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吃完饭看了电影,蒋炎回到家,窝在沙发上什么也不想做。租来的一室一厅,竟然生出了些许空旷寂寥的意味。大概是因为太安静了,一些回忆从暗处慢慢滋生,沿着神经网络占据了他的思维。
他就由着自己陷入了回忆里,点点滴滴,像是梦一场。
秦律洋是他的前任。他们的开始就和任何一对早恋的学生一样,青涩地表白心意,偷偷地恋爱。他甚至还清晰地记得那是怎样一帧画面:四月的温度让樱花开满了校园,夜里的风都是软软的,下了晚自习,他们慢慢地走到了校园的一角,就在一棵盛开的樱花树下停了下来。蒋炎看到回忆里的自己紧张地咬起了嘴唇,双手在校服的口袋里狠狠地握成了拳,他听见自己终于鼓足勇气说:“我喜欢你……”
而秦律洋又是怎样回应的呢?蒋炎看见了那年十七岁的他,嘴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却又痞气十足,微微低头看着等待着宣判的自己,说:“真巧,我也喜欢你很久了。”
彼时春色正好,风也调皮,缱绻于树梢,吹落了片片花瓣。而在秦律洋慢慢将自己的嘴唇覆在了蒋炎唇上的时候,蒋炎分明的听见了在宇宙深处,星云和星云碰撞爆炸的声音,那是属于他们的最绚丽的焰火。
他们曾经就是如此的相爱。
没有欺骗,没有利用,只有两颗少年的心,缠绕在一起,摸索着前行,想在这样的世界里杀出一条血路。可是太难了,真的太难了。大学之后,他们都选择了自以为最适合自己的学校,蒋炎在加拿大出生拿着加拿大护照,最终选择了蒙特利尔,而秦律洋去了美国。
长时间的异地消磨着两个人的爱情,每一次假期的相聚就好像是一场末日的狂欢。他们总是肆意地做爱,在床上沙发上浴缸里窗户边,仿佛每一次进入都是爱最隽永的铭记。
可还是太难了。
日日夜夜的思念终究让人疲惫,化作争吵,化作怨愤。都说先爱的那个人就输了,可是两个人明明如此相爱,为什么都觉得是自己输了?
是秦律洋选择了结束这段两败俱伤的感情。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寻好了退路,只留下蒋炎在原地踟蹰。蒋炎不是不怨的,他本以为是秦律洋爱得不真不深,能这么快就完美抽身,寻到新人,可他现在也遇到了陈老师。
陈老师那么好,他真的很喜欢。
坦白说,作为一个感情洁癖的完美主义者,蒋炎内心正在经历着三观的重建。他一直以为自己和秦律洋是特别的,他们的爱情比任何人都来的牢靠。可是现在他隐约明白了,每一对恋人都觉得他们如创世之初的那对男女那样特别,可是事实就是,这个世界上的爱侣多如蝗虫。
陈老师今天的话还横亘在他耳边,如果做不了最幸运的人,也可以做一个幸福的人。
他或许是来救赎我的天使吧。就是从这一刻,蒋炎觉得,自己真的放下了。
而另一边,跑到实验室加班的陈硕并不知晓蒋炎的心路历程是怎样的九曲十八弯,可蒋炎哀伤的神情却在脑海中挥散不去,弄得他也心头酸涩,鼓鼓胀胀的难受。是因为石磊吗?那个男生确实感觉很阳光,性格也好。 蒋炎会喜欢我这种类型吗?要不要追一追?怎么追?我不会啊……
陈硕虽然看起来高冷正经,内心有时却也有点闷骚。恋爱初哥对于各种各样五彩缤纷的旖旎情绪都感到陌生而又新奇。电脑上跑着一组组数据,而陈硕仿如出现了幻觉,置身于赌场,老虎机上跑着一溜数字,最后机器叮当作响——jackpot!获奖画面竟然是一个Q版的蒋炎。
还是同个实验室师兄孙勉超打断了陈硕不着边际的想象力:“陈硕,一会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陈硕点了点头,又恢复了正经的样子:“当然可以。”
“我应该是要回国了,”孙勉超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却猜不出有多少笑意,“快毕业了,国内有高校开的条件还不错。”
“师兄你给我一个小时吧,一会我们好好聊。”
“好。”
他们去了附近的一个日式小酒馆,混搭着居酒屋和后现代的风格,到处都有棱镜,把昏暗的灯光切碎,断裂的光线又兀自氤氲成光圈,朦胧不清像是云雾后的星星。
师兄的履历是很出色的,以第一或通讯作者的身份在顶级期刊上发表过若干文章,影响因子也很高,老板也一直十分器重他。陈硕一直以为他会继续深造,去个美国顶级的研究所做博后,他也没有隐藏自己的疑惑:“就决定进国内高校了吗?”
