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大夫,求您去为我娘瞧一瞧吧!”
一个身穿青布衣的小少年堵在那回春堂的店堂口,小小身形被那伙计拽的东倒西歪,口中却依旧喊着这句话,满眼俱是坚定之色。
“求您了,您为她开点药吧!”
那对面支着摊儿卖药的老头儿都不由得摇了摇头,便是请到了又如何呢?
他在这回春堂支了两日的摊子,这小少年却已来了三趟了,第一趟那回春堂的坐诊药师倒是去了趟,其后,莫论他怎的请,再是撒泼耍赖,也不再露面了。
人之将死,华佗无术。
那伙计也是恼了,不由怒冲冲道:“上次看诊的钱我们给你,你且去捡着旁的药堂子祸害,我们将将开了个把月,若医死个人,不是把我们往绝路上逼!”
如此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八九铜钱,往那小少年手中一扣,口中又嚷嚷道:“走走走,赶紧走!”
几个铜钱躺在他带着一层薄茧的手中,顾倾却是微微一怔,而后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他不由攥紧了拳头,问那伙计:“你是说,我娘活不成了?”
上次看诊,那药师并未说什么,他竟不知,那个温柔娴静的女子,已然快要走到生命尽头。
那伙计脸上也掠过一丝不自在,这事儿,坐诊药师明明说了莫要说出去,他今儿竟是秃噜嘴,说的半点不剩。
“既是看了诊,便没有不交诊费的道理。”顾倾心中缓缓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铜钱又悉数还给了他,转身便离开。
那可是三天的米钱——不走快点自己就要忍不住拿回来了。
而那伙计垂头看着手中的头铜钱,心中却更不是滋味儿。
“小兄弟,你娘是怎的了?不若与老头说说,老头儿也曾读过几本医书,说不得,能帮衬上几分。”
顾倾瘦弱的肩膀上,一只枯瘦的手搭了上来,他不由回头看去,这人正是在回春堂门口摆摊的老者,不止是一双手枯瘦的很,他的脸颊也深凹着,衣着也算的上干净,但这人的面目却是极为丑陋,且他的一只左眼竟全然是眼白,打眼看过去颇有几分吓人。
顾倾倒是不怕他,在昨日他来此请医之时,这老头还送了一个乞丐一粒丸药。
有份怜悯之心,必然不是什么大恶之人。
他颇带着几分感激,对着这老头儿行了个礼,口中只道:“顾倾在此谢过老先生。”
那老头又问他:“你家住何处?”
顾倾微微一笑,桃花目弯弯,口中坦荡道:“此城最西处。”那老头儿恍然大悟,心中却不由对他多了几分赞赏,这少年心性可嘉,孝心可嘉。
说起这青城最西处,实则被众人称作“西胡同”,只因那处被一众讨食的乞丐挤的路途狭窄,此外还有“东大道”,那处宽阔的很,有钱人家三辆马车皆可并行。
而在顾倾看来,这便是——贫富不均,经济发展极端化。
而他自个儿也倒不怎的后悔,能出生在这西胡同之中,虽赶不上那“东大道”富丽堂皇,却也是杨柳依依,别有景致,与他上辈子住的那公寓相比,仅是一个院子便不知胜出了多少。
他没有父亲,这一世有一温婉的女子做他母亲,百般疼爱,可如今,这唯一的母亲,上天也要抢去了。
“那你便逆天啊!”
脑袋里又响起动静来,顾倾已然能平淡地装作听不见了,就在十岁的时候,开始有人在他脑袋里说话,他曾经认为,大概是自个儿精神分裂,后来才觉察出一个非常悲催的事实——他脑袋里当真是有另一个灵魂,他说他叫离渊。
只可惜,这家伙大概是修真小说看多了,有点走火入魔,说的话他从来听不懂。
所以,为了不让人怀疑自个儿是个傻子、缺心眼、二百五之流,他只在没人的时候——基本上是入睡之前,跟他说个晚安。
“老先生,您这边走,脚下小心。”
顾倾走在一旁,颇为贴心地扶着这老头儿,此处的地面实在是凹凸不平,但谁让这西胡同住的都是穷人呢,哪有什么修路的大资本。
如此一想,不由又心疼起那几个铜钱了。
顾家有一个小小的宅院,有三间南向的房屋,院子里头种了些桃树,春天开花秋天结果,倒也实用得很,听母亲说,这桃树是他那可怜未见过面的爹爹种上的,那时他还未出生,如今桃树已然粗壮的很,每年结的桃子也甚是甜美。
顾倾首先跑过去将门拉开,又扶着这老头缓缓过门槛,未到那小屋,却听得有细细的啜泣声传来……
顾倾不由微微叹了口气,在外头喊道:“娘,我请大夫回来给你诊病了!”
