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皇城脚边有一座天牢,自大周开国以来,座上宾皆是皇亲国戚,王侯将相。
好在,当年那波造反被压下去,一干乱臣贼子伏诛后,天牢空荡荡十余年了。
所以南子的日子也还算悠闲。
南子自幼跟着养父江好,在江父卧病瘫痪后,就接替了江父狱卒的职位。
虽同是食君之禄,但狱卒的身份比起其他官爷,显然上不得台面。
所有的狱卒都是满脸横肉,一副凶相,脾气也多凶狠暴躁。
衙门觉得这样才能压制住犯人,尤其是穷凶极恶的犯人。
以恶制恶,只能比对方更恶。
所以南子这样一个面目清秀的人出现在衙门时,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但碍在多年同僚江好的面子上,狱卒班头还是安排了一个杂务给南子,负责送饭、打扫卫生云云。
微薄的俸禄勉强能撑起父子两人的生活,和养父的药钱开支。
所以南子每天兢兢业业地工作,愣是将原本就修建的还不错的天牢打理得干净整洁。
连班头巡视工作时,都忍不住拍拍南子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
“这里……天牢……懂吗?”
南子耸耸肩,只表示自己会用心做好该做的事。
所以当贺执走进天牢时,看到不是想象中的脏乱场景,心情十分愉悦,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那间设施最完备的牢房里。
天牢终于迎来十余年里第一位客人——当朝被废太子,贺执。
两名狱卒跟在贺执身后进了天牢,也不敢押着。
这位爷可不好惹,太子身份虽然被废了,可四殿下的名头仍在,并没有被贬为庶人。
皇上明面上下旨,太子欺君罔上,犯大不敬之罪,废去太子封号,流放边关。
但又是配马又是允许带侍从。
不知道还以为是调去边关任职。
狱卒都是脑子灵光的人,最知道如何捧高踩低。
他们觉得这位四殿下,多半是被发去边关历练,关进天牢只是因为把圣上惹急了,要杀杀他的锐气。
太子虽然被废了,但仍是如假包换的皇四子,身份尊贵。
所以哪里敢押着,只怕现在动手押了,往后连命一起还回去。
待贺执进了牢门后,两名狱卒点头哈腰地向贺执奉承,说有需要尽管吩咐。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临走上锁时也只是虚扣了一下,看起来就像锁马上要坏了。
大牢一时间安静的出奇。
谁都知道这牢里的四殿下不好惹,也都纷纷猜测究竟是何事惹怒了圣上。
贺执坐在地垫上,仰靠着墙壁。
看着那口四四方方的小窗,跑进一些明晃晃的光线。
光线里灰尘杂杂,像极了沉沉浮浮的微贱生命。
这时,南子抱着一床干净的被褥走了进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引得贺执侧目。
看着那锁的时候,南子也皱了下眉头。
但他方才在外面大堂里,被迫听了好一阵八卦,心里门清,并没有多说什么。
“四殿下,这是您的被子。这里条件简陋,您将就一下,有什么尽管吩咐。”
也不敢抬头看,只用余光偷偷撇了几眼,这个传闻中喜怒无常的前太子。
竟是个萧萧肃肃,清朗爽气的潘安。
贺执看了一眼这个有些书生模样的狱卒,粗制滥造的衣裳衬得他的皮肤过于细腻。
低垂顺从的眉眼小心谨慎,禁闭的双唇透着一股逃避的气息。
贺执只是多看了几眼,却不由得喉咙一紧。
狩猎经验告诉他,越要逃的猎物,猎人越想抓住他。
他偷看他的小眼神自然也没有逃过贺执的眼睛。
心中不禁腾起一丝笑意。
“你叫什么?”贺执虽是坐着,气势却是居高临下。
南子抬头看了一眼贺执,小声道:“回四殿下,小人南子。”
“南子?”贺执皱了皱眉头,似乎觉得不大好听。
“没有姓吗?”
