中摆着一张十字形包着黑色皮革的长椅,一旁是一台方方正正连着电线的仪器。
狱警熟练地拉起电极片,转头问雪松:“宋队,您习惯贴左手还是右手?”
穆雪松皱眉,“什么东西?”
“监测仪。”狱警答道:“通过监测您的脉搏和血压来计数,也保证犯人的安全,如果您因疼痛而心动过速,处罚就会中止。您看,我们看守所是非常人性化的。”
穆雪松:“……左手吧。”
他撸起袖子,让狱警把电极片贴在手腕内侧。只听滴滴两声之后,旁边仪器的电子屏上立刻跳出了实时监测的心率数据。狱警向陆清行了个礼道:“少将,可以开始了。”便起身离去,将房门带上。
隔着两扇门,还能清楚地听见那个omega哀哀的哭叫。穆雪松慢慢地皮椅上坐下,抱起双臂,别过头不肯看陆清。
陆清拿起架子上那块小木板,见上头嵌了块小小的芯片,他在手心上抡了两下,不重,但质地坚硬,也有些分量。“可以开始了吗?”他温声问:“你觉得开始时,我们就开始。”
穆雪松皱眉道:“你就这样打吧,左右没有监控,也没人盯着,打哪都一样。”
陆清把板子在他背上比量了一下,只听仪器嘟的一响,冰冷的女声没有感情的说话了:“请勿隔着织物。”
穆雪松不信邪的把裸露的小臂伸过去,仪器又响,“请将手臂移开,以免误伤。”
“艹。”穆雪松向着仪器踢了一脚,爆粗道:“还他妈挺智能。”
陆清失声笑起来。他见雪松磨磨蹭蹭始终不肯动,两个耳朵尖都已经通红,便说:“你做不到的话,我来主导,好吗?”
雪松不发一言,全身僵硬。一条领带蒙住了他的眼睛,绕到他后脑打了个结,完全遮挡了视线,而后他被拉起来,一双手在他腰上摸索了片刻,长裤便唰的一声落到了脚踝。
雪松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伸手就要去扯眼睛的蒙布。陆清握住他手腕,低声道:“别动。看不见的话,你会好受一点,不是吗?”
是的,至少他不必亲眼看着自己半身赤裸的模样,不必亲眼看着自己趴在软床上狼狈的模样,更不必在这种境遇下和陆清坦诚相见。
软皮带绕过他手腕,将他双臂平展着牢牢缚住。陆清蹲在他面前,隔着领带亲吻他的眼睛,“不必害臊,亲爱的,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们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昨晚上还上过床呢,是不是?”
穆雪松涨红脸,恼羞成怒道:“闭嘴!闭嘴!”但是被陆清这样混说一番,他的心情真的轻松了许多。雪松深呼吸几次,慢慢地平复了心神。
陆清见他气息渐渐平稳,握住手中的板子,拿捏着力道在他身后抽下了第一记。雪松的身体惊跳了一下,刚刚褪去了几分的血红又猛的冲上了脸颊。淡淡的红痕从他肌肤上浮起,不怎么痛,但十足羞耻。然而紧跟着,就听仪器冷冰冰地说道:“力度不达标,请重来。”
陆清:“对不起。”
他加了两分力气抽下第二记,声音明显脆亮了许多,却依然是冷冰冰的一句,“力度不达标,请重来。”
第三下,第四下,雪松身后都覆盖了一层均匀的薄红,热热的疼,尤其是那个播报的女声,一次又一次,更是让他羞耻得恨不得当场爆炸。
“你使点劲行吗!”雪松近乎崩溃地叫道:“你放手去打,别他妈管我疼不疼了!”
陆清咬了牙,八分力气砸下一板,雪松猝不及防低低叫出声,只觉身后骤然炸开一样的疼。与此同时,仪器终于大发慈悲地报数道:“一。”
“你快一点,陆清。”雪松喘了口气说:“就照这个力度一口气打完吧,我不想在这儿晾着了。”
陆清垂头看着那道突兀浮出来的大红色痕迹,心中讶异。都说对O的处罚比较轻,可是这样的力度,怎么样也不能算轻了。穆雪松伏在长椅上,T恤下摆露出一点腰窝,浅浅的白色伤痕在身后蜿蜒交叉,那是前段时间他所受刑讯留下的痕迹。一想到要这样重的打满五十下,陆清皱了下眉,有些下不去手。
穆雪松没有等到第二下,咬着牙催促:“陆清,陆清!”
