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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产物

情绪产物

    情绪产物

  • 作者:晏无厌分类:现代主角:李梧楸 秋逢来源:长佩时间:2022-08-11 08:53
  • 《情绪产物》是一本由作者晏无厌倾情打造的短篇纯爱小说,李梧楸秋逢是小说中的主角,情绪产物主要讲述了:李梧楸喜欢秋逢,虽然他都知道秋逢是个好人,但不会属于他,因为李梧楸的身边很多人都不爱他。

    最新评论:真的不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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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漆黑的房间里唯一一束光是运行着的电脑屏幕映出来的冷光,照在李梧楸瘦削惨白的脸上,他直勾勾盯着眼前的网页,在代号790的备注框里输入文字。

“唯一的要求,我必须死得毫无痛苦。”

他在联系一个杀手,让对方杀死他。

李梧楸不想活了,从很久之前就不想活了,或者他从来都没有活过。

他是个废物,一事无成,碌碌无为,年近三十却还在人海浮浮沉沉,曾几何时,他坚信自己与别人是不一样的,他是特殊的,可以做出一番事业,扬眉吐气,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然而他是天生的残次品,刚出生就患有心脏病,父母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又生了另一个弟弟,把所有的期待、关怀、爱意全部给了另一个人,剩余下来的只有冷漠和无视。

他谨小慎微地待在家里,足够的乖巧和懂事,不敢多说一句话,可偶尔还是会忍不住羡慕他得不到的爱。

小时候会拿着满分的成绩像小狗一样摇尾乞怜,只盼望着能像别的家长那样,哪怕只给予一点点的鼓励和夸奖他都心满意足,可每一次得到的只有不加掩饰的厌烦眼神,刀子般割在他身上,仿佛在赤裸裸地告诉他:“你不配。”

他也曾有过被人关爱的时候,在学校里,出色的成绩令老师对他青睐有加,赞不绝口,女生对他的长相滋生的善意也让他受宠若惊,那是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快乐自在的时光,但很快就被打破。

其他男生看不惯他是全班的宠儿,出于妒忌,他们开始敌视他,故意的孤立,作业被撕毁,桌洞里被塞满垃圾,很长一段时间,他手臂上布满了青一块紫一块的掐痕,每晚夜不能寐,提心吊胆,成绩迅速下滑,老师的目光也从最初的满含期盼变成了他最害怕的失望。

他终于不堪忍受告诉了父母,他以为父母会替他出头,但一句“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让他遍体生寒。

工作了每天要忍受上司的冷眼,同事的排挤,一次又一次的压榨,借故克扣工资,加班、房租、生活费等等,无尽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

人真的很可怕,会把没由来的恶意肆意发泄在别人身上,他很想问这些人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受到这样的对待,后来他明白了,谁会去在乎一只蚂蚁的感受。

没人会听他说话,没人会在意他的感受,没人会专门注意他的存在,幽灵鬼怪获得的关注都比他多上太多。

在时间的缝隙中,李梧楸总是会想,或许某一天会发生一件大事,成为改变他人生的转机,他会像电影里的主角那样,结识生死之交的朋友,互诉衷肠的知己,灵魂共鸣的爱人,他们会一起经历波澜壮阔的事迹,然后释怀地笑着说如果他前半生受的苦是为了迎接此刻,那过往的一切他甘之如饴。

但人生不是童话,风雨后的彩虹带来的也不是希望,是酝酿已久的灾难,是冷冰冰的现实。

李梧楸想过自杀,上吊死相太难看,还容易大小便失禁,跳楼会吓到别人,还给清洁工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割腕动脉找不准,不仅疼死亡率又低,吞安眠药需要医生开药,重重把关很难拿到足以致死的大量药片。

后来还是他刷手机时看到这一个不起眼的网址,李梧楸用他为数不多的存款下了单,那是他全部的钱,他太害怕疼了,所以一定不能疼。

转完账后,李梧楸心中感到解脱的同时竟还有些希翼,对方会用什么办法来杀他呢?他完全想不出不疼的死法。

他怀抱着这种希望,甚至于公司里那些人的冷言冷语也无关紧要了。

然而李梧楸左等右等,整整一个月过去了,他也没有丝毫变化,仍旧活蹦乱跳,半死不活。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被骗了,诈骗网站吗?

