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若说这世上何处最为神秘,那势必便是迷踪谷。
据传此处有着蓬莱仙境般的美景,且遍地都是奇珍异宝,修真秘籍更是数不胜数。无数好奇之人趋之若鹜欲前去一探究竟,奈何都不得其门而入,只得败兴而归。
然而实际上,此处只是一个平凡的避世之地罢了。
清晨的微光铺了满地,重重翠竹之后,有一道小小身影正手持一把扫帚,漫不经心地扫着满地的落英。
他看起来不过八九岁,手中的扫帚几乎比他的人还要高,他却使得颇为熟练,一眼便知时常做活。
每隔片刻,他便要抬眼望向远处鹅卵石铺就的幽幽小径,似是在等什么人归来。
日头悄无声息爬上高处,那少年见久等无人,微微擦了擦额前的汗珠,便欲转身回茅屋歇息片刻。
谁料倏然一阵狂风平地而起,一道黑色身影足尖轻点,如燕雀般极快地掠过少年的头顶,不待他反应过来就落在了他眼前。
少年愣怔片刻方才认出眼前之人是谁,登时欣喜叫道:“师父!你回来了!”
来人一身玄色长衫,头上戴着一个斗笠微微遮住面容。他听见少年的惊呼只轻轻嗯了一声,不待那少年再说些什么,径直走进了不远处立着的破败茅屋,边走边匆匆甩下一句:“拿些热水和伤药来。”
少年这才发现师父背后还背着一个人,那人身形颇为单薄瘦弱,看起来同他差不多年岁,只是满身血污,伤痕累累的模样看得人揪心不已。
他不敢拖沓,应了一声就赶紧朝另一处奔去。
楚沧云站在远处默默看着师父给那身受重伤之人清洗上药,这才发现这人有着一头颇为罕见的白发,将本就苍白无比的面容更添了几分病弱。
见师父将衾被掖好,他终于难掩好奇地轻声问道:“师父,他是谁啊?”
燕似钩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出去,待走到外边方才开口道:“沧云,他以后许是要成为你的师弟了。”
楚沧云愣住了:“啊?”
“我寻到他时,他正被魔族追杀,满身伤痕。见了我便求我救他,想必已是家毁人亡,”不顾楚沧云的愣怔,燕似钩兀自道,“既然救了他,只要他愿意,便让他留在谷中罢。”
根本不给对方反应的时机,燕似钩拍了拍楚沧云的头,继续道:“为师还有要事,须得走了。这人先托付于你,你好生照顾他。若他愿入师门,待为师回来后再叫他拜师便是。”说罢,他便压了压头顶的斗笠,纵身一跃,几个起落间身形便消失在了楚沧云视线尽头。
多年来的相处早就让楚沧云习惯了燕似钩这般的没着没调。目送燕似钩远去,他颇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转身回了茅屋,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盯着床上之人看。
方才不曾仔细观察,这会儿坐下来他才发现,那少年原来长得极为好看,玉雪粉嫩的模样配上一头如雪长发,乍然望去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楚沧云按捺住了自己欲捏上去的手,盯着那人昏睡的模样看了一阵,见那人似是没有醒转的迹象,心头又升起了几分无趣,便顺手捞过桌上一本书,随意翻了起来。
谷中的生活每日千篇一律,楚沧云又在谷中待了数年,百无聊赖惯了,此番骤然多了个“师弟”需要他照顾倒也没让他多么烦躁,反倒是有些乐在其中。
不过这个“师弟”看起来却并非等闲之辈——最初离得远没能细看,待楚沧云亲自给这人换药之时,方才意外发现他身上除去仍在渗着血的伤口外,竟还遍布着陈旧的疤痕。
楚沧云毕竟见识不足,只能认出这是被利器所伤。伤口隐隐泛着紫色,似乎是还未痊愈便被人再次割开,看得人颇有些胆战心惊。
他忍不住望了一眼仍在昏睡的人,心头又是怜悯又是好奇,一时竟是有些百感交集。
也不知究竟是怎样穷凶极恶之人,才能对这样一个孩子下此重手。
不知不觉一周的时光便已无声而过,这日楚沧云照例在屋外练剑,却忽然听见屋内传来一阵呻吟声。
他先是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怕是那个白发少年醒了,忙收起木剑跑进去一看,果真见那人正撑着身子,挣扎着要坐起来。
“你别动!”楚沧云登时被这人不管不顾的模样吓了一跳,赶紧冲过去将他按回床上,焦急道,“你伤还未好全,这样动作定会裂开的。”
那人下意识停了一下挣扎的动作,随即却反而更加猛烈地挣动起来,嗓音虚弱却满是抗拒:“……你离我远点!”
他身上的伤在这样剧烈的挣扎中已经裂开了不少,绷带洇开了一大片鲜红。楚沧云被他这不要命一般的模样给吓到了,怕他弄出更多的伤只得赶紧松开钳制,一边连退好几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一边好言好语劝道:“好好好,我退后,这样可以了吗?”
那一番挣扎消耗了床上那人颇多气力,他连喘了几口气方才缓过来,微微抬眸望向楚沧云。
他生着一双极为好看的凤眼,眼尾上翘间竟似有几分妩媚的美,然而楚沧云此时根本无心欣赏——这人眼中满是让人心悸的凶狠光芒,仿佛下一刻便能不要命似的扑上来。
“……你是何人?”那人好片刻后才终于开口,声音疲累却警惕。
“我名为楚沧云。”楚沧云老老实实答道,“我师父便是救了你的那个人,他将你带了回来,托我照看你。”
那人闻言默然片刻,转而问道:“这是何处?”语气已然缓和了不少。
楚沧云暗自松了口气,知道他这是放下些许戒心了,便也温和道:“此处乃是迷踪谷,谷主便是我的师父燕似钩,谷中只有我们师徒二人。谷口被师父设下了迷阵,寻常人根本无法闯入,十分安全,你无需担忧。”
那人依旧没有回答,兀自沉思着,只是原本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了下来。
楚沧云见状稍稍朝床边靠了些,见那人没有什么反应,似是默许,便慢慢走过去坐到床边的矮凳上,微微仰头望着靠着床头的少年,试探着轻声道:“你身上的伤口裂开了,我给你换一下药罢?”
