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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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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覆盖

  • 作者:一池绒绒分类:现代主角:银恪 晁琊来源:废文时间:2022-01-28 10:31
  • 《覆盖》是一本纯爱小说,作者是一池绒绒,银恪晁琊是小说中的主角,覆盖主要讲述了:晁琊只是需要一个机会而已,他清楚知道银恪不喜欢他,也清楚知道银恪的心里没有他的位置。

    人设: 漂亮张扬美女哨兵X沉默寡言酷哥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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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通往地底的旋梯呈螺旋交错排布,中庭垂直挑空,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墙体环在旋梯两侧,伴随深度逐渐收窄,于是愈是下行,空间愈是狭小逼仄,像个不见底的漩涡,再往深处,就要被彻底吞噬,卷进无边黑暗里去。

四下漆黑幽暗,整个空间黑得异常纯粹,没有任何采光通风设施,墙体上是避光隔音的漆黑涂料,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维护过,晁琊沿壁虚扶了一把,险些带走一大块墙皮,扬起一股呛鼻的潮涩粉尘。

持续向地底深处走。

这里空洞且静谧,只有鞋底擦过地面发出短暂微小的脚步声,在圆型的窄道廊壁中反复回弹跳跃,又传回耳侧。晁琊低垂着头,从前方几个身位处传来的逐渐放缓的脚步声中暗自判断,到了。

他心里数着,三百九十一阶,大约是十七层。

黝黑的,阴沉的,彷佛走不尽的地下旋梯到尽头。这里仍旧没有一点光,晁琊向前探了一下,摸到一扇铁质大门,挂了厚重的锁。

“我倒不知道塔里有这样的地方。”晁琊面无表情,抬起眼朝对面看去,其实他看不见什么,但哨兵和向导即使在黑暗中感知力也远超常人,遑论他是最顶尖的那批。

“塔内像这样的地方还有许多,”黑暗中响起另一道声音,“这里不缺秘密,很多事等你成了新任首席会知道的。”

“那么我希望你将我带离向导结业考试现场的理由足够充分。”晁琊横臂抱在身前,轻微低垂着头,视线确是朝上的。他长着一张分外优越的脸,棱角分明,轮廓高挺,五官精致深邃,似乎如果笑起来,应该是很讨人喜欢的,只是一双狭长的三白眼微挑,眼仁漆黑上浮,仅仅平视时视线也多像锁定紧盯着什么,眼神尖利锋锐,一道一指长的细长伤疤从右眼眉骨处斜向截断到眼下,又给他平白多添几分凶相,整个人格外冷厉张扬。

晁琊习惯这样与人对话,哪怕这种姿态时常让对话人感到滞涩紧张的不适感,但他一贯独行,自不用分心在如何与人交际上。当然,也更因为他并不喜欢秦勉。

“放心,不会影响你的向导定级,塔会抽调你过往五年间所有外派记录和实践报告给你做综合评级。”秦勉看着他,狐蝠精神体的显性能力让他拥有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下依然行动如常的夜视能力,“现在就是你结业后的第一个任务,安抚这扇门后的哨兵,修复他的精神壁垒和图景。当然,如果是深度连结会更好。”

晁琊没说话,他站着没动,秦勉知道他并不情愿,“这个任务,只有你,也只能是你来做。”

黑暗中,晁琊的神色似乎有些动容,他喜欢这个只字,代表某种独一性,不能兼容,非他不可,似乎除他之外的旁的人都无法染指。他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正透过实质的黑暗与秦勉对视,手指在胳膊上轻点,晁琊松口道,“可以一试。”但深度连结不可能。

他这一生是不可能与哪个哨兵进行深度连结的。

他早有想要一生与之捆绑的哨兵,是他从幼年时灵魂就不断嘶吼叫嚣要得到的人,是插在他心上一把尖利的剔骨刀,是叫他在风霜雪雨中前行也经年呵护的伤口,他知道早该拔下这柄越刺越深的利刃,却也清楚那必然会叫他在次日清晨就于旷野中死于心碎。

秦勉暗松一口气,将手中的档案袋和钥匙递给晁琊,“你认识他的,但不论如何,安全为上,行事稳妥些。”