对他凄惨的人生而言,被诈骗也算正常。

李梧楸机械地拿起手机就想报警,才拨了一个数字,下一秒花盆携带着风声从天而降,巨响后混着干裂成颗粒的泥土摔成了碎片。

如果不是他碰巧往前走了一步,此时命可能都没了。

李梧楸吓了一跳,立马抬头,六楼阳台正开着一扇窗,一道模糊的身影快速闪过。

李梧楸那颗残缺的心脏强烈地跳动了起来。

周围的人报了警,事后警察说六楼无人居住,事发当时的监控录像也证实的确没有人进入或出去,找不出始作俑者,这件事就被当成意外不了了之,但只有李梧楸知道那是杀手,对方开始行动了。

他竟然诞生了隐秘的激动,对方是为他一人而来的,第一次有人将目光聚集到他身上,不是满怀恶意,而只是一项平等的工作。

他觉得兴奋,又觉得自己扭曲可悲,但那又如何,这些年的经历使他早就该变成一个疯子了。

李梧楸开始寻找杀手布下的陷阱,露出一点点的端倪他便顺藤摸瓜,并且乐此不疲,衰败无聊的日常里忽然之间有了一丝色彩,足够让他转移生活施加给他的诸多苦痛。

味道异样的水杯,玻璃板上松掉的螺丝,失控疾行而来的货车,他处处留心,免于一死的同时还有点恼怒。

他明明说好要死得毫无痛苦,以上哪个行为沾边?收完钱就不认账了吗?

李梧楸想得出神,直到有人默不作声地接近,腰上传来被硬物抵住的触感才骤然惊觉,他大脑有一瞬间的宕机,身体却快于思想,居然反过来牢牢抱住对方一起摔了出去,同时,一把短刀飞进了路旁的草丛。

“790?”李梧楸捂着胸口拉开距离,谨慎地问。

对方的脸很年轻,穿着白色连帽卫衣,看上去是个大学生。

秋逢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尴尬,利落地爬起来掸去灰尘,耸耸肩,“是我。”

这和李梧楸想象的不太一样,在他的观念中,杀手应该是个沉默寡言、穿着西装戴着墨镜、肌肉虬结的中年男人才对。

秋逢看出他的想法,满不在乎地笑笑,“我是新手,没经过培训的那种。”

李梧楸一愣,莫大的愤怒与失望铺天盖地涌了上来。

好可笑,杀他的竟然是个拙劣的新手,这些天的自我试探全都是笑话,他只能拿来当磨刀石,连安详的死掉都不配啊。

李梧楸各种情绪翻滚,他咬住嘴唇,忍住手臂的隐隐作痛,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

秋逢望着他的背影,微微挑起了眉。

最后一丝活力都被抽走,李梧楸闷闷不乐地坐在工位,呆呆看着眼前的电脑,他又变回了之前的木头。

“小李,鲜花饼还剩下两个,给你了。”同事从另一端探出头对他说。

又是分剩下的,李梧楸头也没抬,小声地回过去:“我不想吃。”

同事皱起眉,语气立刻变差了,阴阳怪气道:“好心当成驴肝肺,东西分你都不要,算了,谁让人家眼界高瞧不上我这点东西呢,都怪我咸吃萝卜淡操心,看错了人。”

李梧楸低着头一声不吭。

或许这就是他的宿命,他本就不该抱有希望,期待永远被辜负,好的东西从来轮不到他,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每次剩下的只有残次品,被无数人挑拣完才像悲天悯人的施舍般丢在他面前,他还得感恩戴德。

小时候弟弟拥有很多玩具,他只能在旁眼巴巴地看着,未经过父母的允许,他是绝对不能碰,否则就是一顿打,直到弟弟玩腻了,损坏了,要换新的了,他才敢小心翼翼地问一句,得到他们高高在上的同意,才能伸出手碰那么一下。

凭什么啊。

就因为拒绝了同事的鲜花饼,当晚他又加起了班,公司里的人差不多都走了,只有他这里还亮着灯,等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完,已经到了深夜。

李梧楸揉揉酸涩的眼睛,带着满身疲惫下楼离开,他一出门,就见到秋逢竟然在公司门外的路灯下等他,见到他出来,秋逢朝他挥挥手。

“你怎么在这里。”李梧楸惊讶。

“任务没完成不说身份还败露了,要是让我上头的人知道,死的就该是我了,我得确保你没有透露。”秋逢轻描淡写。

“我不会说的。”

秋逢不置可否,他看了下时间,“去吃饭吗?我知道有家酸菜鱼口味还不错,现在还在营业。”

酸菜鱼,这三个字他哪个都不喜欢,不喜欢酸不喜欢菜也不喜欢鱼。

但李梧楸一个字也没说,垂下眼跟着他一起走。

秋逢看了他一眼,“你不喜欢?那就换一家。”

李梧楸一愣。

“吃饭嘛肯定要开心,更别说还加了一晚上的班,好累。”秋逢伸了个懒腰,“想吃什么,我请客。”

李梧楸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我想吃螺蛳粉。”

“好啊,我也好久没吃了,我看看附近还有哪家店营业。”秋逢拿出手机搜索着,“往南过去两条街就有一家,不过快关门了,得赶紧跑,晚了就赶不上了。”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转头示意李梧楸快走,李梧楸抿紧嘴唇,眼睛里的难堪一闪而过,“……我心脏不好,不能跑。”

他像是被打回原形,低着头快速地说:“你自己去吧,我不去了,关于你和网站我不会乱说,如果你完成不了,转交给其他杀手或者退款都可以,再见。”

