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那段西北大灾荒,干旱三年,风、雹、虫、瘟肆虐。地主老财狼心狗肺,囤粮不救,军阀又胡作非为,截断车皮不肯西行,以至饿殍遍地,奄奄待毙。
我们村亦不得雨水,没有粮吃。人们流离失所,挖草根,嚼树皮,甚至用土块充饥。
荒地垂死。
直到突然有一天,山里来了一个闻人家。
闻人家是巫。
巫,通达天地,中合人意,自古便有这一部族。巫能够与鬼神相沟通,能调动鬼神之力为人消灾致富,如降神、祈雨、医病等等。(注)
巫全盛时遍布五湖四海,上达宫廷显贵,下至江湖流民,可惜千百年来分散无继,如今还叫得上来的,就只剩下闻人家这孤零零的一脉。
闻人家神秘富足,举手投足间满是庄严贵气。他们来后便为村民医病施粮,又做坛求雨。雨水九日一求,连求三次,老青天竟真给下了!
一连两天两夜瓢泼大雨,大山重新长出活头儿,再过去不消几月,村子境况好转,终于死地回生。
闻人家被村民奉作救世主敬仰,住到最高的那座山顶。
有闻人家坐镇,村子靠山吃山,生活渐渐好了。只不过乱世祸患,动辄兵荒马乱,人心不古,总归难以安生。
我八岁时,我家遭了难。爹被山匪一刀砍头,妈刚生下弟弟,独独孤寡弱妇,赚不来许多生计,为养弟弟活命,妈便把我卖了。
妈把我卖到闻人家当下人,我自此改姓闻人。
我到闻人家时,闻人家的家主是个极俊俏的男子,他颇有些男生女相,性子很古怪,不易亲近。
他不喜欢我们下人称他为“当家”,于是我们就文邹邹地叫他“先生”。
我因为年纪小,一直在厨房帮着洗碗,打点杂活儿,虽是下人,却衣食无忧,没干过苦力,日子非常舒心。
我原以为闻人家那大能耐,将经久不衰,但是五年后,我满十三岁刚过一月,闻人家却出事了。
那是个麻黑的半夜,灯火全都熄灭,天上无星无月,裂开个大洞!地底冒出百只惨白的鬼来!那天地间似乎有条无形的梯架,那些鬼排着队,一个接一个,从地下走进天上的黑洞里!
先生站在一边看着,浑身染血!他扭过头和我对视一眼,吓得我魂飞魄散!
先生那眼!那双眼是血红的!那是地狱里恶鬼的眼睛呦!
我拼了命跑,感到身后有寒飕飕的鬼在撵我,我不敢回头,一气跑到山底,没了劲儿,失足掉进河里。
病月刺骨的冷水,我一头栽下去,立马昏死。
我命大,被山底的渔民救起来,但我的眼睛从此瞎了。定是因为我和先生对视那一眼,被恶鬼夺去了人间的光。
我打听到,那晚山顶烧了一场大火,一直烧到天亮。
后来我回去过,一场火过去,山头成了平地,闻人家消失了,家里一百多人,还有先生,全都不见了,没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这火,一定是地狱业火。先生引鬼上身,闻人家没准儿是被鬼门给吞了。
。
以上,是闻人珄那疯疯癫癫的瞎眼爷爷常说的一套胡话。
爷爷去世整二十年,他去世时,闻人珄才七岁。很奇妙,闻人珄小小年纪,却清楚记得爷爷这套狗屁不通。
闻人珄还记得,爷爷讨厌他。
因为爷爷的疯病是从闻人珄出生那年开始的。
闻人珄呱呱坠地,爷爷把他抱到怀中,伸手摸摸,登时撒开,若不是大伯就站在旁边,眼疾手快接了一把,闻人珄刚出生就要被爷爷摔死。
——爷爷是摸到闻人珄胸口的胎记才疯的。
那胎记很特别。鲜亮凸起的血红色,仿佛活的大痣,仔细端详,这胎记的模样竟像一簇熊熊火焰。
爷爷每见到闻人珄,都指着闻人珄的胸口,跳脚大骂:“报应!报应!恶鬼返世了!报应!”
