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周随守的二十九岁生日,池豫还是从纽约赶回来了。带着他的一事无成,一身狼狈。
就连机票钱都是从好友靳川那里借来的。
靳川嘲笑他像条上赶子找虐的狗。
反观周随守,如今功成名就、春风得意。
他此时正站在的一楼客厅里,脸上挂着一种客套虚伪的笑意,端着酒杯四处应酬。身边站着的人是赵家的小公子,一身燕尾礼服,别着精致胸针,打扮得像是刚走完红毯。
池豫站在门外没敢进去。
他在墙角待了一会,抽了根烟,被出来倒垃圾的王嫂看见。王嫂惊讶的叫出声
“哎呀小豫!你怎么回来了呀!”说着就要拽他进去。
池豫不想进去,挣扎了一下,动静引来了保镖。
负责安保的人池豫不认识,既不是以前池家的人,过往也没在周随守身边见到过。
但是池豫知道,今天周随守宴请了这么多重要的人,来宣布他和赵小公子的婚讯。按照男人过往周密审慎的性格,这种场合他不会放心外人来做安保。所以这些人肯定还是周随守的人。
池豫心想,自己到底还是不够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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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保镖倒是认识他,盯着池豫看了几秒,皱着眉头用对讲机将情况汇报给了屋里。
有人走到周随守身边耳语了几句,周随守笑意收敛了几分,朝着这边望过来。
池豫第一反应想躲,但又觉得很气愤。
他心想难道要躲的人,不应该是周随守才对么?
于是池豫没躲,而是穿过人群直视周随守。但他只坚持了几秒就败了,用脚尖搓了搓地,重新低下了头。他听见身边保镖的耳机里传出周随守命令的语气。
保镖看了池豫一眼,冷冷道:“池先生,您跟我上楼吧。旅途劳顿,我送您去二楼的卧室休息。”
保镖说着,冲周围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围了上来,将池豫包围在中间。
与其说是请,倒不如说是挟持更恰当一点。
池豫被三个人一路夹在中间,“护送”着,往二楼卧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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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三三两的宾客聚在泳池旁,倒是没太注意这边的动静。
只不过要去往二楼,就不得不进入室内。
虽然一路上,保镖都已经尽量贴的墙边。但是几个黑西装聚在一起,在明晃晃的大厅里,仍旧很显眼。渐渐的,不少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四周不知不觉地安静下来,然后又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池豫?怎么是池豫?”
众人一副看热闹的语气。
周随守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他瞟了一眼过来池豫,然后又很快地又旁若无人地与身边的人谈笑起来。
他旁边的人池豫隐隐约约也有印象,姓李,是个做地产的商人。
以前池穆昌还在的时候,两人有不少生意上的往来。池豫依稀记得,他就很赏识周随守,不止一次地在池穆昌面前夸过他。
他说周随守是个能干的人,做事细致、心思冷静、杀伐果断,是个能成大器的人。
当时池穆昌听了很开心,拍着周随守的肩膀说:“是啊,随守哪哪都好。以后他来辅佐小豫,我也放心得很。”
他话音未落,秘书捧着电话过来了,说有人找他。
池穆昌起身去接电话。池豫便见那人转回头,望着周随守,脸上露出了一种惋惜似的表情。
他说:“可惜了啊……可惜你不是池穆昌亲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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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时周随守还没恢复自己的姓氏。
他还叫池随守。名义上,他还是池豫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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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豫被锁在了二楼的卧室里,东西和陈设都没变,和他走的时候一样,只是三年多没回过这个家,房间无人打扫,早就积了许多的灰。
料想自己走了以后,周随守应该给这间屋子上了锁。平日里便连嘱咐佣人打扫一番,都觉得没必要。
池豫自嘲的笑了一声,抖了抖床罩,就这么和衣在床上躺了一会。
他能听见楼下传来的响动,一些嬉笑声和交谈声。一阵阵的,像是细小的白噪音。
池豫睁着眼睛,在心里揣摩周随守此刻的心情。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从纽约赶回来,他其实累得不行了。但此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睡不着。
周随守要订婚了,偏偏对象是赵钰澜,他觉的很不可思议。这其中让他无法接受的地方太多了,多到他们两个是同性这件事情,反而看起来,变成了最微不足道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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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豫突然有些嫉妒赵钰澜。他知道赵钰澜也是喜欢周随守的。
