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苏槐序出来抽支烟的功夫,碰到李暮商在和一个十八线小男星厮混。
小男星穿了一件暗红色的衬衫,扣子都被解开了,一半衣衫被凛冽的寒风吹得鼓起来,一抹红在黑暗中格外显眼,他的双眼迷离的半睁着,发出难耐的轻哼声,那声音不算悦耳,至少苏槐序有些听不下去。
这场宴会的阳台不计其数,每个阳台都在发生自己的故事,苏槐序有些庆幸自己选中的这个没有人。只可惜李暮商和小男星的阳台就在他的隔壁,而这墙并不能完完全全的遮挡住。
苏槐序只看了一眼,很短暂的一眼,李暮商就好像察觉到了,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嘴里的烟突然索然无味,苏槐序缩回视线,灭了剩下的半只烟头,推开阳台的门走进去。
里面热烘烘的,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苏槐序回国后常碰上这样的场合,一场宴会下来脸都要笑僵了。
他想找个角落缩着,经纪人Lucky却不给他这样的机会,见缝插针的凑上来:“透完气了?你赶紧的,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待会儿好喝酒,我带你去见个大咖。”
“又见谁啊?”苏槐序有些无奈的笑笑,“人看得上我么?”
“你现在可吃香了!”Lucky说,“现在圈子里跟我打听你的不计其数,我手上拿了不少的本子,只是一直都没给你看,回国后的第一个电影,当然要拍好的。”
苏槐序提了几分耐心起来,端着红酒杯乖巧听话的跟着Lucky往人群里走。
他的精神有点恍惚——可能是刚刚跟个大导喝了整整一杯,有些晕乎了。
所以一直都没看清楚等着他的那个人是谁。
直到Lucky突然拍了拍他的背,介绍道:“这是苏槐序。小序,这是李导,现在最炙手可热也是最年轻的天才导演,你最喜欢那片子《十八锦》,就他拍的,你知道的吧?来,打个招呼。”
苏槐序抬起头,觉得更恍惚了。
或许是眼前这张脸和刚才阳台上看到的那一眼交叠了,也或许是时光错乱,眼前这张脸和七年前的那张脸交叠了——总而言之,他捏着红酒杯,张着嘴,好半晌都一个字儿都没说出来。
李暮商反而挺淡定,他伸出手,主动的握住苏槐序的掌心,笑道:“我们认识。小序,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
苏槐序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把眼前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了——但可惜,对方掌心的温度和纹路,在触碰到肌肤的这一刹那,他还是觉得很熟悉。
毕竟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他们在这城市中的每一隅厮混,看电影、骑单车,在整个城市还未清醒的日出下做爱,在阴暗昏沉的小房间里用胶片记录下他的每一个情动时分……那是苏槐序活了三十年,最难以忘怀的一年。
彼此爱着的时候轰轰烈烈,分手也没能好聚好散。
回国之前,苏槐序想过会遇到李暮商,也提前排练过自己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苏槐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瞬间把情绪收回去的,总之,他也笑了笑,用客套的语气说道:“李导,好久不见。”
李暮商笑了笑,没说话,两人活像是认识、但并不熟稔的朋友。
但他甚至知道李暮商的大腿根部有一粒痣,就好像李暮商也知道他的胸侧、他的心脏旁,也有一粒痣一样。
都挺能装的,苏槐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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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槐序吐得有些厉害,胃酸泛到口舌的滋味并不好受,晚上吃得本就不多,如今更是空落落的。
他捧起水漱了漱口,手往后一搭示意Lucky给自己一张纸,等了片刻才有一包纸被塞进掌心,但身后站着的已经换了一个人。
而且是此刻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没有第三个人在,苏槐序连装都不想装,他疏离的冲李暮商点了点头,手中的纸巾也扔到一旁没有用,抬脚就往外走。
可惜他的头实在太晕了,才踩出去一步,就往李暮商的怀里重重栽去,他在心里懊恼自己——觉得李暮商肯定又要自作多情,觉得他是故意的了。
“这么着急想离开?”李暮商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来,带着一点暧昧,呼吸都扑在他的耳垂和后颈上,“老情人见面,不多叙叙旧么?小序。”
苏槐序固执的想要甩掉李暮商的手,却又浑身无力,只能被李暮商紧紧的抱着。
苏槐序有些生气了,说:“你别碰我。”
“别闹脾气。”李暮商说,“你现在路都走不稳,想在这里躺着等着被捡啊?”
