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瞎子这一昏睡,足足两日后才悠悠转醒。
仆从见他醒来,却一直赖在床上,只好将自己亲身煮的稀粥端上桌,过来扯着嗓子催,“醒了还不起床,是想我过来亲自喂吗?”
“你若是肯,我自然不会拒绝。”床上的瞎子迷迷瞪瞪的坐起身来,奈何下身猛地剧痛,顿时“嘶”了一声。
“你?”仆从看出异样,想了想忽的瞪大眼睛,“你不会是……?”
“是什么?”瞎子斜了他一眼,感觉身体适应了一些,便掀被子下了床。
“是……”仆从回想着昨夜,仍旧站在床边吭哧着,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怒道:“你该不会是被那酒楼里的官老爷们给、给欺负了吧?!”
“你……!”瞎子哑然,实在懒得继续这个话题,便忍着下身剧痛去屋外洗漱。
仆从随后,赶紧跟出去服侍,待到两人在桌旁落座,才忍着心内猫抓一样的难受,气道:“你这瞎子,还真是越来越没骨气,我们不过是挨了两天饿而已,你至于厚着脸皮,非要去酒楼里卖屁股吗?”
“你!”瞎子又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默了默,干脆埋头吃粥,意识到仆从大概还在气呼呼的瞪他,又催道:“你还吃不吃饭了?”
“不吃了!”仆从见他至始至终没有否认,只觉心中更气,啪的一声把筷子摔在桌面,起身就跑开了。
“真是,被我宠坏了。”瞎子闭了闭眼,只得无奈继续喝粥。
晃眼间,便到了日暮时分。
在外面蹲了一天墙角的仆从,最终还是悻悻地回来了。
瞎子这时正坐在小院内,吹着手里的玉箫,听闻仆从从外面走来,便停下吹箫,冲他说:“屋内有买来不久的猪肉烧饼,现在还热着,你赶紧去吃。”
“猪肉……烧饼?”仆从闻言,僵在原地咽了咽口水,“哪里来的?你不是没银子了?”
忽然想到什么,又气呼呼哼道:“该不会你卖屁股赚来的吧?我才不吃!”
“不吃那就饿着。”瞎子似乎已经习惯,被他嘲讽卖屁股这事,执起手中玉箫继续吹奏,也懒得再解释。
仆从见他这样,只觉得心中更堵,可想到他屁股卖也卖过了,烧饼买来不吃也可惜,随后还是冲进了屋内。
月明星稀,静坐在院内的瞎子听着身侧虫鸣清脆,便知这一日因为黑夜的到来,又要被时光抹去。
默了默,他将搁置在腿边的手杖拿起,朝着地面敲了敲。
“何事?”坐在屋内桌旁,正手撑下巴犯瞌睡的仆从,闻声冲了出来。
瞎子便又用手杖在身旁敲了敲,说:“从善,你来这里坐,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什么话?”仆从从善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乖乖从屋内搬出木凳,在他身侧坐好。
瞎子却抬头望天,沉吟片刻才说:“你与我解除主仆身份吧,离开可好?”
“什么?!”从善闻言,一激动直接从木凳上滑下来,摔在了地上。
“噗~”瞎子闻声,知道他是摔着了,竟然还捂嘴窃笑。
“主子!”从善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认为自己是被瞎子唬弄,气得从地上爬起身来,吼道,“大晚上的,你好端端的又在发什么疯啊?”
“不是。”瞎子还在捂嘴大笑,笑得两眼虽被白绡蒙住,却还是泛出泪花。
默了默,等他终于笑够了,才望着仆从所在的方位,认真说:“我今晚真的没有发疯,刚才和你说的也是正经话。”
“正经话?”从善见他是真的认真起来,自己顿时就慌了,“你……你真是要和我解除主仆身份,让我离开?”
“嗯。”瞎子点头,想了想,又摇头:“准确来说,是我自己要离开。”
“你?”从善不可置信,激动的看着他说,“可是你是个瞎子,出门在外走路都要人领着,你一个人能去哪啊?”
“那你就不必操心了。”瞎子看着他勾了勾唇,竟是一副不愿再多说的意思。
从善拧眉,片刻后竟扑通跪地,大声哀嚎起来,“别啊主子,我错了!我知道我现在是仗着你宠我,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可我知错了,你别不要我!我虽是一年前才跟着你,可从差点饿死街头被你捡回去,我就打心眼里把你当成家人!你是不是嫌我脾气不太好啊,我会改的!”
这仆从鬼哭狼嚎着,竟还抱上了瞎子的腿。
瞎子行动不便,两腿抖了抖也没把人抖开,只好头疼地说:“好好好,你不愿意就算了,算了。”
“真的?!”从善闻声,立刻止住哭泣,抬头看他。
瞎子无奈,摸索着用衣袖给他擦着眼泪,又说:“那你跟着我,往后若是吃上苦头,可不要埋怨。”
“不埋怨!”从善欢喜,顺势抓着他手臂,将他从木凳上拽起来:“那夜深了,主子快进屋休憩吧。”完了咧嘴就笑,分明是不给瞎子反悔的机会。
瞎子无奈,心中暗暗叹气,也只好随着他往屋内走去。
翌日清晨,韩峙正在书房兴致勃勃的提笔写字,屋门便被敲响了。
“进来。”他头也不抬,等待侍从汇报。
“主子,”侍从徐肃拱手,恭敬道:“宫内刘公公传话,让您晚些时候进宫,见一见太子。”
“知道了。”韩峙听完才停笔,直起身子看着他问:“那日酒楼里的瞎子呢,可还活着?”