孙勉超没有看他,而是盯着自己的杯子里的冰块,看着它们起起伏伏,慢慢消融:“优青引进,待遇真的很不错,实验室新钱也多,直接就是博导。你也知道加拿大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美国,申不到h1b拿不到绿卡,就一天不得安生。”
陈硕不置可否。都说要为祖国做贡献,可是回想自己认识的人,但凡能在国外立足找个一席教职,几乎没有人选择回国。环境空气食物甚至学术氛围人际关系,统统都是考量,哪个国家不是有利有弊?谁也不知道做出怎样的决定就是正确的,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孙勉超仍然低着头,抬眼透过镜框与眼眶间缝隙深深地看了陈硕一眼,说:“陈硕你也快要毕业了,有些打算也需要提早做。近几年国家的安家政策力度极大,但凡有些不错的科研成果都能直接给副教授教授这种职称。不然呢?在外面继续做博后?做assistant professor?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可是师兄你的能力来看, 就算是留校,甚至去工业界,应该也有不错的发展。”
“可我不想漂了。我妈最近身体不太好,把她接过来?”孙勉超嗤笑出声,“别做梦了,就这冰天雪地我呆了五年都不习惯,别折腾她了。况且在国内也未尝做不出好的成果,拨款足的话,一切皆有可能,人往钱处走,总是没错。”
陈硕点了点头,仍有些话想要说出口,可他最终没有说,而是举起了手中的玻璃杯:“喝一杯吧师兄,祝你前程似锦。”
孙勉超也拿起了杯子,四处游离的光线在虚空中汇聚,堪堪挤进杯中,今晚无星无月,倒是这杯中酒聚了一室光亮。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而陈硕倏然想起那句刷烂了微博的句子——连他这个理工男都记得——“杯子碰在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碎一个旧梦,便织一个新梦。
总归都是好梦。
蒋炎从来没想过自己这匹老马还能如此失了前蹄。
诺大的雪场处处是刺眼的白,远山深深浅浅。而蒋炎穿着滑雪服,脚踩双板,瘫坐在地上,周围是一片鲜红,浸透了皑皑白雪。血是从小腿渗出来的,蒋炎从来都不知道滑雪板的侧刃竟有这么尖锐,能割破他两层雪裤,还差点剜下块肉来。也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反应迟钝,蒋炎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只是头有些发晕。
直到周围的人三三两两越聚越多,惊呼声此即彼伏,有人急忙通知了工作人员。听到还有人要给他叫救护车,蒋炎才匆忙打起精神,连忙摆手拒绝了这份好意。开玩笑,叫一次救护车2000刀,要不起要不起。
好在同行的石磊也正好滑到附近,看到半山腰上停着这么些人还有点奇怪,正慢慢减速想一探究竟,就看见蒋炎坐在血里,吓得他赶紧刹车,卸下雪板冲了上去:“我天啊炎哥,你这是怎么了!!!!!!”
蒋炎的嘴唇都失了血色:“先别急,先等工作人员,下山再说。”
没半分钟工作人员就开着雪场里的小斗篷车来了,石磊先谢了大家的帮忙,就匆匆陪蒋炎下山。一路上蒋炎的伤口还在慢慢地渗着血,看着极其可怖。工作人员把他们带到了雪场的小诊所,里面只有一个护士。护士能做的有限,只是给蒋炎消了消毒,拿绷带紧紧地裹住伤口止血。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血止住了蒋炎就清醒了很多,头也没那么晕。护士让他们赶紧去一家附近的医院缝针。
一路上,石磊不住地往副驾看,好像生怕一不注意蒋炎就要飞升了。
在第n次感受到石磊关切的目光之时,蒋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石小磊咱能好好开车吗?我怕还没到医院,先被你折路上了。”
“呸呸呸!”石磊声音比平时还拔高了三个度,“能不能说点好话!太晦气了今天!”
“唉,是挺背的。”蒋炎看着自己裹得像粽子的小腿,一声叹息。
“你这腿到底怎么弄的呀?”
“我待会儿缝完针再跟你说吧,现在还是头晕。”蒋炎的声音透着一股子有气无力的劲儿。
“好的好的,快到了,赶紧缝上,太吓人了!”
