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司青和往常一样,提把竹制躺椅带个黄黑的瓷碗,碗里只装了一枚冥界通用的钱币。
他早早地守在奈何桥头,候着各位要投胎转世的鬼魂。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每日送走的鬼魂的尘世善恶记录,啧啧复啧啧,功过实难评说。每个人一生的终端句点处都留有一句判词,审判是新生为人、为畜还是压入炼狱焚烧作巩固冥府地基之用。
断善恶,送新生。
孟婆哪儿能送‘新’生?不过是拿判文薄走流程罢了。
听说上一任孟婆,认出了自己百年前的老相好,违逆了判决,私自送恶鬼轮回为人。
问罪时,那孟婆堪堪几字,情不由衷。直教人唏嘘长叹。下场可就更令人心生爱怜了,好生凄凄惨惨戚戚。
司青摇头啧啧道:“好一句情不由衷,直接给人冥府地基做贡献去了,实在不是个好去处啊。”
他合上判文薄闭上眼,仰后靠椅子上,脚尖微微着力蹬了下,躺椅晃悠轻摆了起来,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响,司青心里琢磨,是自己又重了呢,还是躺椅年纪大了呢?
“是孟婆大人吗?”
怯生生的女子声音轻盈,如玉珠落地般清脆悦耳,司青懒懒眯开一条缝,瞧那新鬼,穿一身凤冠霞帔,笑颜如花,可惜了这副好皮囊,早早夭了人世。只是这血红色刺得他眼睛有些发疼。
司青长手长脚,不起身也能够得到搁地上的瓷碗,他把碗递给鬼嫁娘:“想来你也听过了我的规矩。”
鬼嫁娘抿唇笑了笑,十指纤白如葱若凝脂,她拈起铜币于手心放好:“我知道,孟婆大人用一枚铜币买我的前尘记忆,送我归去新生。”
司青完全睁开了眼睛,一双碧色瞳眸幽幽望了一眼鬼嫁娘:“既然你愿意收下,那就开始吧。姓甚名谁,年方几何,家住哪里。”
鬼嫁娘闭目思索道:“小女段拾微,死时二八,家住京州闻仁街段家。”
司青指尖轻跳之间快速翻阅那本判文薄,准确的找到鬼嫁娘的记录,他下细瞧遍了这段拾微的生平,才抬眸意味不明又认真地将人打量了一遍,才招手道:“哦哦,那你靠过来些。”
段拾微听话靠近了些。
司青掌心溢出一道浅淡的绿色光芒,段拾微闭上了眼,所有记忆随之抽离,渐凝成一颗琥珀色的珠子,他朝鬼嫁娘摆手道:“你此刻去吧,不要误了投胎吉时。”
一天下来,收了百八十颗珠子,一月至少二千四百颗珠子,一年能收二万八千八百颗,供奉给冥王的三千颗,每年能纯收二万五千八百颗珠子。他笑得合不拢嘴了,按照这种积攒速度,回到神界指日可待。
司青优哉游哉地走去三途狐狸酒铺那里,躺椅一放,黑黄瓷碗一搁,人往那里一躺。狡猾灵精的狐狸女妖即刻抱着一坛红纸黑字的春风媚上来,倒一碗浓厚醇香出来,袒露着香艳雪白的胸脯热情似火直往司青身上蹭,娇滴滴笑骂道:“诶哟,司青大人可算来了,奴家都见了一整天的丑鬼恶魂了,现一见英俊潇洒的司青大人奴家整个人都精神抖擞了不少啊。”
司青对于三途狐狸的漂亮话话颇为受用,来冥府千年,就发现三途狐狸的酒好喝,人好看,话也好听。他忙不迭地接过酒碗,呷了一口酒,惬意地眯起了眼,砸吧砸吧嘴道:“春风媚,果然媚,滋味真美好。”
三途狐狸软如柔荑的手攀上司青的肩头,娇羞一笑:“我替大人按一按肩膀松松筋骨,今儿记忆珠收了不少吧。”
“诶嘿,今天的确收了不少,”司青一碗灌下肚,酒香穿肠漫过全身肺腑熏得整个身心都酥麻发软,酣畅淋漓,细细又琢磨了半晌道,“只是那个鬼嫁娘的记忆珠有些怪异。”
三途狐狸按着肩膀的手悄无声息的挪上了司青的后脑勺,笑意不减,慢慢又按回肩膀,乐呵呵问道:“何处怪异?”
