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黑色奥迪急停在红灯下,尖锐的刹车声让不远处的交警悠悠看了过来,随后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指挥起对向车流。
而突兀的停在斑马线上的奥迪车里,许越川眉头紧皱,较劲似的憋住呼吸,许久,才趁着松开方向盘的工夫放开了呼吸道,胸口猛烈起伏,他埋下头烦躁的碾了碾湿漉漉的手心。
“喂,许总监,您,您还好吗?”
红灯倒数3秒,许越川重新握住方向盘,发动车子,“没事,接着说。”
“宁总的意思,国内政策太保守,做不了就算了,您别有压力。”
“嗯,还有别的事吗?”
那头顿了顿,“没有了,许总您忙。”
电话挂断,许越川还是觉得手心湿湿的不太舒服,找了个路边将车子停下,又抽了纸巾吸汗,他是汗手体质,尤其心神不宁的时候,那张纸巾很快被揉成团,但他手指的动作却越来越慢,萧一鸣那句“顾雁远来浔州了你知道吗”不停地在脑海里回荡,是顾雁远,是浔州,尽管反复确认,许越川仍旧觉得这个消息不太真实。
现在是工作日上午10点,接完萧一鸣电话就从公司冲了出来,车子开到刚才的红灯下面他才惊觉并不知道该去哪里,就这么将车子靠在路边,歇了有半个钟才再次启动,浔州今天乌云压顶,连风里都透着些萧瑟,他干脆没开空调,摇下车窗,让风扫了进来。
车子十分钟后开进小区地下车库,电梯从B1到了26层,许越川出来时正接着电话。
“056是谁定的项不重要,一期做完了你告诉我那帮人已经算给足了宁总面子,宁总那面子搁太平洋那头呢,你们团队真就指着他的脸做事?”
“钱砸进去总得让我听个响吧许越川?前后折腾了一年多你就给我这结果?”
电话那头是王恒,许越川的老板,嗓门洪亮,显得脾气格外暴躁,许越川将手机拿远了点,正要说点什么,抬眼便不动了,因着他家门口站着一个人,双手拎着一个牛皮纸袋,大约是听见电梯声响而老早回了身,此刻正与他四目相对。
“许越川,你人呢?这办公室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啊!”
王恒还在耳边叫嚣,许越川匆匆摁了挂断,只见门口那位松了一只手朝身后指去,“真巧啊,我,我刚要敲门。”
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说话还是温声细语,许越川看着,什么都没说,走上前输了密码,将门打开后给他让了条路。
“一鸣也给了我你公司的地址,可我办事的地方离这里比较近,就想来碰碰运气,”他进了屋,接着道,“你,没上班?”
碰什么运气,左右不过是不想见了面尴尬,许越川心照不宣,进去后简单回话,“没有,”示意他去沙发坐,自己折去了吧台倒水,“找我有事?”
“嗯,”他将纸袋放到茶几上,又在许越川端来水杯时微微起身接了一程,“这是你资助的那几个留守小孩亲手做的礼物,他们知道我来浔州,特地托我带给你。”
许越川心不在焉的扫了一眼,低声说了句谢谢。
“该他们谢你才是,”
话到这里,许越川盯着他缠在玻璃杯身上的手指,接着问,“来办什么事?”
“学习,”他说,“来报名,教育局办了场针对贫困地区师资队伍的思政课。”
“一天?”
“两个月,下个月初开始。”
许越川想了想,意识到下个月学生开始放暑假了,倒也不耽误什么,“挺好的。”
话毕,俩人都沉默下来,许越川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只是不知道先问哪个好,这点工夫,对面的人已经放下了水杯,“东西带到了,我就不打扰了。”
许越川一怔,点点头,还是没做声,直到人起身,路过他走向门口,才唐突道,“顾老师,”
顾雁远闻声停住,“怎么了?”