陆清叹口气,重重地落下第二板,随后便以较快的频率持续击落。穆雪松咬住牙关,额头抵住椅子上的皮革,身体随着击打微微起伏。不过五下,就将他身后染了一片大红,十来下后,满是边缘泛白的肿痕,一道一道,与白皙完好的腿侧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分界线,再打下去,颜色转暗,渐渐透出发乌的底色来。那些还未退尽的伤痕充血艳红,就像是重新在他肌肤上撕开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他的肌肉结实紧致,板子这样狠地抽上去都不大颤动,但是随着处罚持续,他的皮肉也终于控制不住的、神经性地战栗发抖。穆雪松从头到尾没有吭声,隔壁那个Omega依然在惨烈的哭叫,一静一动中,仿佛一种奇异的回响。
仪器一声一声,数到三十二时,突然开始急促的报警,重复地叫道:“心率异常,请暂时停止,心率异常,请暂时停止。”
“妈的!”一直忍耐着的穆雪松随着这一声警报,骤然变得暴躁起来。他牟足力气狠狠挣动自己被皮带束缚的双手,扯得长椅不堪重负地吱呀作响。手腕上连接的监测仪几乎被他扯落,引得机器发出愈发高亢急促的报警。
陆清慌忙按住他手臂,抬高声音道:“你安静一点!不要乱动,我帮你解开!”
穆雪松喘着粗气,手臂依然保持着发力的姿势,紧紧地绷着。陆清将他的双手解开,他这才慢慢放松了肌肉,收回双臂抱住了头。
足足过了两三分钟,那尖锐的警报声才终于停止。穆雪松竭力克制着心情,反复深呼吸,手指将头发搅得乱七八糟。陆清抚了一下他红紫滚烫的皮肤,雪松当即触电般的一颤,厉声道:“别碰我!”
说来奇怪,他和陆清明明早已水乳交融,同赴秘境,可是他就是无法容忍陆清在这种境况下碰他。这场景并不美妙,也不旖旎,留给他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羞辱。
陆清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一手覆上他因疼痛而战栗的皮肉,一手碰了下他蒙眼的领带,指尖触到了一点水渍。他知道这绝不仅仅是因为疼痛。“我在这里。”他轻声说:“你不要难过。”
“我没有办法……”穆雪松终于困难地开口说:“我没有办法像你说的,仅仅把这个当成情趣……”
陆清拂开他汗湿的头发,亲了下他的额头,“会过去的,很快就过去了,好不好?”
穆雪松吸了吸鼻子,半晌才带了些哽咽地“嗯”了一声。
陆清抱着他的头,有意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让熟悉的气息把面前的人整个包裹起来。这种气味对于被标记过的Omega来说是最好的安慰剂,雪松慢慢地舒展开身体,砰砰乱跳的心脏终于平静下来。陆清一下下抚着他的后背和脖子,在他的腺体上轻轻揉捏。
穆雪松打了个寒噤,“唔”了一声,把他的手推开,皱眉道:“别碰。”信息素让他肌肉放松的同时,也使得他周身敏感。没了那股暴躁的劲头支撑,他立时就感觉身后一跳一跳的疼得厉害,叫他心烦,也叫他难以启齿。
穆雪松深呼吸几次,将手臂重新放回原位,低声道:“我好了,你继续吧。”
陆清低头看着他的伤,歇了这一会儿,红色退了一些,淤血却悄悄浮起,可以想见这些痕迹在数个小时之后都会转成大片的青紫。他不忍地皱起眉毛,思索了片刻,拿捏着力道减了两分力气向他身上挥下。
如他所想,仪器没有再报警,计数顺利地进行到: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陆清这下可以肯定,监测仪通过监测血压和心率的变化来计数,雪松之所以挨得这么狠,大概只能归因于,他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战士,他可以很好的控制自己的呼吸和肌肉,太抗揍了。
但是,受过训的战士毕竟也是血肉之躯。陆清清楚地透过领带边缘看见他的眉头紧蹙,他双手扣在长椅边缘,指节绷得发白。板子边缘在他皮肤上击出青黑色的伤痕,原本形状美好的双丘早已肿得没了形状。陆清不敢打得太快,害怕又叫他心率过速,饶是如此,计数到四十六时,仪器还是发出了不详的警报声。
穆雪松烦躁地扭了下头,他真想跳起来把那鬼仪器砸了,他明明觉得自己还可以。陆清连忙住手,略等了一两分钟,才又放轻了几分力道,落了剩下的四下。
处罚结束,嘟的一声,穆雪松手腕上的电极片应声脱落。
陆清碰了下他身后瘀肿的伤,见或青或黑,或红或紫,皮肤将破未破,肿得硬邦邦,手指触上去,像是扣了两个厚厚的硬壳。
“痛吧?”他皱眉问。穆雪松不搭话,半晌才低声问:“六个月的刑期,可以是徒刑,也可以是拘役。为什么一定要判我徒刑呢?就是为了让我受这一遭吗?”
