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机子架好后,杨鹏和陶瓷组商量起入镜的人选。裴子安本不觉得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周围的同事却一个劲儿地起哄:“裴老师,你是咱们组里长得最周正的,你不入镜谁入镜啊?”
裴子安被众人推到镜头前,尴尬地和陆博远视线相触,他又不能告知众人,不想被拍摄,是因为前男友掌镜。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可脸色怎么看也算不上高兴。
杨鹏以为裴子安怕生怯场,自作聪明道:“小陆也不是外人,他是我的直系学弟,和你是一届的,你俩从前见过吧?”
裴子安扯着嘴角憋出一个苦笑:“这么巧啊,可惜以前不认识。”
陆博远调试设备的动作,略微顿了顿,像是喃喃自语一般回应:“是啊,好巧……”
两人之间的气氛凝固到众人都察觉出不对劲来,最初起哄的同事小心地挪开步子,不敢再多言。
只有杨鹏依然神经大条,皱着眉头问陆博远:“不对啊,你俩不认识么?那当初小裴进省博的时候,你不是让我……”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博远生硬地打断了:“赶紧拍吧,我下午还有事。”
裴子安抓住了那半句话,当初他进省博时陆博远早去了英国,杨鹏无端端提他作什么呢?他的脑海中有个十分荒诞的念头一闪而过,可又不敢相信,紧紧咬住了嘴唇。陆博远可不像是会托学长照顾他的人,况且那时候他们已经毫无关系,陆博远又不是千里眼,身在大洋彼岸都能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老师,别咬嘴唇啦,要是咬出血上镜可不好看了,喝点水滋润一下吧。”小悦给裴子安端了一杯水,俏皮地和他打趣。裴子安知道小悦是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故意这么说想让他放松。裴子安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笑着摆手:“真是没大没小。”
有了小悦插科打诨,原本尴尬的氛围才缓解了些许。陶瓷组都习惯了这对师生的相处模式,本来裴子安年纪也不大,学生和他亲近点没什么不好。
陆博远在镜头后突然清了清嗓子,指着小悦说:“其他人快出镜,要开拍了。”
裴子安下意识地看向陆博远,可他把脸严严实实埋在镜头后,只能捕捉到紧锁的眉头。但只是这一个动作,裴子安就能感到陆博远不高兴了。
他一直是这样,不高兴就皱眉,分手的那个春天,皱眉的次数尤其多。他歇斯底里地控诉陆博远,又或者哭泣着哀求他时,陆博远的眉头都皱得紧紧的,仿佛天幕与山崖皱褶一团,荒凉又遥远。
陆博远操控着摄像机,把镜头朝工作台拉进,画面框中是裴子安埋首工作的侧影,他照着事先编好的提纲,问道:“来省博多久了?”
裴子安用软刷沾着清水清扫黑陶片上的尘土:“五年。”
“当初为什么会来这儿做文物修复工作?”
镜头一点点拉近,顺着裴子安温和沉静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古朴的黑色陶片上。
陆博远站在裴子安身边,听到他缓缓说:“因为有个人曾经告诉我,看着它们的时候能思考很多,比如一生短暂,珍惜当下……”
裴子安不知道的是,镜头后的那个人,他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轻皱了一下。
陆博远的团队技术不错,拍摄十分顺利,陶瓷组的镜头一上午就解决了。趁着大家收拾设备的时候,杨鹏拉住裴子安提醒他:“你可别忘了晚上的约啊,记得打扮得精神点,见了人姑娘不用太紧张,基本情况我都和她说过了,她是对你有兴趣才愿意见面的。”
裴子安差点忘了在今天之前,他还应下了一个约会。他稍微愣了一下,笑着说:“别把我想得那么单纯,我还是知道怎么讨女孩欢心的。”他说这话的时候,陆博远就在不远处,逗着糖栗子给它拍照。裴子安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但这都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
陆博远逗了一会儿猫,其他人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他站起身好像是在舒展身体,动了动右腿。裴子安背靠着杏树,在树荫底下抱着手臂站着。
院子里没有了其他人,陆博远忽然转过头问他:“晚上要去约会?”