周随守似乎天生就有一种,会让别人喜欢他、信任他的能力似的。
不光池穆昌,不光池豫,就连赵钰澜也是。
赵钰澜从上学的时候,每次池豫和几个同学一起玩,如果既叫上了赵钰澜,而周随守也在,他就总会看向周随守。
好几次,旁人顺着池豫的意,对待周随守过分了些,也都是赵钰澜出声阻止的。
他和池豫第一次打架是因为周随守。他和他们这群人决裂也是因为周随守。
而现在,他却得偿所愿,就要和周随守结婚了。
周随守喜欢他吗?池豫不觉得。
赵钰澜曾经见过了太多周随守狼狈不堪的一面。他和池豫一样,都是周随守恨不得埋葬的肮脏过去的一部分。
所以池豫想不明白,周随守怎么会、又怎么能和赵钰澜结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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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豫痛苦的捂着头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点了根烟,抽了两口却觉得寡淡无味。他跑到门边拧动把手,门被锁地很严实。
憋闷的感觉一点点聚集,池豫试着让自己镇定,却忍不住开始发疯。
他敲门说想出去,门外似乎没人。然后他开始大叫,叫王嫂,叫李叔,叫那些过去池家的下属,但没有一个人回答。最后他大力的砸门,踹门,用椅子撞,试图逃出这间屋子,但也都无济于事。
周随守深谙对付他的法子。冷淡的放着不管就好了。
于是池豫疯了一个小时,直到最后,自己都觉得累了,便又像斗败的公鸡似的,垂头丧气的坐回了床上。
他坐着,盯着实木门上,被自己砸出来的痕迹发呆。
就像很久以前,有时候,他疯过以后,也会这么盯着周随守身上的痕迹发呆一样。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茫然,空虚,自嘲,还有有种愤恨。
那些混杂的一起,很多、很复杂的情绪一一浮现了出来。
那让池豫心想,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意识到了自己其实喜欢周随守以外。
其他的,自己依然没有一丁点的进步。
02
池豫一直在房间里等着。中间有一段时间,实在困的不行了,他也没让自己睡着。
周随守的卧室就在池豫的隔壁。他很留心听着门外的动静。哪怕是隔着门,哪怕见不到,他也想和周随守说一声生日快乐。
他手腕戴的表,是他送给周随守的生日礼物。
一块定制的江诗丹顿,暗红色的表盘,镂空的部位展示出精妙的齿轮。表壳的内部刻了一行小字。
这块表价值不菲,而周随守每个月给他的生活费并不多。
池豫瞒着看护他的人,偷偷打工,节省着攒了半年的钱,才买下这块表。
跑回国的时候匆忙,来不及收拾行李,所以干脆选择戴在了手上。
他其实想过周随守可能因为被他触碰过,而嫌弃这件礼物。但池豫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放弃这种隐秘的占有欲。他用皮肤和手腕的脉搏温着,仿佛这样就能借着送出礼物,而把自己浓烈的心绪传达给对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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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周随守是喜欢表的。年少的时候和所有男孩一样的,周随守喜欢的东西也不外乎钢笔、好车、机械表、枪械之类玩具。
他喜欢所有与机械相关的东西、精密的、严谨的、冷冰冰又带着一种规整的美感。像他这个人一样。
只是这些东西以他的身份而言,太张扬了。池豫可以肆无忌惮的拥有它们,池随守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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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豫记得,年少时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热衷于购买那些周随守喜欢的东西,炫耀给他看,或者是毁坏给他看。
他可以拥有一切周随守渴望却无法拥有的东西。
无论是钱可以买到的物件,还是时间与自由。
他乐此不疲的想从周随守的眼睛里看的羡慕、嫉妒、或者遗憾惋惜的神情。
周随守也确实的表露过这些情绪。
在他真真切切地明白,池豫确实是一个无论如何也学不会珍惜的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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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过。
池豫不断抬起手腕看表。他用拇指一遍遍擦拭着没有灰尘的表盘镜面。仿佛在摸索藏在表盘下的那行字。楼下的宾客应该大部分都已经走了。嘈杂的声音变得细微,窗外不断传来汽车驶离的声音。指针伴随着机械“嗒嗒”的声响向 12 点的位置靠拢,可是依然没有迈上二楼的脚步声。
池豫变得有些焦躁又失落。然后他听见门外响起有人说话的声音。
“去把车洗出来,今天池……今天周先生,要亲自开车送赵先生回去。”
“那池少爷怎么办呢?”