谁料对方闻言竟脸色大变,猛地转过头紧紧盯视着楚沧云,冷声问道:“你看见了?”
方才慌乱间楚沧云并未留意,这会儿他才发觉,这人的声音其实颇为好听,清脆宛转如凤鸟啼鸣,令人一时竟是有些沉溺其中。
楚沧云自是知晓他说的是什么,犹豫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
这人眸中登时又流露出方才那般凶狠的光来,他紧盯着楚沧云的脸,几乎有些恶狠狠地道:“若是你说出去,我定不会放过你!”
几次三番被人出言不逊,饶是楚沧云脾气再好仍是有了些怒意。他正欲反唇相讥几句,却蓦然发现,对方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眸光闪烁间竟有几分泫然欲泣。
楚沧云没来由地便心软了下来。
将原本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他有些无可奈何地道:“好好好,我不说。”
然而这人仍是紧盯着楚沧云,似是在判断他究竟会不会坚守诺言。互相盯了对方片刻,还是楚沧云率先败下阵来,只得道:“我发誓,我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否则我便天打雷劈——这下可安心了?”
似是没料到楚沧云会顺着他,那人微微一怔,沉默片刻,终是别别扭扭地低声道:“替我上药罢。”
楚沧云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躺下,取出新的绷带和伤药,轻手轻脚地为他包扎起来。
他以前被燕似钩考察剑法之时没少受伤,熟能生巧之下,包扎的本领便炉火纯青起来。
两厢皆是沉默不语,直到楚沧云收拾好药箱起身准备离开之时,床上方才忽然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呢喃。
很轻,轻得宛如雁过无痕。
“我叫凤歌。方才,多谢。”
楚沧云有些讶异地转过头去,却只看见一个清瘦的背影。
若非他听得分明,几乎要以为方才那一声几乎是他的幻听。
这人当真是别扭。思及此,楚沧云不由得笑了出来。
虽说极力压低了声音,却仍是被凤歌听见,床上登时传来一声羞恼的怒吼:“笑什么!”
可惜凤歌这软绵绵的声音根本没能镇住楚沧云,见被发现,这厮索性也不压着声音了,一边放肆地笑着一边抱着药箱溜之大吉,直把凤歌气得牙痒痒。
好容易得了个玩伴,楚沧云自是兴奋不已,待到凤歌身子稍微好些了便几乎日日都绕着人打转,同他胡天侃地地说着话,恨不得将过往所有无人一同玩耍的寂寥都找补回来。
有了第一次的接触,凤歌似是暂且相信了楚沧云,偶尔也会同他说些话,但大多数时候仍是默然不语,兀自想着心事,任凭楚沧云自己在那絮絮叨叨。
在几次鲜少的交谈中,楚沧云得知凤歌今年方才七岁,原本所居的城镇被魔族入侵,家中人也尽数死在了魔族的刀刃下,他拼死逃出,力竭之时被燕似钩所救。
楚沧云隐隐觉得凤歌应是有所隐瞒,本欲多问几句,奈何还不待他开口,凤歌便恹恹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全然一副不愿多言的模样。
楚沧云见状也只得暂且按下多加询问的念头,转而同他说些迷踪谷的趣事来。
“等你伤稍微好些了,我就带你去谷里到处游玩。”楚沧云兴致勃勃地道,“后山有一片湖,湖边开了大片的花,极为好看,湖里还有鱼虾,我到时候可以给你抓来吃。”
凤歌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看起来对此并不如何在意。
“现在师父不在,等他回来收你做徒弟了,你就可以同我一起练剑了。”凤歌冷淡的态度并未拂去楚沧云的兴致,他继续兴奋地道,“等你十岁进行了觉醒仪式,我们就能一起练功啦。”
这话总算是吸引了凤歌的注意力,他微微偏头望向楚沧云,有些疑惑地问道:“觉醒仪式是什么?”
他这一反问反而让楚沧云愣住了:“你家里人不曾同你说过吗?”
凤歌闻言微微垂眸,微不可察地沉默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楚沧云也没有多想,以为是凤歌家境特殊无人同他说明过,便解释道:“每个人在十岁之时都要进行觉醒仪式来完全觉醒体内的真气方可进行修炼。绝大多数人体内都拥有真气,只有很小部分才没有——我明年就要进行觉醒仪式了,师父同我说了,他可以帮助我觉醒,你到时看了就知道啦。”
凤歌了然地点点头,随即又想到什么,问道:“那十岁之前,就无需修习了吗?”
“你想得美。”楚沧云苦大仇深般叹了口气,“十岁之前日日都要练剑,省得日后再练影响修炼进程。此外还要学心法,师父还要考查,答不出来就要挨罚!”
凤歌到底还是个孩子,闻言立时有些被吓到,踌躇着问:“当真……有这么难?”
“是啊,师父惯来严苛,我没少受罚了。”说着,楚沧云又想到了什么,朝凤歌展颜一笑道:“不过你放心罢,有我在——师兄会保护你的。”
望着眼前这人的笑脸,凤歌原本将要出口的拒绝之语终是咽了回去,只微微点了点头,轻轻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