如此一声喊完,果然听着里头的声音小了下来,却又见那老头儿正挂着一脸慈笑看他,口中道:“你很好。”
他不由扯了扯唇角,这都是经验啊!说起他这娘亲,温婉贤淑,处处皆好,唯有一点,便是爱哭。
简直是个青城版林妹妹。
如此便缓步进屋,顾倾一只腿刚踏过门槛,便看着他娘竟撑着身子要下床,不由连忙跑过去阻止:“你身子不好,起来作甚?”
顾倾皱着眉头看向那床上的人,口中带着几分责怪。
柳琴儿一双眸微红,哑着喉咙道:“你跑了一日,娘亲给你煮了……咳咳咳咳……”
她用一端白色帕子压着口,不一会,顾倾便看着那白帕子隐隐泛了红色,他眼睛也不由酸了起来,转头看向那老先生,“这就是我娘,麻烦先生了。”
那老者看着这女子,却是不由眉头紧蹙,他缓缓往床边走了几步,柳琴儿也倒是不怕他,只面上带着几分忧色。
这个小少年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但他娘亲却是似老妪一般,一头青丝已然白的尽了,那双眼浑浊,有吐息无进气,已然是朝不保夕了。
他眸光凌厉,却是直直看向这女子的眼眸,柳琴儿被他看的微微一抖,不由往床榻后头缩了三分。
顾倾已然搬了凳子过来,放在床边口中只道:“老先生,您请坐吧。”
谁知那老先生却是冷哼一声:“不必了,不过是个将死之魔,她既不会杀你,那你便等她死后,给她个安身之处罢。”
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顾倾听他一席话听的发蒙,怎会如此便让他离开,便扯了这个老先生,口中只道:“老先生,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的母亲,是只魔。”孔辛转过头来,面目之上却是带了几分凶狠,又道:“死有余辜!”如此说着,他便大步往外走去,丝毫没有一丝孱弱。
又一个精神分裂?
顾倾愣怔着,不由看向那床榻上,他温婉的娘亲。
柳琴儿却只是红着眼眸苦笑一声,却并不辩驳。
“……她不论是什么,她从未做过一件恶事,我娘不过是出身不好,当不起您这句死有余辜!”
顾倾亦是犯了倔脾气,偏要与这个老头儿说道明白,哪怕他如今尚不知晓他们口中说的魔,究竟是什么……
只不过,便从他出生后算起,他所见到的柳琴儿当真是善良的很,便拿那多余的一处房子来说,顾倾主张收租子,他娘亲却是不同意,只是每每在雨天时,便收容一屋子的乞丐……
这事儿并不是一朝一夕,她足足做了十年!
孔辛不由脚下一顿,他着实恨魔族恨的紧,但这少年一片赤诚之心却也让他不由动容,听他说出身不好这话,不由令人啼笑皆非。
他恐怕都不知晓,魔究竟是什么吧?
“你若真的想救她,便不要再为她寻医了。”
因着那东西出世,这青城之中来了不少修士,虽说少有散修同他一般出来寻些乐子,但偶然碰上一个,便可令这母子二人吃不了兜着走!
说起来,这少年身上竟是没有一丝魔气。
顾倾刚想说什么,却见他娘已然从床上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她赤着脚枯瘦如柴,更显得格外可怜,便跪在那孔辛背后道:“我不会再让他去寻医了,谢尊者放过我们!”
说着,便要扯着顾倾也跪下来感谢。
顾倾咬着后槽牙,不由道:“跪他作甚!我跪人通常是谢恩人,如今,这人来此一番,口中羞辱我母亲,便这样离去,竟还要我跪?!”
这样说着,他脑中忽而传来了一阵嘲笑声:“顾倾,如今你娘保不住你,你这番话便可让你死无全尸了……”
好似印证他的话一般,那孔辛冷笑一声道:“无知小儿。那老夫便看看,你究竟会不会跪?”
