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丧尸爆发的第三年，亲友死尽孤独求生的陈陌，看见了天边那轮灰白的太阳。
那时陈陌十七岁，半年前他最后一个亲人，他的妹妹，在他面前被丧尸咬伤了手。
他拼死把妹妹带回一个可以休息的角落里，哭嚎着斩断了七岁妹妹的手臂。
可妹妹还是渐渐尸化，对他睁开了灰白的眼睛。
后面的事，陈陌不愿意再回想了。
这几个月来，他一个人走在这片被丧尸占据的土地上，艰难又麻木地活着，躲避着丧尸或者比丧尸更可怕的疯狂人类。
直到今天，他被丧尸群围攻，被迫逃上一座居民楼的天台。
身后的铁门被咆哮的丧尸用力撞击着，那道锁链没法支撑太久了。
陈陌冷静地搬来天台上的杂物堵住门，四处寻找可以逃走的路。
这座楼有六层高，地处在建筑密集的居民区，高楼与高楼之间的空地上站满了丧尸，饥渴地仰头张着血盆大口等他掉下来。
陈陌有一点恐高。
在这样尸体横行的艰难日子里，也许再多恐惧也该被磨平了，可陈陌仍然心怀着恐惧，这或许是他区别于行尸们的原因之一。
陈陌围着楼顶转了一圈。
他已经无路可逃。
或者就这样跳下去一死了之，或者等丧尸们冲破天台那扇小门，把他啃噬干净。
陈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武器。
削尖的木棍，水果刀，以及一把初中时在学校旁边小卖部里买到的蝴蝶刀。
这些东西让一个少年勉强在末世里苟且偷生，却无法让他在这样的绝境中活下来。
丧尸们终于撞开了那扇小小的铁门，挣扎咆哮着向他冲过来。
陈陌退到了天台的边缘，他可以跳下去，顺着污水管道慢慢往下爬，找一个没有丧尸的窗户翻进去，再做其他打算。
可他心里却清楚的知道，没有生路了。
这片居民区里有太多的丧尸，他只会被困死在这里。
前方的丧尸们已经咆哮着向他冲过来，陈陌闭上眼睛，安静地等待着死亡降临。
一声枪响划破了灰白色的黎明。
陈陌睁开眼睛，看着成群的丧尸在他面前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枪声离陈陌很近，他几乎能听到后坐力重重撞在皮肉上的声音。
陈陌茫然四顾，在一片灰蒙蒙的光芒中，看到了开枪的人。
枪声来自陈陌身后的屋顶，一个高大的男人悠闲地举着狙击枪，一枪接一枪分毫不差地把丧尸们爆头。
陈陌怔住了。
男人举枪把一只靠近陈陌的丧尸解决掉，在黎明昏暗的天光中给了他一个吊儿郎当的微笑。
男人个子很高，宽阔的肩膀在逆光中像一座小山一样站在对面的天台上，五官锋利目光尖锐，嘴里还叼着一支烟，烟雾在晨曦中徐徐升起。
男人问：「敢过来吗？」
陈陌点点头。
男人把绑在自己腰上的那条绳子解下来，一端系在天台凸起的水泥柱，一端绑着石头扔给对面屋顶的陈陌：「会用吗？」
陈陌迅速把绳子拴在这边的小阁楼上，用外套缠住手掌，在下一波丧尸到来之前闭上眼睛，抓住绳子映着朝阳滑向了陌生男人的胸膛。
男人一手拿枪又砰砰开了两枪，一手潇洒地接住了呼啸而来的少年，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跟我走。」
男人带着陈陌在这个老旧的小区里东挪西跑，换了消音手枪悄无声息地解决着靠近他们的零散丧尸。
陈陌紧紧抓着他最趁手的武器，一根用胶带紧紧缠着一把水果刀的木棍，沉着冷静地替男人警戒背后可能出现的危险。
男人懒洋洋地笑着：「紧张？」
陈陌摇摇头，仍然紧绷着单薄的肩膀，死死盯着黑暗的楼梯。
这时，楼下传来声音：「老大，我们到了。」
男人拍拍陈陌的后脑勺：「走。」
陈陌听话地从窗户爬了下去。
在世界还没乱成一团的时候，信任一个人可能会需要一生的相处和试探。
但在这样的世界里，心跳加快的千分之一秒，他就已经把性命托付给了对方。