“活着。”徐肃如实回应。
“命倒是够硬。”韩峙冷笑,话落又看向徐肃:“那你找个时间过去吧,先将人接到府上。”
“是。”徐肃拱手,将要离去时,又忍不住问道:“不知主子,可是要将此人引入宫内?”
“嗯。”韩峙点头,笑了笑说:“这毕竟是他拿命换来的,我自然不能不守信用。”
“可这瞎子,既能受得住主子毒蝎摧残,看来并不简单。”徐肃说着,神情凝重起来。
韩峙却嗤然一笑,无所谓道:“怕什么,披着羊皮的狼才有意思,不是吗?”
“这……”徐肃不置可否,顿了顿,又问:“那那日宴会他是受何人指使,主子可是已经知晓?”
“这种事有什么好猜的?”韩峙执起手中狼毫,又开始写字:“毕竟明眼的人都能看出,此事定和我那亲爱的大哥脱不了干系。”
“那,主子那晚……”徐肃突然不敢再往下说。
韩峙却无甚在意,直接接道:“那晚还把那瞎子,折磨的这么惨?”
“嗯。”徐肃点头。
韩峙抬头看着他,忽的笑了:“所以你跟了我这么久,果然还是不够懂我。”默了默,又问:“那你可知,太子喜爱声色已经到了难以自拔的地步,既然他天天烦着我往宫里请乐师,那我不如就送他一个……极品的。”
“极品?”徐肃听得一脸茫然。
韩峙嗤然一笑,又冲他解释:“生的好看还会吹箫,不仅是个瞎子,用毒毒不死还耐得住折磨,可不算是极品?”
“这……”徐肃垂头,不置可否。顿了顿,应了声“属下懂了。”这才拱手离去。
而韩峙在他走后,则是又执起狼毫,边写边道:“何况我送去的极品,还是个会好好做事的。”
韩相府,韩商的书房外。
黑衣侍从,满脸笑意的敲响了房门,“主子。”
“进来。”屋内的韩商正站在窗台,逗弄着笼子里的一只黄毛鹦鹉。见侍从推门进屋,便看着他问:“事情办得怎样了?”
“事情已办成。”脸皮黝黑的侍从说着嘿嘿一笑,“太尉在生辰宴上,可是出尽了洋相。”
“是吗。”韩商听罢满意的笑了笑,像是早猜到会是这个情况,顿了顿又问:“听说你这次,是找了个瞎子过去让韩峙难堪,那瞎子是如何肯同意的?“
“这.....其实也不难。”侍从说着咧嘴一笑,“小人是在街头见他摆摊吹箫,随口一问,十两白银他便同意了。”
“十两?”韩商显得有些吃惊,“命倒是够贱的。”
“可不是。十两白银就把自己的命搭上,小人当时也觉得诧异。”
”嗯,这事你办的不错。“韩商满意的看了侍从一眼,而后回头继续开始逗弄鹦鹉,”那你先下去吧。没事继续关注着韩峙的一举一动。”
“是。”侍从赶紧拱手回应。
…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早起还烈阳高照,这会竟黑云压顶,哗啦啦的下个不停。
坐在香软小轿内的瞎子,这时正单手支着额头闭眸假寐,却听身旁侍从嘴里喃喃自语:“这什么该死的狗屁天气啊,倾盆大雨的,我还要陪着瞎子出门。”
“出门便也罢了,还被这些个老汉用轿子抬着,嘿呦,你说我这是上辈子做了啥好事了,今生还能享到这样的福分?”