司青酒碗一放,三途狐狸忙又倒满,放下酒坛时无意瞥见酒店外正走来一个人,她抬头望过去,指尖暗戳司青一把,提醒道:“大人,淮央大人来了。”
司青立马笑逐颜开,拍拍身边桌位,对淮央是十二分的热情:“淮央老弟,快过来坐。”
淮央一脸冷漠,双目都能刷出百八十根冰刺,直要把司青扎成个刺猬。三途狐狸可不敢同司青一般对淮央,自觉地拉紧胸口处少得可怜的衣物。
司青脸皮厚自然不在意这些,看淮央举步要走,他忙起身一个闪现抓住淮央的手臂,嘻嘻笑着作出邀请的姿势:“别啊,都来了,不进去喝坛春风媚太亏了,听哥哥的话,这回你请。”
三途狐狸:“……”论脸皮厚,还是司青大人厉害,太鬼头的抠了。她二话不说赶紧回身同小鬼搬来一缸的春风媚,满脸堆笑。大财主谁不喜欢?
司青见状得意的点点头,暗暗竖起大拇指赞扬三途狐狸的机灵,三途狐狸得了表扬,白毛毛的大尾巴在背后晃来摆去:“淮央大人,奴家特地替大人留了,快些进来。”
淮央一脸黑线,盯着两个“暗通曲款”的奸人,心痛攒的月俸又要付诸忘川河向东流了。
二人坐下来,司青赶紧给自己满了一碗,又给淮央满了酒盏,从怀里掏出珠子推到淮央身前:“哥哥今天收了一颗奇怪的记忆珠,老弟来给哥哥看看。”
淮央冷冷赏了一眼司青,那意思很明显了,别兄弟好的称呼,不然小心舌头。
司青惯会装瞎,直让淮央赶紧看看哪里出了问题。淮央盯着珠子看了片刻,食中二指轻点在珠身,只一秒他弹开了手指,惊疑不定地望着司青,又看了眼满脸疑惑的三途狐狸。
司青赶紧把珠子收进囊中,丝毫不给三途狐狸多看的机会,只问道:“如何?”
淮央手指摩挲酒盏沿,酒液入口之际,明显感觉到有四道精光戳在自己脸上,他漫不经心地蔑了一眼司青:“珠子没问题,是你修为低。”
司青可不信这套说辞:“我修为能低?试一试?”
三途狐狸:“……”我要不要快跑?
冥王从神界回来刚坐下来,鬼差就来报孟婆司青把忘川河给炸决堤了。问其原因,竟是司青不服淮央说他一句修为低,又死乞白赖地要同淮央打一架以证修为不低,人家懒得睬他,生生追着人淮央一路火攻。
冥王一听险些暴走,旁边鬼差忙安抚道:“陛下莫气,忘川河堤已修复好了,只是淹死了不少彼岸花。”
冥王一手扶额一手指着门口,怒不自胜:“……叫司青来!”
司青自知犯了错,肯定不敢去见冥王的,赶在鬼差到自个家门前,躲进了淮央的住所。
冥王打死都不会想到自己会躲在淮央住所,司青沾沾自喜地捋直衣襟,感叹自己太聪明了。
他变作一个小鬼,在淮央住所的厨房里一气扫荡,锅碗瓢盆以一种乱七八糟的姿态分布在各个角落,他又潜进淮央的房间,啧啧叹道:“也太整洁干净了,哥哥给你重新收拾收拾。”
手还没碰着东西,脚步声由远及近朝着房间来了,司青赶忙一跳,跃上房梁收敛了自己的气息。
淮央推门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个女子,司青的角度只能看到两个人头顶,根本看不清女子的样貌,只看淮央把门扉又合上。
司青的小算盘又在腹中琢磨了,你私会小情人被我抓到了吧,看你一天板脸小正经,不料也是个小色鬼。必须得狠狠敲一笔封口费。
淮央从柜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女子:“这是你的珠子,收好。今日冥王回来,黄泉会开半日,眼下还有一个时辰,你快些离开吧。”
司青嘴角一抽,那不是记忆珠?淮央怎么也会凝结记忆珠了?
