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其实家长会无非就是那点内容,总结一下过去,展望一下未来,赞美一下学霸,鼓励一下学渣。现在的孩子敏感老师也负责,所以袁老师嘴里那几个“心思不在学习上”、“成绩匪夷所思”、“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的学生,只有他们的家长自己知道。
好巧不巧的,这几个家长里就包括程沂舟。
高高瘦瘦的男生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今天精心打扮的衬衫仿佛都成了笑话。他不太适应这种身份转换,毕竟以前的家长会不是他被夸就是他妈被夸,这种被老师时不时眼神注视表情复杂的经历从未有过。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程沂舟面无表情,还要模仿其他家长,像他们一样一脸认真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恨不得把老师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
他眼一抬,毫无征兆地跟旁边窗户上的余图来了个脸对脸。
余图趴在窗上,两只手紧紧贴着玻璃,整张脸都被玻璃压平了,瞪大眼睛看老袁的嘴型和程沂舟的反应。猝不及防地跟程沂舟一对视,他脚下一软,差点从窗户上滑下去。
程沂舟收回了目光,表情不变,手抖都没抖,非常有气场。
好不容易结束了,程沂舟收拾了下东西准备随着大流一起走出教室,结束今天这场新奇又离谱的遭遇。
他甚至都已经看见了余图在教室外对他招手。
然而一个身影突然挡在了前面,堵住程沂舟所有退路。
袁老师眼镜下的目光上下扫射了一遍程沂舟,似乎在掂量他有几分可靠性。然而余图那个不靠谱的也叫不回他爸妈,所以袁老师只能心下叹了口气。
父母都不配合,他还要怎么开展工作。
“您好,您是余图的家长?”
程沂舟噎了一下,说:“是,我是他……哥哥。”
袁老师点点头:“他的父母还是来不了?家里也没个亲戚照顾着?”
摆明了是看程沂舟年轻,不靠谱,有话也不愿意跟他说。
程沂舟想了想,没给余图把话说死,只是说:“他的父母之前拜托我照顾他学习。”
那就好说了。袁老师直接客客气气地把程沂舟请进了办公室。
路过余图的时候,袁老师眉头一竖:“看什么看,回去上晚自习。”
余图觉得天都要塌了。
他又看向走在后面的程沂舟,后者眼神深不见底,直直地望过来,看不懂是什么心情,但是余图凭直觉也能猜到程沂舟现在心情非常差。
“……”余图艰难地扯出一个乖巧讨好的笑容,眼睛一弯,眼角就有几道笑纹,他身上那股戾气褪去,就又像个阳光男孩了。
程沂舟被这个笑容击败了。
——
今天的晚自习是做练习。
余图坐在位子上,脚撑在桌子前面那根横梁上,椅子因此翘起来了两个角。他嘴上夹着一根笔,满脸写着烦躁,试卷上的化学符号仿佛都变成了一片片羽毛,从纸张上浮起来在余图脸上乱飘,给他弄得心烦意乱。
贺万水拖余图的福,非常幸运地逃过一劫,正在他旁边抖抖索索祈祷今晚他哥能放他一马。贺千山公司事务繁忙,家长会刚一结束就坐上助理的车走了,现在还没空找他算账。
可以说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趁化学老师正在改作业没注意班级情况,余图飞快从书底下摸出手机,用书盖着给程沂舟发消息。
“你那边结束没?”
这几个字刚被打出来拼音,那头程沂舟心有灵犀似的,先他一步发来了一条消息:“上课别玩手机。”
余图:“?”
他做贼一般左右环顾了一圈,最后从教室后门旁边的窗户上看到了靠着栏杆的程沂舟。
高瘦清冷的男生两腿交叠,黑色的裤子显得他身形颀长;衬衫袖口伸出来一截手腕,腕骨明显,十指细长。他的头发长,低头时就会盖住一半眼睛。他不知道在看什么,手机一直亮着,反射到他脸上,明明灭灭,周身浸着股冷。
程沂舟似乎有所感应,抬眸,从下往上看向余图的方向,这让他看起来充满了压迫性。余图一窒,眼神透过玻璃与他相碰,他读出来程沂舟在用嘴型说:“专心。”
他像个被抓到的小鹦鹉似的,“唰”的一下扭回头。动静太大还把贺万水吓着了。
“用头画粪呢你?”贺万水问。
余图皮笑肉不笑地让他闭嘴。
也许是看余图表现得乖巧又心虚,程沂舟低头操作了一会儿,很快余图手机上方又弹出一条消息。
“一会我送你回家。”
余图脑袋上弹出一个大问号,他一手扶着书打掩护一手敲字:“不用,我经常一个人回家的,你赶紧回宿舍吧,回头门禁了。”
他没收到程沂舟的回复了,也不敢回头看人走没走。不过知道他被老袁放出来了余图就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至少程沂舟不用被他拖累到现在还在听班主任嘚吧嘚。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
“完了图图,全完了。快为我祈祷,希望你明天还能看见你可爱的小同桌。”贺万水一脸悲壮。
余图说:“快滚。”
送走了贺万水,余图磨磨蹭蹭地收拾好东西,故意在最后几个走出教室。学生们除了住校的还在准备上第二轮晚自习,剩下的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后门站着的身影已经不在了,余图莫名松了口气,又有些惆怅,最后在保安大爷的催促下走出了校门。
车站离学校不远,几百米的距离。余图低头走着,前面是个拐弯,他没注意,玩着手机继续往前,突然额头抵进一个温热的东西里。
他被吓了一跳,猛的抬头,入眼先是手心的纹路,然后是他今天看了好久的衬衫,最后是程沂舟平静的脸。
程沂舟收回抵住他额头的手,额发下一双眼睛淡然地望着他,意有所指:“又不看路?”
