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内,少年闲散地坐在沙发一角。
晶莹的水珠顺着发丝滴到后颈,冰凉的触感激得他忍不住瑟缩,浓密的长睫跟着轻颤了一下。
耳边传来男人断断续续的谈话声。
安嘉衍听不真切,但光从对方谄媚的语气和赔笑中,就能联想到谈话内容。
无非是些虚与委蛇的寒暄,嘴上热情友好得仿佛两人是穿同一条裤子的哥们儿,实际上若不是双方都有利可图,谁会愿意花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在公司做了两年的练习生,他早已见惯了周围人唯利是图的行事作风。
“您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这就带他上来见您。”
车民基挂掉电话,脸上的笑容瞬间收起,一双三角眼隔着反光的眼镜片深深地看着少年俊美的侧脸。
少年身形偏瘦,纯天然的五官精致出挑,尤其是那双清澈无暇的眼睛最为动人。
车民基不禁回想起看见少年的第一眼。
简单的衣着,蓬松的茶色发丝像松软的云朵,刘海堪堪遮住眉毛,露出一双被水洗过的怯生生的眼睛。
模样乖巧又干净,眼神里带着点不谙世事的纯真和茫然无措,轻易就能激发所有人的保护欲,以及摧毁欲。
车民基见安嘉衍抬头朝自己看了过来,他扬起一抹不及眼底的笑,温和地说,“走吧,代表和制片人已经到了。”
安嘉衍跟在车民基身后进了电梯。
“你小子运气好,还没正式出道就被代表相中,等会儿上去可要好好表现,争取拿下这部戏。”
“过两天你们这帮小子就要正式出道了,成团的人选不是还没定?代表看重你,说明你的机会很大,不过事情没有盖棺定论之前,一切都不好说。”
车民基对他的不搭腔不甚在意,自顾自地往下说,“明白我的意思吧?今晚机灵点儿,要是事情搞砸了,别说这部戏,到手的成团名额也要飞。”
两人停在一间套房前。
“哥只能帮你到这里,接下来看你自己。”车民基准备抬手敲门。
“哥。”安嘉衍突然叫住他。
车民基不耐烦地抬抬眼皮子,唇边的笑意变得寡淡。
“你不跟我一起进去?”
车民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蓦地笑起来,“傻小子,代表要见的人是你,我跟进去做什么?我现在只是你们这帮臭小子的负责人,又不是你的经纪人,带你来见代表已经是破例,这件事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你还想不想在公司立足?”
车民基的话间接印证了安嘉衍的猜想。
他没再说话。
任由车民基把自己送进代表和制片人的房间。
……
“所以你就这么傻乎乎的进去了?”
女人的声音突然拔高,过高的分贝令安嘉衍的耳膜略感不适。
他把手机放在床上,起身继续收拾行李。
对方没听到他的回答,继续追问,“臭小子我问你话呢!你真进去了?”
“嗯。”
“……”
宋景乔烦躁地抓了下头发,克制着自己的怒气,小心翼翼地问,“阿衍,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你放心,要是他们欺负你,我一定帮你报仇!都什么年代了,还流行潜规则这一套。不就是部戏?你回来,我全给你安排上,虽然姐姐我退圈多年,但好歹是红极一时的天后,这点人脉和资源还是有的。”
安嘉衍面无表情地把最后一件衣服装进箱子,颜色浅淡的唇瓣冷冷一扬,“他们没这机会。”
宋景乔瞬间冷静下来,语气迟疑,“那他们没什么大碍吧?”
“……”
安嘉衍浑身的戾气倏然溃散,心情不错的开起了玩笑,“不怎么好,可能最近几年我都没办法回去尽孝了,你自己好好保重。”
电话里立马传来女人的破口大骂:“安嘉衍你是不是疯了!为了几个人渣把自己给折腾进去!”