窗户下果然没有丧尸，只停着一辆越野车。
开车的陌生人看见他惊讶了一下，一脸古怪地让他坐在了后排车座上。
被惊动的丧尸们在街口探头探脑，男人从二楼跳下来，钻进车里关上车门：「走。」
陈陌一个人坐在后排座位上，低头查看自己身上是否有伤。
不止是被丧尸咬伤会有危险，刮蹭出来的伤口如果碰到新鲜的丧尸血，也会导致感染变异。
男人从副驾驶上回头，问陈陌：「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陈陌垂着头，自己剪的狗啃刘海乱七八糟地垂在额头上，他小声说：「陈陌。」
男人又点了一根烟，在车厢里肆无忌惮地吞云吐雾：「我叫宋剑。」
司机一边疯狂开车离开这片居民区，一边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陈陌的脸，小声说：「真像。」
陈陌怔了怔，不明所以地看着司机。
叫宋剑的男人微微沉下脸：「好好开车。」
司机乖乖闭上了嘴。
陈陌看着宋剑，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谢谢。」
宋剑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但他皮肤很差，黝黑粗糙，胡子拉碴，还有几道细小的疤痕。他在烟雾缭绕中静静地凝视着顺手捡回来的少年，那张小脸脏兮兮的，却仍然隐约可以看出本来清秀漂亮的模样。
宋剑扔给陈陌两张纸巾半瓶矿泉水：「把脸擦擦。」
在这个是世道上，瓶装水是最珍贵的资源之一。
河水和地下水都可能被丧尸污染，唯一安全的饮用水就是在丧尸爆发前生产出来的那些瓶装水。
可瓶装水已经是不可再生的资源。
陈陌走过很多家超市，里面最先被洗劫一光的，往往都是瓶装水。
陈陌看着宋剑扔给他的半瓶矿泉水，不知所措地眨着眼睛，不知道宋剑是让他洗脸，还是让他喝掉。
宋剑看这小孩儿傻乎乎的，叹了口气放下车座靠背，爬到后座上。他拧开矿泉水瓶，用珍贵的饮用水浸湿纸巾，大力擦干净那张脏兮兮的小脸。
血污和泥灰被擦下来，露出少年白皙细嫩的肌肤，那双纯粹干净的眼睛有些不安地轻轻眨着，长长的睫毛蝴蝶一样撞在宋剑掌心。
宋剑心口一颤，二手烟喷到了少年清秀的脸上，呛得陈陌咳嗽起来。
宋剑沉默了两秒钟，无奈的地把抽到一半的烟扔到了车窗外，干叼着一根烟含糊不清地问：「你一个人？」
陈陌点点头，轻声说：「我一个人很久了。」
宋剑说：「这个世道想自己活着，不容易。」
陈陌说：「慢慢就习惯了。」
宋剑低头看着那张刚刚被擦干净的小脏脸，有些出神地恍惚了一秒钟。
在丧尸爆发之前，宋剑是宏浚集团董事长的私人保镖。
在度过丧尸爆发的第一波混乱之后，宋剑和宏浚集团安保部门那些无牵无挂的单身男人们，在距离市区三十公里的这座度假区筑起了堡垒。
这里原本也是宏浚集团旗下的产业，是董事长给儿子言若明准备的二十五岁生日礼物。
后来言家父子都死在了丧尸中，宋剑成了拥有唯一一个这座度假区全部安保权限的人，在巨大的沮丧和痛苦中，他成了这里的新主人。
言家父子的私人保镖有十个人，宏浚集团的安保部门除去跑回家带父母妻儿一起逃亡的，还有十三个人。
这些人不是父母早逝单身一人，就是妻儿死在了第一次爆发中。
在这样的世道里，住在一座军用安保级别的度假区里，总比孤独逃亡要好得多。
一开始只有他们这二十几个年轻人，后来逃命的人路过这里，这里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
他们分工明确，有人在瞭望塔上巡视境界，有人在度假区里面种菜养殖。
更多的人都在修筑高墙，用砂石和水泥堆起半米厚的墙，试图把度假区围成一座更加坚固的堡垒。