余图瞬间就想起了,他俩第一次见面也是因为自己没看路。
没想好怎么解释、该不该道歉,程沂舟扬了扬另一只手拎着的袋子,说:“怕你放学会饿,没找到鸡翅包饭,吃点排骨吧。”
余图懵懵地接过排骨的纸袋,缓慢用竹签叉起一块送进嘴里。
“这家特别难吃,我们都不去买的。”他这般点评。
程沂舟不为所动:“我看它还开着,以为生意很好。”
余图笑了笑,有些自嘲:“没事儿,我以前连个屁都吃不着。”
以前他偶尔跟贺万水一起走出校门时,后者家的司机立刻就会送上好多吃的,说是夫人给他买的做的,怕他学习太累肚子饿。
贺万水脑仁小,乐呵呵地跟余图分享。他礼貌性地吃过一两次,然后就尽量找借口让贺万水先走。
现在也有人接他回家、给他买吃的了。
“好好说话。”程沂舟轻轻皱了皱眉。
他俩这么一磨蹭,车上的人已经很少了。余图找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程沂舟便在他旁边坐下了。
一时无话。
公车摇摇晃晃地往前开,街道上的路灯混杂着霓虹灯的光影,把余图的脸切割成滚动的色块。他的表情很冷,甚至有些木然,耳机里放着不知是什么的歌。
程沂舟的手和他的咫尺相邻,同样地被灯光切割着。偶尔暗色扫过时,手下的阴影看起来像是他们牵在了一起。
他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于是开口:“你的班主任很负责。”
余图没反应,程沂舟偏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用食指指节敲了敲他的手背。
“嗯?”余图小吓一跳,摘下一边耳机,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程沂舟,街景似乎都倒映在了里面,“啊……他知道我乱考的,成绩刚出来就把我一顿骂。”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有点紧张:“你不会跟我爸妈告状的吧?”
程沂舟眼睛偏了偏:“看你表现。”
余图:“……”
“哥。”沉默了一会儿,余图打破了僵局,“你为什么要来给我当家教?”
程沂舟看着他,余图也转过身,语气认真:“你看着不缺钱,也不像是有耐心当老师的人。我妈说你是我爸朋友的儿子,可是你不是我的朋友,不用这么上心。”
一通分析有理有据,给程沂舟听得一愣一愣的。
对着小朋友认真到执拗的目光,程沂舟慢慢道:“我本来就想找点事情做,你是碰巧。”
眼看着余图的眼神有所松动,程沂舟继续说:“不过我也不是随便谁都可以的。”
言下之意是,“但是你可以”。
在余图追问原因之前,程沂舟想了想,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理由:“你的兔子很可爱。”
指的应该是那只两颗大板牙的疯狂的兔子。
余图狠吸一口气,刚才奇奇怪怪的氛围被一瞬间打破,来不及重新塑造一下自己猛男的形象,公交车慢悠悠地停在了他家的那一站。
于是话只能被吞回肚子里。余图吃了个哑巴亏,蔫头耸脑地下了车。
程沂舟跟在他后面下车,看了眼时间回去应该还勉强来得及,便喊住余图道:“回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余图有气无力地说好。
他目送小男孩的背影走进单元楼,听到电梯呼噜呼噜下来又带着人咔吱咔吱上去的声音,然后某一层的声控灯亮起。
程沂舟耐心等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收到余图的消息。
三分钟以后,余图再一次出现在单元口。
“……”余图面无表情。
“……”程沂舟往脑袋上套了个问号。
很尴尬,很羞于启齿,但是要说。
余图深吸一口气。
“我忘了带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