安嘉衍坐在地毯上,下巴搁在床边,笑吟吟地看着手机上不断跳动的数字,默默听着宋景乔对自己的责备和心疼。
宋景乔絮絮叨叨地说了几分钟,终于意识到安嘉衍过于安静。
她眉心一跳,“臭小子你唬我?”
“你要是真把人打残了,现在给我打电话的就该是警察!”
“看来没什么大事,耽误我睡美容觉,挂了。”
“……”
安嘉衍拎着行李箱走出住了两年的宿舍,真实的心情没他嘴上说的那么轻松。
毕竟是梦想开始的地方,怎么可能一点留念和不甘都没有?
两天前,他还是RS公司上百名练习生里综合成绩最好、最有望成团出道的未来之星,同期的练习生见到他都要恭恭敬敬地叫声“嘉衍哥”。
现在,他不仅被公司除名,还要赔偿巨额违约金,成为全公司上下避之不及的对象,仿佛谁要是沾上他,就会成为下一个“安嘉衍”。
安嘉衍刚走出RS公司大门,刚参加完成团首秀的少年们纷纷下车,嬉笑着朝这边走来。
一行人看见忽然出现的安嘉衍,脸色皆是一变。
走在前端的人尴尬地停在原地,后面的人也不敢上前。
安嘉衍权当没看见他们,拖着箱子与他们擦身而过时,人群里突然冒出一句,“真晦气。”
这句话,让死寂般的场面立即热闹起来。
有人紧接着鄙夷,“不知好歹的家伙。”
“装什么清高,既然私底下接洽了代表和制片人,就该想到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哪怕代表要你吃屎,你也得笑着大口大口往下咽,脱了裤子反悔的事也干得出来,真把自己当成根葱了?”
“咦~恩俊哥好恶心,要是代表真叫你吃屎,你吃吗?”
“那种事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像某些人有那么好的运气,光靠一张脸就能被代表看中,只能每天辛苦训练,靠实力出道。现在看来,我的努力没白费。”
“哈哈哈,恩俊哥真坏,人家还没走远呢。”
“听见又能怎么样,丧家之犬还能咬我……”不成。
刚走到路口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扔下箱子折了回来。
所有人均是一愣,安嘉衍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把人揍翻在地。
他揪着金恩俊的衣领,扯了扯唇角,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格外晃眼。
“不过是个捡漏的废物。”
“爸爸不稀罕的位置让给你,不老老实实地表示感谢也就算了,好意思顶着一张动过千八百刀的脸炫耀自己的嘴炮实力?”
最后,远在大洋彼岸的宋景乔女士,不但没睡成美容觉,还不得不大半夜联系律师,帮忙处理不争气的继子一把岁数还犯中二病跟人当街打架闹到警察局的烂摊子。
没睡好觉的女人极其可怕,这一点,安嘉衍可以作证。
他站在律师两米开外,都能听见从对方手机里传来的咆哮声。
可见宋女士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律师挂掉电话,转身告诉安嘉衍,“宋女士委托我帮你买的机票已经买好了,起飞时间在两个小时后,这是你的行李,等一下会有人来接你到机场。”
安嘉衍:???
他这是要被遣送回国?
律师看出他的困惑,补充道,“这是宋女士的意思,她托我转告你,以你现在的情况,回到华国会有更好的发展,她帮你安排好了经纪公司,这边的事,宋女士委托我全权处理,至于违约金,你不必担心,宋女士说由她来负责。”
听到最后一句,安嘉衍有种学生时代做错了事,家长给自己擦屁股的感觉。
好歹是个成年人,这么大年纪还让宋女士帮忙善后,怎么都说不过去。
安嘉衍挠挠眉毛,俨然没有了下午打人的气势,“那什么,违约金能谈吗?我这里有段录音,可以跟他们谈判。”
律师一板一眼地回:“我尽量帮你争取。”
安嘉衍:“违约金你直接找我吧,我手里有些不动产和投资,清算一下应该能凑出来。”
律师:“宋女士说那些钱是你父亲留给你的遗产,不是用来打发那些人渣的,这笔钱算她借给你,为期三年,你只需要每月偿还借款百分之三的本金和年化率百分之四点七五的利息。等解决完合约的事,我们再签署借条,到时候你按月还款即可。”
安嘉衍:“……”宋女士不愧是宋女士,真有她的。
宋景乔把事情安排到这份儿上,安嘉衍没理由也没立场拒绝。
当天晚上,他就搭乘南国飞往华国的航班,回到祖国母亲的怀抱。
在机场,他遇到一个自称是来接他的男人。
男人自我介绍说:“我叫张禹,以后就是你的经纪人,虽然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带艺人,不过你放心,我入行五年,基本的行规禁忌都了解,也积累了一些人脉和资源,肯定会好好带你,替你规划好未来,让你成为江时亦那样的大明星!”