宋剑是这座堡垒的主人，但他并不喜欢留在城堡里过安静的日子，他经常会带着几个得力手下出来巡视周围，搜寻物资和人口。
陈陌想，他真的很幸运。
在他寂寞绝望到想要从楼顶跃下去，跳到丧尸堆里的时候，对面楼层传来了一声枪响。
那个陌生男人救了他站在晨曦灰白的光芒中，笑着对他伸出了援助之手。
陈陌很累，他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觉了。
可在末世里被迫培养出来的警惕心却让他强迫自己一直清醒着，努力观察着身边的一切。
汽车开在一条冷清却宽阔的柏油路上，一直开出市区，开到郊外依山傍水的山脚下。
一座高墙大门的度假中心映入眼帘，高墙外正在修筑一座更高更厚的墙，工人们都与宋剑十分熟悉，纷纷停下手里的活笑着打招呼。
厚重的大门徐徐打开，汽车直接开进了度假区中心的心脏处，宋剑打开车门，对陈陌说：「跟我来。」
陈陌抱着他简陋的武器，跟着宋剑走进了这片世外桃源似的地方。
这里有干净的床，有装在餐盘里的食物，有热水。
陈陌洗了澡，换上过于宽大的干净睡衣，沉默着走出浴室，看到宋剑正坐在餐桌旁，静静地看着他。
陈陌不擅言辞，这半年来独自求生的日子更是让他几乎丧失了和人交流的能力。
宋剑用鹰一般的眼神看着他，似乎是审视，又隐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炽热和悲伤。
那种眼神让陈陌开始战栗。
可他太饿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坐在了餐桌旁，纤细的手指颤抖着去触碰那碗粥。
宋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什么都没说，甚至体贴地帮他把牛排切成了小块。
陈陌喂饱了肚子，低着头玩弄睡衣柔软的腰带。
他已经太久没有触碰这么干净柔软的布料了，这让他想起世界末日开始前那些平静无聊的时光。
宋剑说：「这地方是我的，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陈陌紧张地抓着腰带，轻轻「嗯」了一声。
宋剑说：「我们这里有房间，有热水，有电，有食物，有医生。如果条件允许，我还想建个学校。」
陈陌艰涩地开口：「我可以教小学生。」
宋剑乐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宽厚粗糙的大手覆在了陈陌纤细的手腕上，温暖的触觉让陈陌觉得痛，痛到想要流泪。
多久了，多久没有遇到这样一个人，拯救他，触碰他，拥抱他伤痕累累的身体，给他如梦似幻的温柔。
宋剑低沉的声音浑厚微哑：「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好好地活着。」
陈陌点点头，却并没有明白宋剑的意思。
但那不重要了。
他有些食物，也有些简陋的武器。但宋剑显然对这些都毫无兴趣，这个男人在末世中拥有一座富庶的城堡。
而他陈陌，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又有什么值得宋剑算计的呢？
所以，无论宋剑想要什么，他只要都答应就好。
陈陌吃了好多东西。
撑得他昏昏欲睡，就真的在宋剑呛人的烟味中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正在输液。
他一个人苦苦撑的太久了，身体严重脱水，需要几天慢慢缓过来。
宋剑坐在床边看一本过期杂志，有些凶恶的寸头和英俊眉眼在晨曦的光芒下都迷人得让陈陌头晕目眩。
陈陌挣扎着要坐起来。
宋剑抬起头，把床头柜上烫在热水里的盒装牛奶扔给了陈陌。
