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孛儿只斤把腰上酒囊扯下来,喝了一大口。接过周槐手里的马鞭,道声:“跑!”
周槐蹦起来就跑,绕着屋内闪转腾挪,窜高伏低。孛儿只斤粗狂大笑,边追打边脱衣服。不多时,周槐就觉身上有几处破皮了,其实若站好挨打,只要控制力度,还是不容易破溃的。可是跑起来就不一定了,鞭梢时常刮带,着身时若不巧的一躲,就是一道血口。
前后打了十几下子,周槐忽地觉脚踝一紧,一股大力将他蛮横扯过,整个人顿在地上,磕得膝肘生疼。随即便被粗暴得拉起来,又亲又揉。
孛儿只斤捏了捏周槐细弱的肩膀,轻蔑道:“南人奸诈,我以为你是推诿我。却没想到,你是真的伤没好利索。托生个男儿,何必干这个。”
周槐一打上身,什么恐惧不安,多愁善感也忘了。倒放松下来,揉了揉伤处道:“客爷也见了,还不是为吃口饭。”
孛儿只斤拿腰间麻绳,将周槐整个双臂缚紧,又从腰间过了两道。将绳子一端只一扔,便飞过高高的房梁,将周槐吊在正中。然后嗤之以鼻:“你那阿布,不是个好人。哪有将亲儿舍下的。你也没个额吉吗?”
周槐听不太懂,但料到可能在说周富举,顿时双眼一闭:“别提他!扫兴!”
孛儿只斤笑道:“说得好!有志气时,你来草原找我!”
周槐早被一顿鞭子抽的来了劲,魅欲横流,尽态极妍,抛个媚眼:“干嘛去?给你当个姬妾?天天挨顿鞭子?”
孛儿只斤撒开手,抬腿踹了他滴溜溜两个圈子,笑骂道:“浪得你不行了?”
周槐嘻嘻娇笑,一打一叫,连嚎带喊。孛儿只斤边玩边喝酒,最后满满喝了一口,喷了周槐满背,疼得周槐手脚痉挛,五官凌乱。
身前挺秀,身后垂露。碎发搭肩,撩魂夺魄一般。
孛儿只斤连放下来都省了,直接上牵下举得完了事。先色厥,再泄身,周槐亦折腾得奄奄一息,几不昏死。
孛儿只斤将周槐拆下来,轻轻放在床上。摸了摸周槐耳边的淤伤,颇有些可惜的说:“小崽子,脚不稳,要不是你险些滑倒,我怎么会刮到你脸上去了。”
周槐此时也不浪了,只软软得不太敢说话。孛儿只斤将壶内残酒淋在周槐全身伤处,疼得他唉唉痛叫,又颤抖不止。
孛儿只斤往周槐臀上一掌,凶巴巴道:“嚎什么?淋点药酒,好的快!”
周槐疼得一头大汗,嗓子漏气似的嘶哑:“我说大爷,你要真疼我,给我口饱饭吃比什么都强了。”
孛儿只斤一件件套上袍服,将绳索马鞭拆骨刀酒囊火绒等,满满挂于蹀躞之上。然后拆下个金带扣,并几块碎银子,大约有四五两样子。都放在周槐眼前,豪气道:“这钱么拿着吃饭,这金扣子留好,真有一天再见了,我把汉那吉招待你七天七夜。长生天为证!”
周槐见了钱即便有了精神,掂着金带扣坐了起来,将孛儿只斤下死眼看了看道:“我承你的情,多谢了!”
他走后,周槐又缓了好半晌,这才挣扎起身,疼得没敢洗澡,只简单收拾一下,便又到河滩上找冯大妈去了。
吃饱回来,正赶上周富举在站在门外,猫着腰,小心向院内张望。周槐嗤笑一声,头一次连最后的畏惧也没有了。走上去,将一小块大约五钱的银子,抛给周富举道:“给我几个钱。”
周富举似乎第一次知道羞愧为何物,不看周槐,只小声解释:“那是个鞑子,他们连京城都打去了!要你小命还不容易?我这不是为了你好!”