“南子无父无母,不知父姓,养父姓江名好,但不让我随他姓。”
南子捏了捏手,有些紧张。
向来没有人在意过他姓甚名谁。他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少年,跟在一个默默无闻的狱卒身边养大。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名有姓,但养父禁止他提。
“抬起头来,本殿好好看看。”贺执的嘴角勾起笑意。
南子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皇四子,眸色微动,有些不好的预感。
四目对视,在晦暗不明的大牢里,莫名氤氲着细碎的氛围。
就像四处游走的灰尘,无处捕捉却无处不在。
贺执慢悠悠地站起身,目光一直没从南子身上离开。
一步一步,靠近南子身旁。
南子愣住了,一时不知道后退。
贺执眼里满是笑意,靠近他耳边,微热的气息呼进南子的耳朵里。
“本殿认得你,你姓陆。”
脑袋里轰然炸开一片白,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南子愣住了。
因为眼前这位废太子说得没错。
也因为那温热的气息灌进耳朵,让他周身发麻。
定了定神,南子强装镇定,避开贺执的眼神说到:“四殿下,您说笑了。”
贺执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用更加低沉的声音说到:“当年,我也在场。”
这次南子僵住了。
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贺执。
高高在上的人一半脸没进暗处,好看的嘴角笑意满满,眼里却浮起深不可测的雾。
“殿下何意?”既然来者不善,南子只好硬着头皮应对。
看来自己猜对了,贺执心下一沉。
“本殿下再问一遍,你叫什么。”
“姓陆,名南枝。”南子说得很小声,这么多年,他很少这样叫自己的名字。
陆姓,本是大周朝大姓。
最出名的,就是十几年前的乱党陆战骁。
也就是陆南枝最忌讳的身世——卖国贼与细作之子,人人得而诛之。
所以自己隐姓埋名,只取了一个“南”字,卑微地缅怀父母留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
贺执双眸微微一怔,思绪飞速地转起来。
“你养父是何人?”贺执抓住重点。
陆南枝心里不由得感叹,这废太子脑袋还挺灵光。
“陆…罪父旧部,隐退的早,免了灾祸。”
既然是一个知情的人,陆南枝便觉得没有必要隐瞒。
瞒也瞒不住,稍微一调查就能查出来。
只不过江父看起来只是一个饱经风霜的中年人,没有人会有兴趣去调查他。
“现在怎么不说谎了?”贺执哂笑。
陆南枝耸耸肩:“没必要了。”
“不怕本殿下让人拿了你吗?”
“殿下是要拿了小人去邀功抵过吗?小人命贱,怕是不值当。”陆南枝也露出一丝笑意。
是些许无奈,也是无所谓这条贱命。
贺执听罢蹙了蹙眉,又逼近陆南枝。
口吻满是威胁:“那你养父呢,也不管了吗?”
陆南枝看了看贺执,嘴角扯了扯,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低头道:“养父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只怕不久后,就要……”
“所以,南枝贱命一条,毫无用处,殿下就不用费心思了。”
贺执听罢,单手抬起陆南枝的下颚。
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少年好看的眉眼映入他的眼中,尽在咫尺的气息像是在撩拨他,眼眶渐渐有些发红。
看起来带着一些狠厉。
“怎么,本殿还不能拿捏你了?”贺执对这个消息有些意外。
但更多的,是对陆南枝言语的不悦。
“鄙人不配。”陆南枝讪讪道,态度也不是之前的恭敬谨慎。
只是眼神斜斜地看着地面,避开了贺执的锋芒。
隐姓埋名这么多年,现在被人识破了,能袒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失为一种放松。
能这样光明正大的活着,哪怕是在这阴暗的牢里,哪怕只有这片刻,也好惬意,陆南枝心里喃喃。
只是被人拿捏着,还离得那么近,陆南枝感到有些不自然
“哼——不配?”贺执冷笑一声,“既是贱命一条,又为何要在这里供职?不是为了你养父的药钱吗?”
“以前是,现在不用了,所以今日是南枝最后一次当值。”
贺执闻言,捏住陆南枝的手微微一松,陆南枝趁势逃离出来。
“明日,南枝便是一介草民。”
“怎么,你要去哪里?”贺执脱口而出,显得有些着急。
“看吧,天下之大,总有我这条贱命的容身之处。”陆南枝看向那个小小的窗口。
贺执看到他闪动的眼神里,光斑支离破碎。
贺执自然不信他的话,但也不想继续这场猫鼠游戏般的对话。
心里过了一遍思绪,转而对陆南枝说道:“既然这样,那本殿给你送行可好?”