“我送你。”
从许越川家到顾雁远住的宾馆,一路上车里都安静的厉害,许越川始终想不明白,从07年到现在,整整十年没见,顾雁远为什么可以表现的如此自然,就像时不时会在路上碰见的老熟人一样,把尴尬,疏离和时间的分寸都把握的那么恰到好处。
顾雁远住的宾馆位置比较偏,许越川的车钻进巷子,格格不入的停在一辆桑塔纳屁股后头,车门还没解锁,顾雁远也没动,许越川握过方向盘的地方有些潮湿,他瞧见,抽了张纸递了过去,“开车注意安全,我走了。”
许越川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解了车门锁,顾雁远的身影从挡风玻璃外路过,最后钻进宾馆,没了下文。
“看什么呢顾老师?”
宾馆双床标间,顾雁远站在窗后,打窗帘缝隙里盯着楼下那辆熄了火停在原地的奥迪,身后是小河湾初中的支教老师张迪,俩人一起来报名的。
“没有,外面看着要下雨了。”顾雁远拉紧了窗帘回来,坐到床边继续收拾行李。
“浔州这天儿啊,阴晴不定的,好在咱们明早就回了,还是小河湾呆着舒服。”
“张老师看起来很喜欢小河湾。”
张迪撑起身子,靠在床头,“还真是,我就过不惯这种大城市生活,你说这夜里睡着,是喇叭声好听还是夜莺叫的好听?”
顾雁远微笑起来,“张老师说的在理。”
“那是,诶,你刚刚去给谁送东西了?顾老师在浔州有朋友?”
朋友……顾雁远咂摸完这个词,“是,老朋友。”
另一头,许越川回了公司,刚进办公室就看到坐在他椅子上的王恒,以及他头上顶着的三搓火焰。
“王董。”
王恒注视着他,“跑哪去了?”
“家。”
“我话没说完呢你挂什么电话?”
“您接着说。”
“……”王恒压着脾气,“你明天飞一趟北京,跟刘院吃个饭。”
“好。”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王恒噌一下站了起来,“许越川啊许越川,你这性子不是我给惯的吧?”
门在背后重重的关上,许越川伸手抽了张纸,纸很快又在手心被浸湿,他眼前是顾雁远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恍然间,顾雁远好像红了眼眶,“人总要选一条路走吧,选择不同谈得上对错吗,难道我这一辈子都非得活在等你的路上吗?”
“你不能等我吗!”20岁的许越川将22岁的顾雁远堵在宿舍里,“我再两年就毕业了,毕业,工作,难道你连两年都不能等吗?”
顾雁远颓唐,“许越川,我说的是,等你长大。”
“长大,还怎么长大!我个头都比你高了你还要我怎么长大?”
“算了,”顾雁远伸手去开门,“你永远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
傍晚。
“其实这事儿也算得出源头,”酒吧挺安静的,萧一鸣接到电话就过来了,和许越川并排坐在吧台前,要了杯威士忌,“前段时间出了个新闻,一支教老师侵犯了村民家14岁的小丫头,那事儿闹的挺大的,教育局这才重视起这个问题,现在全国各地都在办思政课。”
许越川听着,“小河湾离浔州太远了。”
“是个集中点罢了,你不知道,这么多年,贫困山区还是乱得很,大小毛病层出不穷,我下个月也得下乡走访了,”说完,凑过去补了句,“吃公家粮就这点不好。”
许越川发笑,末了问,“他有编制吗?”
“顾老师啊?”萧一鸣琢磨,“肯定有了啊,我原来以为他就支教两年,谁知道人留在那不出来了。”
很多事许越川没有细问,虽然顾雁远一定不知道他在背后打听,但他总觉得顾雁远会不喜欢,所以尽管这几年他不断地向顾雁远在的小河湾小学捐赠书本课桌椅,资助留守儿童,中间也没有跟顾雁远联系过哪怕一次。
“一鸣,”许越川将酒递到嘴边。
“啊?”
“他要来浔州呆两个月,住哪?”