认识?晁琊微不可闻的皱了下眉,一股浓浓的不安感涌上心头,又被他暗自压下,只接过档案袋轻掂了一下,很薄。如果是那个人,他的记录和荣誉只怕上百张纸也印不完全,似乎只要是他出现的地方,便再没有比他更夺目的人或事,所有人都会被他吸引,对他侧目。

“对了,夜视镜。”秦勉将东西交给他,恍然又想起什么,低头掏出一副眼镜,模样与一般框架眼镜无二,只是镜片呈墨蓝色,在黑暗里透出一抹光来。

晁琊接过夜视镜,脸色由白转青,一时间阴了一片,自己像个盲人摸瞎走这半天,他倒轻松,果然该离这老神经病再远些的。他额角跳了跳,不想再同秦勉说什么,只戴上眼镜开始着手翻看手中的档案袋,转身背对秦勉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秦勉似乎还欲说什么,最终却也没再开口,只在转身离开前留下一句,“从前觉得你和晁璟相像,倒是我看走了眼。”

正绕开扣线的手只停了短暂一瞬又继续下去,晁琊目不斜视,他从前最恨有人说他同晁璟相像,说他们相貌肖似,说他们资质一般出类拔萃,说他们哪怕是精神体都也相像。他在这所谓的兄长的压迫下好似抬不起身,好像他不论做什么都要踩着晁璟的脚印,跳不出这名为晁璟的怪圈,他开的花也连着晁璟的根,生命的血肉将他们一分为二,世人眼里却似他们长在一起。

于是他疯狂的,麻木的,试图斩断他和晁璟的一切联系,摧折那些连着根的花,去发一段新的芽。他修与晁璟截然不同的课目,研究与他完全相驳的课题,使用和他全然不同的安抚手段和能力。甚至试图挖出一只眼睛以叫那些七嘴八舌的外音停止将他们相关联,虽然最后被某个人拦下了,却仍在眉眼处遗留下一道醒目的伤疤。

但晁琊喜欢这道疤,纵使它让他看起来像一本完美书目封面的一道豁口。或者说,他喜欢这些他独有的,能将他与晁璟全然区分开来的东西。外人看来他们该密不可分,但作为亲缘最近的血缘同胞,世上再没有比他们更奇怪畸形的关系,晁璟待他视若无物,他对晁璟深恶痛绝。

是,晁琊厌倦,憎恨他,恨他们骨血相连,永远无法割裂的亲缘,恨他虚年长几岁,便处处走在自己前面,叫晁琊的名字永远只能排在他后头,恨他同自己明明是一起遇见那人,他却能和那人并肩前行一路为伴,而自己要远远眺望他们一次次远行的背影,恨他假模假样惺惺作态,恨他分明目中无人却扮得一张亲善温和的笑脸,像个假人。

他是全世界最憎恨晁璟的人,却也是最嫉妒他的人。因为他拥有的那个叫银恪的哨兵,那个几乎所有向导都梦寐以求的与之连结的名字,白塔首席,传奇哨兵。

那个名字。是他少年时的懵懂无知的欲望,也是他即使成人后也远远守望着的灼热燃烧的贪念。承载他全部爱欲的人。

密封的档案被打开,文件却只抽出一半,又被他再次放回去,他已经看见那个首先暴露在黑暗中的名字,就不想要再接下去看了。

晁琊几乎是下意识的去推开那扇门,门上的锁远远比它看上去还要更坚固牢靠,他隐隐察觉到一些膨胀的不安,伴随他愈加急促的呼吸渐渐扩散,他大概也知道这扇门后面会有什么等着他,于是握着钥匙的手也带着细微的震颤。

厚重的铁门打开,门轴金属挤压的尖锐细响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突兀。

漆黑一团的房间里关着一个人,拷着他双手的细长锁链从天花板垂落下来,他屈膝半跪着,似乎没有意识,半身前倾着往前倒,又被锁链吊在一半,头僵硬的低垂,脸被半长的头发遮挡,看不清面目。