陆南枝一愣,不解地看着贺执。
"怎么,听不懂吗?本殿想喝酒了。"贺执又恢复了居高气傲的模样。
陆南枝还是看着他,似乎在等贺执说什么。
“你放心,本殿暂时对你的身份没什么兴趣。”贺执那语气颇有些不屑。
话却是假的。
陆南枝听信了,心里松了口气,莫名的,很信任眼前这个落难废太子。
大有一种,将死之人其言也善的感觉。
“殿下要喝什么?”陆南枝还是很识趣。虽然牢里不准喝酒,但他是四皇子,没有什么不可以。
陆南枝甚至怀疑,圣上要这人来坐牢的意义何在。
“城南花间斋的花间酒。”
这是皇城最好的酒酿,只在这个秋日特供,且只供十日,年年一口难求。
贺执本是开玩笑,没有真的要陆南枝去买。
他若不在牢里,不开口也会有人送到他跟前来。
却没想到,陆南枝踌躇了一下,转身走去大堂,不一会就提了一壶酒和一个杯子回来。
把东西往往案几上一放,陆南枝低声道:“我熬夜排队得了两壶,这一壶给殿下了,另一壶要带回去孝敬江父。”
“殿下慢用。”说罢,陆南枝转身要走。
贺执一下拽住陆南枝的小手臂,有些怒意:“本殿还没放你走,你要去哪里?”
陆南枝被拽得有些疼,没忍住“嘶”了一声。
“疼了?疼就老实一点。”
贺执嘴上说着狠话,手却拉过陆南枝的手臂。
大手轻轻覆盖了住刚才拉疼人的地方。
陆南枝有些无语,天色晚了,他还想早早收拾完,去大堂眯一会。
当值最后一天,没想到来了个废太子。
打乱了他原本的节奏。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陆南枝明知故问。
“你说呢?”贺执欺身压近陆南枝,将人堵在墙上,圈在了臂弯里。
很暧昧的姿势,陆南枝有些脸红。
“殿下……自重。”
“本殿不答应呢?你也知道,本殿的名声,向来不大好……”贺执挑衅着,声音低哑
“……”陆南枝抓紧了袖口。
贺执看着臂弯里的人,面颊绯红,眼神闪躲,温润的鼻尖有些湿漉漉的,水润的嘴唇也不安地翕动着。
“殿下,南枝微贱……”陆南枝突然带了些哭腔。
却被贺执粗暴的打断:“本殿不允许你这样说自己。”
“但是,拿南枝寻乐,确实有失殿下身份。”陆南枝低声道。
自卑是他发自内心的。
“可是,看看你这模样,”贺执凑近陆南枝耳边,“本殿怎么觉得,你好像在……勾引本殿。”
被识破地陆南枝别过头去,有些愤愤。
确实,本来是想软下手段,哄好这难缠的四殿下,兴许他一心软就会放了自己。
这样就能平平稳稳地度过今晚。
陆南枝还不知道,此刻他咬着下唇的模样看得贺执喉咙一躁。
“既然被殿下看穿了,殿下就该放了我,我这样的龌龊心思,配不上殿下雅兴。”陆南枝一边说,手里一边摸索着出路。
“那本殿偏要你陪着喝酒呢?”贺执缩小了手臂圈住的范围。
“南枝不会饮酒。”陆南枝更不自在了。
“无妨,本殿教你。”
“南枝学不会。”
“那就不学。但,本殿要你?这个,学的会吗?”
“……”瞬间,陆南枝的脸红到了耳朵尖。
半晌挤出一句话:“殿下、可是有龙阳之好?”
“怎么,不可以吗?”贺执正声道,“只要喜欢,为什么要分男女?”
陆南枝心里微微一动,这想法,倒是和自己很契合。
“既然这样,殿下是在寻乐,还是打算对我……”
贺执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问。
嘴角勾起笑意:“本殿若说喜欢,是不是显得本殿过于肤浅了?”
“可本殿若不说喜欢,只是在拿你寻乐,那你这样的性子,被人轻薄了也不叫一声苦,怕只会更加自暴自弃。”
随后,贺执又将声音压低:“陆将军曾有恩于本殿,本殿十分不喜欢你这样说自己。”
如果说,前面两句话让陆南枝心头一暖,最后一句则撞进了他心里某个角落。
贺执说完,撤开了手臂,目光仍是没有离开陆南枝。
两人再次四目相交,暗流涌动下各怀心思。
于贺执,陆南枝是他计划里的一个意外。但他有点儿喜欢这个意外,不想让他走。
于陆南枝,贺执是知晓他身份的意外,他还有别的事要做,不能在这个意外上出意外。
“谢……谢殿下。”陆南枝不知道该说什么。
“嘴上说谢谢可不够,”贺执忍不住又开始调侃起来,“要以身……”
陆南枝瞪大双眼,却听得贺执说“作陪,今晚要陪本殿喝酒。”
“……”
陆南枝还是答应了,有什么理由和地位去拒绝呢?这酒今晚终究是躲不过的。
就像命运总是喜欢和世人开这样那样的玩笑,躲不过,逃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