安嘉衍推着行李,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出口,跟他大眼对小眼。
张禹抱着块大号的接机牌,上面“安嘉衍”三个字写得又大又粗,汉字下面还标注着一排英文。
安嘉衍淡淡地瞟一眼,嘴角抽了抽。
问出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英语过四级了吗?”
张禹一惊,“当经纪人要考四级?”
“……”
安嘉衍沉默一瞬,“走吧,麻烦送我去就近的酒店。”
“你没住的地方?”
张禹有些吃惊,直到他看见安嘉衍脸上蒙上一层冷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说错话了。
他试图说点什么缓解气氛,“没事,你刚回国,现在又这么晚,肯定来不及找地方住,凌哥有套房子在附近,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过去暂住几天,我跟凌哥说一声就成,别去什么酒店了,你都没开始挣钱,日常花销能省则省。”
还挺会为他考虑的。
安嘉衍没反对,有现成的房子住,他何必假客气。
“谢谢。”
这两个字被他说得情真意切,导致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张禹都误以为安嘉衍是个礼貌懂事好相处的人。
房子在三环,是套顶层的复式。
具体价格没人清楚,但即便是远在他国的安嘉衍都知道,在华国一线城市买套地段这么好的大房子,价格少说也要八位数。
看来张禹口中的“凌哥”是位有钱人。
房屋的装修很精简,只有黑白灰三种主色调,但无论是进门的地垫,还是空荡客厅内的真皮沙发,都价值不菲。
还是位品味不错的有钱人。
安嘉衍满意地收回视线,听见张禹在耳边说,“凌哥平时工作忙,一年到头都住不了两回,所以家里没什么日用品,你先找个房间休息,需要什么我下楼给你买回来。”
“不用这么麻烦,我明天就去朋友那里。”
安嘉衍把行李箱放在门口,走到一间客房前,决定在这里将就一晚上。
张禹注意到他避开主卧,选了间客房,跟上去问,“你在国内还有朋友?”
问完他立马意识到自己唐突了。
不过安嘉衍不甚在意,“以前念书的同学。”
张禹看过安嘉衍的资料,他很早就出国,初、高中和大学都在国外,十六岁被世界名校破格录取,二十岁毕业,拒绝了高薪工作和继续深造的机会,远赴南国做练习生。
在南国做练习生的两年,安嘉衍积累了一些人气,综合实力日益精进。
眼看成团出道在即,却因为打架斗殴被公司除名。
如今,他身上背负着上千万的债务,不得不回国发展,争取早日把债还完。
……
好一个天才少年没落的悲惨故事。
张禹甚至记得老板对自己说这些话时,眼里的叹惜与怜悯。
不过等他亲自见到安嘉衍后,不禁怀疑这些资料的来源是否可靠。
眼前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出手打人的人,更不像背负了巨额债务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的失意少年。
张禹猜测,资料中唯一可信的,应该是学历了。
他问:“听说你以前是学霸,你的同学是不是都是在华尔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精英人士?”
“……”
安嘉衍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张禹,紧紧蹙起的眉头和审视的目光都在表达他的质疑——这个人真能当他经纪人?