而后,一股庞然压力落在了顾倾的身上,好似被什么挤压着,他的心脏几乎要爆炸一般,唇间亦是渐渐咬的渗出了鲜血。
他额间渐渐渗出了汗水,而后握着拳头咬着牙,就这样倔强地,膝盖不弯一分。
故而也未曾瞧见,那老头儿看着他的眼神已然从赞赏变成了诧异……
顾倾迷迷瞪瞪醒过来,见外头已然黑了一片,不由嘟嘟囔囔道:“我怎的睡了……”
却忽而想起来,之前那个恶老头,便豁然坐了起来,却又觉得脑袋一阵炸疼,便轰然又倒在了床上。
柳琴儿听着屋里的动静,连忙匆匆赶过来,口中只道:“倾儿,你终于醒了。”
她干枯的手指抓着顾倾,眸中满是忧心:“你如今觉得如何了?身子可还是痛的很?”
她看来此的老者应是到了炼气期巅峰,自个儿大约能扛得住他几分威压,但倾儿年纪尚小,她与漠哥也未曾想让他涉及仙途,如今怕是吃了大苦头……
如此想着,又是不由得泪眼婆娑起来。
顾倾忙伸手给她拭泪,咬牙只道:“我没事,一点都不疼。”
其实,如今满身的骨头都仿佛断了,他几乎还想再晕过去一次。
“将此服下,便可解痛楚。”
顾倾冷汗涔涔,顺着那只手看过去,竟是那个独眼的老者。
只听他又道:“修道之人不对凡人出手,你且服下,我们便各不相干了。”
他手中赫然是一枚圆滚滚的丹药,那丹药散着微微的丹香,清香怡神,便是嗅了一下,顾倾便觉得脑子一松,似乎全身都没有如此痛了。
他咬了咬牙,却并不伸手接过,却是恳求道:“老先生是仙人之尊,这丹药能否换成我娘能用的?我身子没事……”
话还未说完,却听着身旁一阵呜咽,柳琴儿忍不住趴在床边哭起来。
孔辛看着他们娘俩,心中不由叹息,他实是从未见过这般的少年,也从未见过如此的魔物。
这女子看起来似低阶魔物,但低阶魔物却是只懂得嗜血,没什么思想,如今看来却也有几分怪异。
“快些吃了,你已伤了经脉,如今不吃,你想变作废人吗?”
孔辛的口气豁然严厉起来,柳琴儿亦是一惊,也连忙劝道:“倾儿,你便吃了罢!娘求你了……”
她知道自个儿时日无多,如今若还要牵连自个儿唯一的孩子,她死难瞑目啊!
但顾倾却依旧咬紧牙关,一双桃花目盈着微微雾气,却仍旧不妥协。
他愿意用他的生机来换此生这个母亲。
“罢了罢了!”
孔辛微微一叹,终是道:“你且先用了,我为你娘瞧一瞧。”
顾倾不由一愣,转身便要下床,却被那孔辛一把又推回去,只道:“莫要乱动。”
顾倾却是复而在床上跪地端正,冲着这个独眼老头儿重重地叩了三个头,他抬头看着孔辛,口中郑重道:“多谢尊者大恩,若日后有倾可帮的上的,倾必定万死不辞!”
那孔辛笑了笑,虽是受用,但心中却是不以为意的,这么个小小少年,身边还有一只低阶魔,恐怕能保得住自己便是天大的福分了。
还能帮自己什么?义气之言罢了。
顾倾这才吞吃了那枚丹药,当下便觉神奇,这丹药竟是入口即化,好似有一股暖流,沿着经脉行遍了四肢百骸,让他舒服的不由微微喟叹一声……
而孔辛已然转眼见他模样,便知无甚大碍,遂看向了那柳琴儿,口中问道:“你自己可曾察觉到什么?”
身子成了如今模样,总不会全无起源罢?
柳琴儿红着眼眸,沉思半晌,缓缓道:“约摸是在倾儿七岁时,这青城之中来了一批修道之人,曾想要带走倾儿……”
她咬了咬牙,又道:“我将倾儿藏了起来,那领头之人极为貌美,却是蛮横地拍了我一掌……大约便是在那时,我的身子便越来越差。”
孔辛应了一声,便闭了眼眸,指尖灵光微闪,探向了这柳琴儿细弱的手腕,片刻后,他却是面色一变,眉头紧蹙起来。
柳琴儿心中一紧,张了张口,还未说甚,却见那孔辛手心之中已是光芒大盛!