因为这样,闻人珄和爷爷的感情从来不好,爷爷死的时候,堂姐哭得吱哇乱叫,他却没半点感觉。
不过爷爷死前的模样倒让闻人珄耿耿于怀。
或许“回光返照”是真的,爷爷死前竟然清醒了。他似乎不疯癫了,瞎了几十年的眼也不再混沌,目光不再涣散,那就像对明察秋毫的好招子,紧紧盯着家里人看。
爷爷交代遗言,说自个儿早就该死,是闻人家收留他,给没爹没妈的他赐予姓名,他改姓闻人,才得了新生,留下后代。
他感激闻人家,死后不愿去别的地方,只想埋到闻人家曾在的那座山上,为得来世好报答。
最后,他一把抓过闻人珄的手腕,那不像将死之人的力气,闻人珄被他抓得生疼。
爷爷眼眶含泪,最后叫了声“先生”,这才肯咽气,撒开手。
他用那般苍老怀念的声音——
“先生。”
“先生。”
……
……
闻人珄忽得从床上弹起来,浑身是汗。
他喘两口气,狠劲儿搓把脸。
二十年,闻人珄从没梦到过爷爷,该是因为他正在爷爷的坟山底下,才请了这久违的老东西入梦罢。
一只蟑螂从床边耀武扬威地爬过来,闻人珄抓枕边的手机当砖头,“咣”一下,毫不客气将这畜生赐死。
闻人珄套上衣服,穿好鞋,拎起桌上的暖壶,去公共卫生间刷牙洗脸。
在这鸟不拉屎的招待所住了五天,闻人珄娘胎里带的躁脾气即将爆炸。
他一根不正苗不红的无赖青年,是不乐意下乡的。此时此地此情境,全要怪他的亲爷爷。
上月底甘肃连下几天暴雨,多地遭灾,造成山体滑坡,爷爷那坟山不幸中奖——老东西的坟塌了。
本来修坟是件利索事,但稀奇的是,只一天功夫,来修坟的三位工人竟然都失踪了。
闻人珄报了警,接手的警察刚巧是他堂姐夫孟泓州。
在孟泓州成为闻人珄姐夫前两人就交情匪浅,闻人珄又是当事人,这一拖沓,便待在山下没走。
囫囵完脸,闻人珄用袖子抹掉下巴上的水,又蘸水捋捋头发。他照镜子瞅了眼,下巴上有青茬,但还不算邋遢,索性放它野蛮生长,反正乡下山野,修了边幅也白搭。
闻人珄推门出去,孟泓州就站在院中,手里拎着一袋肉包子。
“吃点?”孟泓州提了提袋子。
天不亮时又下了场雨,空气里一股霉酸味,孟泓州的大衣肩袖还是湿的。
“没胃口。”闻人珄走过去,从兜里摸出烟,“一睁眼就拍死只蟑螂,犯恶心。”
他把烟叼进嘴:“有火吗?”
孟泓州看他一眼,掏出火机递过去:“刚睡醒就抽烟,真该找个人好好管管你。”
“不。”闻人珄吐口烟圈,淡淡说,“能管我的人要么没出生,要么埋在地底下。”
孟泓州:“......”
要说闻人珄这人也是绝了,富二代,父母生意做到国外,他在国内守家产,守得稀松二五眼,除了一身皮囊长得好看,几乎一无是处,妥妥一副游手好闲的混吃等死活头。
但要给他戴个纨绔子弟的帽子也不太对,一是他没那气质,二是他懒得挥霍,用他的话讲,有那功夫花天酒地,不如猫在被窝里抻懒腰。
说白了就一句话——这货不长心。
孟泓州乜斜闻人珄一眼:“要不今儿你就回金城吧。”
“怎么?”闻人珄皱眉头,“你还要在这里磕多久?”
“又失踪了。”孟泓州叹气。
“怎么说?”
孟泓州:“昨天夜里,村东头儿老李家的狗跑上山......”
“狗?”孟泓州话没说完,闻人珄出离愤怒了,“狗也算?净他妈的赶趟儿扯淡。”
“你听我说完啊。”孟泓州咂舌,“老李家的小儿子,今年才十五岁,追着去撵狗,到现在也没回家。”
“都说了让他们别往山上跑,都是聋子吗?”闻人珄顿了顿,“所以狗和人一起丢了。”
“对。”孟泓州点头,点手指头数,“现在一共失踪四个人。”
闻人珄:“外加一条狗。”
孟泓州一脸瘴气:“这事儿太稀奇了,我们都快把山头翻过来找了,愣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你觉得他们还有可能活着?”闻人珄挑起眉毛问。
“问什么话呢。”孟泓州摇头,“失踪这么多天了,按以往的经验看......”
“这山里会不会有野兽?被叼走了?”闻人珄把烟头吐到地上,用脚尖碾灭,又踢去一边。
“可能性很小。”孟泓州说,“我们搜查这些天,没发现野兽生活的痕迹,而且就算是,起码会找到尸块,再不济也有骸骨,不可能一无所获。”
“真邪门儿。”闻人珄又摸出烟盒。
“别抽了,熏死人。”孟泓州看着烦,抢过闻人珄的烟。
闻人珄刚要怼两句,突然有人推开大门跑进来。
是个中年男人,四十多岁模样,刚跑进门没几步,一个大马趴摔倒在地。
孟泓州一见他就头疼,把烟揣回闻人珄兜里:“是村东头儿的老李。”
闻人珄:“......”
