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凌晨两点零六分，整座城市被撒上薄薄的一层雪，像草莓蛋糕上的糖霜，精致漂亮中透着一丝冷意。
许木恩此刻的感受却并不甜美，他紧了紧身上的卫衣外套，快步上了回家的车。
司机尽责地提醒他系好安全带，随即，车内响起了柏寒的语音提示。
“深夜出行，请您注意行程安全，记得爱你的人在等你回家，哒哒专车，守护您的每一程。”
又是柏寒，他还真是红得无处不在。
许木恩疲惫地扯过黑色卫衣的帽子罩在头顶，将自己隐没在黑暗里，只露出一张瓷白的脸。
他戴上蓝牙耳机，打开听歌云，在那段烂熟于心的旋律下面习惯性打字留言：［，］。
逗号大概很快就要变成句号了。
他不记得这首歌听了多少遍，但每年听歌云的年度报告都会精准地告诉他。
有时候人逃避的，大数据会替你诚实。
许木恩转头望着车窗外的夜色，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一小时前，桃子TV总部大楼17层会议室。
“看热搜了吧，说说怎么解决吧。”
说话的女人是马总，桃子TV综艺内容总监，许木恩的顶头上司。
紧急会议的原因是他负责的综艺节目主嘉宾钟嘉言被官方通报吸-毒，微博热搜爆了又爆，他的心跟着跌了又跌。
《声音的名义》这档节目做到第六季，已经穷途末路了，但桃子TV又舍不得放弃这个捧出无数新人歌手的老牌子，刚刚升任制片人的许木恩被迫接手了这块烫手山芋。
许木恩对上马总的目光，额头微微出汗，喉咙也发紧，他清了清嗓子冷静开口。
“距离节目原定的开机时间还有不到两周。目前艺统正在联系可以替换钟嘉言的同咖位艺人，时间紧急，又是补位，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广告商那边怎么说？”
“广告商是看重钟嘉言的流量才签的，他们表示如果没有同咖位艺人替换，会直接撤。”
“他们眼里的同咖位是？”
许木恩垂下眼睛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回答。
“柏寒，他们的品牌代言人。”
马总点点头，眼神锐利，语气不容置疑。
“好，如果柏寒不来，节目量级从S+直接降到B。我还要赶飞机，三天后，我要你和艺统给我一个确定的结果，是B还是S+。”
说罢，马总起身匆匆离开了会议室。
许木恩觉得空气里飘着湿漉漉的水泥，随着他的呼吸进入他的身体，堵塞他的鼻腔，他快要窒息了。
“你发给柏寒的邀约方案，不要写‘制片人许木恩’这几个字。”
许木恩对坐在他对面，但会议全程不发一言的艺统说。
水泥正在缓缓流淌进他的血液，他得离开了，他怕再多待半刻就会失态。
“有消息随时同步我。”
丢下这句话，顾不上一脸疑惑的艺统，许木恩先一步离开了会议室。
早上7点，许木恩是被热醒的，准确点说是被烧醒的。
3月的卫衣外套遇上昨夜突然到访的雪，冬日与春天的博弈，最后率先败下阵来的是发烧的他。
来北城生活已经快十年了，他还是适应不了每年得寸进尺的冬日和一退再退的春天。
从枕头边摸到手机，打开微信，没有新消息，不用看也能猜到，艺统的邀约进展并不顺利，他决定先请假开车去医院。
独自挂号、就诊、交钱、取输液，选一个看起来不会被打扰的座位，拿着号码牌，安静地等待扎针，是每一个在北城漂泊的单身年轻人，都要学习的必备生活技能。
许木恩是这方面的优秀学生，他甚至会在护士扎错第三针的时候，依旧耐心地安慰对方慢慢来。
第四针，终于扎上了。
他也从年轻的小护士手中收到了一颗饱含歉意的玉米软糖。
拆开糖的外包装，含入嘴里，慢慢地咀嚼，牙齿和软糖搅在一起。玉米清甜的味道盈满整个口腔，忽然就抚平了他连日来的烦躁不安。
或许是药物作用，他阖着眼假寐，竟然真的睡着了。
梦里影影绰绰，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大男孩，歪倒在他的怀里，笑着喂了他一颗玉米软糖，静静地看着他。
男孩突然身体猛向前倾，同时一手擒住他的后颈，一个绵长又甜腻的吻落了下来。软糖的碎片像他的舌头一样柔软，被对方轻松地推来搡去，最终不知去向。
一切动作都变化为慢放的长镜头，在虚幻的滤镜下熠熠生辉。
真是一个美梦。
许木恩醒来悄悄回味着，偷偷地红了脸。
输液结束回到医院地下停车场时，艺统发来了新消息。
［已经沟通柏寒的经纪人梁邵了，目前在等回复。说不定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许木恩觉得好笑，如果梁邵知道是他的节目，可能单车变破铜烂铁，直接报废。
