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凉夜如水,浓雾层层逐渐吞噬那苍穹下原本就所剩无几的星宿残月。
衍东皇宫观月楼上,一抹白影鬼魅般摇摇晃晃立在红木雕花木栏旁。
那人背影单薄,银发如雪,广袖之下,一把利剑寒光熠熠,锋利的剑尖一滴鲜血终于在剑主人不住颤抖的动作下终于维持不住,啪嗒一声,落在冰凉的木板上。
白槿年面朝一望无际的衍东皇宫,眼底寒霜逐渐被皇宫四周燎原火势一点点融化。
听见这啪嗒一声,他才倏然低下头目光恍惚落到自己手中的剑柄上。
耳中的声音嘈杂又模糊,可他还是能从中分辨出敌军破声时震天的厮杀声,刀枪刺耳的摩擦声,还有熊熊烈火中婴儿妇女的哭泣声……
然而,如此人间炼狱的一幕对观月楼上的人来说,似乎还没有他手中平平无奇的一柄剑来的有兴致。
“老白……”,失色的唇瓣微动,沙哑得几近破碎的嗓音却是对着茫茫夜空说话。
“无论如何,您和娘亲的仇总归还是报了,以后……您可别见人就损您儿子是个无赖混世败家子儿了吧……”话说一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张堪称风华绝代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丝悲凉凄惨的笑意。
喉头微动,凤眼角朱霞晕染,修长挺拔的背影回过头,面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咫尺的男人。
“呦……您脑袋还在呢?”
他眼底破碎的光华流淌,仿佛沙石入潭,打碎这一池皓月。目光落到对方身上带上了无端的戏谑,可藏在袖中手指却无意识握紧剑柄。
“先生如今可满意了。”
男人的声音如冰泉叮咚,悦耳至极,可其中却不带丝毫情感,轻缓的语气死一般的沉寂。
白槿年睫羽轻挑,与男人目光相对时,首先入眼的是那明晃晃的天子龙袍,那黄色太过刺眼,刺眼得白槿年早已忘了那年初见时这人的模样。
他眼中流光飞舞,似有晕开星河万里,乘着碧海云天,又似寒潭幽静,荡开往事尘烟。
可再是万般惆怅初上心头与对方明显压抑着某种疯狂的目光接触时,仿佛都瞬间黯淡无光。
白槿年似苦叹一声,再次转过身,面朝越发狂野扭曲的火海,只余下极为浅淡的一句话,消散与夜风中。
“你囚我三载,我覆你江山,谈何满意否……”
衍东三年,承璟帝昏庸暴戾,好男风至皇家后继无人,与民生社稷无半点贡献,穷奢极欲至国库空虚,百姓怨声载道,匪道横行时边境战火四起更是为这破财江山的灭亡添砖加瓦。
周边三国联合起义军仅用三月攻入衍东皇宫,本以为可以手刃昏君解心头之恨,没成想等到他们的,只有观月台下面目全非的两具尸体。
“当……当……当……”
金属撞击瓷器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听得人牙邦子发酸。
白槿年脑中昏昏沉沉的想着,这地府与人间的差别还真不是一般的大,人间超度亡灵都是敲击沉闷庄重的木鱼,而这阴曹地府却是敲锣打鼓,还真是……
“还真是寒酸得紧……”他就算死了,德行还是那个德行,嫌天嫌地嫌别人没长进。
他虽然口中这么呢喃,可心里想的却是自己隔了三年才下来,他那些提前下去的衣食父母,七大姑八大姨会不会都不认识他了?
不过,不认识也好,他可不想死了都要听他们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类的鬼话。
“当……当……当!!!”
又是那种刺耳的金属敲击声直接把他还在四处游荡的心神给拉回了现实,他活着的时候起床气就不是一般大,死了更是变本加厉。
听着那声音不绝于耳的同时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白槿年觉得自己在听下去,真得死不瞑目了。怒从心头起,身体比脑子快一步直接翻身坐起抄起枕边不知道什么的东西往声音的源头猛的砸过去。
“奶奶的!敲什么敲!都给爷滚一边儿去!死了还不得安生!”
他一阵恶声恶气的咆哮过后,连着骂上那声音的源头骂上个几十遍,才口干食燥的抬手揉捏自己的脖子,目光下意识搜寻四方,看看有没有茶水喝。
可……等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嘴里含含糊糊的骂声顿时止住,心底浮上一片疑惑:自己不是死了吗?
“那观月台那么高居然都没把自己摔死?”他盯着自己手中的茶杯,感受指尖传来的微凉,眉头逐渐皱成一团,显然还在疑惑莫不是祸害遗千年,阎王爷嫌他闹腾不收他?