入行五年都没单独带过艺人,果然是有原因的。
张禹觉得安嘉衍看自己的眼神像在看傻逼。
他心梗了一下,留下一句“明天带你去公司,今晚好好休息”就灰溜溜地离开了。
安嘉衍新签约的公司叫繁星娱乐。
一踏进公司,他就看到铺满整面墙的巨大海报上,五官精美的男人冲自己笑得多情又嚣张。
张禹赶紧介绍说:“你在国外待的时间比较长,可能不太清楚内娱的发展情况。海报上这位是时亦哥,本名江时亦,是咱们公司的一哥,也是放眼整个娱乐圈无人匹敌的顶流。”
“别看时亦哥年纪不大,他年少成名,今年已经是他出道的第十六个年头,出道多少年,就火了多少年,说时亦哥是影响两代人的时代巨星也不为过。”
“以后不管在什么场合见到时亦哥,一定要恭恭敬敬地喊‘江老师’或者‘时亦哥’,他可是公司里最不能得罪的人。”
安嘉衍盯着海报上的人脸,敷衍地点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但张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白天在公司对安嘉衍的叮嘱一个字都没用上。
因为连安嘉衍本人都没料到,当天晚上,自己就把这位圈内顶流,繁星娱乐支柱一样存在的男人,得罪得彻底。
……
跟公司签完合约,安嘉衍刚走出电梯,就收到楚钦发来的消息。
【CQ:阿衍宝贝~实在不凑巧,我最近在外地出差,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只能辛苦你这几天在酒店凑合一下,等我回去,一定请你吃大餐!到时候你想在我那儿住多久都成。(可爱.jpg)】
安嘉衍有被他恶心到。
随手回了句:【行,你忙你的。】
张禹见他在回消息,也不打扰。
等安嘉衍抬起头来,张禹招呼他上车,“走吧,哥请你吃饭,就当是庆祝你顺利签约繁星,也祝我们合作愉快,将来一起发家致富挣大钱,在娱乐圈闯出点名堂来!”
安嘉衍嫌丢人,懒得理他。
张禹倒是很高兴,入行五年,今天终于成为了名正言顺的经纪人,且不论未来他们能走到哪一步,至少此时此刻是崭新的开始。
张禹开着他那辆二手大众,带安嘉衍走街串巷来到一家大排档。
“别看这家店看起来不起眼,但他们家的烧烤一绝!在景城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安嘉衍拉开面前的凳子坐下去,看了眼菜单,抬头问,“小龙虾可以吗?”
张禹紧绷的弦儿终于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当然可以!我跟你说,小龙虾是这家店的招牌,活虾现杀,味道鲜美,吃过绝对忘不了……”
有了小龙虾,啤酒自然少不了。
这还是安嘉衍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大排档撸串喝啤酒。
张禹见他连小龙虾都不会剥,惊奇得不行,两口啤酒灌下去,乐得哈哈大笑。
安嘉衍有些恼,细白的手指拎着虾钳,秀气的眉毛皱到一起。
张禹一边笑,一边教他,还顺便剥了些虾肉放到他碗里。
沾过酱汁的虾肉更好吃,吃一口虾,再配一口啤酒,美好的滋味在味蕾上跳跃,是安嘉衍从来没体会过的放松与愉悦。
一顿烧烤小龙虾从半下午吃到晚上七点,在狭窄闷热的路边大棚下,张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一会儿说他一定会把安嘉衍捧红,一会儿皱着他那张圆润的脸惆怅地安慰安嘉衍,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安嘉衍一言不发地把他面前的啤酒拿走,然后熟练地用支付宝结账。
“能走吗?”
