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周行之在床上躺了一整晚,黑暗中,他盯着天花板,无数过往如电影般从眼前略过。
多年前的李韶华远比现在过的肆意,工作清闲了不是在酒吧里便是在酒店里。北京这个圈子里的人谁不知TE的李韶华,人长得好看,玩起来又百无禁忌,比Omega还要勾人。
周行之不是没见过李韶华疯起来的样子,那时他在李韶华这里还算不上男朋友,顶多算个床技不怎么样,却随叫随到的床伴。李韶华对他总是那副一边撩拨一边又拒之千里的样子,反正他总有办法让年轻的Alpha彻底失控,随后又彻底沉沦,而周行之对李韶华却没什么法子,这人原本就是这样,况且自己又是先爱上的那个,所以只能接受他的所有。
李韶华在酒吧里喝酒,喝尽兴了便撩妹或撩汉,一杯杯啤的白的洋的像白开水一样的往肚里咽,喝完把杯子一撂便随意跳上台去,抢了驻场小哥的话筒,拿他极富欺骗性的声音唱着一首又一首情歌,像极了失恋的情圣,惹人啧叹。
而周行之则默默站在角落,等候着他的心上人玩儿够了、玩儿累了,跟自己回家。他眼神清明,与整个酒吧的声色犬马与灯红酒绿格格不入,那眼神儿像是在审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又像是叹息着世人的空虚浮夸。
他俩结婚的这几年里,无数次周行之扪心自问,都会浮现出一种隐隐的不安全感。李韶华真的能安安稳稳跟自己一辈子吗?他不知道。
同样的,李韶华也在不安,这点周行之很清楚,无数个夜晚爱人的辗转反侧和那些下意识的动作表情都是印证。
可他们却都没有谈论过这个问题。
周行之是怯懦的,而李韶华是骄傲的。
第二天,周行之少有的没在家吃早饭,他思忖着李韶华大抵会在公司里留下什么话,便急匆匆的开车去公司。
他轻车熟路的打开李韶华的办公室,却看到前台小姑娘在房间里收拾着文件。
周行之有些烦,皱了皱眉。李韶华的屋子向来很乱,可却从不愿别人碰他一丁半点儿的文件,他说这叫乱中有序。
周行之的语气有些生硬,他向来不善与Omega小姑娘交流,此时又是带着气的,“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李总不是说他这里不需要收拾吗?”
小姑娘有些委屈,紧接着一股子奶味儿便窜了出来,周行之皱了皱眉,咳嗽了一声。
“周总,您开什么玩笑?李总的辞职报告上周就提交合伙人了,昨天他已经正式离职了。”
周行之用了几秒才明白过来前台的话,他顿了顿,向她说了声抱歉便扬长而去。
原来这是场蓄谋已久的离别,周行之如是想。
那前天晚上的那些又算什么呢?离别炮?亦或是干柴烈火的最后一场?
周行之向来是看不懂李韶华的。一如五年前那个无知的本科生看不懂李老师的报告和附注,又一如如今这个无能的丈夫,握不住爱人的心。
周行之一路走得带风,甚至不小心撞到了花架,最后他敲了敲合伙人的房门。
合伙人张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行之,你是要问韶华的事情吗?”
周行之一愣,随即点点头。
张毅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示意周行之坐下,“韶华一个周前跟我提出了离职的事情,当时他跟我说这个项目一结束就走。结局就是这样,你也看到了。我当时问过他你跟不跟他一起走,毕竟你是他带出来的项目经理,现在跟他又是这种关系······他跟我说,这事儿先别跟你提。”
周行之的眉毛搅在一起,一个巨大的空洞在心中扩散,他几乎能想象到李韶华做出这个决定时的表情和神态。
张毅抿了口茶,说道,“你们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说了你们也未必会听。你们的感情和家庭问题,我更不便多说。只是,我算是看着你们从校园走出来的,也知道你们这些年不容易,无论是生活上感情上还是工作上。”张毅看了眼周行之的表情,继续往下说,“两个人相处久了,磕磕绊绊都是在所难免的,可你俩一起过了五六年,也该学着彼此谦让些。说到底,感情不易。”
周行之心里有些发涩,他想起刚来TE实习时,李韶华也总一副前辈的姿态,跟自己说些知易行难的大道理。明明才分开一天,他便已是思念成疾。
“我也知道,你跟韶华不一样,你志不在此,这些年留在TE,多半也是为了陪他。你若有什么打算,我也绝不勉强。”
周行之张了张嘴,他很想对张毅说,他除了追寻自己的爱人,再分不出心力去考虑半分其他。可这句话,却不知如何说出口。
“遇事多沟通,你再仔细考虑清楚。”
周行之点点头,说,“您知道他去了哪吗?”