但却只是片刻,孔辛便被弹飞出去,他倒在地上,喉头一甜,已是一口鲜血喷出。
顾倾不由心中一沉,赶忙撑着身子来扶他,面色带着几分焦虑,口中只道:“老先生你没事吧?!”
孔辛喟叹一声,却道:“我救不了她……”
这话是对着顾倾所说,看这少年一脸颓丧,他不由微微叹气。
顾倾却是努力拉他起来,口中只道:“不管结果怎样,还是谢过老先生了!”
那孔辛又道:“莫要忙着道谢,且先听老夫说完,你母亲也并非是病了,我方才以神识探知,发觉她体内有一圆珠,正食她精魄,故而才会如此。”
顾倾虽大半听不懂,但听久了脑袋里那疯子说话,倒也能融汇一些,心中也知此事定不简单!
方才这老先生压制于他时,他已然认为这老先生应当就是修道的高手,但他亦被那圆珠震伤,想必那圆珠是极不简单的。
他不知这孔辛所说的圆珠乃是何物,口中便不由问:“这圆珠难道便难以取出来?!”
柳琴儿听着他们谈话,却反而面色冷静。
那孔辛被一旁的少年扶着,缓缓站起来,他直直地看向了那柳琴儿,只道:“你们若信得过老夫,便可兵行险着,置之死地而后生。”
见那小少年一脸疑惑,便又道:“那圆珠我们全然不能动,只能让它继续吸食这身体的生机,但你母亲的精魂却能留下一两分,老夫可将这精魂取出,你便好生收着,待日后有什么合适的婴胎,再来续命。”
顾倾……不是我疯了,就是这世界疯了。
这人说,将他母亲的魂魄取出,才能续命?
脑袋中那疯子又开始唠叨,只道是:“这老头儿如今水平是不怎的,不过取个精魂应是差不太多。”
顾倾不由心道:若不取呢?
在他看来,一副肉身之躯死亡,这人便再没了生机,那与死又有何区别?
况且他所说的魂魄之事,那些俱是传说之事……
脑中声音又冷哼一声:“若不取,她三日后必死无疑。”
顾倾不由朝着他娘看了一眼,如今心中忐忑的很,亦不知该如何是好,最终却是咬咬牙道:“老先生心善,倾信得过您!”
那孔辛不由点点头,心中却是又叹一声,他如今已然再无进益,若能将此子收归座下,传他衣钵,也不为一桩美事……
然,这女子体内之物来头太大,这少年又是个犟脾气,若无那处对上了,未免便是一个下场。
如此想着,遂道:“此事需得准备一番,待老夫去寻一样药回来。”说罢,便要转身往外走。
顾倾不由问道:“不知老先生要寻什么灵药?我为老先生去寻罢!”
一双桃花目看着孔辛,诚恳的很。
孔辛不由道:“若让你去寻,怕是今年都回不来……”
原来,他此要去之处乃是那迷踪山脉之中,那处平常人等皆不敢出入,其中有凶兽,伤人无数,然于灵药来说,却是孕育的一方宝地,却也是危险重重!
听闻此言,顾倾神色微沉,却也没有退缩几分,而是道:“倾听闻过那迷踪山脉之凶险,不过如今是母亲之事,倾却万万不能让老先生孤身犯险。”
他此话坚定的很,在他看来,在一广袤大山中寻那一株草药定是极难的,他总归是看过几集荒野求生,总不会成为拖累。
如此说着,却丝毫没有看到母亲一副担忧的目光……
而孔辛不由哈哈笑了起来,他伸手便拍了拍顾倾,口中道:“好!老夫便带上你!”
他如今虽还未筑基,但不过是护住这样一个凡人小娃儿,也倒不妨事。
如此,两人便商议好,一同前往迷踪山脉。
顾倾神色微微紧张,揣着一兜铜钱便要往外头跑,却忽而被那孔辛叫住了。
“你去何处?”
顾倾只道:“我去寻两匹脚程快些的马,咱们不得赶去迷踪山脉吗?”
他眸中还是带着微微疑惑,却不料此话说出来,孔辛同他脑袋里那疯子都笑的停不下来。
孔辛直挥了挥手道:“你便去寻些好吃好喝的,不必寻马匹,老夫自有办法!”
顾倾带着几分茫然微微应了一声,转而想到,不骑马去还能有什么办法?
难不成还能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