晁琊走上去,在那人身前半蹲下,抬手去捧对方的脸,他的手有点抖,因为他其实很不想在这里见到他,即使他已经几乎不眠不休找了他三个月。

他是在三个月前才被告知银恪失踪了,但实际在那之前他已经消失了将近四个月。晁琊不是第一次面对和银恪长久的分开,事实上他们呆在一起的时间并不算多,至少远没有他们的分离来的多,就在这些共度的时间里其中一大半还要再加上晁璟那个倒胃口的东西。

银恪总是很忙,从他成为所谓首席的那一刻起,他人生中一大半的时间就都在碌碌奔波,在腥风血雨里不眠不休地穿行,极其偶尔他坐着跟晁琊讲他此行的见闻时,脸上也会浮现些疲于奔命般的倦怠麻木,但大多数时候他都在笑,在扬着头炫耀外面世界的燃起的硝烟,又嘲讽他一时半刻走不出的玫瑰园。其实晁琊知道他很喜欢这种走在刀尖的感觉,因而乐此不疲,不愿停下,他总是对危险敏锐又充满好奇。

但晁琊总觉得那些老家伙把银恪当作器物在用,一刻不歇的要榨干他所有的价值,而银恪像个多处部件同时高速运行的机械,他听到齿轮和轴承过度摩擦迸射火花的声音,马上就要分崩离析。他知道银恪自己也明白,只是没法停下来,他是一只被放在跑轮上强制奔跑的仓鼠,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哪怕早已超过他能承受的极限,却仍无法停止奔跑,否则就会在下一秒被甩飞出去,粉身碎骨。

而且他其实有点哨兵惯有的大英雄主义,他很骄傲,也配得上那样骄傲。晁琊知道,银恪只是觉得身为哨兵,总是要比不那么强大的向导承担的更多些。他习惯了把别人划进他严丝合缝的保护区,哪怕对方并不那么需要,就像他们初见那样。

晁琊的呼吸逐渐慢下去,他双手捧起对方的脸,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这就是银恪,哪怕他戴着眼罩,嘴里咬着口枷,额前垂落下来的头发把大半张脸都挡住了,可他依旧能一眼认出他。

捧着他脸颊边的拇指蹭了蹭银恪的脸,晁琊空起一只手轻轻把他的头发撩开,单手抽开了银恪眼罩后的系带,将其取下。这是哨兵专用的眼罩,更多时候是用于一些过度感光的哨兵睡眠时避光,但这个漆黑狭窄的像个黑匣子的房间里,为什么会需要这样的东西。

还有这个口枷,晁琊的眼睛暗了暗,他知道有的哨兵在陷入狂躁期时大多会戴上止咬器,这是很正常的,而很少有戴这个的,大概是因为这东西实在长得很像某些特殊群体在特定场合使用的道具,除非......

感官失调。

通常伴随五感紊乱崩坏和痛觉感受失调,他只在书上见过这样危险的好像走在悬崖边跳舞的案例,崩溃的哨兵失去感知疼痛的能力,在某次躁狂中无知无觉地咬掉了自己的舌头并吞进肚子。

摘掉眼罩后的银恪依旧双眼紧闭,晁琊难以捕捉到他的呼吸,频率很低,很慢,几乎像是死了,心跳声也微不可闻,好像已经透支了全部的生命力。他从没见过银恪这样,这样虚弱,疲惫,无力,以一个全然弱者的姿态呈现在他面前,好像马上就要枯萎后糜烂在泥土里的花。晁琊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要不跳了,被一只手紧紧攥住,搓圆捏扁,痛得难受,他很愤怒,也很愧怍,对他那本不该涌起的不恰当的兴奋。

他最不愿意看见银恪受伤,不愿看他脆弱易碎的模样,可他又不得不承认他会为了这个难得能挽救银恪的机会而快乐。他可以帮他,只有他可以帮他,不再是个总被排在晁璟之后的备选方案,他已经明白秦勉为什么要把这个任务交给自己,又说非他不可。这是正确的,因为现在的银恪,确实非他不可。

晁琊拉下那两条缚住银恪上肢的锁链,调整了长度,往后半盘腿坐下来,让银恪整个身体向前倾倒倚靠在自己身上,把他搂进怀里,轻轻揉了揉银恪已经有些僵木的躯体,哪怕他现在并没有任何感知,晁琊仍想让他尽可能的舒服些。他将脸凑近对方,额头相贴,然后亲昵的蹭了蹭银恪的鼻尖。只有在这时候,他才能隐约察觉到他的呼吸,再次确认到他仍活着的事实。