裴子安不自觉地挺直了腰:“嗯。”
“那,祝你成功啊。”陆博远勾着嘴角笑了起来,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让他仍像五年前一样耀眼,裴子安一时说不出话来,胡乱地点着头。
陆博远转身要走,裴子安这才追着说:“我们还是朋友吧!”
他的背影顿住,但并没有转过来,只是把扔在一旁的牛仔衣甩到肩上,扬声道:“当然啊。”
等陆博远走了,裴子安又隐隐觉得自己可笑,那句追问多余得仿佛要给自己盖棺定论入土为安一样,真是要命。
晚上六点,裴子安到了餐馆,见到了杨鹏妻子介绍的女同事,对方是位娴静温柔的女性,外貌与气质都给人一种诗意。
她自我介绍说她是某重点高中的语文老师,名叫于婉秋。裴子安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并称赞她人如其名,温婉如秋。
两人边吃边聊,气氛倒是很融洽,于婉秋对裴子安的工作很感兴趣,兴致勃勃问了他好些问题。
裴子安乐意和人聊这些,不紧不慢地和于婉秋交谈起来,两人还约定了周末带于婉秋参观省博最新的展览。倒是这家知名餐馆的招牌菜,因为客人聊得投机,反倒受了冷落。
晚餐结束后,两人去不远处的江边公园逛了逛。初秋的夜晚,气候总是爽朗宜人,夜空中瞧得见几颗星星,缀在梧桐叶间,又亮又远。
陌生男女在初次独处时,总不免有些尴尬,不过大概是今晚的夜风叫人沉醉,又或是裴子安清隽的气质让于婉秋心生好感,她不由放松了心情,说道:“我还以为做文物修复工作的,大概不太愿意说话呢。原本想着今天我要主动做厚脸皮了,却没料到裴老师还挺健谈的。”于婉秋说完才发现这话似乎有些冒犯,不好意思地拨了拨耳后的发丝。
裴子安倒是没放在心上:“原本是不太爱说话的。”
于婉秋听了就笑了,话里话外都带着些欣喜:“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裴老师觉得我还不错?”
裴子安脚下一顿,不知不觉两人竟已走到了江边,湿冷的水汽让他打了一个激灵,他看见于婉秋半低着头含笑的模样,心里一阵发凉,像是忽然醒悟过来。他从来就不是主动献殷勤的人,今晚为何这样主动,其中有几分是对于婉秋的好感,又有几分是想借机忘掉陆博远,他自己心知肚明。
可是,当于婉秋表露出想要更近一步的意思时,裴子安又犹豫了。如此对待别人的真心,又与当年陆博远痛快抽身离他而去的行为有何差别?裴子安愕然于他的自私与卑劣,久久没有应答。
于婉秋捏皱了裙边的小花,她不是蠢人,对方的犹豫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她也并非只因为今日一面,就非君不可,不过心里终归有些惋惜,裴子安长相文雅,说话有涵养,听同事介绍时也说他一直不肯相亲,这次却答应了,她还以为能有希望呢,现在想来也许是心底早就有人了吧……
之后的路程,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反而是于婉秋先开了口表示就此作别,裴子安提出送她一程,也被婉拒了。
临上出租车时,于婉秋忽然摇下车窗,对裴子安说:“今天就当交了一个朋友吧,周末的展览还是作数的,那个展我想看很久了!”
“好。”裴子安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因为于婉秋的话而松了一口气。他看着出租车在晃动的树影里渐渐远去,不知为什么想起了五年前,载着陆博远离开的那架飞机,也是这样慢慢消失在视野尽头。
每个人都懂得及时止损的道理,除了他永远在原地踏步,永远固守着旧事,最终也只能像渡渡鸟一样,走向灭亡一途……
不知道于婉秋回去之后是怎么说的,裴子安这边直接和杨鹏说了没戏。杨鹏的红娘事业受了一番打击,这几天对裴子安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杨鹏在陶瓷组院里的大长凳上一坐就是一下午,探究的眼神一会儿看看小悦,一会儿看看裴子安。
小悦紧张兮兮地跑来问他,杨老师是不是对她有看法。裴子安知道原因,杨鹏估计是月老心不死,以为他和小悦还有什么男女私情,但这些事情不好和小悦明说,他只能去找杨鹏谈谈。
裴子安一坐下,杨鹏就凑上来问他:“你真不是喜欢小悦才拒绝人家吗?”