“统一安排的吧,回头我帮你打听打听。”
“好。”
许越川第二天飞去了北京,顾雁远则在晚上才抵达小河湾,小河湾是天然形成的地貌,月牙一样盘在大山脚下,起源不知在何处,上游绕去了大山后面,下游则汇去了县城,从浔州回县城再回小河湾,要花整整一天的时间,顾雁远累的到了家就躺下了。
老太太端着刚热好的饭菜进来,“小远,吃了再睡。”
“姥姥,我不饿。”
“赶了一天路能不饿?”老太太将盘子放在桌上,走到他床边坐下,手隔着被子握住他小腿,一边揉一边道,“这趟去,可见着川子了?”
“见着了。”原本不想见的,问萧一鸣拿了地址,他本想把东西放在门口就走,谁知好巧不巧许越川偏那个点回家来了。
“他还好吗?”
“挺好的,”顾雁远想起来补充,“高高壮壮的。”
老太太一笑,像见着真人似的,“嘿哟,那是比小时候标致多了。”
“嗯,”顾雁远微微睁开眼,有些游离的说,“他让我跟您带个好,说等不忙了就回来看您。”
“忙吧,看我这老太太做什么,年轻人正是奋斗的时候,”老太太拍了拍他的腿起身,“睡吧,饿了再起来吃,”说完去端那盘子,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跟他说,“你爸来电话了,说过两天要来,他自己来。”
“哦,”顾雁远翻身,背对着她,“姥,您也去睡吧。”
县城离得太远,交通也不方便,为了免去小孩子们早出晚归奔波劳苦,县区政府便在小河湾设立了小学和初中部,只不过师资队伍算不得富裕,环境也相对简陋,导致顾雁远一个人就带了好几个年级的课,这些年下来,随便在路上走一走,是个当地人都能叫他一声‘顾老师’。
“顾老师!”
期末考试最后一门刚结束,这帮孩子便将顾雁远围堵在讲台上,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嘈杂之中,顾雁远终于听到了成年人的声音。
“顾老师,你父亲来了,在校长办公室呢。”
“知道了。”
顾雁远应下,将这班上的试卷卷起来,“都回家好好过暑假,考完了还担心什么。”
孩子们抓耳挠腮,又很懂事的安静下来,“老师,你几时走?”
“明天。”
从教室出来,几个孩子还跟在他身边,“那你会去看李白吗?”
顾雁远在这话里想起来,是早前上课的时候他提过的关于李白的墓,没想到这帮孩子还记得,“老师去浔州,李白不在那里。”
“好吧好吧,老师暑假也要好好玩!”小球场子里有人在踢球,孩子们说完便一窝蜂的汇入了球场,顾雁远无奈的发笑,而后往走廊尽头的校长办公室去了。
“我不是不答应建新楼,是现在不同以前,年轻人出去打工,孩子也都带了出去,生源眼看一年比一年少,上头对于这两所学校未来的规划又一直悬而未决,我也不好点这个头啊。”
顾雁远听着这番话走进去,校长瞧见他便招呼,“顾老师来了,来,坐。”
顾信昭随之回头,看见的却是顾雁远没什么表情的脸。
“顾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回头等上头通知下来,我哪怕再腆着脸去求你给我们把这新楼给盖了呢,”
顾信昭一听,手抬起来往下压了压空气,“别这么说,我这次来就是看看这边有没有什么需要,有更好,没有也不影响什么。”说罢起身,又看了眼顾雁远,扭头冲校长说,“别送了老原,我跟小远聊几句再走。”
顾雁远一直没搭话茬,跟着他从办公室出来才道,“这几年外头的企业前前后后捐来的物资也不少了,真没什么需要的。”
“嗯,”顾信昭顿了顿,偏头看向他,“你呢?”
“我也没有,小河湾靠山靠水,姥姥还有几亩地,我工资也没地儿花。”
顾雁远的话落了地,胳膊被顾信昭没轻没重的拍了拍,听着他说,“你个人问题也要考虑了吧,32了,还小吗?”