随后他慢慢地,将头埋在对方颈侧,轻声在他耳边道:“好久不见.......可可。”

他知道银恪什么都听不见,他引以为傲的超常敏锐的五感已经分崩离析,全线崩盘,以至于只能强制屏蔽五感,全面封闭起来,彻底切断与外界的联系,以防止进一步恶化,出现什么不可挽回的局面。

否则,晁琊是不敢当面这样叫他的。

“我找了你好久,可是没人知道你在哪。”

“那些老家伙只会推卸责任,遮遮掩掩,他们偷偷把你藏起来,不愿意透露给我一星半点。”

“你也很想我,是不是?”

没人会回答他,这里仍旧安静的吓人。

“晁璟确实是个废物,他让你变成这样。”他早该死了,而不是现在,而不是让银恪承担这一切后果,半死不活的被吊在地底的禁闭室,这样痛苦又无助的等待死亡。他再憎恶晁璟,也不愿意银恪承受哪怕一点伤痛难过。他希望晁璟能找个地方无声无息的消失,或者死去,或者是再不相见,但在银恪和他深度连结后,这种想法消失了,荡然无存。他仍旧憎恨他,却希望他活着,至少在银恪心跳停止前,都要好好地喘气。

但是他死了,真的死得悄无声息,毫无根据,只是突然那样死去了,在晁琊不再期待他的死亡后。

他的声音低哑,阴沉,伴随着缓慢的吐息,好像和那些音节缠在一起,带着某种隐秘的情意:“你.......不要怕。”

“不要怕,可可。”

“我会救你的........”,他轻轻地亲了亲银恪的耳垂,仗着对方无知无觉,肆无忌惮的做一些往日里期盼已久却不够胆量的事。

“我是来救你的。”

晁琊的手从银恪的发丝中穿过,抚摸他的头发,他抱紧了银恪。

开始尝试试探性的放出自己的精神触须,他在试探沉睡的哨兵,对方的精神壁垒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城墙,钢筋铁骨构架的铜墙铁壁,严防死守,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点漏洞和弱点,叫人无计可施,甚至找不到任何一个或能攻克的地方。确实是他的风格,晁琊想,轻松温和的安抚和梳理方式从来不是他的长项,他往往要粗暴多了,但他永远做不到对银恪如此,况且对银恪这样的哨兵而言,他的方式也并不算很适用。

释放在外的精神触须滞停在一半不再前进,它们慢慢贴近了银恪的精神壁垒,没有再试探,也没有强攻,只是贴紧,看起来像依偎在一起。

晁琊看着它,感受它。

他释放出了向导素。

“你怕什么?” 银恪仰躺着,头枕在晁琊大腿上,腿不老实地翘着乱晃,“我说了没事的,我相信你。”

晁琊低头看他,夕阳斜压着梧桐树的婆娑树影映射在银恪脸上,阳光偶尔透过树叶投下几片光斑从他眼前闪烁而过,偶有几刻晃得他睁不开眼,晁琊伸手虚挡着替他遮光。

“这是我第一年入学。”晁琊回他,一年级的向导哨兵更多时间都在被教导一些类似向哨起源和生理进化及构造的基础理论知识,罕有真正的实践教学,对于精神疏导和精神壁垒深层修复这些能力,大多向导都停留在概念和纸上谈兵的阶段,但他也没全然否认自己不会,“我还不够熟练,可能会让你会受伤的,哥。”

银恪抬眼看他,他的虹膜是无机制般的灰色,色素很浅,每当这双眼睛专注地注视着晁琊时,晁琊便会不自主地感到纯粹的开心或愉悦,他甚至常常想,即使这时候银恪开口说要想他的命,他也可以不犹豫地问他什么时候要,是现在,是即刻吗。

“小琊,我说过你不用顾忌,我相信你。”

“我还知道你️在学期末的外派任务结束后偷偷接了塔外的委托,成功干预安抚了一个精神预崩坏的边缘哨兵,其实你能做到的,对吗?”他停了一下,又继续说,“就算失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了的事,我很强的,你知道吧?”