陆清解开他蒙眼的领带,他却还紧紧闭着眼,好像这辈子也不想睁开了。陆清擦掉他睫毛上聚着的一点水汽,努力宽慰道:“好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对不对?你要是A的话,就没这个待遇了,那都是大庭广众底下皮开肉绽的打法。”
穆雪松倏地睁开了眼,神色莫名的看了他一会儿,而后他撑直手臂起身,脚掌落地时,动作明显地凝滞,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下去。陆清看着他整理衣摆,穿起长裤,将严重肿胀的伤处往布料里塞,忙握住他手腕,“别穿了!晾一会儿,我给你擦点药吧。”
穆雪松面无表情,啪地把他的手打开。他就像不知道痛似的,飞快地提起裤子,重新把自己的仪容整理得清爽整洁,然后他才转身,站在了陆清面前。
“你错了,陆清。”他冷冷地说:“如果我是个alpha,我根本不必遭受这一切,我有军功有地位,我前途无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剥夺所有社会角色,把我的尊严扔在地上践踏。”
穆雪松说完,拧身就要走。陆清疾走两步追上去,叫道:“雪松,你等等!”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说:“我理解你心里不好受,可你必须接受这个现实。事情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你徒劳和自己较劲没有任何好处。过来,我给你擦点药吧。”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支药瓶来,柔声道:“我带了喷雾来,你待会儿还要坐很久的车。”
穆雪松向后退了半步,倚在门上借以减轻下肢的负担,“我承认你说的每句话都很有道理,但是你不理解,陆清,事情没有发生在你身上,你永远都不可能理解。你不必再管我了,我只是……”他顿了顿,“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调适。”
陆清只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骤然间就被拉远了。他握住他的手腕,语调里带了些微微的恳求,“别这样走。我们马上要分别六个月,至少,你别这样生着我的气离开。”
穆雪松努力稳住自己的双腿不至发抖,他直视着陆清,平静地说:“我没有生你的气,陆清。我只是,不想见你。”说罢他转身开门欲走,陆清猛的伸手,将才开了一条缝的门板又按了回去。“你可以不想见我,可以生我的气。”他少见的严厉,“但是先上药,别犯傻和自己过不去。”
雪松踉跄了一步撞到伤处,登时痛得屈起了腿。痛楚之色在他脸上一闪而过,随即他又昂起头微笑了,“要我现在就脱光吗?这半天的功夫,难道你还没看够,没摸够?”
陆清气得一噎,“你……”就在他这一愣神的功夫,穆雪松已经打开监室的门,决然而出。
陆清还欲追上去,却被狱警客气地拦住去路,“少将,到此为止吧,看守所的规定在这,处罚结束,您不能再往前送了。宋队由我们接管了。”
陆清压了压脾气,说:“我再跟他说一句话。”
他上前两步把喷雾瓶插进他衣兜里,低声叮嘱,“自己记得用。”不想穆雪松毫不领情,回手就把瓶子拍在他手心里,淡淡道:“谢谢长官,我没那么娇气。”
陆清被他怼得下不来台,眼睁睁看着穆雪松被戴上手铐,押向更深处的监区,沉默片刻,才对身边不敢作声的狱警说:“宋队虽然没了职务,但还是校官。你们…烦劳多照应着些。”
狱警连声应是。
陆清又问:“几点出发?”
“中午十二点。”狱警看了下表,“还有一小时零十分钟。”
陆清嗯了一声,转身向外走了。来时是他们两个,雪松靠着他的胳膊拉着手并排坐着,回去时却只剩了他自己。回头再望,监区高耸的围墙缠满细密的电网,灰白的天空底下一只死去的鸟耷拉着翅膀挂在铁丝上。倏然间,陆清只觉心头浮起一股无能为力的怅惘。
当天中午十二点,囚车载着这一批九名omega徒刑犯驶向B市管教所。汽车驶出城区,两旁荒芜的景色尽收眼底,连绵的沙丘和漂浮的尘土,稀疏的枯草像是向天伸展的枯槁手臂。
穆雪松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恹恹地合着眼。他身旁坐着的就是隔壁那个哭得很惨的omega——这不难分辨,因为他的哭泣一直持续到现在也没停止。他看起来年纪稚嫩,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坐在椅子上哭唧唧地扭来扭去,试图把戴着手铐的手垫在屁股底下。这动作显然难以成功,所以他的哭泣也一直没停止。
穆雪松觉得心烦,他身上很疼很累,想睡,可那孩子却一直在他耳朵边哭唧唧。“别哭了。”他终于忍不住,“你闭嘴吧。”
他声音里自带一股冷意,那小omega登时就吓得打了个哭嗝,眼泪花花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才啜泣着小声说:“可是我好疼,我不想坐牢,我害怕。”
穆雪松不想理他。
那孩子见他冷脸,不敢再吭声,努力压着嗓子眼里的抽泣。穆雪松得以清净,也不知怎么回事,不过才折腾了半天,他就觉得精疲力尽,骨头深处泛出酸软疲倦来,头靠着椅背很快就睡熟了。
直到傍晚时分,车窗外骤然炸开的嘹亮枪声将他从梦中惊醒。只见囚车正在路面上急速划着蛇形,车厢乱晃,刹车制动出尖锐的啸声。满车的omega都在尖叫,穆雪松扶着前排座椅稳住身子,向外望去,枪口的火光在车窗外穿梭,前头两辆越野车正一左一右夹击过来。他望了下周边地貌,登时心里就是一沉。
这里是铜岭山。匪盗横行的铜岭山。
穆雪松抬头望了下车头上挂着的表盘,现在是傍晚六点零八分,距他们离开A城城区已经整整六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