警察办案不怕悬,不怕险,就怕家属跪下哭丧。
果不其然是这条路子。那老李爬起来,冲到孟泓州跟前跪下,磕了两个响儿听。
“起来起来,你这是干什么,我们会尽全力帮你找儿子的。”孟泓州忙把人拉起来。
老李一夜没睡,脸色死灰,两只眼珠深深凹进去,起身时已泪流满面:“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孟泓州回头和闻人珄对视一眼,闻人珄走过去,拽住老李的胳膊:“你先去安排人吧,这边我照顾一下。”
“谢了。”孟泓州说完,快步离开。
“行了,别哭了。”闻人珄把老李扶稳当。
对脸儿是个猪圈,但里头是空的,估计过年猪都杀了卖了,还没来得及添新丁。喂猪的猪食槽边上垒了几块红砖头,闻人珄带老李过去坐下。
他想和老李一起抽根烟,但一摸兜,想起自己没有火,只能作罢。
“好点了?”闻人珄扬头看着天,乌云密布,灰压压的。
老李止住哭,双手捂脸:“二栓子要是没了,我可怎么活。”
“总能找到的。”闻人珄低叹。
“我知道山里已经丢了三个修墓工,你们这些天一个也没找到。”老李声音颤抖,“我就想,会不会是......”
“什么?”
老李瞪大眼,直勾勾盯着闻人珄:“你外来人了解不多,那原本就是个坟山,总阴森森的......”
“而且,我们村里早有说法,说那山头有鬼门!”
老李:“据说七十多年前那里住着个富贵人家,有一晚鬼门大开,把那家人全吞了!会不会是......我二栓子打小在山上跑,熟悉山路,他回不来,会不会是被鬼掳走了呀!”
闻人珄心口一咯噔,想到爷爷的疯话。爷爷那疯话家里没人当过真,他说要葬来这荒山野岭,全家也就由着他,没有多想,毕竟人都死了,不必穷讲究。
但被老李这么一说,竟还对上了?
“别瞎想。”闻人珄安抚老李,“那些鬼啊神啊的全是假的,您甭寻思了,肯定把人给您找回来。”
“哎,哎......”老李点点头,又落下泪来。
闻人珄没再说什么,他陪老李坐了一阵,听老李断断续续哭了几回,老李走了,闻人珄还坐在那没动。
大概半小时,屁股被砖头硌得发木,刘小壮跑了过来。
刘小壮是孟泓州手底下的人,二十出头一小孩儿,是颗新警蛋子。他不知是从哪奔来的,满头热汗:“珄哥,我们孟队让我送你去坐车,回金城。”
闻人珄短暂地皱了下眉头,站起身,脑子里突然晃过老李那双哭到干瘪的眼睛。
“算了,我也跟你们上山找吧。”闻人珄说。
“哎?你不回金城了?”刘小壮有点意外。
“只今天一天,明天就走。”闻人珄面无表情,走出大门,“跟你们孟队说一声。赶紧开车。”
“哎,来了!”刘小壮屁颠跟上。
跟孟泓州报过道,刘小壮开车,和闻人珄一起上山。
“东西两边都有我同事,孟队带人从北边上的,就南边这一小片儿人少,咱俩快点走,还能撵上他们。”
“嗯。”
到山底下车,闻人珄弯腰把裤腿卷了卷。
山地太泞了,闻人珄这一身行头是上周新买的,他虽然不心疼钱,但好歹做做样子。
“珄哥真是好人。”刘小壮在一边笑得没心没肺,突然说。
闻人珄瞅刘小壮一眼:“怎么,你有事求我?”
“不是。”刘小壮搔搔后脑勺,“就是觉得你人好。”
刘小壮:“这破地方条件这么差,上山又累又危险,你不是我们警队的人,早就应该走了。”
闻人珄叹口气:“自家的事儿,总要上点心。”
“而且......”闻人珄顿了顿,朝刘小壮一笑,“别看我现在这样,我也是警校毕业的,跟你们孟队一届。”
“我听孟队说过。”刘小壮和闻人珄并肩往山上走,“孟队说你身手特别好,所以才破例让你上山的,这本来不合规矩。”
“规矩算什么,有免费劳动力他能不要?”闻人珄啧一声,“你就是才来,跟你们孟队久了就知道了,他那人把规矩当狗屁。”
刘小壮听上司坏话感觉新鲜,嘿嘿直乐。
闻人珄无奈地瞧着他,心说这小子八成是有点傻气。
“那珄哥,你后来为什么不做警察了?”刘小壮又问。
“我妈不让。”闻人珄一脚踩进泥坑里,靴子面目全非。
他皱眉头:“有一次出任务受伤,在医院躺了三个月,差点见阎王。”
“啊,也是......这一行就怕出事。”刘小壮哀哀道,“我也是独生子,我爸妈也天天担心。”
“没办法,警察就这样。”闻人珄摆摆手,“不过也无所谓,我本来就没什么远大志向,也不是保护人民群众那块料,当年报警校纯粹是因为学习成绩差,回家继承家产也挺好。”
刘小壮:“......”