晁琊的呼吸短暂滞涩了一秒,他当然知道银恪很强,强大到令人发指,他几乎是白塔近百年里出现过最强大的哨兵,是个空前的奇迹,可越是如此,他越没有把握,他清楚地认知现在的自己能力尚且不足,便总缺少一份决心,就像双手无力的人不敢去触碰一件绝顶精美的瓷器。

“晁璟和蓝桉呢?”他不得不承认,至少在现阶段,能给予银恪帮助的最好人选并不是他自己。蓝桉在银恪和晁璟毕业之前就已经作为顶尖向导在塔内行动,晁璟也在这两年间逐渐崭露头角后来居上,纵使晁琊自骨子里不喜他,也得认可他的能力确是有目共睹,至少现阶段的自己并不如他,“你们是搭档。”

是了,晁璟是银恪的搭档,不管从什么角度看,他应该都远远比自己更合适,他不明白银恪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偷偷潜进学院来,为一个尚且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解决的问题,看起来又这样为难。

“蓝桉外派任务了,现在不在塔内。至于阿璟......我不知道,”银恪眨了眨眼,脸上罕见的闪过一些迷茫又为难的神色,他叹了口气,有点慢地措辞,“我们....是搭档,因为是搭档,我才更不想叫他知道这件事。你明白的,我不想做任何人的累赘。”

银恪在几个月前隐约感觉到精神领域中逐渐紊乱溃散的精神力,蓝桉说是任务遗留的一些精神层面积累的暗伤,说不上太严重,却也不能忽视。只是处理起来格外麻烦,需要向导频繁定期的进行深层梳理和针对性的安抚手段,平时还需特别注意使用精神力的频次和强度,这样大约两年才能彻底修复。

塔的首席作为一个完美无缺的造神,是不被允许有弱点的,因而他更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去寻找医师或是其他能解决他问题的高级向导。

又出于一些旁的考量,他没告诉晁璟,纵使他们是无话不谈的挚友,是可以交付生死和后背的搭档。正因如此,他才更不能放心告诉晁璟,银恪是永远骄傲的,他惯来将自己放在保护者的地位,他们所处的位置注定无法停止在风暴中奔跑,他便更不会率先叫停,使对方在半途停下等他,又或者因对他顾及太多,为迁就他而放慢脚步。

银恪不是弱者,因此他从不示弱。

晁琊和晁璟不一样的。

银恪想,他现在还不用像自己一样在荆棘遍途的长夜里被催促前行,去渴望几许难得的喘息和安宁。

偶尔他乘着破败的航船自暴风雨中归途,晁琊就立在那里,静静地呆在一片孤舟上,他一个人时,那舟就永远像他一样冰冷僵硬,佁然不动,长长久久地凝望不可撼动的月亮。但好像只要他过去,靠近到他身边,晁琊就会随时递给他另一支桨,愿意与他共享他脚下唯一容身的地方,然后问他要不要去到他的船上。

他不愿意将自己脚下甲板开始渗水的洞透露给晁璟,大概是因为他们大多数时候都乘在一条船上,注定要一起面对暴风骤雨和突如其来的大浪,时刻警惕随时随地隐没在大雾里尚未浮现的未知的危险,没有人会想在这时分心乏术在任何无关紧要的地方。

但晁琊不是,于是银恪可以放心的去问他,请求他,让他帮他一起的堵住那个洞,一个短期内还并不致命的隐患。因为他一定会答应的,晁琊从没拒绝过他。

银恪这样想着,突然伸手抓握住晁琊挡在他眼前遮光的那只手,问他,“你会帮我吧,小琊?”

“你还没学过,我可以引导你,我们慢慢来,你就当用我练手。”

“你不会拒绝我是不是?帮帮我吧。小琊?”