他竭力掩饰着自己的狼狈,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回到他那破旧的出租房,李梧楸立刻躺倒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他松了口气,又说不上来的难受。

好久没有人主动提起和他一起吃饭了,他没有朋友,又不讨喜,外出、购物、看电影……无论做什么都是一个人,明明那么渺小的一个人,那么单薄的一个个体,产生的孤独感竟然能把无边无际的大海都吞噬。

他渴望着与别人接触,渴望着别人拥有的一切,亲朋好友、爱人与被爱,他都想体验,可当有人擅自靠近时,瞬间紧绷起来的心弦只会不停地叫嚣着让他赶紧逃。

他就像是那只小小的蜗牛,用尽所有的胆子力气伸出纤细的触角,可对方只是轻轻一碰,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吓得他立刻缩回壳里,躲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瑟瑟发抖。

他真是有病啊。

李梧楸一口饭都没吃,饥饿让大脑无法转动,像被浆糊堵成一团,疲倦如潮水般趁机涌了出来,沼泽似的拖拽着他不停下坠,视线模糊成一条线,黑色铺天盖地地覆盖。

真希望就这样睡死过去。

忽然响起的敲门倏然将他惊醒,唤回了游离在外的魂魄,李梧楸爬起来迷迷糊糊地望着大门。

会是谁?

透过猫眼看不到任何东西,李梧楸轻轻转动门把打开了门,冷风见缝插针地吹了进来,门外空无一人。

他感到奇怪,正要回屋,一阵熟悉的食物香钻进了他的鼻子,地板上正放着一份用外带食盒装起来的螺蛳粉,塑料袋上还夹着一张纸条——

“我都说了请客,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没有收回的道理。”

刹那间,一种很陌生的情绪立刻击中了李梧楸,甚至让他眼睛都有点发热,连带着那张普通的纸条在这一刻都被赋予了其他意义。

他看着空荡荡的楼道,轻声但郑重地说道:“谢谢。”

那晚过后,秋逢总是隔三差五地出现在他跟前,他正上大四,处于繁忙的毕业季,偏偏总能抽出些时间在李梧楸面前露个脸,也没多大的事,都是零散简单的日常,下班后一起去吃个饭,吃完饭再顺便散个步,然后告别。

李梧楸不明白他这样做的目的,但秋逢不说他就不问,保持着彼此之间足够的沉默。

秋逢知道他丑陋阴暗的一面,埋藏在心里的秘密赤裸裸暴露,个人领域有种被陌生人入侵的别扭,他虽然不自在,但再细细剖析,审视着不为人知的内心,竟隐晦地渴望那一丝短暂的陪伴。

随他去吧。

他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放任发展。

昨晚秋逢临走之前忽然送给了他一本书——《沉默的羔羊》,李梧楸听说过这本小说,还看过改编的同名电影,他有些疑惑。

“前几天翻了翻,有点像你。”秋逢说。

“克拉丽丝还是汉尼拔?”

他一笑,“书名。”

书页有很自然的翻折痕迹,好像秋逢看到精彩的地方停下来,专门指给他看。

这算……礼物吗?秋逢好像只是随手递过来。

他该回礼吧,回什么好?

也回本书吧,就是不知道秋逢的喜好,万一他不喜欢,万一冒犯了他呢?

这念头在他心底不停徘徊,惴惴不安的,像是身上落了副重担,那份责任紧紧压在他心里。

李梧楸忍不住泛起焦虑。

而这点焦虑在连续半个月的加班后即将达到临界点。

公司和老板是真的不把人当人看,开着微薄的工资,却巴不得让员工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工作,非得撕开骨血,一层又一层的供其剥削,直到榨干最后一次精力,再弃若敝屣才算罢休。

李梧楸负责其中一位客户,纵然之前接见过不少,每到这种时候,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站在门口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稍微调整到一个比较好的状态。

“是你啊。”

有声音唤回他的思绪,李梧楸闻声抬头,在看到那人时瞳孔猛然一缩。

孙天鸣,他高中时的同学,也是霸凌欺辱他的一员,那些人知道他有心脏病,避免出事从来没有拳打脚踢,但他们用另一种“无伤大雅”的方法羞辱他。

李梧楸喜欢过一个女生,比起喜欢或许仰慕更合适。

那天他去厕所正好撞见孙天鸣在抽烟,浮在上空的白色除了刺鼻,更像是火灾产生的致命烟雾,带来的是恐惧,是迫在眉睫的催命符,孙天鸣也不负众望,搭着他的肩膀,笑嘻嘻地将燃着橘红色火光的烟头烫在了他的手臂上。

李梧楸又疼又怕,独自一个人躲在音乐教室,女生无意间路过注意到他,见他脸色惨白,不仅关切地询问了他的状况,还递给他一瓶水。

很常见的段落,对普通人而言只是平凡的一天顺手做了件事,很快就抛之脑后,但对于李梧楸来说,这瓶水更像是沙漠中长途跋涉的旅人,干涸绝望而死之际突然降下的一场甘霖,他本以为自己获救了,接下来发生的种种让他深刻地意识到那点美好其实不过是他臆想出来的海市蜃楼。