张毅摇摇头,说,“行之,这是你俩之间的事,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周行之知道再坚持也是无用,他又向来最是知礼守己之人,便只得道了声谢离开。
铩羽而归的周总整个人笼罩着低气压。
他坐在工位上,打开微信,想了很多,最后却只发了一句:你回家吧,我搬走。
他盯着对话框看了很久,却依然收不到回音。他自嘲的苦笑,向人事告了假。
到底是在北京工作了五年,周行之很快找到了新的住所,也不必去收拾行李,所需所用一律置办了新的。
他当然不想离婚,可他却非离开不可。
他没法看到李韶华居无定所,在出租屋或酒店里形单影只。
想到这里,周行之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有些荒谬,却又如此符合李韶华的秉性:李韶华此时,真的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吗?
周行之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他的心开始一阵一阵的抽疼,以至于只得坐在床上,连脱下衣衫的力气都没有。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爱人这些年跟自己同吃同住连工作都在一起没什么机会艳遇上谁,也当然知道李韶华绝无出轨新伴侣的可能。可谁说李韶华需要的一定是个知心意的伴侣,他原本不就是个每夜都睡在不同人身边的浪子吗?更何况,他们睡了六年,结婚五年,李韶华他早该厌倦了。
可饶是知道了李韶华所有的薄情寡义与无情无义,他为何还是这般的思念着,这样的担忧着,又如此的爱着。他有些鄙视这样没有原则又没什么底线的自己,却又根本没什么纾解的办法。
周行之自嘲的笑了笑,原来这就是自己说的一辈子了。
原来,他的一辈子,便真的只是他一个人的一辈子。
周行之从未想过,再次见到自己的爱人会是这样的场景。
当他们分别代表券商和事务所参与清远集团的IPO项目时,两个人皆是一愣。
周行之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着自己半年未见的爱人,照理说他们现在的确是婚姻关系,那张白纸黑字的离婚协议至今还原原本本的摆在书房的桌子上,到头来也没落上周行之的名字。
有时周行之会想,其实李韶华也没那么绝情吧,至少在离婚这件事上他从未催促过自己。
与周行之一起参与清远IPO项目还有陆琦和其他几个TE的同事,大家私下里早就把周行之和李韶华的事情翻来覆去讨论过无数个版本了,此时再见明显有些尴尬。而ZC证券的人显然不知道他俩之前的关系,皆是一副淡定自若的姿态。
陆琦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他伸手碰了碰周行之的肩膀,想从周行之的神态中找出什么答案。
周行之脑袋里很空,他甚至听不到清远集团分管IPO上市的副总孙昊口中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死死地盯着坐在圆桌对面的爱人。
莫约过了两个小时,副总孙昊总算介绍完了基本情况,会议告一段落。
孙昊对李韶华和周行之以及律师事务所的项目负责人杨眉说,“三位老师,我先带你们四处转转。”
周行之打断了孙昊,对他说,“孙总,我跟李总先去个厕所。你先带着杨老师和陆琦他们转转。”
陆琦一副了然于心的态度打量了周行之和李韶华一眼,随后颇为识趣地对孙昊说,“他俩啊,是老相识,咱们甭管他们。”
李韶华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周行之一把抓住胳膊。周行之抿着嘴,眉头也紧紧地锁在一起,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
李韶华看了眼孙昊和随行的同事,心中有所顾忌,便只得向孙昊点点头,说,“我们待会儿就跟上。”
李韶华话音刚落,周行之便用力将他扯进厕所,随即将自己许久未见的爱人推进隔间中。
李韶华刚想说话,便被周行之的动作打断了,他兀地蹲在了李韶华面前。卫生间的隔间有些狭小,而周行之的脸,便紧紧贴在李韶华的腿上。
李韶华缓了缓,刚想问他要干什么,脚腕便被这人握在了手里,随即,他的皮鞋连同袜子一并被周行之脱了下来。
周行之干燥而温暖的手摸了摸他的脚踝,在发现李韶华的脚踝后面果不其然得被这双中看不中用的皮鞋磨破了一层皮后,明显有几分不悦。
周行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儿创可贴,得心应手的贴在李韶华的脚后跟,随后又体贴的将他的鞋袜穿上。