“我最近痛得常常睡不着觉的。好不好?好不好?”他握着晁琊手指,伴随一个接一个的问句不停地在眼前晃。

晁琊好像被他突如其来地动作吓住了,很久都不答话,他盯着自己被银恪握住的手指,抑制自己即将失控的心跳以防被敏锐的哨兵察觉任何异样,过了很久,才点点头说,“好。”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的,银恪只用看着他,尾音上扬着重复一些实际并没有多少意义的问句,没有原因的,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成功。

他并不知道自己永远能轻而易举找到晁琊埋在灰暗角落里无人问津又日渐沉没的爱意,叫它们心悦诚服的出现,自某个清晨破土而出。他只明白晁琊会永远选择对他点头,对他妥协。

在私下违规接下那些塔外的委托之前,晁琊就在等待这一刻。

在银恪明确不需要他前,他只是想要保持自己一直是对他有用的。

只是那时晁琊不知道,几乎是很快的,银恪就真的不再需要他了。

———————

晁琊收敛了思绪。

眼前闪过的那些许多往日光影,他把它们都压下去,逼迫自己要更加专注眼前的事。

至少银恪如今再一次向他伸手,而他应该想也不想去抓紧这只手。这总是好的,别的他可以不再计较。

在他释放出向导素后,哨兵那原本好像坚不可摧,毫无破绽的精神壁垒也开始发生变化。

它们像是有生命似的软化下来,开始慢慢下陷,坍塌,原本绵延坚守着守护着哨兵精神领域的城墙顷刻间化为乌有,滩落成一团糟糕的废墟,漏出哨兵柔软空旷的精神通道,昭示来人可以无所顾忌的长驱直入。

但晁琊的脸色却变得阴沉吓人,他垂下头低喘着气,托着银恪后脑的手微抓了一把对方柔软的发丝。

他不是第一次与银恪建立精神链接,也不是第一次获得进入的对方精神领域的许可,却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精神壁垒。

先前他不愿强行突破银恪的精神壁垒,只畏手畏脚的再三试探,可直到释放出向导素后他才发现,对方的精神壁垒早就脆弱的好似被透明胶粘住的玻璃,只有一个尚且完好的虚假表象,对来访者虚张声势的矗立着。

如果晁琊愿意,他可以轻而易举的突破哨兵的精神防线,直接进入到银恪的精神领域。

但也势必会给现阶段银恪脆弱之极的精神带来不可逆的损伤,且不保证无意识状态下哨兵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会不会触发反击。在他之前,应该已经有很多向导尝试这么做了。

银恪崩塌的精神壁垒就是证明。

没有哪个哨兵的精神壁垒会这样脆弱,那是他们用来保护精神领域的最重要的钢盔甲胄,哪怕是最低级的哨兵,也不会放任自己的壁垒变成毫无作用的空壳。

晁琊又一次领会到银恪的状态到底有多糟糕。

他伸延出的精神触须逐渐深入,在对方漆黑深暗的精神领域游离行走。有光点转瞬即逝,又忽然逼近放大成一个柔和的光圈。

晁琊眼前一闪。

…………

脚下的大地变得滚烫,晁琊发觉自己正站在一片焦土上。

晁琊向前走,四周是已然烧成焦炭的枯枝野草,横七竖八的铺陈在林中,踩在脚下咔嚓作响,他透过无实质的精神层面闻到一些烟熏炙烤后植物纤维坏死的呛鼻的气味。

晁琊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漆黑的焦土,还没用力就散成了灰。

这里已经全然变成一片废墟了。

而银恪原本的精神图景,本该是一片广阔茂密的雨林。

从前他进入这里时,看见过高大的板根植物形成的阔叶林,环绕生长着的藤蔓绞缠在一处,朝露凝聚在叶尖,四野都是潮润清新的草木气息,一种宁静的绿自千里万里外绵延着凝聚在一起,将人也包裹着环绕起来。

