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仿佛没看到萧环筝震惊的表情,周翦仍自顾自地说道:“我的马没了,你来当我的马。当个十年八年的宠物让我高兴了,说不准我气就消了,就不追究这事儿了。”
萧环筝脸色越来越难看,周泺无不恶意地凑近他,说:“你不愿意,我就让你那老爹过来当马,拴缰绳,睡草棚,吃草料,给我端茶倒水,高兴的时候赏一鞭子,他逗得我高兴了,我说不准还可以给他一点酒水尝尝鲜。”
不敢置信!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萧环筝听得怒火中烧,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都快掐进肉里。
周翦低头瞧见了,笑:“哟,不乐意啊?”
这分明是在明目张胆地侮辱人了。
小小的雅间静得可怕,周遭候着的掌柜和伙计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哪里惹到这周小公子,祸事殃及自己。
萧环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面色如常。
“……好,我答应你。”
没想到萧环筝会这么干脆的答应,这下倒是周翦有些吃惊了。
他道:“看不出来,还是个孝子。”
面对周翦吊儿郎当的取笑,萧环筝并没有生气。
他冷静答:“周公子宽宏大量,您不追究我父亲的责任,便是对我最大的恩情。我会替我父亲,向您赔罪,还清钱款,直到您消气。”
·
一炷香时间后。
酒醒的老父亲靠在门边上,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看着萧环筝,想开口又不敢。
萧环筝在床边收拾着自己的行李,一言不发。
老父亲轻声问:“你这就要去周府了?”
“嗯。”
“环筝啊……”
老父亲想说什么,绞着手指吞吞吐吐,一张脸憋得铁青。
“我明白,你什么都不必说。”
萧环筝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你是我爹,我会为了你做一切我能做的事情。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老父亲红了眼睛,“那你……你还回来吗?”
萧环筝手上动作一顿,沉默了。
回来吗?他还能回来吗?
他扭头看向屋外,视线穿过空荡荡的院子,落在路边等着的周翦身上,他骑在一匹新马上,正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这周小公子脾气阴晴不定,去了他那里,指不定要被他一通瞎折腾。
他也吃不准自己何时回来,还能不能回来。
他叹了口气,只说:“我会回来的。”
他背上包袱,替年迈的老父亲理了理衣领,道:“我不在家这段时间,你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喝酒了。”
“爹不喝了……再不喝了。”
老父亲哆嗦着嘴唇,眼眶里蓄满了泪水,良久,他哽咽道:“儿啊,是爹拖累你了……”
老父亲将萧环筝送到门口,周翦早等得不耐烦了,一见到人就吼道:“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快点行不行!”
老父亲害怕周翦,连看他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萧环筝虽然很不满,但也实在不能说什么,只安抚地拍了拍老父亲的手背。
“我走了,你保重身体。”
老父亲点点头,终是流下两行清泪。
告别老父亲,萧环筝便跟在周翦后头走了。
这本应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突然一前一后出现在大街上,难免惹得路人偷偷打量,窃窃私语。
周翦丝毫不在意,优哉游哉骑着马,时不时就得停下等走路的萧环筝赶上来。
“你属乌龟的?能不能走快点!想晚上睡大街?”
萧环筝不吭声。
心里直嘀咕:真不愧是臭名昭著的周家小公子,果然飞扬跋扈惹人讨厌。
就这么等了萧环筝一次又一次,周翦终于失了耐心,一把抓住萧环筝的衣领不由分说将他拽上了马。
萧环筝面朝下,肚子重重硌在马背上,顿时难受得发出一声闷哼。
“唔——!你干什么!”
周翦反问道:“干什么?你说我干什么?等你这么走,明早上都到不了,爷懒得等你。”
“驾!”说完,周翦才不管他,一夹马肚扬长而去。
萧环筝一路上被颠得七荤八素,脑袋充血,耳朵里嗡嗡作响。
就在这种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的情况下,萧环筝隐约看见他又在大路上纵马,惊了不少行人。
他白着一张脸,强忍着反胃说道:“你慢些……别……撞到人了……”
周翦冷哼一声,骑得更快了。
周翦一路狂飙,等到了周府,萧环筝再忍不住,下了马蹲在路边一阵干呕,难受得眼冒金星。
门口的小厮见了周翦连忙迎了上来,牵住了缰绳。
这一牵才发现不对劲,小厮狐疑问道:“咦?公子,林爷送您的春阳呢?早上您不是还骑出去了,怎么这又换了一匹?”
周翦一听就炸毛了,吼:“别提这个!一说就一肚子火!”
“喂!”
一声怒吼,萧环筝捂着肚子,朝周翦望过去。
周翦指着他,说:“以后他就是我的马了,叫他春阳!”
小厮一愣,不敢置信:“啊?可……他不是良一先生吗?怎么能是马呢……”
周翦挑眉,有些诧异:“你认识他?”
“是呀!”小厮笑道:“良一先生谁不认识呀,先生他心可善了,品行极佳,乐于助人,一点没架子,还经常教一些没钱上学堂的小娃娃认字读书,街坊里都挺喜欢他的。”
“……”周翦一头黑线,吼道:“闭嘴。”
周翦吼完小厮,扭头去看萧环筝。
萧环筝仍站在远处捂着肚子,似乎还是很难受。
周翦喃喃着道:“我管他先生不先生,放走了我的马,我就让他不好过!哼!”