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真不是……”
“那怎么人姑娘说,你心里有人了?不是小悦还能是谁啊?”杨鹏嘟囔着,明显不太相信,他还想再问,糖栗子却翘着尾巴,落到两人脚边伸了一个懒腰。
裴子安没说话,捏着猫颈子,目光低垂看不出神色。杨鹏瞧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不再开口了,给裴子安介绍对象,终归也是出于好意,若是他真的不愿意,也不能强求。
不过临走前,他还是有些不死心,扒着门又说:“人姑娘说,约了和你下午看展,你可一定得去啊!”
杨鹏说话声音不小,他一走,原本周围安静工作的同事,纷纷探头露出八卦的神情,小悦这个小姑娘最按奈不住,悄悄凑上来问裴子安:“师父,杨老师说的是真的吗?我要有师娘了?”
裴子安停了手上的活计,正在上釉的小平笔笔杆敲了一记小悦的脑袋:“只是朋友让我带她看展,胡说什么。”
小悦抱着脑袋,长长地“哦”了一声,反而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裴子安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懒得解释了,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越解释越糊涂。
虽说他和于婉秋应该是说开了,但杨鹏话里话外的意思,又让他疑心于婉秋是不是还属意他,才约他一起看展览。不过等人一到,裴子安就知道他多虑了,于婉秋这次连妆都没化,穿了最轻便的衣服就来了,脸上还架了一副框架眼镜,和上一回见面的形象天差地别,让裴子安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于婉秋察觉到他的视线,指着眼镜解释道:“上次为了漂亮没戴眼镜,这次来看展览,黄公望的画一副眼镜我还嫌不够看呢!”
裴子安也被她说笑了,带着她往陈列厅里走。于婉秋确实喜欢书画,念书时还学过国画,裴子安虽然专精陶瓷一块,不过也学过中国美术史,大概聊得起来一些。平心而论于婉秋真是个不错的姑娘,若非他放不下陆博远,说不定两人真能发展出什么。
这个念头只在裴子安心中滑过一瞬,他又忍不住苦笑自己执迷不悟,等下一秒转过头,却恰恰和展厅门口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不知道人生中是不是真有这么多巧合,裴子安在看见陆博远的这一刻,脑海中想的是,若果真如此,那他一生中的巧合一定多半都系在陆博远身上。
“好巧。”陆博远先开了口,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运动卫衣,头上戴了一顶棒球帽,发尾的小辫卡在帽扣里,看上去显小不少。
裴子安有些局促地朝他点了点头,他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上陆博远。陆博远手上拿了一台单反相机,裴子安想到对方现在正在拍省博的纪录片,也许是过来找素材的。
只是今天也太不凑巧了……
陆博远斜过头,注意到了一旁的于婉秋,他的眼神轻轻扫过裴子安的脸,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对于婉秋笑了笑。裴子安的手心因为陆博远这个轻柔到无法捉摸的眼神,而开始一阵阵发汗,不知不觉间捏紧了裤边,莫名的有一些心虚……
“这是我朋友,于老师,我陪她看一下展!”裴子安感到喉咙里升起一股滞涩的浊气,让他一时难以呼吸,可他张开嘴,解释却比那股气先一步跑了出来。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话已经脱口而出。这样急切地解释着一个陆博远并不会在意的问题,他就像一个傻瓜。
于婉秋察觉出气氛有些不对劲,尴尬地打着圆场:“既然是裴老师的朋友,不如一起吧?”
陆博远好似正在发呆,闻言愣了愣,看向一直低着头的裴子安,轻声说:“好啊。”
而后又转过头对于婉秋说:“不过我有一个朋友还没到,不介意等等他吧?”
于婉秋不介意,裴子安却在心里嘀咕,朋友……什么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