陈陌用没输液的那只手举起牛奶看了一眼，小声嘀咕：「过期了。」
宋剑说：「你要是能找到一盒现在还没过期的牛奶，我把这座城让给你。」
陈陌不再说话，可他心里却很高兴。
温热的牛奶抚慰着口舌肠胃，和人聊天的感觉也让陈陌无比快乐。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
丧尸爆发的第一天，陈陌还在上初中。
那天晚自习下课比往常要晚一些，因为听说外面街上起了骚乱，于是学校延迟下课，已经在家长群通知各位家长来学校接人。
陈陌坐在角落里默写课文，直到骚乱漫延到了学校里，老师和同学们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教学楼。
一片混乱，陈陌透过人群看到了丧尸电影中那样灰白的可怖的眼睛。
陈陌平静的生活彻底终结在了那一天。
他从三楼的窗户翻下去，骑着单车在丧尸和人类混乱的惨叫中冲回家，路上甚至顺路去了趟超市，带走了一书包的压缩饼干。
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末世中，他好像比身边的人都更有活下去的资本。
他以为自己和家人会是活到黎明归来的幸存者。
可家人却一个一个地离开了他。
他谁都救不了，只能一个人这样活着吗，不知该往何处走。
宋剑给了他一座城堡，一个可以在餐桌旁吃饭的地方。
在这个混乱的末世里，这已经是他遇到的最好的命运。
这座城堡原本是个度假区，有大量的物资储备和大功率柴油发电机，还有养殖场和农场。
据说这样原本有个高尔夫球场，但已经被宋剑改造成了农田，用来种植小麦玉米和大豆。
陈陌的身体状况很糟糕，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因为疲惫和食物不足，严重缺水和营养不良，小胳膊瘦得像火柴棍一样，于是宋剑什么都没安排他做，让他在屋里看过期杂志解闷。
他也并不需要陈陌做什么。
他只是……那天站在晨曦的微光中，带着搜刮好的物资准备离开，却在看到那个男孩陷入丧尸包围的孤独背影时，猛然想起了一个人。
陌生的男孩在绝境中平静地看着远方的天空，那个削瘦的侧脸太像那个人。
那个……为他而死的人。
傍晚，宋剑来到卧室里。
这里已经焕然一新。
昨夜弄脏的床单洗干净晾在了窗外，宋剑总是扔得乱糟糟的衣服被叠的整整齐齐。
地板被清理得能照出人影，桌子上摆着新鲜的花，是从农场采来的。
宋剑微微皱眉，问门外巡逻的兄弟：「我今天捡回来的那小孩儿呢？」
那兄弟说：「我看他抱着一堆衣服往洗衣房走了，洗衣服去了？」
宋剑叼着烟来到洗衣服。
度假区里有洗衣房，但是在这种世道上，电是最金贵的东西，所以这里的衣服都是手洗的。
天已经快黑了，洗衣房里没什么人。
宋剑远远就看到了那个纤细削瘦的小男孩，正蹲在循环水池边卖力地搓洗着一大堆衣服。
宋剑走过去，半旧的军靴踩在泥水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瘦弱的小东西，若有所思地吐出烟圈。
陈陌在夕阳下茫然地抬起头，不知所措地抓着大盆里湿漉漉的衣服，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宋剑说：「你把我衣服都洗了？」
陈陌点点头，低头继续搓洗那件硬邦邦的工装裤。
宋剑叼着烟蹲在大盆旁边，含糊不清地说：「我们这儿有专门负责洗衣服的人，用不着你操心。」
陈陌有些难堪地低头搓洗着裤脚上那块黑漆漆的污渍，轻声说：「那我明天去工地上干活。」
少年精致秀气的小嫩脸上浮现着羞耻和慌张，好像下一秒就要难堪地掉下眼泪来。