车飞速驶过,在马路的积雪上留下了两行车轱辘印。
然而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愿望是四点到医院,五点缝完针,赶紧开回家让炎哥躺着,毕竟雪场离蒙特利尔还得开个一个多小时,而现实却是,他们前面还排了一堆生命垂危的病人,大家都挂的是急诊,护士给他们写了个号就让他们在空位上先坐着等,预计时间?凌晨两点。
这种预计时间是什么神仙预计的呀!!!!!
“他这腿真的特严重!流了好多好多好多好多血!!!”石磊焦急地和护士解释,还用双手画了个大大的圈。
金发碧眼的护士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蹲下来把蒋炎腿上的绷带解开,端详片刻又缠了回去,站起来对石磊说:“血已经止住了,不要太担心,请您耐心等候。”说完便转身走了,继续看下一个病人。
“……”有理有据,石磊无言以对,吃了个鳖,只得忿忿地坐了下来,转头对蒋炎说,“炎哥你说,就他们急诊这效率,恨不得比排iphone的队还长。什么人能排在咱前面啊?”
话音刚落,一群也分不清是医生还是护士的人推着担架车嗖得从他们面前路过,担架上的人浑身是血。
蒋炎恹恹地抬起胳膊,指了指他们离去的方向,说:“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吧,我和人家还是比不了的。”
石磊目瞪口呆,说:“那咱还是别和他们比了,还好比不了……诶炎哥你这腿到底是怎么弄的?”
“一小孩突然摔我前面了,我就想赶紧避开他嘛,结果我后面还有一哥们在冲刺,就可能是个新手吧,哐就撞我身上了,然后我就横着摔了,左腿一直蹭着右脚滑板的侧刃儿,那个刃儿真的是太狠了,我裤子那么厚全都刮开了。”蒋炎这时候突然觉得一阵后怕,当时一切的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来不及反应。
“那撞你那人呢?!!!!”
“啊,他爬起来道了个歉就滑走了吧,主要是那时候我血还没流得那么吓人,大家也都没注意没反应过来。”
“我真服了你了!这都能让他走!!!!”石磊内心都暴走了,出了这么大的事肇事者压根不知情吗?太气人了。
蒋炎心里有点委屈,怎么说呢,他也没想要这么倒霉,可这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怪谁也晚了。况且也确实是自己割破了自己的腿,雪场在你买门票的时候就得先签了免责声明,他还能怎么办?
许是看出了蒋炎心情不佳,石磊清了清嗓子,小声嘟囔着:“我也是怕你受罪啊……还好有医保……”
蒋炎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知道你关心我,还得麻烦你陪我这么久呀。你炎哥我估计要残废一阵儿了。”
石磊一下就精神了,忙不迭地说:“不麻烦不麻烦,你可别这么说,太见外了啊炎哥,我先去买点吃的吧,还得撑到凌晨呢。” 说罢便站起来,掏出来车钥匙长腿一迈就走了。
诺大的医院仍旧熙熙攘攘,少了石磊陪,蒋炎一个人在角落里坐着,像是被罩在了个玻璃瓶里,一时间,寂寞铺天盖地地袭来,伤口开始隐隐作痛。他想了想,给自己的粽子腿拍了张照,打开了微信。留学生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这种事当然不会让爸妈知道。于是……
【私信】火火火火:“(图片.jpg)”
【私信】火火火火:“陈老师,我要请假!下周你的课我估计是去不了了(委屈.jpg)”
【私信】陈硕:陈硕向您发送了语音通话请求
蒋炎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找耳机,正要按下了接听键,那边先挂断了。
“……”
还好陈老师又打了一个过来,一接通就急切地问道:“你怎么了?你在哪里?”
蒋炎的嘴角轻扬,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滑雪受了点伤,在mont brumars这边的医院呐,没什么大事。”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陈硕的焦灼不减。
“唔……不知道呢,护士说凌晨才能轮到我。”蒋炎看着窗外的雪松,风一吹,树上的积雪窣窣地掉落,空气泛起一阵涟漪。
“凌晨?你还没看上医生?你自己吗?”
“医生很忙呀,我这种小伤没什么优先级。没事,石磊和我在一块呢,一会他开车就好啦。”蒋炎感受到了陈硕的关心,心中窃喜,如同一只小松鼠捡到了颗大松果,偷偷藏到窝里自己啃,不愿与人分享。他嘴上客气着,内心还在幻想着,如果他说没人陪,陈硕会不会过来,这一点点的期待甜丝丝的,心尖上蘸了点蜜,“谢谢陈老师的关心呀!”