苏槐序对“别闹脾气”这四个字简直PTSD,以为七年过去他会好一些,万万没有想到,再听到同样的语气说出同样的四个字,心里的难受和怒火还是一瞬间迸发出来。
他们在一起的最后那一段时间,李暮商常常这样对他说,让他“别闹脾气”。
可他的脾气已经足够好了。
苏槐序便猛地一下把李暮商推开,身体没了支点,重重的摔下去。
李暮商非常无奈,想接住对方,也没了办法。
苏槐序喝得有些太多了。
他几乎是摔下去的瞬间,就昏睡过去。所以没能听到李暮商垫着他的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带着一些怀念似的,很缓慢的说到:“小序,我找了你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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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槐序做了一个很久没做过的梦,回到了他二十出头,和李暮商认识的那一年。
那个时候他在做模特——偶然认识了李暮商。
李暮商那时候还没有拍电影,在做摄影师,招模特时特地提了要求,需要裸模,要全力配合的那种,给的价钱非常高,苏槐序太穷了,所以看到钱的数字便丢了一切的拘谨和害羞,联系了李暮商去面试。
彼时李暮商已经面试了很多人了,没有一个中意的,都快要放弃了,直到遇上苏槐序。
他长相本就雌雄莫辨,又身材匀称,身上的每一两肉都长得恰到好处,好像是中世纪完美比例的雕刻品,没有丝毫的瑕疵,肤色白净,害羞起来时连脚指头都是粉的,李暮商看到的当场便定了他,与他签了一年的合同。
苏槐序在合同上摁下了手指印,便头疼欲裂的睁开了眼。
他眼神木木的盯着天花板,心想——这地方,好像不是他家。
然后坐起来,四处打量周围的环境,房间是暗色系,黑白灰的,像是一个洗胶片的暗房,是李暮商的风格。
酒气未散尽,苏槐序看到自己的手机放在一旁,还被细心地充满了电,打开一看,只有Lucky发给他的消息,让他醒了后记得看剧本。
剧本的名字叫《盛夏》,是李暮商新筹拍的一部电影,据说找主角都已经找了大半年了。
这是什么意思?
实在不能怪苏槐序多想,主要是圈子里这样的事件好像很常见,总之他看到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
虽然屁股不太疼,但是苏槐序还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恰好房门此刻被推开,李暮商手里拿着一个单反,眉头微挑:“醒了?”
“……”苏槐序盯着他。
“还傻坐着干什么?出来吃早饭。”李暮商说,“豆浆油条。你最喜欢的。”
“你对我做了什么?”苏槐序掀开被子,赤脚站在地板上,脚心顿时一阵冰凉,他的心也有些发凉。
李暮商先是一愣,紧接着敏锐的感知到了他的言下之意,低嗤一声,笑道:“苏槐序,我还没有糟糕到要趁人不清醒的时候做那种事。”
苏槐序松了口气:“那《盛夏》的角色为什么……”
“你现在的样子像一只满身竖起了刺的小刺猬,”李暮商一只手揣在裤兜里,往前迈了一步,另一只手轻轻的揉了揉他的头顶,“放轻松,选你只是因为你适合,没有别的原因,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
李暮商好像比之前更像个正常人了——苏槐序这样想着,赤着脚往外走。
客厅铺了满地的柔软地毯,踩上去倒不让人觉得冰凉了,苏槐序看到桌子上摆放的豆浆油条,有些恍惚,觉得时间好像倒退了。
可当他坐在桌子上吃下一口油条时,却觉得有些难以下咽了。
原来时光改变的还有他的口味。
苏槐序草草喝了几口豆浆,说:“我吃好了,先走了。”
李暮商看了一眼食物,又看了一眼他,皱着眉头道:“做得不好吃?那我重新帮你点一家?”