“啪嗒”一声,杯子掉落在地,咕噜噜滚到墙角,白槿年呆坐在床头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紧闭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从外边被人一把推开。
紧接着就是一阵手慢脚乱的嘈杂声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连跪带爬闯入房中,由于过于慌乱,一个没留意,被那门槛拌得直接一个虎扑双膝及地,嗖的一声差点儿载入白槿年怀里。
平常人见这场景一般都是帮忙拉人一把,再训诫几句表以慰籍,可白槿年缺心眼儿惯了,不但没拉人家一把,整个人手脚蜷缩如躲瘟神般往床铺内缩进去,深怕别人粘上他一个手指头,完了还特没脸没皮把人一脚蹬回了地上。
那人哎呦一声滚回地毯上。由于地毯厚实,他也没怎么疼,所以一骨碌从地上跪着爬到白槿年床边,口中欢天喜地的惊呼着:
“世子……世子您总算是醒了,核桃还以为您再醒不过来了……侯爷和夫人知道了一定很高兴的,白桃他们已经去请太医了,世子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他一连串结结巴巴说了好多,白槿年十分费力的才从他的话语中了解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白槿年,现在还是永安候府的世子,三年前被他老爹永安候逼着参加了科举,原本他爹也是本着让他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目的,以后在这凤都里不至于混不下去。
谁知他白槿年居然走了狗屎运高中探花郎,一想到之后一定会他老爹逼着入朝为官,狠绝地折断他妄想遨游翔与九天的小翅膀,白槿年一下儿不干了。
趁着月黑风高,轻蹄快马离了凤都城,从此江浪迹,活的那叫一个风流自在,放浪不羁。
可惜他这条甩脱缰绳的野马还没快活几年,就被那个高位上十分碍眼的破皇帝召回了凤都。
美其名曰,以探花之名,教他国子监后生苍生社稷,为君为臣之道,背着他给他封了个太子少师的名头。
其实那狗皇帝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天下人都心知肚明。
西岐边疆这几年逐渐不安生了,衍东皇帝想让一名朝中官员前往镇守边疆,而这人还不能职位太低,太低了压不住天高皇帝远的兵痞子和地头蛇。
兵权也不能过重以防揭竿谋反,放出去的狗反过来咬主人。
而这差事,不知怎么的居然就落到他老子,永安候的头上。
倒霉的永安候真值壮年,儿子无赖混世跑江湖,妻子体弱多病说不定哪天就没了,衍东皇帝为了显示自己的善心,就下旨让永安候夫人同丈夫一起远赴西岐。
他们的孩子,也就是永安候世子白槿年,他自然是走不了的,不仅走不了,还得把人带回凤都,说的好听是给他一个官职一展宏图,说白了就是留都为质。
永安候没有侍妾,一辈子正真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白槿年作为他们的独生子,衍东皇帝把他留下相当于把握了白家命脉。
所以,白槿年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翻墙逃离了凤都,又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被衍东皇帝的暗卫原封不动的给“请”了回来。
白槿年仔细回想,自己前世被抓回来的那晚上好像是中了埋伏,暗卫拼死把他送回了永安候府,而他那次似乎是被对方马蹄踹了一脚脑袋,回来休息好几天脑袋里的晕眩感才逐渐减少。
白槿年的目光落到自己床边不住抽泣的少年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让白槿年大皱眉头。
可嫌弃归嫌弃,这张稚气未脱的脸白槿年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是前世从小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书童,名为核桃,这个名字还是白槿年给他起的。
因为核桃补脑,而他的小书童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傻模样,娘亲总说吃什么补什么,白槿年便直接给他起名为核桃,这样日积月累的喊下来,核桃总该聪明些才是。
万万没想到,前世核桃被他喊了一辈子核桃,补上去的脑子全都用在了那年为自己挡下的致命一击上。
白槿年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记忆应该模糊得差不多了才是,可如今熟悉的面容再次出现在他眼前,白颜星年仿佛有看到了那年小核桃血溅三尺的模样。
心底某跟弦瞬间绷紧,白槿年顾不得自己身上还只穿了件单薄亵衣,一把掀开被褥翻身坐起,眼睛直勾勾盯着地上被他一惊一乍的动作吓得说不出话的核桃。
“现在是那一年?”
白槿年虽然心底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可还是极为难以置信的问呆若不鸡的核桃。
小核桃心底虽然在嘀咕世子爷是不是被马蹄给踢坏了脑袋,嘴上还是老实回答:“承宣四十三年,九月初八……”
白槿年那张原本就因为受伤略显得苍白的绝世俊颜上霎时一片惨白,仿佛听到了什么令他难以接受的事实。
承宣四十三年,九月初八是他的生辰,而也就是这天,他刚接到永安候携夫人远赴西岐的消息不久,他就被衍东皇的暗卫给送回了永安候府。
如此推算开,自己明天……明天就要再次见到那个人了……
白槿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似逃避般,双手抬起用力把自己整张脸都给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