“啊,石磊在啊,那……那……祝你早日康复……”话音未落就挂断了。
蒋炎:“……”
小松鼠啃着啃着松果,啃到了一只虫子,苦的。
突然挂断的电话就像是在面前被狠狠摔上的门,总能在想象里发出“哐”的一声,震耳欲聋。蒋炎顿感没趣,只觉得自己真是没人爱,要孤独终老晚景凄凉。若有若无的小暧昧都是自己意淫出来的!他是因为玩游戏才亲我!他是因为有礼貌才对人温柔!他他他他他!根本一点都不关心我!算了不想他了。
还是玩手机吧,不会难过。
打开Instagram,往下翻了翻,赫然一张陈老师的照片,也看不出是在哪里拍的。他在专注的看着电脑,似乎根本不知道有人在对面拍他。阳光斜斜挂在身后的天幕之上,给他的周身都镶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是统计课同一个小组做project的白人妹子发的,配字:“omg!!!he’s the best!”发布时间:十分钟前
“……”
呵呵!什么垃圾app!卸载了!
陈老师不愧是你陈老师,少男少女杀手,用户体验良好。蒋炎觉得自己像个喷气式火车,耳朵都在嘟嘟得向外喷着热气。挂我电话?这在约会吗?咖啡店?图书馆?看起来正经纯情,实际上桃花遍地,真厉害!第二春还没开始春就进入了凛冬,这得快进800倍速了吧。蒋炎一时生气,恨不得将所有邪恶的揣测都搁在陈硕身上,冷静下来点又想,自己哪有什么立场,陈硕把他当朋友,有这么优秀温柔的朋友,别不知足了。
【私信】陈硕:“到家通知我一声,太晚了小心开车。”
蒋炎撇了一眼,想了想,终是没有回复。
陈硕坐在统计课教授的办公室里,左手轻轻扶额,太阳偷偷向西边溜去,光与地平线逐渐吻合,加速沉了下去。而月华初上。刚刚结束了下午的课外辅导,不断的有学生过来问问题——这也是TA(教师助理)的工作职责。
收到蒋炎微信的时候,陈硕吓坏了,他一直对滑雪有着深切的恐惧,因为身边曾有朋友因为滑雪去世,当这种社会新闻真实的发生在身边时,陈硕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陈硕当下就想去陪蒋炎,可他说石磊在,石磊在陪着他。他为什么还没回信?陈硕觉得自己被推出门外,被拒之千里。
无论身处何地,抬头看的总是同一个月亮。
纵使看的是同一弯新月,各自却能品出千百滋味。
陈硕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也只是收拾好资料,关上门走了。
徒留一室月光。
蒋炎再也没有发来信息,陈硕也没有再问。
人品不错,十二点就看到了医生。医生是个俊朗的金发男生,淡淡的蓝色的眼眸,边缝针还边开玩笑:“你运气真好,遇到我这么好的医生,我会给你缝的很好,不会留什么疤哦!” 说着还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蒋炎说实话已经困的不行了,心情也不好,整个人恹恹地说:“还是运气不够好,不然就不会摔了。”
“有缘……千里……来、来相会” 医生突然来了句蹩脚的中文,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懂。
蒋炎挑眉看了他一眼:“你还会说中文?”
“一、一点点……儿” 还强行加了个俏皮的儿化音。
蒋炎:“……”
医生:“……”
蒋炎轻咳一声,说:“厉害厉害。”
医生喜滋滋地笑了,继续缝了起来。缝完了之后说了一堆注意事项,蒋炎也没怎么记住,就知道一周之后去找个护士拆线就好了,还有这个医生估计也是个小gay,挺可爱的。
深冬的夜里,石磊载着蒋炎回城,窗外零星飘着雪花,蒋炎斜靠着窗,楞楞地看着自己的镜像。石磊跟着音响里的周杰伦唱了一路,唱的一点都不好听,却让人觉得静谧又美好。有朋友在身边真好,还是别想什么陈老师了,很烦。到家之后蒋炎朝石磊深深地鞠了一躬,把石磊吓得够呛。扶着蒋炎进了屋,就赶紧开车回家睡觉了。
蒋炎想了想,拿起手机发了个朋友圈:珍爱生命,滑雪需谨慎,终于到家了。
刷完牙又看了眼手机,陈硕点了一个赞。
他看见了,他会给我发微信吗?我这一周估计都不会出门了,会饿死在家吗?当代空巢青年如果饿死家中多九会被人发现?新闻会怎么报道?我卡里剩的钱还取得出来嘛?……&***&……%¥
蒋炎在胡思乱想中握着手机睡着了。
陈硕打开了对话框,删删减减,最后什么都没有发送。唉,单身都是有理由的啊,陈硕默默心想。喜欢的人喜欢别人,不然还是算了吧。
陈硕微微起身把台灯关了,黑暗瞬间笼罩了房间。
终究还是不舍得算了。
蒋炎一早就醒了,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在床上玩手机,饿的胃有点酸,却也懒得起床。快中午的时候,有人按响了门铃,蒋炎还以为是快递,挣扎着套上短裤从床上爬起来,单脚蹦着去开门。
门外是陈硕,拎着两个塑料袋。
蒋炎有点恍惚,也没说话,只是侧了侧身让陈硕进来了。
陈硕一眼就看见了蒋炎还缠着纱布的小腿,忙把袋子放在地上,脱了鞋,又扶着蒋炎去沙发上坐,边走边说:“来看看你,伤还好吗?”