“……”
回应他的是张禹傻乎乎的笑声。
安嘉衍不得不把人扛回住处,并对着床上睡死过去的人暗自发誓,以后要是再跟张禹喝酒,他就是狗。
这套房子是四室一厅,一间主卧,一间次卧,剩下两间是书房和衣帽间,安嘉衍寄住在别人家里,没道理堂而皇之的霸占主卧。
因此,主卧长什么样,他至今都没见过。
床让给了张禹,安嘉衍只能睡沙发。
洗完澡出来,不到九点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半夜的时候,安嘉衍被渴醒,借着窗外的霓虹摸进厨房,找出冰箱里唯一一瓶水,闷头灌进胃里。
冰凉的液体刺激着末梢神经,令昏昏沉沉的大脑得到短暂的清醒。
门口传来细微的响动,他本来没有在意。
不过当他拿着水,走到客厅的时候,电子锁传来“滴”的一声。
安嘉衍顿住。
他站在黑暗中,安静地看着房门被人打开,对方颀长的身影逆着光,整张脸藏匿在阴影下。
男人关上门,在门口摸索了一会儿,没换拖鞋直接走了进来。
皮鞋敲击在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每往前走一步,安嘉衍的脸色便沉一分。
房主还是小偷,这是个问题。
打还是不打,这是基于前者答案之上的另一个问题。
安嘉衍犹豫不决的时候,男人停了下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客厅里突然出现一道微弱的光。
男人掏出了手机。
正低头捣鼓,似乎打算开手电筒。
安嘉衍看到这一幕,茫然的眼里多了几分凌厉和嘲弄。
……
江时亦乘坐的航班晚点,好不容易回到家,刚准备放下行李直奔浴室洗澡,就发现家里因为长时间没交水电费,水电全停。
前段时间他一直在外地拍戏,四个多月没回来,临走前留在急冻室里的食物在失去冷冻条件后,腐烂、发酵,滋生出一股恶臭。
江时亦受不了。
即使恢复了水电,他也无法忍受自己在垃圾堆一样的地方多待一秒钟。
他先是给贺凌打了电话,让他明早过来处理冰箱,然后问到对面的密码,决定过去对付一晚上。
碧海澜庭是高端住宅小区,前几年楼盘开售的时候,江时亦就凭借自己超前的投资眼光在这里购置了两套房。
几年过去,房价翻了五倍,但江时亦的两套房也在两年前年终的时候缩减成了一套。
他把家对门的那套作为年终奖送给了经纪人贺凌。
贺凌自然是欣喜万分,同时内心惶恐不已,完全不敢接手。
最后,江时亦淡淡地说了句,“相比这些年你帮我找的资源,一套房不算什么。”
话说到这份儿上,贺凌只能却之不恭了。
不过贺凌早些年买过一套房,老婆孩子全都住在那边,碧海澜庭的房子就空了下来,偶尔工作得太晚,怕回去吵到他们,他才会在这边将就一晚上。
今天不算晚,加上几个月没见到妻儿,贺凌哪还顾得上别的,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
在江时亦的认知中,贺凌不在,对门的房子自然没人住。
所以当他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黑影揍倒在地的时候,江时亦大脑当机了一下。
……
他这是,遇上了传说中的入室盗窃?
安嘉衍今年二十二岁,一米七八的身高,身形看起来略显单薄,但有幸见识过他腹肌的人,都发出过同样的感慨——什么叫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这就是。
安嘉衍的肌肉源自于日常的运动和舞蹈练习,了解安嘉衍的人都知道,他非常自律。
每天雷打不动的半个小时晨跑和两百个俯卧撑,陪伴他走过整个青春期。
好习惯延续至今,以至于荒废几年的散打,仍然保留了当年七八成的实力。
这一点,肥头大耳的制片人和油头粉面的金恩俊相继领教过。
如今,江时亦也切身感受到了安嘉衍出拳的凶狠。
江时亦倒在冰凉的地面上,脸颊火辣辣的疼。
罪魁祸首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尽管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他依旧感受到了一股无声的嘲讽。
他,江时亦,竟然被小偷嘲讽了。
有比这还操蛋的事吗?