“没有,挺好吃的。”苏槐序说,“只是我现在吃不太习惯油条了。”
李暮商肉眼可见的愣了一下,垂下眼没说话。
苏槐序说:“我先走了,李导,后续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联系Lucky。”
“加个微信吧。”李暮商还是说,“直接联系你更方便一些。”
总是要加的。苏槐序这样劝自己,掏出了手机。
李暮商没有再继续留他,苏槐序穿着李暮商给他新买的鞋出了门,鞋码刚刚合适。
苏槐序觉得有些神奇,也说不清楚是为两人时隔七年再度重遇,还是为过了七年,李暮商居然还记得自己的鞋码这件小事。
傍晚Lucky来给苏槐序送醒酒药,顺便把《盛夏》的本子带了过来。
苏槐序喝酒一直都不太行,醉了后要晕乎个一天一夜,更何况昨晚上又醉得那么狠,所以自己回到家闷头睡到傍晚都没醒酒,还起来吐了一次。
他趴在马桶上恍惚的时候,有人输了大门密码走进来。
“醉这么狠呐?”Lucky忙把他扶起来,皱眉道,“你这酒量真是该练练,以后少不了这种喝酒的场所,你总不能每回都拒。”
苏槐序靠着墙,摸着自己空了的胃,除了早上那点豆浆,他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现在吐出来的全都是胃酸。
“给你带了点粥,”Lucky说,“本子也拿过来了,李导那边动作挺快的,说既然定了角色,那下周就进组开拍,我帮你把其他的本子和活动都推了,咱先演好这一部,在国内来个惊艳亮相。”
苏槐序坐在桌子上搅动了一下粥,听到这话突然有点索然无味,他怔怔的看着碗,冷不丁来了一句:“都推了?”
“废话,你知道李暮商到现在拍了四部电影,每部电影都是年度最佳影片,每部电影都把大奖拿到手软么!”
“略有耳闻。”苏槐序叹了口气,喝下一口粥。李暮商的大名,即便他在国外,也是有所耳闻的。
华人圈子里常提及他,说他是天才导演,最开始李暮商拍了一部文艺片,就是苏槐序最爱的那部《十八锦》,把国内国外的大奖拿到手软,业界嫉妒的声音传出来,全都说他李暮商只能拍文艺片,现在文艺早就已经不合时宜。结果第二年,李暮商就拍了个商业片,春节档上映,创下了票房记录,赚的盆钵满体,让众人哑口无言。
之后他又拍了一部文艺片一部商业片,苏槐序都刻意的没再去看过了。
Lucky看苏槐序的神色不太对,人精的她猜出他的意思:“你现在可别跟我说什么你不参演,李暮商的电影,多少人都想演,你没那个资格罢演啊。”
“我知道。”苏槐序认了命,“就是心里烦得很。”
“你和他有什么过节吗?”Lucky昨晚就看出些不对的苗头来,干脆直接问道,“该不会以前是情敌吧?”
苏槐序轻笑一声,心道是情敌都好了,偏偏两人是情人变仇人,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对方。
可惜,人总归还是要为五斗米而折腰。
“不是。”苏槐序也没多提,“你也别猜了,我不会罢演的。就是为了自己,也不会的。”
“嗯。你在国内的第一部电影,很多人都看着呢。”Lucky说,“现在你拿下《盛夏》的风声已经传出去了,期间可不能出任何的差错。”
苏槐序其实在好莱坞混了很多年了,一直都没有混出个名头来。
他有时候拍拍片子做模特,有时候拍拍剧当演员,总之来者不拒,直到去年的一部小投资的同志电影《The other life》突然在欧美圈子里爆红,然后红到了东南亚,最后又兜了一大圈红回了国内。
作为一个华人演员,苏槐序很快就被国内的粉丝扒了个底朝天儿,在国内也拥有了一批数量不小的粉丝。
就在大家都以为他会继续在国外混下去的时候,苏槐序被前来联系的Lucky签上了经纪约,收拾了一下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回国了。
苏槐序没有丝毫的犹豫。
之前之所以留在国外,一是因为国内有不想见到的人,二是在国内他的确没有发展。既然现在可以有发展,他也就没必要继续在国外待着了——毕竟他还是很想念国内的生活的。
比起前途,苏槐序愿意忍耐一下与李暮商朝夕相处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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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的时候,苏槐序进组了。
这一个星期的时候他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看剧本,结结实实的把剧本磨了三遍,一本崭新的剧本都被他翻烂了,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他写的笔记,他不仅研读了自己的角色,还把其他重要角色研究了个遍。
虽然心里还是有点没底,但苏槐序比之前踏实了不少。
最开始的两天是不会开拍的,先是剧本围读,然后是开机仪式,要等到周三才会正式开拍。
苏槐序把自己的东西拿进了酒店,剧组群里已经有人在喊去剧本围读了。他加快了一点动作。
苏槐序刚推开门,就对上一双小鹿似的双眼,扑闪扑闪的,看见他了先是一愣,紧接着大大方方的伸出了手:“你好,苏槐序,是吗?久仰大名啊。”
“你好……”苏槐序对国内这些明星不太熟,虽然Lucky给他紧急补课了,他还是肉眼可见的愣了一下。
“朱钰钰,”小姑娘笑起来时嘴角有两个小酒窝,跟盛了蜜似的,“你总不会没听过我的名字吧?”