蒋炎懵懵地点了点头,在沙发上一坐:“没什么事了,缝了十七针,那个医生好像缝的挺好的。”
“怎么伤的?” 陈硕又走去门口拿刚刚买来的水果,都是店里洗好切好的了。
蒋炎又慢条斯理地讲了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还顺带吐槽了一下加拿大急诊室的效率。他一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着陈硕,心里有一溜儿小人打着安塞腰鼓,锣鼓翻天。
陈硕把装着切好菠萝的塑料盒打开,又把配套的小叉子拿出来插好,递给蒋炎一块,说:“还好还有人一块儿陪你,要是自己一个人,就麻烦了。”
蒋炎没接,就着陈硕拿叉子的手把菠萝吃到嘴里,囫囵地说:“对呀,等我好了得请石磊吃顿好的!”
陈硕没接话茬,又拿了一块儿凑过去:“昨天周五就都去滑雪,你们没课?”
蒋炎又嗷呜一口吃完,咧着嘴笑了,调笑道:“陈老师不愧是老师,重点都和别人不一样。有节水课,逃了。早知道不逃了,真倒霉……”
“我的tutorial session你也没来,快期中了,下周quiz,都没有想问我的问题?”
蒋炎:“…………?!”
陈硕看着他没有说话。
蒋炎突然想起来什么,单脚蹦着颠回卧室拿手机,打开instagram,往陈硕眼前一伸:“这个是你在上课?”
陈硕扫了一眼,隔着镜片莫名其妙地看着蒋炎:“是呀,怎么?”
蒋炎顿觉好没意思,自己好傻,猜来猜去脑补那么多,矫情的可怕。他叉起来一块菠萝,往陈硕嘴里一塞,撇了撇嘴说:“没事儿,你多吃点,我吃不完。”边说边赌气似的往陈硕嘴里狂塞,“你今天不去实验室?”
陈硕费了半天劲才咽下去,无奈地笑了笑,也不知道蒋炎在发什么神经,炸着毛像只小狮子,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周末了,博士生也可以混个双休不是?”
他!摸!我!的!头!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什么情况!!!!!!!!!!
蒋炎大脑中的神经网络突然同时绽出强光,共频闪烁,耳边还依稀配着窗外消防车呼啸而过的警笛声。他一会觉得头发好像被小猫挠了一下,轻轻柔柔的,一会又觉得自己像是被如来神掌压在山下的孙猴子,一下都动弹不得。
陈硕的手不过停留了一秒就拿开了,颇有些局促不安地放在腿上,一会又欲盖弥彰地去拿菠萝吃。
蒋炎觉得自己脸上烫的不行,一动不动地也不敢去看看陈硕。什么嘛,明明就都谈过一次恋爱了,还会为这种鬼暧昧脸红心跳的吗!!!!!!!
太阳不知不觉爬上了窗前,正午的阳光热烈而耀眼,金灿灿的光铺了一地。蒋炎仍旧直愣愣地坐着,眼前掠过空气中浮游的杂质,他将一切都看得那么清晰,纤毫毕现。
一时无言。
“吃饭了吗?” 还是陈硕先开了口,“我买了排骨,给伤员炖骨头汤。”
蒋炎也回过神来:“我又不是骨折……诶?你还会做饭!!!”