“爸,”有些话到了嘴边,又像被绳子绊住了似的怎么也说不出口,顾雁远低下头,换上一副无奈的神色,“我没碰着合适的。”
顾信昭大概是料到他这番说辞,没多纠缠,“我听说你马上要去浔州?”
“是。”
“我有一个合作方在那,你过去了他会招待你,刚好,他有个比你小两岁的女儿。”
“好。”
“……”顾信昭见他答应的快,确实诧异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之后便聊回了学校的事情上,直到天色渐渐黑下来,他的车才从小河湾离开。
一个礼拜后,浔州机场。
车子驶上公路,许越川靠在后座疲惫的闭上了眼。
“许总,快下班了,我直接送您回家还是?”
“回去吧,”许越川轻声,“辛苦,小马。”
“应该的。”
是公司的车,在北京耽误了这些天,事情办的也还算顺利,王恒怒火渐消,特意让小马来接他一趟,许越川也就没推辞。
过了六月浔州这天儿就真开始热了,许越川身子滑下去了一点,而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
“诶,爸爸在工作呢,晚点爸爸给你买回去好吗?”
“知道了知道了,在家乖啊,挂电话吧。”
许越川被吵醒,但没急着睁眼,他后知后觉的记起来,今天已经六号,学校放了暑假,有个人一号应该就已经来浔州了。
他摸到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后才缓缓睁眼,小马察觉到他的动静连说了几声抱歉,“小孩子放暑假,黏人的紧。”
许越川好笑,“小马,我不是王董,跟我不必客气。”
手机上是萧一鸣的对话框,信息停留在三天前,对方说:东方宾馆,我下乡了,回头联系。
东方宾馆,公家的地儿,许越川思忖着,摁灭了屏幕,接着睡了。
说是两个月的思政课程,其实还掺杂着其他培训内容,按地区不同划分了小组,顾雁远拿到课表的时候产生了一种在上大学的错觉。
再刨去前几天的分班安排和集中宣讲,正经上课也才上了两天,周末还有两天休息,顾雁远约上张迪打算去师范看看。
“你这母校比我的可大多了,风景也好。”
张迪说这话时俩人刚从学校回了宾馆,暑期各个单位的培训扎堆,宾馆到处都是人来人往,穿过前厅到了后头的花园,还有人三五成群的说着话,也有人手里握着馒头,站在鱼池边一瓣一瓣的掰下来喂鱼。
“都是后来修建的,我念书的时候,还没那些。”
“是吗,我也很久没回学校了,等培训完回去看看。”
“嗯。”
张迪看向他,又朝他视线所及的方向看去,“看什么呢?”
许越川将最后一点洒进了鱼池里,掸了掸手指上的面粉屑,兹一转身便和远处的顾雁远视线交汇,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嘴唇一张一合,不知在跟他说些什么。
许越川等了他许久了,前台打电话去房间没人接,他便去了后头的会场,有几个大厅还在开会,人太多,顾雁远即便在,也是不好找的。
两人都停滞着,许越川先反应过来,一只脚刚迈出去,便见顾雁远朝自己点了下头后迅速转身走了。
“顾……”
“顾老师,不是,我怎么感觉你一来浔州就有点心不在焉啊?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
张迪和他站在电梯里,语速快,问的急,顾雁远一个都没回答,只等电梯到了才说,“张老师,逛了一天你也累了,早点休息。”
他说完逃也似的回了房间。
许越川一定会来,这件事顾雁远在来浔州之前就有预感,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也没想到许越川并不避讳。
“一鸣?”
“诶小远哥!”萧一鸣在电话那头,“你到浔州了吧?”
“一号就到了,”顾雁远坐在单人沙发椅里,“你有空吗,我请你吃个饭。”
“嗐,这还真不凑巧,我下乡走访了,等我回来请你吃饭。”
顾雁远握着笔的手摸了摸额头,“一鸣,”
萧一鸣也是个人精,“有什么事你说吧,小远哥,咱们,又不是外人。”
“……是,我想麻烦你,带句话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