江时亦很生气,他对外的形象向来是出尘绝世的谦谦公子,外貌、品性无可挑剔,亲眼见过他的人,谁不得称赞一句“江时亦真绝”?
但极少数人知道,江时亦的脾气算不上好,他的雷区很多,胜负欲极强是其一。
用贺凌的话来讲,没人能在时哥面前装逼,因为时哥会教他做人。
凭借这股高于常人的胜负欲,江时亦出道十六年,即便每年工作量惊人,也能抽空不断学习新技能充实自己。
安嘉衍学过散打?
不凑巧,江时亦学过近身格斗。
巧的是,安嘉衍醒来没开灯,江时亦进门没找到开关。
在昏暗得看不清对方人脸但能依稀看到轮廓的光线下,两人迫于无奈扭打到一起。
高手过招,必然是一阵血雨腥风。
安嘉衍越打越认真,几个闪躲间,竟把早就忘得差不多的招式想了起来。
江时亦脸上的痛感刺激着他,出手的速度越来越快,位置也越发刁钻。
安嘉衍接住江时亦的拳头,抬腿屈膝直接朝他腹部招呼。
江时亦错身躲开,欺身把人抵在墙上。
霓虹的微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映在两人脸上,双方带着戾气的视线狠狠一撞,江时亦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脏话。
操。
长他妈这么好看干点什么不好,当小偷?
同一时间,安嘉衍也看见了江时亦的全脸。
男人生得清隽,漆黑的野生眉下是一双瞳色棕黄的眼睛,双眼皮呈扇形,眼尾略微上翘,为他清冷的长相平添了几分轻佻。
好一张薄情寡义的海王脸。
沉默悄悄在两人周围转了一圈。
江时亦被“小偷”的颜值震惊到,不禁思考起国内民生问题,安嘉衍则是在看见江时亦脸上的淤青后,思考再给他一拳让他忘记自己长相的可能性有多大。
白天张禹那句“公司里最不能得罪的人”言犹在耳。
安嘉衍已经想象到自己还没出道就被封杀,被宋女士拿着鸡毛掸子怒追三条街的下场。
事实证明,人真不能逞英雄。
“大晚上不睡觉干嘛呢?”
黑黢黢的墙被人推开一角,屋内的白炽光泄了出来,身高体重一百八十几的男人屹立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宛若一尊一夫当关的门神。
如果他说话时语气不那么憨的话。
看见张禹的瞬间,安嘉衍太阳穴猛跳了一下。
客厅的灯没开,张禹背对着光,江时亦看不清他的正脸,压根没认出来这是自己同事,第一反应是,现在的小偷这么猖狂,偷东西就算了,还敢在失主家里睡大觉?
这特么简直刷新了江大影帝的固有认知。
长这么大,江时亦从来没这么无语过。
不过,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发表无关紧要的感慨。
“你居然有帮手?”他说得咬牙切齿。
安嘉衍反应了两秒,缓缓回道,“这件事跟他没关系。”
“盗亦有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讲义气。”
安嘉衍:“?”
啥玩意儿?
……
贺凌打来电话时,安嘉衍刚坐下。
偌大的客厅内只有一张四人座沙发,安嘉衍与江时亦各占一角,空出一片气压过低的肃杀之地。
张禹不敢坐。
孤零零地站在沙发后面,回想这几年跟江时亦几次短暂接触时,有没有在对方心里留下一星半点的好印象。
如果有,那丁点儿好印象加上好友和谐的同事情,能否挽回他摇摇欲坠的事业?
张禹冥思苦想,最终凄凉地发现,大概率江时亦连他是谁都不记得。
他凭什么厚着脸皮跟人家说“哎,虽然我家艺人打了你,让你这段时间不能工作是他不对,但你放心,医药费我们一定负责到底,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人家缺的是这点医药费?