“你话是这么说啦。”刘小壮瞄闻人珄一眼——这公子哥儿长得可真俊气,那鼻子挺得,他一男人看着都羡慕。
“但你和孟队一样好。”刘小壮说,“本来都决定要走了,刚才是李叔过来哭了一顿,你放不下心吧?”
“少说几句憋不死你。”闻人珄幽幽地说。
刘小壮一看说中了,没再膈应闻人珄。他从兜里掏出一条士力架:“给,孟队说你早上没吃饭,特意交代我带着,怕你晕山上。”
闻人珄:“......”
闻人珄接过士力架,撕开几口啃掉:“前面是片小平地,应该已经搜过了,但咱再找找,兴许还有蛛丝马迹。”
“好。”
闻人珄边走边低头观察:“今早又下雨了,什么痕迹都冲没了,一路上来连个有用的脚印都没有。”
“可不是,只有咱自己人的鞋底子。”刘小壮皱巴着脸。
“哎呦。”刘小壮突然踉跄两步——脚下被绊着了。
刘小壮弯下腰,定睛看了看,忽得拔高声喊:“珄哥,你快来看!”
闻人珄走过去瞅:“不就是块石头......哎?”
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嵌在泥土里,那石头上有几点斑驳的猩红。
“......这什么啊......我神经过敏......不会是血吧?”刘小壮问,“这玩意孟队他们上山的时候没发现?”
闻人珄蹲下/身,伸手蹭了下。石头上除去血红色的斑点,还有一层黏黏的东西,像某种粘稠的汁液。闻人珄闻闻指尖,闻到一股酸臭味道,分不清是什么。
闻人珄犹豫了一下,抓住这块石头。因为石头上的粘液,他手指打滑,用了不小力气才把它抠出来。
这石头抠出来,古怪的事发生了!
那石头留下的小土坑里,自下而上,缓缓涌出一股鲜红色的液体!
“珄哥!”
闻人珄又用指尖沾了点闻闻:“这是血。”
“我靠,这!这怎么回事?血怎么从地底下往上冒?”刘小壮差点蹦起来,“这......不科学吧?又不是山泉眼......”
“我也没见过。”闻人珄定了定神,用手扒拉旁边的泥土,他扒了一阵子,竟扒出一块染血的衣片!
“还真有!”刘壮倒抽一口气,感觉后背冰凉。
衣片仅一只巴掌大,边缘不整齐,应该是被暴力撕扯下来的,尽管染上血,还能分辨出上面深蓝色的格子图案。
“可怎么......衣服......”
新人就是好寻思,甭管有谱没谱。刘小壮哆嗦个嗓儿:“不能是杀人埋尸吧......那也埋得太浅了......这荒山野岭......”
闻人珄站起来,从刘小壮背上薅下背包:“猜来猜去全是废话,既然下头可能有乾坤,那就先挖开看看。”
话是这么讲,可他们是上山搜人的,哪能料到要挖土?刘小壮包里没什么趁手装备。
闻人珄扔下包:“给你们孟队打电话,把情况说一下,让他找人,带着工具过来。”
闻人珄停顿片刻:“要是有条件,最好再弄条鼻子灵的狗。”
“好。”刘小壮立马掏出手机,拨通孟泓州的电话。
电话一拨出去,手机里却传来一阵“滋滋——”声响。
“哎......”刘小壮眼瞅手机屏,动动耳朵,“怎么回事?”
“没打通?”闻人珄觉得奇怪。就算打不通,也不该是这种声音。
这不像手机能发出的动静,异常尖锐刺耳,闻人珄第一联想到的居然是高亢的“海豚音”。
“不应该啊,这里有信号啊,是我手机出问题了吗?”刘小壮按掉通话,准备重新打,可手机回到通讯页面,那“滋滋”的声音还在响。
“怎么搞的。”刘小壮一头雾水,来回晃手机。
他晃了好多次,手机黑屏了,那“滋滋”声终于消失。
“不好意思啊珄哥,这手机肯定有点毛病。怪我,应该带对讲机上来。我再试试打一遍。”刘小壮赶紧说。
“没事,我打。”闻人珄说着把手伸向衣兜,但还没等拉开衣兜拉环,闻人珄的手突然顿住。
闻人珄皱起眉头,仔细侧耳听了片刻,问刘小壮:“小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我手机已经没声音了。”刘小壮说,又晃了晃手机。
“不是手机。”闻人珄的注意力全放在耳朵上,“很轻,很细小的声音,类似于......”
他形容不好。这声音细细碎碎,若有若无,有点......像泥土松动的声音!似乎是纤细的虫子从土里往外钻!
闻人珄:“好像有东西在泥土里钻动,你仔细听。”
“钻洞?”刘小壮硌楞眼儿,“蚯蚓?”