“唉,这也是多亏了我这瞎了眼的主子,他可真是我命里的贵人……”
“从善?”仍保持着假寐之势的瞎子,问他:“你头晕不晕啊?话那么多。”
“不晕。”从善瞪他,“我可不像你啊,没有这享受福气的命,却非要闷头往权贵人的怀里扑。”
他又不傻,怎会猜不到他主子是前几日卖屁股卖大发了,这不就让富贵老爷给看中了,还差人上门,将他主仆二人给抬了过来。
“唉,你要是晕该有多好。”瞎子无奈,只觉得从善要是晕轿子,大概就能和他一样脑袋发昏,便是想说话也提不起性子。
他耳边也能清净一些。
“哼,我就是不晕,倒让你失望了是吧?”从善依旧气呼呼,双手抱怀坐在摇晃不止的轿子里,腰背却还能挺得笔直。
瞎子听他气急败坏的哼来哼去,无奈的笑了,觉得这下人被自己宠成这样,他也真是有罪。
外面的瓢泼大雨,还在下个不停,轿子一路晃悠到韩太尉的府门前,这才稳稳的停了下来。
“到了。”意识到两人该下轿子,瞎子这才用胳膊肘拐了拐,不知何时睡过去的从善。
从善“嗯啊”了两声,这才睁开眼来,见瞎子竟挑起轿帘自己摸索着出去了,忙抓起自己带过来的包袱,支开雨伞快步跟上。
“主子。”从善将雨伞挡在他头顶,便见眼前朱门大开,十多个丫头小厮站在院门口,恭敬的朝他二人看着。
再朝那院中看去,花圃小亭,绿树成荫,雨水冲刷之下,更显得这府院里的物景典雅精致,奢华的让人不敢直视。
“主子?”从善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阔气的大户人家,不由得攥紧肩上包袱,有些局促。
瞎子拿箫的手在他胸口拍了拍,说:“无事。”随后便目视前方府门,仿若自己能看得见似的。
“两位请吧。”不多久,总算有人走了出来,将他二人从大雨中狼狈解救。
待到二人进了府院别间,便有人再次上前冲瞎子说:“主子有请,还望公子先行移步。”
“好。”瞎子抹了把脸上雨水,从屋内桌旁直起了身子,从善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手臂问道:“主子你要去哪?”
“这……”瞎子嘴巴张了张,心中虽笃定是韩峙派人接他过去,却也不知,他此番究竟意欲何为。
“想必是这里管事的,让我过去商量一番入住事宜。”瞎子也不知该和从善怎么解释,只好随口扯谎。
从善听他这么说,便道:“那我和你一起去吧,反正要入住也不是你一人,凭什么要丢下我?”
“这……?”瞎子顿时语塞。
站在一旁的徐肃,这时没了耐心,朝从善哼道:“你是你主子的仆从吧?做仆从的就该有点做仆从的样,懂吗?”
“你!”从善气得直要跳脚,瞎子只好拉着他说:“你听话,若是再无法无天没有规矩,我就……”
“那你去吧。”从善无奈,却听出瞎子接下来又要拿解除主仆身份来威胁,只好先行妥协。
瞎子无奈摇头,随后便在徐肃的指引下,去了韩峙的书房。
“来了。”韩峙这时正在屋内提笔作画,见他落汤鸡似的走了进来,忽而停下笔,一脸兴致的朝他看来。
瞎子闻言,忙冲他拱手行礼:“太尉大人。”
“过来。”韩峙冲他勾了勾手。
“是。”瞎子闻言,只好拄着手杖,一步一步缓缓摸索着朝他走近。
“看到了吗?”韩峙见他走近,便将他拦腰搂进怀里,指着自己刚画完,还散发着墨香的“美人受虐图”说:“本太尉这画中美人,可是你啊。”
可瞎子如何看得见?韩峙问完似乎才想起来,顺手扯下他脸上白绡,笑道:“我真是又糊涂了,竟忘了你根本看不见。”
“无妨。”瞎子勉强挤出笑意,“纵然我看不见,但也能猜到太尉是个风雅之人,便是随手描绘,也是上等佳作。”
“是吗?你倒还是个会说话的。”韩峙轻笑,眸光便在他唇上流连,有力的手掌忽的捏住他下巴,直接就吻了上来。
“别!”瞎子不堪忍受,挣扎着将他推开。
可这一推,却是触犯了韩峙逆鳞,随即他整个人被蛮横抱起,重重按倒在了书案上。
“敢拒绝我?”韩峙眼中仿佛有烈火灼烧,随即一巴掌打得瞎子半边脸肿起,更毫不怜惜的扯乱他衣袍,将他压在了身下。
“怎么,你倒是还不乐意了?”事毕才将瞎子的衣衫重新整好,韩峙见他双眸空洞,脸上泪痕交错,竟难得生出一丝怜悯。
瞎子不语,随后被他强行抱在怀里,像个牵线木偶。
“说话。”见他不肯回应,韩峙心内才涌起的一丝软意,又消散殆尽,随即掰着他脸看向自己:“你可知我刚才那话的意思?我知你是把第一次给了我,可我又何尝不是?”
“那太尉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瞎子听到这里,突然反问。
韩峙一愣,倒是被他说傻了。可不是嘛,他现在和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总不至于,是为了告诉这瞎子,他韩峙臭名远扬,是个在声乐场里打滚的活阎王,却迄今还是个处吧?
那还真是够丢脸的。
思及至此,韩峙突然就没了兴致,松开怀里瞎子说:“这几日,你先在我府里住着,待宫里面安排妥当,自会有人领你过去。”
“谢太尉。”起身站在一旁的瞎子,朝他恭敬拱手。
坐在书案旁的韩峙,这时看着瞎子又问:“那晚的毒蝎对你可够温柔?你又可知被它咬后,这一生只能靠解药苟活?”
“小人……自是知晓的。”瞎子闻言淡然一笑,红肿的脸上竟不见一丝惶恐。
韩峙挑眉看着他,许久嗤的一声笑了,挥了挥手道:“很好,那你便退下吧。”
“是。”瞎子行了一礼,随即便攥紧手中玉箫,朝着门外缓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