但他们真的没底气赔偿江时亦的经济损失。
他没钱,安嘉衍更是负债累累。
张禹快愁死了。
一阵突兀的铃声打断他的悲伤,贺凌的声音从江时亦的手机里传了出来:“有件事我忘记跟你说了,那房子现在有人住,是咱们公司新签约的艺人,刚从国外回来,暂时住我那儿……”
贺凌话锋一转,“这个点你们应该见到了吧?小朋友年纪小,又人生地不熟的,你这臭脾气可别吓到人家……听到了吗?跟你说话呢。”
“……”
江时亦凉飕飕地看了安嘉衍一眼,唇角掀起一抹寡淡的笑意:“见到了,我俩正在聊天。”
“聊天?看来相处得不错。”
确实相处得不错,差点没打到警察局。
江时亦收起手机,脸上没什么笑意的时候看起来很不好惹。
“说吧,这件事怎么解决。”
安嘉衍顺着江影帝不同常人的思路给出一个自认为最合理的回答,“让你打回来?”
少年的声音没什么起伏,语气很淡,眼神冷静且从容,丝毫没有得罪顶流前辈后该怎么办的恐惧与紧张感。
江时亦没说话,同样清冷的视线落在安嘉衍脸上,半响才回,“好啊。”
安嘉衍毫不忸怩地站了起来。
客厅空间很大,不过正中间的位置被沙发挡住,很影响发挥,他轻蹙着眉说,“把沙发挪开?”
张禹听到这话差点没晕过去,“真要打?不、不至于吧……”
确实不至于。
贺凌的电话已经解释了前因,今晚发生的事全是误会。
江时亦之所以问他们怎么解决,无非是想给一个台阶,让双方都不那么尴尬。
谁知道安嘉衍这么认真。
竟然让他打回去。
江时亦摸摸被打红的脸,觉得有趣,跟着站起来,招呼张禹帮忙,“搭把手。”
“……”
张禹想哭。
心里的那个礼貌懂事的弟弟一会儿没看住就给他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今晚这事儿要是没处理好,保不齐下午刚签好的经纪约就要作废。
真要是那样,安嘉衍就是史上合约期最短的艺人,而他,就是史上最悲惨职业生涯最短的经纪人。
安嘉衍见张禹没动,自己亲自上手,跟江时亦一起把沙发推到角落。
没有碍事的东西,客厅变得更加空旷。
安嘉衍问:“怎么打?”
江时亦不想占他便宜,提议说,“刚才没发挥好,这次放开来,不用让我。”
安嘉衍顿了下,“行。”
江时亦先出手,安嘉衍反应很快,江时亦的拳头离他还有十公分的时候,就被他敏捷地躲开了。
江时亦:“练过?”
安嘉衍:“学过几年散打。”
江时亦抓住安嘉衍的手臂,好奇问他,“你来真的?不怕我公报私仇?”
可不是。
哪有像安嘉衍这么轴的人?
换做其他人,恨不得让江时亦加倍打回来。
安嘉衍倒好,江时亦说不用让他,他就当真一点都不让,恨不得拿出十二分的战斗力把人撂倒。
江时亦真他妈服了。
安嘉衍没回答,却在江时亦出拳的瞬间顿住。
事情发生得突然,江时亦没收住手,安嘉衍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拳。
他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我们的实力半斤八两,让得太明显你打得不爽。”
江时亦笑了,“所以你觉得自己假装分神被揍,我会更爽?”
安嘉衍揉揉头发,一脸“啊我这么精湛的演技竟然被看穿了”的懊恼。
江时亦第一次遇到这种人,脑回路奇怪,不按常理出牌,意外的让人讨厌不起来。
他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朝身后的人摆摆手,“走了。”
张禹亲眼见到门关上,才喃喃地问,“就这么走了?”
“时亦哥这脾气是真好!”