［好，等你的雅马哈］
他低头边走边回复，没注意前方，猛地撞上一个人的后背。
冷松清冽的味道席卷了他的鼻腔，靠近的时间太短，许木恩还来不及思考这股熟悉味道的来源，他踉跄着后退，道歉的话先出了口。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对方转过身，帽子口罩全副武装也挡不住精致的骨相轮廓，而展露在外面一双特别好看深邃的眉眼，轻易让许木恩辨认出了它的主人。
许木恩嘴角来不及收起的礼貌笑意停在了脸上，他惊讶地微微睁大双眼，瞳孔中晃动着幽微的光芒。
对方在这样的目光里挑了挑眉，包裹着笑意和戏谑的卧蚕渐渐鼓起。
“我原谅你了，哥哥。”
柏寒微微弯下身，嘴唇与声音同时抵达许木恩的耳边。
距离许木恩从医院回来，已经过去两天了，他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落荒而逃的。
他抬手摸了摸额头，怀疑自己并没有退烧。否则柏寒的一句“我原谅你了，哥哥。”怎么会一遍又一遍在他的身体里单曲循环，触动他的耳膜，敲打他的心脏。
手机提示音突兀地响起，单曲循环转为背景音乐，许木恩认命地放弃抵抗拿过手机查看消息，还是艺统发来的。
［梁邵回复了！雅马哈真的有！他们原定的旅行类综艺要排播黄金档，录制延期了，可以给到我们前三期的档期！］
还好艺统发给梁邵的邀约没有他的名字，否则肯定会被打回来。
前一刻还嚣张播放的背景音乐突然偃旗息鼓。
停了。
他翻动手指快速打字。
［那三期之后呢？］
刚点完发送，电话就进来了，他按下接听，艺统魏蔓激动的声音穿透手机听筒。
“木哥，能跪到三期我已经谢天谢地了！三期之后，他的行程又全满！”
魏蔓顿了顿，接着说：“不过，他们提了个很奇怪的要求，柏寒对节目内的称呼无所谓，导师、队长、发起人都可以。但他要求在片尾节目制片人的字幕上加他的名字，同意的话，费用方面可以适当降一些。”
“这不符合规定吧，马总不会同意的。”
说完这话的半小时后，许木恩被现实狠狠地打了脸，马总同意了。
［按照柏寒的要求推进，节目正常S+启动录制，先保前三期。］
湘城的风到底是比北城温柔许多。
为了配合这一季“回归初心”的主题，节目延续使用了第一季录制的场地，湘城录影棚，并力求一比一还原所有置景。
许木恩提前一周进组筹备，在风的怀里不停奔忙。
魏蔓在午餐间隙抓住他的时候，他正盯着舞美老师完善选手宿舍的细节置景，搭建天台上的花架。
魏蔓顺着许木恩的目光看过去，成片的白色栀子花浮在绿色的枝叶上，风吹过来，绿色的海洋上翻滚着白色的浪花，激起阵阵浓郁的香气。
“这里还有一株铃兰，买一盆摆上去吧。”
许木恩指了指花海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木哥，这组里除了你，就找不到一个做过第一季节目的人？”
魏蔓不理解。
“有，但他们都没我记得清楚。”
毕竟只要他闭上眼睛，那些忽明忽暗的零碎记忆，总能穿过时光狭窄的门，在某个时刻扑面而来，避无可避。
比如现在。
他正在清醒地一点点搭建他的旧梦。
“木哥，上次在会议室，你让我删掉你的名字，我照做了，但节目就要录了，如果柏寒知道你是制片人，会怎么样？”
许木恩慢慢地垂下眼睛，微微颤抖的睫毛在阳光里投射出长长的影子，落在他瓷白的面颊上。
“我不知道。”
许木恩答不上来，他也想知道答案。
魏蔓见他没了下文，识相的不再追问，转换了话题。
“柏寒公司的杜总想约你明晚吃个饭，那个叫裴星洲的选手你有印象吧？他们公司今年重点培养的对象，颜值艺能都挺能打，市场那边打算做他和柏寒的同门师兄弟CP，进行节目前期的营销。”
他的节目竟然要靠前男友的CP炒作宣传，真够狗血的。
许木恩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我忙着筹备，走不开。”
说完，许木恩作势要离开，魏蔓急忙上前挡了一步。
“木哥，我听杜总的意思是柏寒明晚也会过去，你去吧，如果真有什么，跟柏寒把话说开，也不至于节目录制当天发作，到时候各家媒体都在，真传出去什么就糟了。”
魏蔓真心实意地为他担忧，拒绝的话许木恩不好再说出口。
“我想想吧。”
嘴上说着想想的许木恩回过神时，已经站在了约定地点的门口。
这是一家私密性很好的会所，出入都有专人引路，他随着服务生的指引一步步靠近包厢。
走廊里弥漫着檀木的香气，很安静，许木恩的心跳声都变得清晰可闻，夹杂着缓慢升腾的期待感。
要再一次见到柏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