宋剑看着这个乖巧到不行的小东西，心里乱七八糟地翻滚着说不出的情绪。他吐着烟圈掐灭了烟头，有些暴躁地低声说：「我说了你什么都不用做。」
陈陌低头捏着湿漉漉的衣服，轻声说：「我会怀疑你另有所图。」
宋剑被小孩儿一句话戳得心肝肺生疼。
他确实另有所图，他承认。
宋剑看着天边灰蒙蒙的云，心肝肺都在难受。
丧尸爆发那天，他的雇主言老先生是第一批死在丧尸爆发中的人。
当丧尸们冲进言老先生的书房时，老先生用自己年迈的身躯挡住了尸群，求宋剑快走，求宋剑去救他的儿子。
宋剑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一个老人死在他面前，用赤红的眼睛流着泪求他，他能怎么办？
他不能不救言若明，他搭上自己的命也要救言若明。
可后来，却是那个温柔的小少爷，为了保护他死在了丧尸堆里。
宋剑把陈陌捡回家，是另有所图，他想在陈陌身上弥补对言家父子的亏欠。
陈陌两条小细胳膊笨拙地把湿漉漉的衣服从盆里拽出来，踮脚使劲儿仰着脖子伸长手臂，想要把衣服挂在晾衣绳上，眼睛里还藏着一点倔强的泪花。
宋剑又想抽烟了，他有点胃疼。
这么大点软绵绵弱唧唧的一个小东西，到底是怎么在末世里活下来的？
宋剑站在陈陌身后，宽厚的肩膀贴着陈陌削瘦的脊背，抬手帮陈陌把衣服搭在晾衣绳上，含糊不清地低声说：「行了。」
陈陌微微颤了一下，细白的手指紧紧抓着湿漉漉的衣服，小声说：「我……我拧干再走……」
宋剑说：「晚上风大，吹一宿就干了。」
陈陌乖乖收手：「嗯。」
他像只乖巧的小兔子一样垂着耳朵，看得宋剑心里直乐。
宋剑说：「我还有事，你自己回屋。新清理的区域还没安置好，这里房子不多，你就先睡我屋里。」
陈陌说：「我跟你去。」
宋剑扛着枪低头问：「你不累？」
陈陌摇摇头。
他知道，现在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东西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如果他什么都不付出，他早晚会被赶走，会失去现在的一切。
宋剑无奈，只好说：「行，你跟我巡夜去。」
夜色将至的时候，宋剑都会亲自巡视城堡周围，确保所有的防御措施都是安全的。
以前他都是一个人巡视，今晚他身后跟了一个乖巧的小尾巴。
宋剑捡到陈陌的时候，这小东西身上只背着几根木棍和水果刀绑在一起的自制武器，这些简陋的武器，就是陈陌在这个世界上独自生存的唯一依靠。
宋剑拎着枪，边巡视周围的铁丝网和围墙边问：「会用枪吗？」
陈陌低着头说：「游戏里玩过。」
宋剑说：「我教你玩枪。」
陈陌眼睛微微亮起来。
宋剑喜欢陈陌这个样子，不再焉头耷脑的陈陌，才会有他记忆中那个人的影子。
宋剑带着陈陌来到了瞭望塔。
这里原本是度假区自己的水塔，但它很高很坚固，于是宋剑选了这里做自己的瞭望台。
宋剑带了一把 AK，叼着烟把枪扔进陈陌怀里：「试试。」
陈陌纤细的手臂有些笨拙地抱着那把枪，看向远方影影倬倬的树林。
夕阳在慢慢往下沉，陈陌有些恍惚。
男人从背后抱住他，叼着烟在他耳边含糊不清地低喃着教他开枪。
「砰」一声响，一只在草丛里游荡的丧尸哀叫着倒下了。
后坐力让陈陌心跳的有些快，烟灰落在他肩膀上，宋剑低低地笑，含糊不清地说：「好玩吗？」
陈陌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被温暖包围的感觉。
他情窦初开的朦胧爱意诞生在世界末日的废墟之上，冰冷的残阳和游荡的尸群见证了他狂跳不止的心。
宋剑松开手，倚在铁架上看陈陌自己玩。
陈陌站在半人高的墙边，对准草丛中的丧尸，一枪接一枪。
后坐力冲得他准头不稳，于是他很快调整了动作，把枪体重重压在墙上，疯狂扫射着草丛里游荡的丧尸。