“......”闻人珄真是服了这耍宝货。
“哎呀珄哥,你别吓唬我,哪还有什么声儿啊。”刘小壮左右看了看, 又探出脑袋,往闻人珄身后看,“你......呃......”
“珄哥......”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刘小壮突然浑身僵硬,脸色煞白!
他胸口一阵急促地起伏,瞪大眼睛,扔掉手机,慢慢用手捂住嘴巴,“那是,那是......”
“怎么了?”闻人珄飞快问。
刘小壮出不来声了,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这是明显的恐惧表现。
见他这样,闻人珄心里犯嘀咕。就算刘小壮年纪小,欠锻炼,他好歹警校出身,哪怕后头来了个浑身是血的杀人犯也不该这样。
这突然怎么了?
闻人珄耳朵动了动,听见那股细碎的声响更大了。
闻人珄谨慎地扭过脸,回头一看——尽管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他还是立时头皮发麻!
他刚刚真不该腹诽刘小壮!
他听得没错,的确是有东西正从土里钻出来,不过不是虫子——
他身后大概三米处,正从地下钻出一只血淋淋的手!那手慢慢往外钻,一边钻一边左右摆动,直到露出一小节惨白消瘦的手腕!它还在不停摆动,仿佛在朝他们打招呼!
“这不可能。”闻人珄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算什么?社会主义,科技时代,撞邪?
蹄子可不敢这么扯!
而才过几秒钟,那只手周围又钻出几根粗长的藤条!说是藤条,只是找不到更好的名词来形容,这玩意虽然长得藤条模样,但它们太粗了,每一根都有成人手臂那样粗,它们从地底拔出来,飞快扭摆着伸长,像鞭子一样抽打地面!
闻人珄发誓他一定在做噩梦!
更可怜了刘小壮,个青瓜秧子这两秒才倒过气儿来,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啊!妈呀!鬼啊——”
然后他原地蹦起一高,死死抓住闻人珄的胳膊,拉起闻人珄就跑!
鬼?鬼门?
——爷爷和老李的话在闻人珄心尖惊悚打过!
放屁。
就算真他娘的有,也不该挑这青天白日出来显眼!
人或者都有点猎奇作死的心态,再或者是某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坚强,总之闻人珄满腹惊疑,三魂不定,飞跑的同时还下意识回头望了眼——
这一望不要紧!——闻人珄看到一根藤条正朝他俩抽过来!
“小壮!——”
闻人珄大吼一嗓子,快速推开刘小壮,自己同时矮下身,搁地上打了个滚儿。
满身满脸全是土,闻人珄还没等起身,就听那藤条“咚”一声重重敲在身侧!他转眼看过,泥星四溅,地面留下一道深深的泥沟!
闻人珄登时一激灵,心坎冰凉,棺材算是正儿八经见着了。他心说这一下要是抡到脑袋上,那他们两颗年轻的项上人头保准开花。
“啊!——”刘小壮又发出一声大叫,但这回不是惊叫,是惨叫!
——才片刻功夫,这藤条竟又缠上了刘小壮的腰!
那藤条在快速收缩,死死勒住刘小壮,闻人珄已经见识过藤条的力气,要照这么勒下去,刘小壮的五脏六腑绝对受不住!
“这他妈什么东西!”
电光火石间,闻人珄不得多想,下意识抓起手边的石头,朝刘小壮身上的藤条砸过去!
那藤条挨上一下,竟停止扭动,放开刘小壮,瑟缩地退开了!
这玩意难道还会疼?
“小壮!”闻人珄连忙跑到刘小壮跟前。
刘小壮站不起来了,闻人珄拖起他,见他身体猛一抽搐,随后俩眼一翻,歪头晕过去。
“完犊子货色。”闻人珄拽着尸体一样的刘小壮往前跑,他这样跑不快,但眼下没别的办法——他回头一看,又有四根藤条朝他们张牙舞爪地追过来!即将把他们包围!
闻人珄矮下腰,将刘小壮扛到肩头,顺手捞起几颗石头往藤条上打。
这玩意应该是真有痛觉,只要被石头打到,就会缩回去,但藤条数量太多,打回一根又蹿来两根,闻人珄没得对付,手头更没有武器,只能跑,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跑!
但他还是被追上了。藤条缠上了闻人珄的左脚!
闻人珄扑倒在地,他肩上的刘小壮也摔出去,远远滚出一段,闷头撞到一棵大树才停下。
很快,又有藤条缠上闻人珄,藤条由脚踝缠到大腿,双腿从剧痛到失去知觉,不过眨眼的时间!
闻人珄没能喊出来,他还来不及反应,藤条竟将他整个人凌空甩了起来!
闻人珄被吊到半空,抡了个跟头!失重感令人作呕,他头晕目眩,隐约看见地上那只血淋淋的手还在乐此不疲地打招呼!