李梧楸悄悄写了封信,在白纸上尽情倾诉着他的感情,多年来的委屈借着这个苗头野蛮生长,即将冲破堤坝,他没有要送出去的意思,也不想给对方造成困扰,只是聊以慰藉,阅后即焚,却不知怎么的被孙天鸣那伙人发现了,他们嬉笑着将这封“情书”贴在黑板上供所有人浏览。

无数双眼睛嘲弄地窥视着他的内心,那点最隐秘的情感被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一切被残忍地挖了出来,丢在烈日下接受众人满怀恶意的审判与暴晒。

“李梧楸喜欢你啊,看看,这写得情真意切情根深重,堪比模范作文,不表示一下吗?”孙天鸣故意把那几张纸放在女生跟前,“他好可怜,你要不要跟我分手,然后和他在一起啊?”

其他人纷纷起哄,一半嘲笑一半轻蔑津津有味地看戏,女生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在尖锐的戏谑中,她不堪受辱,一把夺下那封信冲到李梧楸跟前,当着他的面撕了个粉碎。

“你好恶心!”

噗。

那点刚滋生没多久的朦胧好感被劈头盖脸灭了个干干净净。

所有人哈哈大笑起来,孙天鸣讥笑道:“这就叫不自量力。”

顷刻之间无尽的绝望将他包裹,那些不加掩饰的笑声好像一把把的刀子,无知又残忍地钉进他身体,划破血肉,深入骨髓,刻进灵魂,把他的人格撕扯得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那天,李梧楸第一次踏上了天台。

他站在最高处,俯视着楼底下的人,好多的人啊,黑压压的如蚁群,只是全然不如蚂蚁团结,心里装着的恶念能让所有生物不寒而栗。

为了明哲保身,毁掉他人没有关系。

为了融入集体,善恶不分没有关系。

为了巩固地位,狭隘虚伪也没有关系。

只是在这平静的湖面之下,又有多少个和他一样被牺牲的人呢?

李梧楸自嘲一笑。

西方残阳如血,他若是一跃而下,绽放的血肉会将这抹红染得更盛吧。

真美。

也真恶心。

但他最终没能跳下去,因为李梧楸忽然想起来今天他是值日生,这一块区域由他负责,他忍不了将自己的辛苦成果破坏。

于是他苟活至今。

见到孙天鸣的那一秒,被刻意遗忘的记忆潮水般苏醒,手臂上的伤疤立刻灼烧了起来。

“怎么,小李,你们认识啊。”同事看了看李梧楸,颇为意外。

“……高中同学。”李梧楸从干涩的嗓子眼里无比艰难地挤出这四个字。

“原来是老同学啊,这不就巧了么。”同事满脸谄媚,不住地奉承着,“孙总年纪轻轻就有一家自己的公司,可真是前途无量事业有成啊,反观小李你,混了这么久怎么还是个小职员……”

孙总。

上天永远都是那么不公平,将他的尊严狠狠踩在脚底下、肆无忌惮践踏的人渣飞黄腾达,步步高升,而他带着一辈子抹不掉的阴影,如同下水道的老鼠躲藏在黑暗里,每到深夜,每每想起,陈年的记忆无法遏制地翻涌,历历在目,痛彻心扉。

前人说过,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他是后者,绝大多数人都是后者,无可奈何,无能无力,又无时无刻不被过往折磨到五内俱焚,在他无数次痛苦质问为什么偏偏是他时,那些人一无所知,毫无任何愧疚,吃喝玩乐,尽情享受挥霍着他无法拥有的未来和生活。

太可笑了。

“……这以后啊还希望孙总能多多照顾。”同事喋喋不休地说着。

孙天鸣朝李梧楸古怪地笑了笑,“放心,我会好好地‘照顾’小李。”

看着他和往日如出一辙的笑,李梧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当日的阴影重新笼罩,连牙齿都在止不住打颤。

数不清是改过的第几个方案了,这几天李梧楸一直在无效加班,孙天鸣不知道对他上司说了什么,挑刺与训斥就没停下来过,精神和身体被双重折磨,他提心吊胆,每一天如坐针毡惶恐不安,连吃饭都食不知味。

他知道当前的这些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只是九牛一毛,孙天鸣如今的手段只会比高中时期更加恶劣更加可怕,他不敢想自己会受到怎么样的折磨与对待。

这种情绪持续了一周,直到这天中午,他终于收到了孙天鸣除了修改方案之外的消息。

孙天鸣:今晚十点,繁星酒吧。

孙天鸣:别想逃,我知道你在哪里。

仅这两行字,李梧楸脸色煞白,冷汗立刻出来了,恐慌中,他无意识点开了和秋逢的对话框。

他和秋逢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他完全腾不出空,每晚都是凌晨回家,只是偶尔会在社交软件上聊几句。

他再也想不到还有谁可以求助。

李梧楸:今晚有空吗?