女子双手接了盒子,扑通跪下,连连磕了三个响头,感恩涕零:“谢淮央大人恩德。”
说着,淮央就地画符开启传送门,刚画至一半,房门咚咚作响,俨然是冥王贴身鬼差:“淮央,孟婆司青可在?”
司青冷汗长叹……冥王不愧是万年老鬼!
淮央手上动作一顿,打手势让女子噤声,又恢复了往日冷冷淡淡的语气:“不曾,大人别处去寻吧,淮央因司青大人身受重伤此刻不方便,得罪大人了。望大人代我向陛下说明情况,我的伤完全是司青大人无心之失,轻罚便是了。”
司青嘴角直抽搐,睁眼说瞎话,老子可谢谢你了!
屋外鬼差思忖片刻,也是,谁刚打了一架就躲人受害人家里来了?便嘘寒问暖了几句就走。
司青挪了挪脚,不料衣兜里的记忆珠滚了出来,他伸手去捞,显然晚了。人带珠子直直往淮央头上扑,淮央抬头瞬间,眼睛瞪得大如铜铃,未及思考立马伸手去接。司青直把淮央冲撞上了门扇子,背后一硌惹得他低声闷哼。
女子吓得“魂不附体”,捂着嘴阻止口里的惊呼,睁大了双眼盯着二人,这个人脸上看看,那个人脸上看看。
司青从淮央双臂里跳下来,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淮央鼻尖,拿出了骂街的气势:“好啊,淮央你构陷我,现下偷情被我抓到了哇,我告诉你我可不好随便打发,没诚意的封口费我可不收,小不正经的,哥哥我看看你会找什么样的女,女人…”转头嘴里的话都说不来了。
“你,你不是投胎转世了吗?”
女子俨然是鬼嫁娘段拾微,女子也认出了司青,又忙摇头又解释道:“没有转世,是淮央大人帮了我,孟婆大人你不要误会,我和淮央大人清清白白什么都…”
司青食指抵住另一手心,犹如天雷降顶:“打住,所以……你们没有奸情?”他又回头看淮央。
淮央:“……”那眼神能杀鬼无形。
段拾微欲哭无泪,怎么就有奸情了?她又想解释,淮央怕她鸡同鸭讲越描越黑,示意她不要讲话。
司青握拳捶在手心,叹道,“那封口费还作数么?”
鬼差去而复返,推门一看,司青揪着淮央的头发和耳朵,淮央一手推着司青的脸一手扯住自己头发,二人死死扭打在一块。
淮央、司青二人一站一跪搁冥王跟前。
司青就衣服乱点也没其他伤势,倒是淮央蓬头垢面、鼻青脸肿,看着可怜又好笑。
冥王想笑却故作威严,目光落在司青头上:“孟婆司青,你可知错了?”
司青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淮央,默了半刻,开口道:“是淮央先骂我!”
淮央眼皮倏地一跳,淡淡看一眼司青,毕恭毕敬的朝冥王道:“淮央没有,孟婆司青不仅打伤了属下,现在居然诬陷属下,属下实在心寒。”
司青大气出小气进,没差点撅过去,指着淮央控诉:“是先你说我修为低的!”
众人:“……”
淮央松了一口气,幸好提前送走了段拾微。
孟婆司青因私自斗殴,毁了忘川河堤,暂停职务,去忘川河无偿摆渡新鬼三十年,并罚俸百年。
司青呜呼哀哉地摆了摆船桨,高声痛哭并喊道:“坐稳咯,老子要开船了。”声音震得新鬼抖了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