不待李韶华说出什么“你不必如此”“你别这样”的话来,他另一只脚上的鞋袜便被周行之褪去,尔后便被这人如法炮制地贴上了创可贴,正当周行之要为他穿上袜子时,他才想起他俩已经要离婚了,赶忙把脚收回来。
周行之显然一愣,抬起脸来看着他。
李韶华顿了顿,说,“我自己会穿。”
周行之摇了摇头,不由分说的将李韶华的重新抓到自己宽厚的手里,说,“你腰不好,不要蹲下了。”
李韶华只觉得眼前晕了一层水汽,慢慢连自己丈夫的身形都看不见了。他拼命的睁着眼睛,说什么都不愿让眼泪掉下来。
成人以后,他便再没哭过。哪怕是一个人在医院排队注射一堆激素,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一个人抵抗那些术后的排斥,他都没有哭过。
所以此时便更不能哭了。
周行之做完这一切后才站起身来,靠在门上,对李韶华说,“这些天你过的还好么?有没有按时吃饭按时休息?ZC工作很累吧?别太拼命。”他不提离婚的事情,就仿佛那尴尬的一纸协议不曾发生,而李韶华只不过是出了趟差。
李韶华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最后连自己都觉得这副作态实在恶心,便不再搭话。
周行之拿手背蹭了蹭他的脸,说,“你瘦了。没吃好吧?晚上我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李韶华最受不了周行之这副模样。他什么都不问,不气也不急,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而所作所为如今都成了温柔的陷阱,诱惑着他再次沦陷。
李韶华几乎就要答应了,反正周行之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讥讽嘲笑自己的,反正周行之还爱着自己,可他却不能如此。他只得咬紧自己的牙冠,然后对自己的丈夫摇摇头。
周行之眼神暗了一下,随后便是一个温柔的笑,他打开厕所门,背朝这李韶华说,“别躲着我了行吗?至少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健康的,好么。”
李韶华好想抱住他,对他说自己也很想他很爱他很舍不得他,最后却只是在他背后小声说,“你没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这世上有这么多Omega,你跟谁在一起都好。”
跟谁在一起,都比跟我在一起好啊,李韶华如此自嘲地想着。
周行之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你知道这不可能的。”
周行之只觉得自己痛得连站都要站不稳了,他只能强撑着,勉力站得笔直。
他看的出李韶华这些日子过得不好,苍白的面容,消瘦的脸庞,还有头上一层虚汗,都昭示着他没有替自己好好照顾身体。
周行之好想把李韶华箍在怀里,圈在家里,却只能对他说,“走吧”。
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强迫李韶华,哪怕这种强迫是冠以爱名。
律师、会计师、以及券商三方分别分到了三间紧邻着的办公室,而目送李韶华走进办公室后,周行之才恋恋不舍地来到自己的工位上。
一起出项目的陆琦凑上来,压低了声音问,“行之,他怎么说?”
周行之极少在同事面前说起自己跟李韶华的事情,哪怕是相识五年的陆琦,他也不愿多讲。毕竟李韶华曾经是他的上司和老师,周行之合该敬他爱他,此时分开了,无论对旁人说些什么,都是不应该、不合适的。
周行之思量了片刻,避重就轻道,“我没问他离婚的事情。”
陆琦瞅了他一眼,“啧”了一声,说,“那你把他拉进去干什么?干柴烈火打了一炮?”
周行之皱了皱眉头,他是个古旧的人,听不得这些张扬又直白的说法。他如实说,“我瞧他穿着那双不舒服的鞋,给他贴了个创可贴在脚上。”
陆琦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周行之,“我的天那周行之,你是不是抖m啊,人家都要跟你离了,你还上赶着往人家脚上贴创可贴?你有病吧?”
周行之苦笑,他又何尝需要别人来提醒李韶华要跟他离婚。可他又有什么法子。
“这不是还没离么。没离就还是夫妻,没离就还有希望。”
就算离了,爱情也没有一个开关,他也还是那个爱情的傀儡。
周行之如是想。可这句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