等待一直到下午秋逢才回了消息,李梧楸迫不及待,但回复却让他瞬间失望。

秋逢:今晚约了人,有事吗?

李梧楸盯着那行字愣了好一会儿,缓缓垂下眼睑。

李梧楸:随便问问。

李梧楸:你忙吧,不打扰了。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李梧楸往后一躺,手背忍不住盖住了眼睛。

九点半,他从公司离开乘地铁前往繁星酒吧。

九点五十六,他抵达繁星酒吧,犹豫了片刻推门而入。

劲爆的音浪顿时扑面而来,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闪烁,但再聒噪的音乐也难以掩饰酒杯的碰撞与失控的笑声。

李梧楸刚一踏入,就有服务员熟练地询问确认他的名字,并领着他到了二楼很里面的位置。

这边设计的很有意思,里面的人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卡座里除了孙天鸣还有一个女生,虽然模样变了很多,但李梧楸还是一眼认出来那女生就是当初撕毁那封信的周芸。

周芸窝在沙发里,嘴上点了一根烟,面前的茶几上摆了几瓶开封的酒。

进来的时候李梧楸在墙壁上看到了禁烟标志,这里是不让抽烟的。

周芸看出他在想什么,懒散地吐出一团烟雾,“这家酒吧我开的,有问题?”

“口气别那么冲,大家都是老同学。”孙天鸣假惺惺道。

周芸嗤笑一声,“八百年没联系叫他来干什么,一看到他我就想起当年的事,烦心,赶紧滚。”

她态度很差,好像真的很不待见他,李梧楸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呢,无论过去现在或是未来,他永远都被人厌恶,到底为什么呢?

孙天鸣眯着眼睛,故作无奈地笑道:“你看,你把他吓到了,他连动都不敢动,和以前比完全没变啊。”

李梧楸指甲都要陷进肉里,他盯着宛如黑钻般的圆形茶几,嗓音干哑低微:“……如果你有事就赶快说,我还要回去改方案。”

“好辛苦啊,天天熬夜黑眼圈都重了很多,工作很不轻松吧。”孙天鸣拿腔作调,阴阳怪气得让人恶心。

李梧楸没吭声。

“其实呢我也不想为难你,毕竟对我没好处,我是做大生意的,犯不着为了小事小人斤斤计较。”孙天鸣瞧着他低垂的眉眼,话锋一转,“咱俩过往的恩怨可以一笔勾销,我可以放过你。”

李梧楸眼底希翼的光一闪而过,很快又熄灭。

他这种人的话怎么能信。

“不过有一个前提条件。”顿了顿,他又慢悠悠补充道。

孙天鸣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密封袋,撕开口将剩余的粉末倒在桌面,漆黑的茶几将粉末映照得仿佛死人脸色般惨白。

李梧楸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孙天鸣熟稔地将其均匀分开,他把一张纸卷成筒,直接将白色粉末吸进了鼻腔。

鼻粘膜在一点点吸收,将快感传递于大脑,孙天鸣仰着头缓了一会儿,习惯性地抽了下鼻子,他将纸筒递给李梧楸,“只要你照做,我保证不会再为难你。”

从小被教育要远离、刻进本能里的恐惧令李梧楸冷汗涔涔,他简直难以置信,“你居然碰这种东西,孙天鸣你疯了!”

“你不是想摆脱我么,来啊!机会就摆在你眼前了。”

纸筒被孙天鸣狠狠地丢在李梧楸身上,他如同被火烧惊惧地退避三舍。

“没必要吧。”周芸碾灭了烟头扔进烟灰缸,“他又成不了什么气候,和这种人为伍我都觉得掉价。”

“怎么,透过他看到往日的自己了?还是留有余情,于心不忍了?”孙天鸣咧着嘴讥笑。

被戳到痛处,周芸脸色很难看。

“但最后你不还是乖乖听话了么。”孙天鸣后仰靠着沙发,眼神轻蔑地睨着她,“所以,闭嘴。”

人在屋檐下,周芸不得不忍气吞声。

“我确信我从来没有得罪过你。”

李梧楸沉默良久,第一次抬起眼与孙天鸣对视着,他声音很轻,喃喃得像自言自语,“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想明白过,人怎么能恶到你这种程度,你衣食无忧,众星捧月,什么都不缺,拥有我倾尽一生也得不到的东西,曾经我甚至很羡慕你,可你却肆意嘲弄我、欺辱我,卑劣地将我的尊严踩在脚底下,你把它们碾成碎片当做你的光环,你把我的痛苦当做取乐的把戏,你看着我难堪,你高兴得手舞足蹈,你真令人作呕。”

他看似平静地发泄着堆积已久的怨愤,将隐忍多年的愤懑倾倒,却丝毫不觉得痛快,反而难过到了极点,他感觉自己此刻好像一个鼓胀的气球,被强迫灌满的氢气不停胀大,将所有的一切撑到了顶端,稍微施加一点外力就会炸开。