在这样的世界里，子弹是最珍贵的物资之一。
可今天宋剑愿意让陈陌浪费着玩，好像纵容着陈陌，就能弥补那个为了救他死在丧尸群的人。
宋剑抽着烟，从怀里掏出一个破旧的皮夹，在黄昏的暖光中看一张旧照片。
照片里的少年穿着笔挺昂贵的白西装，像个王子一样温柔和煦地坐在钢琴旁，眉眼间和陈陌有一点像。
只是很少很少的一点相似而已。
可在这个末世，这一点点的相似对于宋剑来说，已经是上天恩赐给他救赎自己的机会。
陈陌把满匣打空了，精致的小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
他抱着枪走到宋剑面前，仰头轻声说：「我打死了三个。」
宋剑说：「第一次，不错。」
陈陌看到了宋剑手里的照片。
宋剑合上皮夹把照片收起来：「你视力很好？」
陈陌点点头：「我没有近视。」
宋剑说：「想玩狙吗？」
陈陌咬着下唇犹豫了一小会儿，轻轻戳着宋剑手里的 AK，低声说：「我喜欢这样的。」
宋剑也不勉强，背着枪准备下塔。
陈陌说：「我以后可以一直跟着你吗？」
宋剑说：「我明天带人出去搜寻物资。」
这是最危险的工作，只有宋剑身边最不怕死的兄弟，才会和他一起出去。
陈陌郑重地说：「我可以一起。」
宋剑怔了一下，回头看着陈陌的脸，沉默了一会儿，说：「不要让我再看到你这样的表情。」
言若明是娇纵的，光芒万丈的小少爷，绝不会露出这样祈求卑微的目光。
陈陌没有再问，自己慢慢消化着心里的疑惑和茫然，乖乖跟着宋剑爬下瞭望塔，趁着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还没落下，他们要去检查最重要的地方——发电站。
发电站有十几个人轮番把守，周围密布着电网和荆棘墙。
这是整座城堡的心脏，这个在末世里生活了三百多人的巨大基地，生活和防御都靠这一组轰隆作响的发电机。
陈陌仰头看着宋剑的脸，男人有很高的鼻梁和很亮的眼睛，胡茬刮的不太干净，细碎的伤疤和晒伤让那张本该很英俊的脸布满沧桑的痕迹。
陈陌偷偷在心里猜测宋剑的年龄。
二十八岁？三十五岁？
宋剑穿着一身半旧的迷彩服，手臂上结实肌肉把布料撑得鼓鼓的，他好像很年轻，又好像已经活了很多年。
陈陌没有说话，偷偷抚摸着宋剑背在身后的那把 AK。
他迷恋着这根冰冷沉重的东西，就像他不明所以地迷恋着宋剑。
宋剑对着轮值的一个兄弟喊：「赵岩，明天跟我出去。」
一个扛着枪的平头男人走过来：「去哪儿？」
宋剑看了陈陌一眼。
陈陌紧张地仰着头。
宋剑叼着没点着的烟，说：「带新来的小孩儿出去兜风，C 区逛一圈拿点东西就回来。」
陈陌眼中溢出了一点感激的笑意。
这是他来到这里之后露出的最明显的情绪。
宋剑的心情也莫名其妙好了些。
回去的路上，陈陌小声问：「C 区是哪里？」
宋剑咬着烟头大爷似的往沙发上一坐，含糊不清地说：「去那边抽屉里把地图拿过来。」
陈陌乖乖来到书桌前，从抽屉里翻出一张很大很大的老地图。
这是一张五年前的城市规划图，这片度假区刚刚被划分为重点发展地段，还没建好。
地图有两米长，上面已经被宋剑用五彩斑斓的油漆笔画的乱七八糟。
宋剑咬着眼，拿起一支笔在一个被红笔标注过的区域上画了一圈：「喏，这就是 C 区，离这儿十五公里，已经被我们搜刮过一遍，因为丧尸数量比较多，没搜完就撤了回来。」
陈陌手指轻轻一颤。
宋剑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小东西：「害怕？」
他不知道这个漂亮又内向的小东西经历过什么，可那么大的孩子自己流浪在末世里，还能活着，就一定不会是个小废物。
陈陌摇摇头，轻声说：「不怕。」
宋剑说：「明天我们继续搜 C 区，重点是食物，饮用水，还有武器。」
陈陌说：「我知道，还有无线电设备和电池。」