银恪的精神图景是这样,神秘且自由,奔放又辽阔,好似他原本就该有这样亿万年也亘古不灭的生命。

如今却只剩野火席卷后的灰烬。

晁琊环顾着观察四周,这些大火后只遗留下树干枝骸的焦木都在向同一个方向倾倒,皴裂的土地也似乎是在有规律的向某个方向坍塌。

他站起来,手抚过这些烧焦的树,眉眼却皱起来。上一场火留下的余温尚在,可下一场火又会在什么时候烧起来。

没有时间了,他得在下一次林火来临前,找到银恪,带他去安全的地方。

心念一动。

“季风。”晁琊低低的声音响起。

空旷的荒原中,伴随一阵破空声和风的呼啸,突然于长空下出现一只成年体型的苍鹭,在空中盘旋了一阵,才俯飞下来自晁琊身旁缓慢降落,它直立时已有一个十余岁孩童的高度,颈长翅宽,纤细的腿单脚立着,羽色是漂亮的银灰,是十分英气漂亮的鹭形。

它落地的一刹那,晁琊的精神短暂恍惚了一瞬,有些站立不稳,在未得到允许前,擅自于他人精神图景中召唤出自己的精神体,是极端危险的行为,尤其是银恪这样完全陷入无意识状态的哨兵。

他感觉到银恪的精神世界在刚才有一瞬间迸发猛烈的排斥情绪,便即刻释放出了向导素对他进行安抚。

晁琊缓了缓神,站在原地捏了捏眉心让自己打起精神,转过头对苍鹭说,“飞上去看看,我要知道这场火从哪开始烧,烧了多久,烧到哪里,又烧了多少。”

苍鹭纤长的脖颈带动头颅动了动,似乎在做一个点头的动作,它展开双翅,正要离开,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晁琊眨了眨它黄色的眼睛。

晁琊了悟的哦了一声,加了一句,“去找小卷,它倒是未必和可可呆在一起。”

苍鹭这才开心,原地鸣啸了一声,抻开漂亮的双翼展了几下,便瞬息飞离出十几米外的天空,看不见了。

晁琊看它飞远了,才转过身,边走着摇了摇头,“叫得好难听。”

他开始沿着树木坍塌的方向快速前行,沿途清理一些坍倒在路上的断树枯枝,一边将已经烧得焦脆的藤根和荆棘踢开,清出一条窄路来。

大概是走了很久,久到晁琊的手上出现越来越多的擦伤,开始往外渗血,他浑不在意,挥动手臂推开拦路的枯树的动作越来越快,甚至剐掉了一小截小臂上的皮肉。

似乎感觉不到痛,他还是没有停下,甚至越走越急。

直到再一次扫开地面上交织错乱的藤蔓。

地上有一滩血迹。

晁琊看着,这血是深沉的暗红色,应该已经流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却又没有全然凝固,这不是他的血。

手上的动作加快,他开始向这些枯噪乏味的重复性动作加入一些情绪。

是喜悦的,他想他大概就要找到银恪了。

最后一根挡路的枯枝轰然倒塌,没有了阻碍后,晁琊开始向前方狂奔。

风声被他甩在耳后,扬起的废屑烟尘朝两旁飞溅,一望无际的黑色到了尽头,他眼前终于出现了一抹绿。

这个几乎已经尽数烧毁的雨林里少有的净地,娇嫩的野草和藤蔓植物环绕着一个不深的水潭生长。

水潭里躺着一个人。

潭水不深,水是青绿色的,那人仰躺着,脖子以下几乎全身都浸在水中,头颅倾靠枕在潭边的绿地上,只剩一张脸露在外面。

晁琊走近他,那人并没有醒。

银恪双目紧闭,他整个身体都湿透了,头发湿漉漉的搭在额前,那张精致漂亮的脸没有一点血色,脸色苍白的吓人,嘴唇干裂出血。

潭中的水偶尔飘过几丝红色的血水,他的腰腹似乎有伤口,仍旧在持续不断的往外渗血。

晁琊在水潭边停下,在银恪身后,蹲下身去查看他的情况。

他撩开银恪额前湿润的发丝,手上渗血的伤口在对方额前的皮肤留下一串猩红的血痕,很快又被晁琊用袖子连带着水迹一同擦去。

他靠近银恪,心虚似的将呼吸也一起放缓,唇覆上对方光洁饱满的额头,是全然冰凉的。

银恪生来体温就和寻常人不同,在正常进行生理活动的状态下一般只有不到三十度左右。但当暴露在过热环境中时体温又会迅速上升,远超常人身体能达到的极限温度。这应该和他的精神体有关,银恪自己就更像一个变温动物,他体内好像并没有一个完善的体温调节机制,很多时候都是随着环境温度进行自我调节。