他想炸开,也应该炸开,可他无法炸开,只能透过那一个小小的、破损的口子,连同最卑微最懦弱的他一起慢慢慢慢萎缩,直到气球塌陷,最后一点气体消失,他也将永远的再无人在意。

孙天鸣冷笑着站起身走近他,忽然一把拽住李梧楸的衣领将他狼狈地抵在墙上,语气中充满了不正常的亢奋:“你知不知道你长了一张让人很想毁灭的脸?你每次害怕到极点,吓得魂飞魄散了竟然还不求饶,我真想折断你的脊骨,踩着你的脊梁,看看你跪在地上的时候这张脸会是什么表情!”

李梧楸笑了下,是自嘲的笑,他若是真有骨气就该第一时间反抗,就不会去天台,就不会不跳下去,也不会找杀手,更不会要求毫无痛苦地去死。

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我不会碰的,也不会让你用这种肮脏的手段杀了我。”李梧楸说。

“想杀你不用这东西。”孙天鸣松开了他,诡异地笑了起来,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玩法,拎起了一瓶伏特加。

“我可以给你一条生路。”他笑着,眼底的疯狂如同硫酸要将人腐蚀殆尽,“这瓶酒全喝了一滴不剩,我就放了你。”

心脏病患者不能碰烈酒,顶多平时可以少饮一点,这一瓶下去估计他整个人都会报废。

李梧楸抿紧了嘴唇看着他,“杀人偿命。”

“有权有钱的除外。”孙天鸣笑道,“恰好,这两个我一个不缺。”

二选一,一个成瘾,一个要命。

李梧楸缄默地接过了那瓶酒。

周芸眉头紧皱,忍不住说:“会出人命的,你嗑嗨了也别太过。”

孙天鸣不耐烦地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甩到一边,“我都说了闭嘴,贱货。”

周芸撞在冰冷的玻璃酒柜上,尖锐的棱角划破了她的脸,温热的血争先恐后地顺着轮廓滑落,她咬紧了牙,心里尽是刻骨的恨意。

孙天鸣坐回沙发,双腿交叠搭在茶几上,恣意地看着李梧楸拧开瓶盖将透明的酒液吞下。

辛辣的酒精包裹了四肢百骸,有好几次呛进了气管火辣辣的疼,又强忍着咽下,这个过程既漫长又折磨,他尽力将注意力从酒液中分散,到最后耳朵里只剩下喉咙吞咽的声音。

盛着满肚子的酒,胃里难受得要命,好像下一秒就要吐出来,李梧楸抛下已经空了的酒瓶,捂住嘴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对不起。”

他拉开门的刹那,幽幽的女声穿过被酒精麻痹的混沌大脑,将他等待多年、饱含歉意的三个字送了过来。

李梧楸有一瞬间的停顿,随即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周芸抬起沾着血的脸,轻轻吐了口浊气。

活该啊,这是她的报应。

李梧楸冲进卫生间,连同胃酸吐了个昏天黑地,但挥之不去的难受还是一阵阵侵袭着他,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被放大无数倍,他几乎要耳鸣。

天地在他眼中是颠倒的,李梧楸头晕目眩,扶着墙摇摇晃晃地往外走,深一脚浅一脚仿佛踩在云端,内脏是滚烫的,胸口是熟悉的绞痛,连带着呼吸也渐渐困难,整个人仿佛烧起来。

他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再站起来,李梧楸觉得自己应该是哭了,手指尖都在发麻,楼下的人在尽情狂欢,他却倒在这里濒临死亡,无力感再没有如此浓郁过,简直让人绝望。

手机从口袋里摔了出来,视线模糊中他缓缓伸出手,凭借感觉拨通了一个号码。

对方很快接通,“嗯,怎么了?”

秋逢清越的嗓音透过手机竟有些失真。

方才不清楚,但这一刻他确信自己是哭了。

李梧楸扯开沉重如弓的嗓子,混合着哽咽断断续续地说:“那本书……我……”

他的声音很微弱,语不成句。

“你怎么了?”秋逢意识到不对劲,追问道:“你在哪儿?我这就过去。”

李梧楸没法回答,他喉咙如同被堵住般发不出声音,眼前更是一片片密集的黑点。

他似乎要死了。

人都是有极限的,他的极限也就到这儿了吧?