藤条就像钓到了猎物,更加活泼亢奋,它们挂着闻人珄甩来甩去,数不清甩过多少圈,闻人珄后脑勺磕上什么东西,脑袋“嗡”一下,立刻失去意识。
有又冷又湿的东西在小腹上蠕动,闻人珄猛地睁开眼,伸手进上衣下摆,竟抓出一条蛇!
是条小蛇,约摸一米多长,四周太黑,闻人珄看不见,也分不出这蛇的品种,是否有毒。
来不及思考,闻人珄反手将蛇远远扔出去,听见“啪”一声。
他扔得很用力,这蛇估计能摔个半死——当然,前提是它是条“正常”的蛇。
闻人珄浑身冰冷,在黑暗里干瞪眼。
他还活着吧?——闻人珄摸摸颈动脉——幸好,在跳。
他晕过去多久了?刘小壮呢?还有命没有?以及刚刚那藤条,那是什么玩意?
想到这儿,闻人珄一激灵,慌忙坐起身,摸索自己的腿。腿上已经没有藤条缠着了,他又在腿上狠狠掐了一下——疼。
这证明两点——腿没废;他真没在做梦。
到底怎么回事?他现在又在哪?
周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也听不到任何声响,除了闻人珄自己紧张的心跳声。
一切诡异又恐怖。
闻人珄生来胆子大,他当过警察,也算见识过凶险,但现在这情况他很难淡定。
哪怕是被穷凶极恶的罪犯包围,他都不怕血拼个你死我活,可此时此刻,他就像只死到临头的熊瞎子,一无所知,不知所措,那一向冷静的大脑在犯癔症——他忍不住去想——“鬼门”。
——爷爷说过,老李也说。那他......他这是被鬼门给吞了?
“......可去他的吧。”
魑魅魍魉,牛鬼蛇神,这些个货闻人珄绝对想不通。
既然想不通,就别为难自个儿,索性不想了罢,毕竟按闻人珄以往的经验看,遇见这种极端危险的境况,胡思乱想死得最快。
“死的活不了,活的死不了。”闻人珄强定下魂儿,摇摇晃晃站起身,这一晃悠,后脑勺突来一阵剧痛。
闻人珄小心地伸手摸,摸到血——那一下不知撞了什么该死的克星,真疼。
“嘶......”闻人珄咧着嘴,脱下外套,解开衬衫,把自己的纯棉背心撕下来,将就着给脑袋包上。
先前被当腊肉吊着甩,兜里的东西基本全掉没了,但幸运的是,闻人珄上衣口袋有拉锁,手机揣在里头。
手机屏磕得八花九裂,机子竟然还能用,也有电,但半点信号都没有。不过能照明,不至于当废物板砖。
闻人珄快速打开手机手电筒,将身边照亮。
他这才看清楚,自己竟在一条甬道里。
这是条环形甬道,墙壁及脚下是混凝土,头顶却是光滑的大理石,一看就是人为加工的,这让闻人珄稍稍舒服了点儿。
闻人珄仔细观察,发现大理石上有古怪的图画。他从没见过这种画,那画上的男女都穿着奇装异服,打扮华丽,脸上画满油彩,披散长发,他们好像在跳舞。
后脑的伤口还在滋儿滋儿地疼,闻人珄仰头很不舒服,看了几眼没有头绪,就不再看了。
不得不说这是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有血手和藤条当预防针,这阴森离奇的甬道里再冒出只厉鬼也不算惊悚。
闻人珄苦中作乐地回忆自己看过的一些探险小说,竟还真有那么几分相似之处。
“这都什么事儿。”闻人珄咬牙切齿,恨他受了二十七年科学教育,那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思想即将摇摇欲坠。
闻人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哦,或许知道......
他想了想,猜自己八成是被藤条绑来的?但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出去。只是无论如何,他不能停在原地。
伤痛、疲劳、饥饿、恐惧、不可预测的危险,不管哪一个都可以要他的命。
等救援?他撞这大邪门儿,真不一定等得来。他不能坐以待毙,蹲这儿等死。别的不说,太他娘的孬了。倒不如探探究竟,兴许还能找条活路。而且还有刘小壮呢,说不准他也被拖过来了,还能找见。
腿还有点软,但能动。心一横,闻人珄赌了一把。他没稀得转身,选择勇往直前不回头,径直朝前方走。
他走得很谨慎,调起十二分精神注意脚下。一开始地上什么都没有,但走了三十米左右,闻人珄看到一节一节断裂的藤条,还有正在啃食藤条的小蛇。
小蛇成团,每团大约六七条,是青黑色,隐约能看到紫色斑纹,它们个个一米多长,应该和闻人珄醒来时从衣服里抓出的那条为同一品种。
闻人珄心头陡然一惊——难道缠在他腿上的藤条,也是被这些小蛇给吃了?