陈硕:“骨折喝汤也没用,都是嘌呤,好喝就行。”边说边拿起塑料袋往厨房走。
“我来帮你!”蒋炎也要起身。
“你好好坐着,小心伤口,一会就好。”陈硕温声说。
蒋炎虽然并不怎么开火做饭,基础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也都还是有的。蒋炎坐在沙发上,一边玩手机,一边竖起耳朵听厨房里的动静。陈硕好像做起饭来也是有条不紊的,完全不像是自己妈妈那样叮叮咣咣。没过一会儿陈硕就出来了,说:“我还蒸了米饭,再等半个小时就好了。”
蒋炎拿出笔记本,随便打开了部电影,放在茶几上,两个人边看边等开饭。
排骨汤在灶台上咕嘟咕嘟的炖着,肉香味扑鼻。
蒋炎偎在沙发里,胳膊轻轻贴着陈硕,阳光耀眼,暖气又开的很足,不禁觉得,他真是爱死了这种烟火气。
蒋炎在台下坐着,左手托着腮,右手无意识地一圈一圈转着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陈硕在讲台上,演算一道题。
陈硕是左撇子,白板笔画出圆圆的字体,看起来这么严谨认真的人,字迹却是圆圆的可爱。
“我们把抽样得来的数据,代入这个公式,就像这样,”陈硕画了个箭头,把表格数据和其中一个公式相连,“每一组数据都要代一次,虽然事实上通过软件都可以实现,但是开始的时候,教授是要求手动计算的。”
陈硕放下笔,目光撒向台下:“那你们先计算一下这道题,十分钟的时间,之后我来答疑。”
阶梯教室倒也坐了不少人,看来陈硕的课还算有吸引力,不强制要求出勤但逃课的人不多。
蒋炎一会就做完了——数学对中国人来说未免简单——他百无聊赖的环视四周,同学都还在写写画画。目光不经意间和陈硕对上了,蒋炎连忙不自在的移开视线,低下头又假装在纸上写着什么。唔……越看越喜欢,陈老师春假要做点什么,一个星期那么长呢,好想约他出去玩。滑雪绝对不去了,去纽约?去墨西哥?古巴?诶?快毕业了还没去看过极光……
下课之后还有几个同学围着陈硕问问题,蒋炎就在座位上等着。终于陈硕要走了,收拾好东西看着他,他起身走到陈硕身边,侧头一笑说:“陈老师回家吗?”
路边的积雪仍未消融,天气晴好,空气冷冽而透亮。他们并排走在路上,都裹得厚厚的像两个冬眠刚刚苏醒过来的熊。
蒋炎说:“陈老师你们会放春假吗?”
“会放的。”
“那、那你打算出去玩吗?”
陈硕想了想,说:”没有计划,有什么提议?”
“那要不要去看极光呀,我之前怕冷,都还没去过”
“好。”
蒋炎要被陈硕这令人发指的效率搞疯了,他们先是一起去了蒋炎家,陈硕拿起刚刚上课带着的笔记本就在网上订了机票,又定了标间的住宿。
蒋炎目瞪口呆:“你都不用先查个攻略什么的吗!”
陈硕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地看着他:“不用吧,我去过呀。”
蒋炎:“……”
“那你还要再去一次?”
陈硕:“去呀,美的东西都不介意多看几次。”
飞机穿过云层的时候,稍稍有些颠簸,而开始平飞之后,窗外的景色倏然变换,涛涛云海,绵延不绝,厚重,泛着灰色的白。
陈硕就坐在旁边睡着了,蒋炎却困惑于和他的关系。没有人先逾矩地说过什么,他们却做着和情侣一样的事,受伤时的照顾,说走就走的旅行。虽然要说是好朋友也无可厚非,可他喜欢陈硕,而陈硕……是不是也喜欢……自己?
蒋炎总是能感觉到谁在喜欢着自己,这种事情藏不住,语言神态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只是之前和前任在一起,就都把那些也是情真意切的好感都扼杀在了萌芽之时。可是搁到陈硕这里,他就有了些许迟疑。陈硕应该是对每个人都很好的,他彬彬有礼,没有尖锐的帅气,却总让人感到安心。他会笑着回答每一个课上的问题,聚会的时候也玩得开。蒋炎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对所有人都很好,自己只不过刚好也是个人。
他看着陈硕放在扶手上的手,鬼使神差的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皮肤与皮肤的接触像一道电流,顺着血液和神经直烧心脏,心火燎原。蒋炎突然惊醒了一般抽回手,心脏却是砰砰直跳,他将手放在在胸口,像是怕心跳声被无限放大,惊醒睡在身边的人。
陈硕当然没睡,他满心都是一个念头:“太好了,他也喜欢我。”
他也喜欢我,所以会约我一起旅行
他也喜欢我,所以会想牵我的手
他也喜欢我,所以呼吸声那样重,像个紧张兮兮的小动物
他喜欢的人或许不再是石磊了?