这样也好。

他承受了太多的痛苦,如今能提前终结这可鄙的一生,苟延残喘的最后一刻本希望不要再感到疼,没能实现到底有些遗憾。

开始于残破的心脏,结束于残破的心脏,仔细想想也算圆满。

只是那本书他还没有回礼……

秋逢焦急的声音逐渐远离,但好像又在接近。

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眼,李梧楸好像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带着光向他跑过来了。

李梧楸做了个梦。

梦里,他如愿以偿地拥有了一颗完好无损的心脏,父母没再生弟弟,只有他一个孩子,他是唯一的。

他们将全部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曾经翘首企盼的亲情温柔倾注,无微不至地关心着他的各种喜好,吃喝、穿衣、玩乐……甚至不需要专门去说,想要的一切就会自动摆在跟前任他挑选,就连偶尔的啰嗦也满怀爱意。

他会陪母亲一起去逛街,帮她挑选合适的衣裙,会和父亲一起去钓鱼,听他说起过去的往事,提及出糗的旧同学时开怀大笑,他们会去各地旅行,一家三口的照片贴满了墙,每一张都是如此的温馨幸福。

学校里不再有欺凌,同学间彼此和睦,互相鼓励,他是老师的得意门生,被寄予厚望,成绩名列前茅,他还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某天会在他们的怂恿下加入篮球队。

毕业后他找了份离家近的工作,不需要天天熬夜加班,没有视钱如命的上司,没有小肚鸡肠的同事,虽然发生过一两次不愉快的事,但彼此都毫无芥蒂,会一起吐槽莫名其妙的甲方,会在假期结束后带来当地的土特产,会在每一个节日互送小礼物。

往日的朋友也没有走散,每到周末他们就会见面,宁静的夏夜里是烧烤和啤酒的味道,飘荡的香味夹杂着风被送往远方,一望无际的路灯将街道照得灯火通明,其中一盏路灯下站着个人,远远地看着他。

灯管耀眼如圣光般洒落,将漆黑的影子画成脚下的圆圈,李梧楸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知道,这个人是在等他。

忽然间世界开始收缩,所有的光芒从他身后消退,黑色如狰狞的怪物朝李梧楸伸出了手,李梧楸惊慌失措,转身便逃,才迈出第一步,瞬间包裹住他的黑暗镜面似的寸寸碎裂,残酷地戳破了这场美好的幻梦,而他真正的人生如同走马灯般从他眼前一幕幕划过。

痛苦如影随形,身躯饱受折磨,过往的一切重新又演练了一遍,李梧楸不堪忍受,在无声的嘶吼中他猛然睁开了眼。

洁白的天花板映入眼帘,熟悉的长方形灯管散发着柔和的光,这里是人间。

没死吗……

脑袋疼得仿佛要裂开,李梧楸皱着眉从病床上坐起来,无意间扯掉了脸上戴着的氧气面罩。

“头疼是酒精的作用,先喝点水。”秋逢递给他一杯温度正好的水,“我放了蜂蜜。”

李梧楸愣愣地接过杯子,他不知道秋逢怎么在这里,回忆着昏迷之前的情景,试探问道:“是你救了我?”

“昨晚我和人约在繁星酒吧见面,没想到你也在,再晚一步你的命就真没了。”秋逢侧头看他,“你睡了一天一夜,医生说情况暂时还算稳定,得再住几天观察,我帮你向公司请了假,饿吗?”

李梧楸摇摇头,他垂下眼望着手上的针管,苍白的皮肤下血管清晰可见,手掌轻轻贴住胸口,那颗心脏暂时还在跳动着。

“杀手还会救人?”他轻声问。

秋逢就笑,顺势拉了张椅子坐他跟前,“现在我是秋逢,不是790。”

“为什么是790?”

“随机生成的。”

“怎么不是9527?”

李梧楸大脑混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还很难受?”秋逢看他神色恹恹,问。

“嗯。”李梧楸话都不想说,无精打采地蜷缩回被窝,身心俱疲地阖上眼。

好累,竟然只有躺进医院才能不用加班睡个安稳觉,孙天鸣那些糟心事他不愿再想,只想完完全全地抛之脑后,一点都不要留下,可大脑却在无声嗡鸣,仿佛最深处被钉进锥子,一阵一阵的钝痛。

太阳穴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李梧楸触电般立刻睁眼,难掩惊愕地盯着秋逢。

“按摩头部可以促进血液循环,缓解头疼。”秋逢动作不停,低眸对他说道,“不用管我,睡觉。”

明明李梧楸更年长成熟几岁,在秋逢跟前,他反而觉得自己更像是年幼需要照顾的人。

李梧楸还在直愣愣地看着他,秋逢见状调侃道:“要听睡前故事吗?”

童年的时候,母亲每晚都会给弟弟讲睡前故事,他肯定是轮不到的,于是悄悄躲在门外,凿壁偷光般卑劣窃取着母亲不曾对他展现过的温柔,若是被发现了便是一通训斥,被训斥不懂事,被训斥不如弟弟乖巧听话。

秋逢能来救他已经是莫大的惊喜,他本以为醒来又是孤零零一个人,像从前上千个孤寂的日夜,从未奢望过会有人为他停留,李梧楸不敢得寸进尺多要求什么,他怀抱着仅有的满足,乖乖闭上了眼睛。

秋逢指尖的力度很轻柔老道,难受感果然消减了很多,他们两人离得很近,李梧楸能感觉到从秋逢身上散发的温度,冰冷冷的心脏有种被暖意覆盖的踏实,好安心。

迷迷糊糊间他又睡着了。

有护士前来换药,撞见这亲昵的场面,不由笑道:“你对你男朋友真体贴。”

秋逢只是一笑,并未反驳。

李梧楸再次醒来是被食物的芳香唤醒的,他饥肠辘辘,一扭头就见到包子和瘦肉粥摆在一旁的桌子上。

“我掐点还挺准的。”秋逢惬意地靠在窗边,朝他笑,“这次总该饿了。”

熬煮软烂的白粥顺着食道送进空荡荡的胃里,浑身内里总算舒服了几分,李梧楸看了眼摆弄手机的秋逢,问:“你不用去学校吗?”