他冲萧环筝吼道:“进来!是不是个男人?骑个马还能难受到现在?娇气!”
周翦真是每说一句话都能把人气得想吐血。
萧环筝没吭声,强忍着腹部不适,乖乖跟他进了府。
周翦走在前头,萧环筝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二人走在九曲长廊中。
周翦回头瞥他一眼,见他只低着头走路,手搭在小腹上轻轻揉着,看都没看旁边一眼,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翦心里默默打起了小算盘。
今天先饿他一晚上,给他睡柴房,然后……
“周翦!”
一声怒吼打断周翦的幻想,周翦一抬头,就看见自己的老父亲正站在不远处狠狠瞪着他,气得胡子倒竖。
“爹……”
半盏茶后。
“……”
萧环筝默默站在一旁,看着面前正在发生的一场闹剧。
周翦跪在祠堂地上,上半身裸着,被周老爷拿着藤条打得嗷嗷叫唤。
“——啊啊啊啊!疼!!你下手轻点行不行啊!”
周老爷气得满脸通红,一边打一边骂:“我让你不长记性!我让你大白天的纵马伤人!我让你大白天的出去喝酒!成天游手好闲的!我养你还不如养一只狗!你这混账东西!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周翦也怒吼道:“谁让你养我了!我求你养我了吗?养了我不管我的不就是你吗!你打死我好了!你打死我我就可以去找娘,去和娘在一起了!她才不会把我丢在家里自生自灭不管我!”
周老爷手里的藤条猛地就停在了半空中。
周翦被打得倒在地上哼哼唧唧,周老爷面色苍白,高高举起的手慢慢垂在了身侧。
半晌,手里的藤条掉在了地上,他转过身,看着香案上的一方牌位。
萧环筝顺着看过去,就见牌位上写——爱妻周氏之墓。
周老爷抚摸着她的牌位,手指轻颤,喃喃道:“是我的错。”
“没教导好你,是我的错。”
周翦疼得呲牙列嘴,闻言扭过头,不去看周老爷。
屋子里沉默许久,周老爷转过身,突然朝萧环筝行了一礼。
“良一先生。”
萧环筝一惊,也照样回礼,“周老爷。”
“在下有一事相求。”
“您请讲,只要环筝能办到,定帮周老爷分忧。”
周老爷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周翦,说道:“犬子这德行您也看见了,在下因为事物繁忙经常不在家中,他无人管教,竟养成这般狂妄骄纵目中无人的性子,是我的错。……听闻良一先生现在是在城中私塾教书?”
“是这样没错……”
萧环筝莫名察觉到了什么,没忍住去看跪在地上的周翦。
果不其然,周翦脸色铁青。
“臭老头,你什么意思啊……”
周老爷神色未变,对萧环筝道:“在下想请良一先生来替我管教他,作为他的先生,教他为人处世,教他品行规矩,教他生而为人,何可为何不可为,拉他走上正道。”
“这……”
萧环筝有些尴尬了。
怎么一瞬间的功夫,他们的身份就对调了。
周翦顾不上身上的疼了,吼:“你胡说什么呢!这小子放跑了我的马!你知道那马我花了多少心思吗!”
周老爷一脚踹过去将他踹了个跟头,愤怒地吼道:“我管你什么马不马心思不心思的!跑了就跑了,要是我,我他妈把那马宰了炖马肉汤喂鸡喂狗!一天到晚玩物丧志!这么喜欢马你怎么不去当马得了!”
周翦:“……”
萧环筝:“……”
周老爷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回头对萧环筝道:“对不住,先生,我言辞过激,让您见笑了,您别介意。”
萧环筝摇摇头:“没,没事。”
周老爷又道:“工钱方面,在下给您在私塾教书的两倍,您看够不够,不够可以再加。”
萧环筝忙摆手拒绝,“不,工钱就不必了,我本就欠周公子钱财……”
周老爷打断他,强硬道:“不行不行!工钱还是要付的!让你当他的教习先生是委屈了你,这小子有时惹人厌得很,您不必客气,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再者说了,就那匹马能值多少钱啊,不用你还了!两清!”
周翦一听就急了:“什么两清!你说不还就不还啊,你赔我马吗?!”
“你给我闭嘴!”
周老爷拿起地上的藤条,许是方向没控制好,啪的一下打在了周翦脸上,那张俊俏的小脸登时红了大片,微微泛了肿。
一声脆响。
周老爷和周翦都愣住了。
周老爷急促地喘着气,握着藤条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着惨白。
周翦很快从呆愣中回神,恶狠狠吐出一口血沫,直勾勾地瞪着周老爷。
仿佛他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
萧环筝视线在这父子二人身上来来回回片刻,默默退到门外待着了。
这种家务事,他一个外人在场总归不太好。
里面很快又传来鞭打的声音,一下一下听得萧环筝头皮发麻。
可是这次周翦却一声都没吭。
——
周翦最后是被抬出去的,人已经晕了。
萧环筝只敢偷偷望他一眼,可只一眼,却也看到了周翦背上血肉模糊一片,竟是看不到一块好肉。
萧环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虽说周翦是有点过分,可总归也没伤到人,小罚一下即可,何至于把他打成这样。这伤估计得躺好久才能下床,上药换药也不会轻松……
这身娇肉贵的小公子怕是要吃不少苦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