唔,写过那么多份实验计划,这告白计划,要怎么起笔呢?
飞机降落在耶洛奈夫市时正值中午,天色晦暗不明,目之所及白茫茫一片,天地共一色。耶洛奈夫的机场很小,却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中国人。
“我发现喜欢出来旅游的人特别多,上次去班夫国家公园儿,也全是中国大爷大妈。”蒋炎拖着行李,侧头对陈硕说道。
陈硕目光向人群扫过,也说:“有钱有闲。”
蒋炎:“哈哈哈,是,要不说不出国不知道中国多强盛呢,消费力最强劲的就属中国人。”
陈硕点点头,说:“多好,四处都听得到普通话。”
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租车,冰天雪地,要让他们俩在这种路面开车,心里都没有底,索性还是别冒险。还好酒店都有派来的摆渡车,到处也都是追光旅行团的宣传手册。蒋炎百无聊赖的等着车,拿了几份游客中心摆放的小册子,和陈硕商量起来。
蒋炎翻看着一本官方出品的黄刀镇介绍,花里胡哨的项目繁多,问:“我们要待五天诶,除了看极光还能干什么呀?”
陈硕一本正经地煞风景:“其实吧,运气不好的话,可能连极光也看不到。”
蒋炎猛地抬头,一脸不可置信:“你在逗我吧,不是天天都有的吗?!”
陈老师开始了自己的科普时间:“能不能观测到和观测到的质量和很多因素有关系,天气情况、月圆月缺、还有极光kp值,指数小的话看到的肯定和你想象的极光不一样,会失望。人品好的话没追能看到那种张牙舞爪跳舞的极光,说不好。”
“这样啊……”蒋炎的眉眼瞬间有些耷拉下来,“我们应该也不会那么背吧……”
陈硕:“大概率是能观测到的。”
没一会车就来了。从出机场的门到上车不过几步路,就冻得蒋炎直哆嗦。身上的加拿大鹅号称-30度防冻,也抵不过这种瞬间让人鼻酸的要流泪的寒冷。
蒋炎上车好一阵儿才缓了过来,帽子都不愿意摘:“我觉得我应该移民一个热带国家,一年四季都是大太阳的那种。”
陈硕看他缩成一团只觉滑稽可爱,打趣道:“晚上看极光可会更冷,你可别不敢出酒店了。”
蒋炎帽子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强行装可怜:“那你就把我打昏了带出去看极光,我会感激你的!”
陈硕不禁觉得好笑,蒋炎这么大的人了卖起萌来竟然也不违和,内心升起来一种人类对待可爱小动物的温柔:“好,这可是你说的,你不要事后报警就好了。”
蒋炎点头如捣蒜,还偷偷脑补了一系列陈硕将昏迷的自己公主抱的画面。想着想着画风突变,陈硕又把昏迷的自己扔到床上……
蒋炎:“……”
我大概是真的没救了,蒋炎心想。
抵达酒店之后,他们办理了双人标准间的入住登记,随后又在前台的建议下订好了晚上的极光村帐篷团,在酒店的餐厅吃了评分颇高的牛排。都安顿好了也快三点了,陈硕提议去体验一下狗拉雪橇,蒋炎缩在房间的沙发上,朝窗外看了一眼,想象了一下哈士奇放肆奔跑自己被风雪糊了一脸的画面,抗议了这一提议。
吃完午饭人总是格外困倦,屋子里又温暖。想着晚上看极光还要熬到很晚,蒋炎决定先洗澡睡个午觉。热水瞬间冲刷了骨子里的寒气,蒋炎把头发吹得半干,换上了套藏蓝格子的棉质睡衣。出了浴室,他看见陈硕正坐在沙发上对着笔记本敲敲打打,说了句:“陈老师我先睡啦!”然后就钻进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有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清新的茶树油的味道,陈硕想要忽视,却不能自己地看向蒋炎。蒋炎的睡相很乖,额角的发梢还湿漉漉的,将眉眼的轮廓半遮半掩。他的嘴唇微微地张开,形状也圆嘟嘟的,陈硕移不开视线。气氛暧昧又撩人,热的发闷,隐秘的欲望从暗处滋生,陈硕有些硬了。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电脑屏幕还在亮着,打开的 word文档上只有五个字——告白计划书,打了又删反反复复,还是毫无进度。
原来博士生也有卡文的时候。
有些燥热的陈老师脱了衣服,露出长期健身颇有成效的胸肌腹肌,也自暴自弃地决定先睡个午觉。天色阴沉,也不知道是什么预兆。