他似乎已经完全进入失温状态了,晁琊又探了探他的体温,不到二十二度。

甚至可能还不足他所处的这个水潭的水温高。

在过冷的环境下,冷血动物会选择休眠以降低代谢,只维持使用最低和最基本的生存需求所消耗的能量,以度过这样恶劣的环境。

可是银恪到底不是动物,甚至他的休眠都是不自主的,他身体内的控温机制已经失去效用,没办法自主调节体温,甚至还在进一步失温。

银恪不能再在这里躺着了,他的情况差的要命。

我得带他走。晁琊想。

他轻轻拍了拍银恪的脸,尝试唤醒他。

“银恪?”

“哥?”

“醒醒,你不能在这里睡了。”

“睁开眼看看我,哥。”

没有回应,银恪依旧没有知觉。

晁琊低下头,亲了亲银恪紧闭的眼睛,在哨兵的眼皮上落下一个吻,痛苦似有实质的压在背上,叫他一时半刻都没能直起身。

银恪没法和他走,他甚至都没办法回应他。

他好像真的要死了一样。

密林深处又一次响起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的巨响,晁琊急转头望去,滚滚的乌烟再一次自远方燃起席卷上空。

火又烧了起来。

晁琊下意识就要将银恪从水中捞起来带离这里,但还没等他站起身,水中的人却突然动了。

银恪原本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他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却仍旧没有任何神采的在虚空中乱瞟,瞳孔震颤,不能聚焦,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依稀感觉到眼前有个漆黑的人影,是很熟悉的气息。

他仍没有找回神智,但是长久以来足以杀人的孤独和寂寥让他下意识的想要抓住眼前的人,他太寂寞了,他想抓住什么,哪怕是一瞬间的,希望有什么柔软温暖的东西可以接纳他。

一只在水中浸泡得发白的纤细手臂自水中抬起,水流化成一丝丝细线从他漂亮的手臂线条淌下,银恪伸出的那只手徒劳的在虚空中抓了抓,细长的五指伸展后又握紧,却什么都没有,他尽力地睁大眼睛,努力想要看清眼前,大脑和思绪却追不上身体,仍旧是混沌的昏沉。

在双眼再一次陷入黑暗前,一张脸出现在他面前,银恪仍旧看不清,双眼无法聚焦,神智模糊又不受控,只是下意识的感觉到熟悉,便开口虚弱地低声问,“谁...?”

“阿.....璟?”

“是.....不是........是你....?”

他说得断断续续,好像一口气都吐不完。

晁琊还没来得及高兴于银恪终于恢复了神智,就措不及防地听到他对自己喊晁璟的名字。

银恪神智模糊,脸色苍白失色,躺在地上连气都喘不开,甚至连抬起手的动作都那样无力,虚弱的要死去了。

开口对他叫的,确是晁璟的名字。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要压抑不住心头涌起地暴戾的施虐欲,狠狠扼住银恪脆弱的脖颈,逼迫他找回神智,扬起头看着他,让他好好看看他到底是谁。

但他到底没有那样做。

晁琊只是突然伸出手,攥住银恪那还在虚空中抓握的手臂,狠狠捏着他的腕骨,用了力,抓着手臂将对方半身从水里带离起来,把他带回到那片娇嫩的绿地上。

银恪似乎因为这动静回了一点神,但还是恍惚,他被迫半仰着头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晁琊的脸,还有些愣神。

晁琊俯身看他,因为低头而垂下的头发挡住了他右眼一半的眼睛,只剩一只横陈了一道细长白色疤痕的左眼全然暴露在外,深黑色的瞳仁幽幽地闪过一点光。

他仍旧握着银恪的手腕,只是放缓了力道,紧紧盯着银恪无神的眼睛,和对方对视,停顿了一会儿,开口道,“哥,你再看看。”

“看仔细了。”

“我不是晁璟。”说这句话的时候,晁琊的嘴角向上翘了翘,他似乎很愉悦,又很快收敛了接着说,声音很低很沉,但又带着一点轻松的声调收尾,似乎在安抚,又像在诱哄似的。

“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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