“忙得差不多了,一两天不去也没什么。”

秋逢好整以暇地收起手机走近李梧楸,他在他身边坐下,注视着他的眼睛,语气难得认真,“如果你准备好了,可以跟我说发生了什么。”

李梧楸避开了他的目光,和人对视他很不自在,总是下意识躲开,这很没礼貌,可他忍不住。

汤勺轻轻搅动着剩余的粥,李梧楸低着头没说话。

秋逢的视线忽然停驻在某个地方,随便挑选的病服尺寸显然大了一码,宽大的蓝白条纹的袖子在吃饭时相当碍事,李梧楸顺手卷了起来,却恰好露出手臂上丑陋的伤疤。

像是被发现了最见不得光的秘密,李梧楸慌忙抽回手藏到身后,他完全不敢看秋逢的神情,足以令人窒息的难堪顺着脊背往上爬,如附骨之疽侵蚀着他。

“是酒吧里那人做的?”

没有错愕,没有鄙夷,也没有高高在上的怜悯。

平静又温和地维护了他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提问迟迟没有得到回答,秋逢不再进一步逼迫,他给了李梧楸足够的空间和时间,无声地安抚着他敏感的情绪。

李梧楸迟疑着,鼓起勇气小幅度地抬眼看他,他这次没有再选择落荒而逃,而是伸出了柔软脆弱的触角试探着。

四目相对,秋逢对他笑了一下,双眸粲粲如星,笑容温煦绚烂,如盛夏初晨凛冬暖阳,熨帖着李梧楸胆怯的内心。

“你想说的话我都会听。”

生病的人总是格外脆弱,往日深埋在心底不露半点痕迹,如今顷刻间防线化作了泡沫,一触即破,溃不成军。

“……不是现在发生的,是以前。”

李梧楸纵容了席卷而来的情感,任其肆虐,任其如同蛛网无限蔓延,只有这一刻他无所顾忌,一意孤行地回溯着狼藉满地的人生。

诞生,成长,家庭。

残缺,破损,创伤。

细细数来,满目疮痍。

倘若说灵魂是身体最初的种子,会随着人的经历一同生长,有的人长成参天大树,有的人长成茂密森林,有的人长成一盆小花,而他放眼望去却是一片荒芜,万物衰败。

情绪如崩溃的堤坝,再也抵挡不了波涛汹涌的委屈。

“我到底错哪儿了?”李梧楸捂住脸,哭泣和泪水抑制不住地从他指缝里滑落,他宣泄着这些年的痛苦,清瘦的身体随之发抖。

“你没有错。”秋逢对他说。

“我没错?”

李梧楸抬头和他对视着,像濒死的人抓住最后一丝希望,迫切地想从他那里得到肯定。

“受害者不需要检讨。”

秋逢给了他肯定,给了他希望,给了他推翻昔日梦魇的底气,“你只是很不幸地遇到了一群人渣,他们阻挡了你前进的脚步。”

“我没办法和自己和解,我好像再也走不出去了。”李梧楸无比绝望,他感觉四周都是漆黑的,无数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脚踝往下拉,一低头,看到的全都是遍体鳞伤的自己。

秋逢抱住颤栗的他,垂下眼低声抚慰:“你不需要和解,往前看就好,一切本就是不存在的。”

李梧楸把脸埋在秋逢肩膀尽情地痛哭着,在之前二十九岁的人生里,他从未遇到一个肯认真听他倾诉的人,其实根本不需要对方做什么,不需要发表什么看法,也不需要什么安慰,静静地听他说就好,哪怕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今天他终于遇到了。

鼻尖是洗衣液的淡香,从容不迫的温和声音使李梧楸翻涌的心绪逐渐平和下来,他突然想到母亲当时给弟弟讲睡前故事时也是相同的嗓音,这一刻,毫无关联的二者居然重叠。

他们怀着的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呢?

一星期后李梧楸得到医生的允许出院,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去上班,请假的七天里,孙天鸣那边不知道会怎么折腾,也许换了一个人,第一版就通过了。

回到公司的李梧楸没得到一句善意的关怀,同事们直接无视了他,他习以为常来到自己的位置,打开电脑,看着与孙天鸣的聊天内容还停留在七天前,李梧楸犹豫了下,轻声询问一旁的女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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