只吃藤条,不吃肉?......不吃他?
闻人珄呼出一口气,浑身发毛。他格外小心,留意不要碰到蛇和藤条。
又往前走了大约五十米,闻人珄感觉到周围温度骤然下降,还有细小的凉风吹过来,像一排密密麻麻的小针头,刺疼皮肤。
一般来讲,有风就代表有出口,但闻人珄并没觉得惊喜,因为这风里带着一股腐烂的腥臭味道——这是死亡的味道,尸体的味道!
闻人珄定了定神,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一段路,按闻人珄的计算,不过一百米——他面前豁然开朗!
闻人珄抬起手机,照亮前方的空地......他屏住呼吸,立时浑身僵硬!
他对面,有一棵巨大的藤树!
闻人珄缓缓移动手机,想将这棵树看清楚。
它比闻人珄想象的更大,树干起码有三五米粗,它茂密粗长的藤条拖到地上,纠缠在一起,这藤条就是闻人珄之前看到的!
闻人珄喉结微微颤抖,继续缓慢地移动手机。他瞪大眼睛,又看到一根藤条上挂着颗球一样的东西,乌黑的,毛茸茸的。临近的藤条上则粘着一滩脏兮兮玩意,有点像腐烂的......闻人珄猛地反应过来——刚才看到的那颗“球”,难道是人头!
闻人珄瞬间想到失踪的修墓工和老李家的小儿子。
闻人珄后退两步,手机掉到地上,他胃部一阵翻涌,难受极了,耐不住“扑通”一声跪下,双手撑地呕了出来。
早上没吃东西,全靠一条士力架顶血糖,他这会儿只能呕出酸水。
他吐到胃部绞痛,双眼又热又辣,视线一片模糊。
杀人吓不到他。杀人分尸也不至于让他吐出来。令闻人珄倒胃口的是——谁做的?或者说,什么“东西”做的?——这残酷恶劣的“东西”,超出闻人珄的全部认知。
闻人珄一屁股跌坐在地,急促地呼吸,缓了好几口气,这才回过神。
他伸手去摸手机,不小心摸到了一个冰冷的东西。
他拿起手机,照过去一看——是半条胳膊。
从大臂中间断开,衣袖还套在上头——深蓝色的格子衫。
闻人珄张了张嘴,感到喉咙里火燎一般生疼。
闻人珄瞪着这截胳膊看。它没有腐烂,从皮肤状态判断,闻人珄猜测,遇害时间应该不长,甚至......只有几个小时。
这半条胳膊很细,如果不是女人,那就是少年的。十五六岁的少年,身骨还没有完全长开。
闻人珄是突然要上山的,没跟上队伍,也没来得及问孟弘洲,老李家那小儿子如何体貌特征,穿的什么衣服。
——这是老李家那十五岁的小儿子吗?
到底是什么“东西”把他害成这样?仅仅是对面的大藤树?
闻人珄拨开衣袖残片,发现这胳膊上还戴了一只手表。手表已经支离破碎,沾着血,一定修不好了。
闻人珄指尖微微发抖,将这块手表取下来。他用自己的衣服把表擦干净,再揣进上衣兜里,拉好拉锁。
拉锁一拉上,兜里沉甸甸的。他的手不抖了。
狠狠搓一把脸,闻人珄艰难地站起来,往前走两步。他又一次擎起手机,朝那棵大藤树照过去。
白光一寸一寸,从下往上——闻人珄还看到了牛羊等牲畜的头,动物灰扑扑的毛皮,以及分不清是人是动物的——黑黄色、或白厉厉的骨头……
这“东西”,人畜不忌。
生命被大卸八块,吊起来像百货架上的玩意,像乡下暴晒的果干……
闻人珄没有看全,更没有数,但只要打过眼就知道,这绝对不止几个人!几口牲畜!藤树上有几十,甚至几百的残尸!
一寸一寸的光,不断从下往上——那是......
那是一条大蟒蛇!
在大藤树的树顶,竟盘着一条巨大的蟒蛇!原来它才是拆剥性命的罪魁祸首!
闻人珄猜不到它有多大,十几秒,几十秒,或者几分钟,闻人珄移动手机,居然没有将它看完整!
直到——手机的光照到大蟒蛇的眼睛。
那蟒蛇突然睁开眼!
诡异的幽绿色竖瞳,和闻人珄对视!
一刹那,闻人珄感觉空气凝固了!他无法呼吸,他需要把凝固的空气打碎,抓一块,直接塞进气管里!不然他就要憋死了!
他不能动弹,死死抓着手机,冷汗浸湿了衣服!
大蟒蛇动了!它缓慢蹭动身体,坚硬的鳞片刮蹭藤条,发出细簌脆响。
很快,蟒蛇离开了手机的光照范围,闻人珄看不到它了。但闻人珄能感觉到,它从树上下来了!