“你好,”苏槐序脸露暗红,有些尴尬,“抱歉啊。”
不巧,朱钰钰就是未来他的女主角。
“能不能帮个忙,化歉意为行动一下?”朱钰钰无奈的摊开手,“我的助理临时有事请了个假,我只好自己把行李箱从楼下搬上来,目前进度是——”朱钰钰看了一下脚边的28寸行李箱,“百分之五吧。”
下了楼,苏槐序才知道朱钰钰这话一点都没有夸张。
她可能是把自己的整个家都搬来了,七八个28寸的超大行李箱张牙舞爪等在原地——等着苏槐序。
心道幸好自己这几年有健身,不然还真会耗尽体力。
一连搬了好几个,苏槐序有些体力不支了,将最后一个行李箱从车上往下抬时,手不自觉一软,眼看着箱子就要往地上砸去,突然那力度被人给托了一把。
苏槐序愣了一下,撇过头往对面看,李暮商的脸便出现在视线里。
“带这么多东西?”李暮商说着很轻松的把行李箱提起来,放在了地上。
苏槐序刚要开口,朱钰钰就冲过来插进两人的对话间:“李导好,谢谢李导。”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说,“箱子是我的来着,序哥帮我搬呢。”
李暮商拍拍朱钰钰的肩膀,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还有吗?我帮你。”
“差不多啦,这个搬上去就没了。”
“嗯。”李暮商推着箱子往大堂里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着苏槐序,“愣着干什么?走。”
苏槐序觉得自己可能是傻掉了,才会李暮商说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
他飞快的跟上了对方的步伐。
朱钰钰去跟司机说事,只他们俩上了电梯,苏槐序站在角落里,离李暮商老远。
李暮商靠着电梯,斜睨着他,要笑不笑的,说:“我身上是有病毒啊?你离我那么远。”
苏槐序没说话。
李暮商又酸溜溜的说到:“你俩这才见面不到一小时吧,序哥都喊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苏槐序觉得自己的耳朵火辣辣的疼,他用右手抠着无名指指甲边缘,把倒欠撕下来,有些疼,但会让他格外的清醒。
电梯“叮”的一声响了。
李暮商率先迈出去,将行李箱放在了朱钰钰的房间门口。
“你住这?”李暮商往旁边迈了一步,手指曲起轻轻敲了敲隔壁那扇门,看到苏槐序露出被猜中的表情,便笑了笑,头抬抬示意道,“我住你对面。”
苏槐序终于下定决心要和李暮商好好聊聊:“我们聊聊吧。”
李暮商双手抱胸,神色不动道:“要说什么就在这儿说吧,换个地方被拍到不太好。”
苏槐序想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自恋,不会以为他想要跟他进房间去聊吧?
现在的苏槐序已经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凡事都要争论到底,他学会了包容与忍耐,所以听到这话也没有太多的过激反应。
反而很平静的说:“都可以。”
李暮商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想跟我聊什么?”
“李导,”苏槐序的措辞仍然十分生疏,立场鲜明的同他划清了界限,“首先很感激您选了我当主角,您说是觉得我适合这个角色,所以我并未推辞。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我们俩的身份有些敏感,所以日常说话的时候希望您可以注意一些。”
说到这里,李暮商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太好看了。
苏槐序像是没看到一样,继续说道:“毕竟已经分开七年了,这七年里你谈了新的恋爱,我也并非一直都孤身一人,我们俩如果能发展成朋友,当然是最好的,但是李导现在的说话方式和行为,让我觉得可能要同您划开界限才行。”
李暮商突然打断他:“你谈恋爱了?和谁?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有照片吗?”
一连环的几个问题,突然让苏槐序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暮商脸色不渝的看着他,手死死的攥住门把手,似乎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您看,”苏槐序叹了口气,说,“这几句话,您越界了。”
“毕竟我们已经分手七年,七年的时间,我总不可能一直都单着。”
就像李暮商也没有一直都单着一样。苏槐序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