他艰难地挣扎着从这个世界里活下来，早已慢慢明白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宋剑满意地笑了笑，坏心眼地把烟圈吐到陈陌脸上。
陈陌呛得咳嗽起来，左摇右摆地躲，捂着口鼻眼泪汪汪地看着宋剑。
宋剑说：「明天带你去挑武器。」
陈陌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宋剑手边的 AK 上。
宋剑拿起那把沉重的步枪：「喜欢这个？」
陈陌点点头，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站成了小内八。
宋剑说：「拿去，子弹在左边柜子里，能背多少就拿多少。」
陈陌开心地嘴角偷偷弯了一下，抱着枪去找子弹。
宋剑喜欢逗陈陌笑，因为陈陌笑的时候，会更像言若明一点。
虽然只是很小很小的一点，宋剑也愿意倾尽全力去做。
言若明死了，为他死的，言若明的父亲也是为他死的。他无以为报，只好拼命讨好一个赝品，好像这样做，就能让他死灰掉的人生能重新染上一缕色彩。
宋剑又点了一根烟。
第二天一早，宋剑开着一辆改装过的越野车带着几个人驶出了度假区。
外面有些零星游荡的丧尸，宋剑降下车窗抽烟，平静地和咆哮的丧尸们遥遥对视。
这次跟着宋剑出来的还有三个人。
昨天的平头赵岩负责开车，是个话很多的人，一直在惋惜上次搜 C 区的时候没有带走路边那辆美到爆炸的劳斯莱斯。
和他斗嘴的小个子是武越生，以前是个贼，这次是赵岩特意揪他出来开车锁的。
还有个独自站了第二排座位的大黑壮汉，正咯吱咯吱吃玉米片，旁边堆放着三四个大小不同的包。
陈陌好奇地探头看了那些包一眼，黑壮汉回头凶神恶煞地瞪他：「小子，看什么？」
宋剑扔了烟头，抱着枪懒洋洋地说：「陌陌，叫李哥。」
陈陌紧张地说：「李哥好……」
宋剑笑吟吟地用枪管戳了戳李哥的包：「陌陌，你别看他凶，李哥可是我们的医疗兵。」
陈陌没有他们之间那样自然亲热的兄弟情，只好缩在宋剑身边，乖乖琢磨自己的枪。
宋剑从后面抱着陈陌，把陈陌压在了车窗上，喉咙里吐出带着烟草味的叹息：「陌陌，试试移动靶，嗯？」
陈陌有些紧张地架着枪，瞄准不远处一只狂奔的丧尸，深吸一口气，却没有扣下扳机。
宋剑低笑：「别怕。」
陈陌摇摇头，轻声说：「我没有害怕，我……我在等……」
宋剑说：「哦？」
宋剑话音刚落，前方不远处的山坡上忽然涌现出一大批丧尸，咆哮着向他们冲过来。
就在这时，陈陌忽然对着尸群一阵疯狂扫射。
后坐力镇的宋剑都晃了一下，陈陌却丝毫不觉得肩膀疼，冷静地换上弹夹，对准尸群最密集的地方又是一阵狂扫。开车的赵岩惊恐地怒骂了一声脏话，猛打方向盘试图避开那群丧尸。
武越生被这阵仗吓坏了，抱着枪大吼：「这他妈多少鬼东西！！！！」
宋剑微微皱眉，刚要估摸个数量。
他怀里的陈陌轻轻开口：「三百一十二，可能不太准，他们跑太快了。」
宋剑说：「赵岩，开车往东走，不能把这么一批玩意儿引到基地里去。」
赵岩咬牙启齿：「老大，往东走会进市区，我们会被围死在里面的！」
宋剑扛着枪在陈陌肩上开了一枪，打穿了两只丧尸的脑袋。
陈陌轻声说：「还剩三百零九，我刚才数错了。」
宋剑楞了一下。
可这时候他没空思考陈陌为什么能瞬间数清楚三百只不断狂奔的丧尸，他要想办法摆脱困境，要带兄弟们活着回去。
却不能把这群乌泱泱的东西引到基地附近。
那个地方的外墙还没完工，经受不起巨大尸群的攻击和冲撞。
陈陌又开枪了。
他总是对准尸群最密集的地方来回扫射，开枪的样子和他削瘦纤弱的模样完全不同，竟像只无所畏惧的庞大野兽，永远嚣张地直面着敌人最锋利的爪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