“嘶,嘶,嘶……”
闻人珄听到蟒蛇在吐信,它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跑!跑起来!腿快点动啊!
闻人珄的心在咆哮!可他被那蛇瞳镇住,像魇了孽障一般,竟死活动不得!
闻人珄闭紧双眼,恨自己的命要交代得这样悲惨!
死就罢了,死得稀里糊涂也罢了,居然还要落个葬身蛇腹,五马分尸吊着风干的下场!
那大蟒蛇离他更近了!它一定就在他对面!那阴冷潮湿的吐息就喷在他脸上!有股令人作呕的臭味!
下一秒,身边刮过一阵冷风,像砍刀一样犀利!闻人珄怀疑自己已经被咬成两半!
他好一阵发晕,眼前黢黑,脑袋里像养蜂窝,嗡嗡乱叫。他狠狠咬破舌头,被疼痛刺激得清醒了些——他发现他竟然双脚离地了!
......他还活着?
......被大蟒蛇叼走了?
不对!他正......被人搂在怀里!
闻人珄猛地抬起眼,撞见一张煞白的侧脸!
这突然冒出来的白脸儿货,居然带着他飞了起来!
这人脚下无声,脚尖点在石壁上借力,冲向大藤树,不消眨眼时间,他将闻人珄稳稳放到树上!
藤树的藤条都有胳膊粗,一根树枝大约比成年男子的大腿粗壮,担两个人不成问题。
闻人珄举起手机照亮,清楚看到这人脚踩树枝,站在一旁纹丝不动。他身材修长,有一头垂腰黑发,闻人珄一时间分不清他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他高高抬起右臂,手掌向下一压——对面的大蟒蛇竟低下头,随着一声巨响扑倒在地!
“......”闻人珄连骂都骂不出来,他一扭头,和一颗血淋淋的土狗脑袋贴上脸,“......”
操!这该是老李家那只狗吧!真他妈巧了!
“孽畜......休要造次。”旁边这人说话了,声音低沉,是个男人。
那大蟒蛇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叫声,听动静不像是蛇叫出来的,更像是野兽在怒吼!
随着它这一声叫,藤树剧烈震动起来,那些藤条不断伸长,同时到处扭摆,四面抽动,闻人珄突然惊呼一声,被晃下树枝!
这高度少说也有五六层楼,他跌下去,不死也得废!
见闻人珄摔下去,树上的男人飞快跳下来,他抓过闻人珄的胳膊,往怀里一拉,再趁势勾住闻人珄的腿窝,将闻人珄抱住,稳稳落地。
闻人珄这辈子头一回被男人横着抱,但此时他顾不上这点情节,闻人珄敏捷地从男人怀里蹦出去,一个回身,就见那男人抽出腰间的小短刀,搁自己手心狠狠剌了一刀。
然后他单膝跪地,将这带血的手掌往地上一拍,低喝:“静!——”
——闻人珄没想过人的手能拍出这么大力气,拍出这么大声响。
“轰”的一声,仿佛爆炸一般!
一瞬间,周围安静了。那大蟒蛇匍匐在地,不再喊叫,藤树也停止震荡,藤条根根蔫儿下,不再乱动。
闻人珄可算松下口气,他侧过头咳嗽几声,用手机照对面的男人:“谢谢你救了我,那蟒蛇不会再冲过来了吧?”
闻人珄:“你是什么人?不,你......”
闻人珄艰难地问:“你是人类吗?这到底什么地方?”
男人还跪在地上,很明显地僵住了。他喃喃自语:“声、声音,这声音......你是......”
然后,他竟然疯了一样,猛地扑到闻人珄跟前,攥紧闻人珄的手腕。
“啊,疼!”闻人珄疼得喊出来——这手劲儿够大,像铁钳子,少说能撸掉一层油皮。
“你干什么?”闻人珄瞪着对面。
尽管被长发挡住小半张脸,手机的光也极其阴惨,但闻人珄还是看得出,这男人长相极好,玉面郎君,剑眉星目,一眼惊艳。
“你放开我!”闻人珄挣脱不开,另只手握拳,朝男人小腹砸过去。
没想到这男人竟不闪不避,硬生生吃了闻人珄这一拳,吭都不吭。
男人盯着闻人珄看,眼神不好形容,似乎藏着深切的悲伤与痛苦。反正,闻人珄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他就直勾勾看着闻人珄,看着看着,眼圈倏得红了:“真的是你,我......没在做梦。”
闻人珄一晃神,竟莫名觉得这双眼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
男人跪在闻人珄对面,他不再死掐着闻人珄的手腕,他双手托住闻人珄的手,像托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小心翼翼。
男人低下头,额头贴到闻人珄手背上,这姿态,居然岂有此理的虔诚。
“你......”闻人珄傻眼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一定不会扔下我......”男人声音沙哑,竟带着哭腔,“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