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谢云岐年幼时惊鸿一面,对谢云归这个哥哥念念不忘许多年,他那时年纪小,其实记忆中谢云归的面容已经模糊,但谢云归还是常常带着温柔的气息入他梦来。
谢云岐的母亲把他当工具,他没有给她带来想要的东西,于是她对他也谈不上有爱,而他幻想多年的父亲形象在五岁时便破碎了,这时出现了一个谢云归,这个和他血脉相融的哥哥,唯一对他流露出些许善意的亲人,便被他当成他颠沛流离生活中对亲情的寄托。
而他被接回谢家,终于又靠近了他多年的美梦。
谢云归在他梦中是温柔的哥哥,他却不敢将梦对照现实,他有自知之明,他于谢云归代表了他父亲对母亲的背叛,是对他继承权位的威胁。
谢云岐曾经想过谢云归在谢家见到他这个私生子会露出怎样的表情,他会是无视还是厌恶,还会记起当年那个狼狈的孩子么?
但其实谢云归并没有对他表现出过什么激烈的情绪,他向来是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对着他这个私生子也总带着温柔可亲的笑,好像他们是一母同胞没有嫌隙的亲兄弟。
谢云岐只是谢城主一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他对谢云岐说不上好,而下人是惯会踩高捧低的,是而他刚来府上处境并不很好,也是谢云归撞见了下人克扣他,施了援手,在下人面前表了态,下人明白了谢云归对谢云岐的态度,才收敛了那些手段,把他当了二少爷。
谢云岐后来才明白,谢云归对他是真的没有芥蒂,只因他并不在意。而谢云归对他那点温情,不过是因为他们一半相同的血液,谢云归君子端方,做不到对亲弟袖手旁观,于是他才多得了谢云归几眼,几分照拂。
不过如此而已。
只是他年幼时看不懂,真以为谢云归同他梦中的臆想的形象一样,便得寸进尺,占了个弟弟的身份往谢云归身边黏。
表面看起来,他们也是对兄友弟恭的兄弟。
过驰海第一次出现在谢云归身边时谢云岐并没有太在意,只把他当新来的下人,只是他贴身保护谢云归,让他有种哥哥被别人霸占了的隐秘的不悦。
一直到谢云归十八岁生辰宴那天,宴席上觥筹交错,灯火朦胧而迷离,大家都微微地醉了,除了一直关注着谢云归的谢云岐,没有人注意到了过驰海看向谢云时那过于出格的眼神。
谢云岐那时初通人事,又怎么能看不出过驰海喜欢他的哥哥。
谢云岐用力收拢了执杯的手,他心中的愤怒让他感觉不到掌心紧贴杯壁凸起的花纹的疼痛,过驰海算什么东西呢,怎么敢肖想他的哥哥!他控制不住想要上前去,把过驰海从哥哥身边拉开。
而谢云归却回头与身后的过驰海对视了一眼,他醉了,却还是下意识去寻找那个能让他信赖的人,过驰海默契地上前半跪在他坐席旁边,扶住谢云归因酒而微微发热的身体,凑近他耳边耳语几句,谢云归听着笑了,而看着他们的谢云岐却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那两个人没有意识到,可谢云岐感受到他们间那种旁人无法插进的氛围,仿佛他们的世界中只有彼此。
谢云岐的酒一下子惊醒,那点醉意散尽了,对比之下,也终于看明白,而谢云归对着他时眼中从来带着点敷衍客套,永远不会有这样热的眼神,有如水般盈亮满溢的欢欣。是他把那寥寥几分真心误解成了十分,自作多情地生出了被偏爱的感觉。
而今黄粱一梦终于醒来,他简直要对他向来敬重的哥哥生出恨,谢云岐恨透了谢云归高高在上的姿态,他是明月高洁,是牡丹富贵,而谢云岐是不起眼的星,低贱的草,因为他卑贱所以谢云归不把他放在眼里,这么些年他被谢云归玩弄在掌心,他被欺骗与愚弄,他耻辱于自己的自作多情,又恨谢云归为什么给过驰海爱,却不愿意给他,他嫉妒却又不甘心。
他想要他哥哥全心全意对他,眼中只有他,他哥哥不给他,他要自己去拿,至于过驰海,一个下人而已,明明是他先来的,过驰海这个中途插进来的人又凭什么,过驰海可以做到的他也可以,为什么不可以是他?