蒋炎从一场不知所云的梦境中醒来,一时分辨不清身在何方。天色是浓厚的黑,零零星星的灯光在窗外兀自闪烁,房间一片暗色。可蒋炎就是可以看清隔壁床上的陈硕,他脸型轮廓如刀削,硬朗的线条其实和温柔的性格不慎匹配,可这就是他喜欢的陈老师,轻易就拥有了他所喜欢的所有特质。大概是错觉,蒋炎偏执地觉得自己看到了陈老师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了一片细密的阴影。
拿起手机一看已经7点了,竟是一口气睡到了晚上。晚上九点导游就要来接。
站在陈老师的床边犹豫片刻,蒋炎还是决定把他叫醒,用食指一下一下轻轻戳着陈硕的肩膀,猫挠似的根本叫不醒人,他又大着胆子戳了戳陈硕赤裸的胸肌,偷偷占着便宜。突然,他捣乱的手被一把抓住,陈硕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 被抓包了,蒋炎蹭的一下脸红了,暗自庆幸屋子太黑不会被发现。
陈硕没有松开他的手,微微倾身打开了床头灯,“啪”的一声,暖黄色的灯光笼罩了他们,形成一个界限不明的包围圈。
安静,出奇的安静。蒋炎本以为自己的心跳会出奇吵闹,在胸腔里张牙舞爪四处喧嚣着羞哧和爱慕,但是都没有,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陈硕,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底慢慢旋出笑意。
“叫我起床?”陈硕轻轻捏了下他的手,声音因着刚睡醒还有些沙哑,嘴角噙着笑。
蒋炎还是呆呆地,像只误入北极的企鹅:“对呀,七点了……”
陈硕松开蒋炎的手,掀开被子起身。蒋炎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不断地往陈硕赤裸的上身瞥。陈硕的肌肉线条清晰而流畅,看得出是经常运动,倒也不是健身大咖那类鼓囊囊的胸肌、厚实的背阔。他骨架生得真是好看,一米八几的身高配上宽肩细腰,弯下腰从箱子里拿衣服时背部的肌肉拉伸出一道极具张力的弧线。
好想抱抱他啊,蒋炎心道。
“换衣服吧,我们出去吃饭?”陈硕套上了件厚毛衫,“多穿点,你怕冷。”
蒋炎点点头,毛衣外面套帽衫又罩上羽绒服,听话的把自己裹成了一只肥企鹅。
耶洛奈夫全靠着旅游业的发展,倒也颇为热闹,新城中心都是饭店,中餐韩餐日餐比比皆是,街道上也都是亚洲面孔,蒋炎有些恍惚。偶尔路过的一家人说话都带着股京腔儿,让蒋炎倍感亲切。
“我们吃点什么呀!”蒋炎穿的多倒也没觉得太冷,四处观察哪家店生意最红火,“有什么这边的特色菜吗?”
陈硕思忖片刻,略显迟疑地说:“海豹刺身?”
“……?!”蒋炎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原住民是因纽特人,他们会猎食海豹,不过现在应该这样吃的人很少了,都是卖皮毛。”陈硕的表情似乎有些苦恼,“你想试试吗?我可以陪你……但我不……不过也不一定有这样的店。”
蒋炎连连摆手,浑身上下都在说拒绝:“不不不不,我们随便吃点什么就好!就那家吧!人最多!”说着连忙拽着陈硕过去,生怕他再提海豹的茬儿。
回到酒店也快要九点了,二人都不是什么摄影大神,没有大包小包的器材要扛,没什么东西需要准备。只是陈硕总担心蒋炎会冷,又多塞了一条围巾在自己包里。
大厅里已经有不少人在等了,估计都是报了跟团游。他们下午选择了一家由日本人经营的aurora village的项目,据说是直接在营地里有搭好的帐篷,极光出现的极为频繁,知名度算是在当地颇高。九点了,导游准时来接,酒店大堂一半的人都跟着走了,上车的时候蒋炎有一种在北京挤地铁的错觉。
路况十分糟糕,一路颠簸,蒋炎不禁庆幸还好没决定自己开车。驶出小城中心后,周遭再无人烟。偶尔路过的车辆开着远光,照亮了周遭飞逝而过荒野树林。路面上都是冰雪——蒋炎不禁怀疑这里根本没有路,在车灯下泛着惨白的光,真像是末日题材的电影场景。
“如果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你会爱上我吗?”
这是他没有勇气说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