来人沉吟,过了好几秒,才说:“关着吧。”
池豫听到离开的脚步声。他再一次看表,却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过了 12 点。新的一天开始,他既没成为第一个给他祝福的人,也没能当上最后一个。
池豫叹了口气,大张着手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心想,算了。
他想也许在这样一个日子,一个本应该是庆祝的日子里。或许周随守最不想得到的,便是自己的祝福。
——平白败坏了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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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随守确实不想见到池豫。
池豫被押着上楼,背对着周随守,并没有看见周随守的表情。但赵钰澜却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周随守咬着牙,虽然表面上克制,但腮帮子却一直在细微的鼓动,赵钰澜离得近,听见了他后槽牙咯咯作响的的声音。赵钰澜不动声色,替周随守接过话头,继续和李老板寒暄起来。
他猜两人要结婚的婚讯,周随守没想让池豫知道。
但具体原因,是因为这是一桩同性婚姻?还是因为对象是自己?又或者因为周随守压根不想结婚?赵钰澜猜不透。
他觉得最有可能的答案,是这三者皆有吧。
周随守之所以选择生日这天,在池家的别墅里宣布,就是不想大张旗鼓。
他只把消息告诉了小范围里必要的一些人。如果有谁走漏的消息,被媒体捕风捉影的知道了什么,这样的安排也可以借口说是生日宴请,暂时搪塞过去。
只要周随守一天不公布,这件事就一天做不得准。
对此,赵钰澜并没有任何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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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晚宴过后,宾客都走得差不多了。周随守说送他回去。
他其实喝了酒,不应该开车。但赵钰澜猜他是想自己一个人出来透透风,就没过多阻拦。
不过最后,他还是劝周随守坐在了副驾驶,自己开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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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池家的别墅到赵家,距离并不远。两栋房子都在燕城的西山,中间隔着一座湖。
赵钰澜把车开的慢慢悠悠,将这段独处的时间无限拉长,也好让周随守能眯着眼睛睡觉。
车开到半途,周随守突然出声:“你说……池豫是怎么知道的呢?”
赵钰澜侧头去看周随守,见他依旧闭着眼睛,和他说话的时候心里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可能是沈晗告诉他的吧。”赵钰澜说,“要不就是靳川得了消息。”
——其实还有一个可能,他只是单纯想回来给周随守过个生日。
不过这个猜想赵钰澜没说,周随守心思多疑,也不会信。
周随守嗯了一声,半晌后叹气:“是啊,毕竟你们那么久的同学。想让他一点也不知道,也不可能。”
赵钰澜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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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车就到了地方。周随守睁开眼睛,才意识到不是赵家,而是赵钰澜自己的住处。
赵钰澜把车停好了,侧着头问周随守:“未婚夫,进来坐坐吗?”
周随守眉头皱了一瞬,犹豫着想拒绝。
赵钰澜说:“你喝酒了,最好还是不要开车。现在媒体都盯着咱们,万一出事了,影响声誉。”
他笑了笑,又补充道:“况且,你也不想回去吧。”
周随守没回答,下了车,靠着车点了根烟。
赵钰澜有点失望,站在他身后钥匙扔给周随守。周随守躲了一下,没接。
“不是请我进去吗?”他挑眉反问。
赵钰澜愣了愣,赶紧弯着腰把掉在地上的车钥匙捡起来,点了点头,去门口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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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豫在房间里等了一整晚,熬得眼睛都红了,也没等到周随守。
第二天早上八点的时候,有人过来给他开门,是王嫂来送饭。
池豫一开门就蹿了过去,见到王嫂有点失望,问她周随守在哪呢?
王嫂说,昨晚周随守送赵小公子回家,就再没回来过了。
池豫心里,咯噔跳了一下,冲出门说我要见周随守,结果被门外的保镖拦住。
他心里不忿,火气也上来了,执意要出去。保镖眼见拦不住便动了手。
对方一拳打在池豫胃部,顿时把他打地身子都弓了起来。
池豫一整天没吃东西,此刻胃里绞痛,一股巨大的恶心感顿时呕了些酸水。
他捂着胃蹲在地上,脸色苍白,浑身都冒了冷汗。
王嫂在一旁急的要哭,不断说着:"住手,干什么!作孽哦!"却又无能为力。
门嘭的一声被关上了,池豫缓了好一阵子才从地上站起来。
这才发现刚才争执,把王嫂送来的饭也给打翻了。池豫捂着肚子,盯着地上散乱的饭菜,也懒的自己去收拾,干脆闭上眼睛,躺回床上又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