安嘉衍戳了下被打的地方,整张脸立马皱到一起,好个锤子好,下手真他妈狠。
……
繁星娱乐的注册时间不长,成立初期公司只有江时亦一名艺人,但随着江时亦越来越红,繁星娱乐的名气日益增大,近几年已经成为行业内的翘楚,旗下艺人不胜枚举,先后出过陆景珩、程时遇、秦屿等数名顶流,签约门槛自然水涨船高。
像安嘉衍这样各方面条件不错的新人,繁星娱乐每天会接触很多,并不是每一个条件不错的人都能被繁星娱乐看中。
何况安嘉衍是上头指名空降的新人。
这在繁星娱乐很少见。
所以张禹一度以为安嘉衍背景雄厚,做他的经纪人,肯定是件美差。
别的不说,至少工作充实,业绩斐然,薪资可观。
这样的想法没能持续几天,很快张禹就发现,安嘉衍签约后,公司对他不闻不问,别说什么好资源,连点别人挑剩下的残羹剩饭都没捞到。
这是背景雄厚的二代、三代该有的待遇吗?
显然不是。
不过这段时间张禹也没闲着,他每天忙着陪安嘉衍四处看房子。
安嘉衍这人说来也奇怪,年纪不大,毛病倒是不少。
不是嫌人家朝向不好,就是嫌地段不好,窗户位置不对,房屋格局太差。
看着房产销售那急得满头大汗又无处辩解的样子,张禹都替人家心累。
最后好不容易把房子定下来,看见安嘉衍风轻云淡地说“全款”,张禹没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神他妈进圈还债。
这他妈是进圈还债该有的姿态?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他愣是半点没怀疑,傻乎乎的信着,想方设法帮安嘉衍省钱,没准安嘉衍还觉得他是傻逼。
买完房,安嘉衍带张禹到4S店提车。
前两天他在官网看上一款房车,全皮内饰,里面空间很大,赶行程的时候可以直接在车上睡一觉,很适合他。
因为是事先看好的东西,买起来很快。
张禹局促地站在安嘉衍身后,在他再次刷卡付款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真买啊?”
几百万的车说买就买?
安嘉衍签完字,把车钥匙扔给他,“工作需要。”
张禹心说你还没开始工作呢,装什么商务人士。
但身体比脑子诚实,钥匙一到手,赶紧小跑过去替安嘉衍开车门。
要不是旁边有工作人员,他估计恨不得整一句“少爷您请”。
在车上,张禹接到一通电话,对方点名要安嘉衍出演男二号,这可把张禹惊喜坏了,喜笑颜开地冲对方连声道“好”,狗腿的样子看得安嘉衍叹为观止。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有件天大的好事落到我们头上了!”
安嘉衍神色冷淡:“那你别说。”
张禹的好心情丝毫没被安嘉衍的态度影响,扭头用一种浮夸的神情大声宣布,“小衍你有戏拍了!我们有工作,不用喝西北风了!开心吗?”
“……”
安嘉衍沉默了一下,好奇反问,“你为什么觉得我没工作就会跟你一起喝西北风?”
张禹笑容逐渐凝固,“啊?”
安嘉衍高冷地合上眼,“开车看路。”
“你放心,我不至于穷到让你跟着我喝西北风,最起码能让你每天小龙虾吃到饱。”
“但是没有啤酒。”
“你酒量太差,酒品更不好。”
“而且太重。”
张禹:“……”倒也不必说得这么直白。
新戏敲定得很快,第二天张禹就带着安嘉衍跟导演见面,把合约签了下来。
一周后,张禹开着安嘉衍那辆几百万的豪车,载着呵欠连天的自家艺人前往影视基地。
“还困?要不你到后面睡会儿,估计还有半个多小时才能到。”
“说起来,这车买得可真是时候,正好赶上进组,你候场的时候可以在车里休息,要是拍戏太累,酒店都不用回,直接在车上睡也挺舒服的。”
“有先见之明!”
安嘉衍用指腹擦去眼角的泪花,耷拉着眼皮子朝他说,“哪有什么先见之明,都说了是工作需要……”
快到片场的时候,张禹后知后觉回味过来安嘉衍那句“工作需要”是什么意思。
敢情这小子早就知道自己会接这部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