他要摘下月折断花,放在他的池塘与花瓶中,为他独有。
谢云归从小学的是君子礼仪,论阴谋卑鄙比不过谢云岐,谢云岐暗中谋划,勾结了对谢家早有不满的世家,几年时间一点点蚕食谢城主的势力。谢城主渐渐察觉到一点谢云岐的手脚,却也不觉得他能成气候,他这些年身体也不大好,便也没分出精力对付,等到谢云岐大权在握,已经迟了。谢城主去了的那天,谢云岐终于彻底获得了洛城。
他暗中部署的那几年,仍旧扮演谢云归的好弟弟,却又偷偷在谢云归的食物中下了使双腿从此不能于行的药,他想毁了谢云归天之骄子的骄傲,要谢云归折断翅膀彻底被他攥在掌心,喜怒哀乐都为他控制,为他所有。
只是过驰海鼻子灵敏于常人,发现了不对,查到了药,却也废掉了谢云归的一条腿。
谢云归对他没有防备,他又做的足够干净,最后也没有查到他身上。
那天十几个大夫都去了谢云归的别院,过驰海却没有守在他身边,而是第一次踏足了谢云岐的院子,一剑刺穿了他的大腿,将他钉在地上,眼神狠厉,握着剑柄仿佛下一秒那血光便要逼到他脖颈上。
谢云岐眼前发黑,疼得要昏厥过去,听到过驰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不想惹他心伤,所以我不杀你,也不会告诉他你的腌臜手段,但我不会再给你靠近他的机会了。”
谢云岐不知过驰海如何知道是他,但他说到做到,虽然谢云岐权势愈来愈高,却再近不了谢云归的身,而谢云归好像也并不在意那个再也没出现在他身边的弟弟。
谢云岐再一次体会到谢云归的无情。
但现在,整个洛城为他所有,他不容过驰海再活着,谢云归也不能再逃开。
他围了谢云归的别院,推开那扇门,却发现人去楼空。
他沉着脸砸了谢云归房里一个玉瓶,碎片飞溅,从他指骨蹭过,留了一道细小的血痕,他眼神阴鸷看着谢云归的院子,缓缓舔去手上血迹,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会找到谢云归。
几个月的时间,从严寒的北郡到四季如春的偏僻的小城,谢云岐终于找到了哥哥,他朝树下的谢云归走去,环抱住他,道:“哥哥,终于找到你了。”
谢云岐知道谢云归不会轻易跟他走,所以在谢云归挣扎前,他先用带药的汗巾捂住谢云归的口鼻,谢云归很快失去意识倒在了他怀里。
谢云岐把人打横抱起,用披风遮掩着,避开人群从偏僻小路出了城。
城郊有接应的人正等着,因为前几天的雨,林子里湿气很重,偶有几滴雨水从叶间滑落,谢云岐把谢云归抱得更紧些,接过迎上来的侍卫手上的衣物,覆盖在谢云归身上,踩着湿烂的落叶无声地登上了马车。
马车里倒是很符合谢云岐城主身份的富丽堂皇,空间很大,桌椅具全,地上铺了层白狐狸毛,窗帘用的是寸锦寸金的云锦,下坠了碧珠串成的流苏,一旁的翡翠香炉点着麝香,他们刚上车便有带着暖意的香风包裹上来,昏睡的谢云归都被这浓重的香气扰得微皱了眉。
谢云岐不想松开谢云归,坐到椅子上后仍让他倚靠在自己胸前,感觉到谢云归昏睡中仍紧绷的身体,手拂上了谢云归的背,想靠着抚弄着让谢云归放松下来,只是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到马车外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
谢云岐神色未变,好整以暇掀了帘,帘下玉石相撞发出琅琅之声,他探头去看,正见了过驰海执剑割开了一个侍卫的脖子,热血飞溅到他脸上,他压着眉,眼中锋芒毕露的锐利不逊他手中仍滴血的剑,那数点猩红让那张平常清风俊朗的脸更添了几分煞气。
他察觉到谢云岐的视线,侧过头看过来,谢云岐不回避地与他对视,眼里是不掩饰的阴毒。
他有无数种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谢云归的方法,偏偏选择在过驰海眼皮把人掳走,留了痕迹把过驰海引来。
他的下属在端阳打听到的那些关于谢云归和过驰海相处的种种,甚至于他的哥哥竟然委身以过驰海妻子的身份生活,这一切都让他很不满,他要过驰海看清楚谢云归的归属,要他明白他对谢云归永远是痴心妄想。
而那时过驰海给他的那一剑,给他的不止是疼痛,还有无力反抗的耻辱,即使那里的皮肤已经复原得看不见一丝痕迹,但仍在隐隐作痛着,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是任人揉搓的柿子了,他要把那一剑以百倍奉还,过驰海踏进了这林子,已经不可能活着走出去了。
谢云岐挑了挑眉,挑衅地继续了手上的动作,谢云归失去意识只能任他动作,过驰海果然被他相激,自谢云归失踪后便是勉强维持的理智更岌岌可危,猩红的血丝从眼珠蔓延,仿佛倒映着剑上的血光。
他当即提了剑要突破周围的人往马车那去,但谢云岐没想给过驰海留活路,带了足够多的人,纵使里面没有可以与过驰海比肩武艺的,但胜在人多,倒下一个,还有无数个不怕死的围绕上来,过驰海应付起来也并不容易,随着时间推移,绕是过驰海再强,也渐渐露了疲态。
雨又下起来了,金戈之声中夹杂着雨声,肃杀之气愈重,过驰海剑上的血迹被雨冲刷净,复又折射出寒光,自他眼中闪过,他隔着雨幕中的刀光剑影,遥遥注视谢云岐,谢云岐竟也被那其中的杀气激得竖起汗毛。
但他看着过驰海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又放下了心,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过驰海的剑应声而断,那半截断剑飞掠而过,直直插进一旁树干中。
谢云岐笑起来,过驰海这出戏终于要落幕了,快意中他忍不住想,不知道过驰海现在会不会后悔当年他妇人之仁留他一命,以至于今日他不仅护不住谢云归,还要把性命交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