周槐便像没听见,伸伸手:“给我几个铜钱吃饭。”
周富举怀里掏掏,将大约二十个铜钱掏给周槐,站在门口不进不退。
周槐视而不见,径自回屋去了。
重阳转眼即到,周槐有点犯难。女装吧,显得不真诚。男装呢,不擦点粉,怕盖不住耳边的紫印。
孙书宁表现出的样子,好像很愿意与他亲近。可这个程度到底在哪,周槐也拿捏不好,近了,怕唐突了贵人。远了,怕怠慢了朋友。
最终决定,去他娘地!还是上次那身,爱问就问吧,清水河的刑书是他,这事他终究会知道。
也不知孙外郎知道了,锦绣郎君以此技赚钱,会是什么眼光看我。
心底暗暗揣度,若是书宁哥知道小周,会因此道而兴势,春‖欲难以自持,又会如何。
胡思乱想,心事如潮。熬到快日落。最后为消磨时间,便操了一首普庵咒。谁知弹到一半,非但没有静心,反而想起孙书宁念阿弥陀佛哄他吃饭,于是更着急了!
周富举好多天不好意思纠缠周槐,早出晚归只为睡觉。今次看他面色稍微缓和,便破天荒的与他搭话:“娃子,今日重阳,我...”
周槐起身,淡淡道:“您不必告诉我,我今日出去。还不一定回不回来。”
周富举见他不假颜色,定是还为胡人之事生气,便又嚷道:“你还没完了?这事过不去了吗?”
周槐听而未闻,视而未见。
周富举直跺脚:“你不是没死吗?!平时不指望这挣钱?这次什么区别?”
周槐又坐了下去,不抬头:“您到底有什么事?直说吧。要钱现在没有,过两天吧。”
周富举终于恼羞成怒,一抬腿将周槐踹翻,跳脚骂道:“你是爹我是爹?倒跟我使起脸色来了?”
琴在膝上,这一下来得突然,周槐不及闪躲,只得躬身护琴。好在这把琴木质坚硬,不至损毁,但仍将琴头蹭掉了一块漆。
周槐霍得站起,怒目而视,深沉怨毒,轻轻道:“想怎么?你说吧,别碰我的琴。”
周富举抬手又要再打时,周槐不躲不挡,竟还向前半步,周富举提起的手就迟迟落不下来,父子二人正僵持。便听从旁有人唤了句:“小周。”
周槐忽然就垮了台,眼神涣散,噔噔后退几步,紧咬下唇,委屈起来。周槐刚才还以为,让孙书宁知道他挂红挣钱的事,已经是最难堪的。
而现在才明白,眼前的一幕,才是他最见不得人的东西,是最难与人言的腌臜。
有些事,有些人,原本就是与生俱来,难以割裂的。即便权倾天下,为官做宰,也去不掉父母亲眷打在身上的烙印。
从泥淖起身,尚有出而不染的说辞;大错能改,还有善莫大焉的安慰。
但没有选择的出身,无可回避的恶父,如冰如碳的日子。周槐只能用疼痛和受辱,来逃避和诠释内心的惨淡。
远去的母亲犹如一曲不咸不淡的春江花月夜,美丽,缥缈,却不真实。
周槐纵情而思,难以收住,心里的空洞越来越大,胸闷气短,沟壑难填。脸上不动声色,手指越攥越紧,指甲掐住手心的擦伤,有些疼,但却让人清醒又痛快。
“叔父,我叫孙书宁,是周槐的朋友。今日约好一起过节。”孙书宁从身后走来,微笑着与周富举寒暄两句,然后自然的携住周槐的手,一根根掰开周槐的手指,温柔又坚决。
周富举看了看二人牵在一起的手,轻蔑一笑:“朋友?你不用这么麻烦,想跟他亲近,二百个钱就够了。”
周槐气到面容扭曲,二目盈血。孙书宁轻轻在他手心里挠了一下,痒痒的。传递来无比的从容和笃定。
“叔父,交朋友和他的行当关系不大的,我们这就走了,您要一起吗?”孙书宁还是稳重而直接,毫不骄矜,却又拒人千里。
周富举看孙书宁言行举止,无论如何不像他们这样的寒门小户。却只穿了件深色圆领袍,束发免冠,又不像生员秀才,是以不知如何回话,沉默一会,径自回头走了。
他一走,周槐彻底泄气,从孙书宁手里抽出手,抱起瑶琴,头也不回的冲进院内,背倚院门,仿佛跑了几千里,大汗淋漓,喘得胸口闷痛。
不知多久,周槐倚靠不住,在门上慢慢滑落,日常半开的门敞开一条缝隙,一道细弱却温暖的夕阳,放肆的照了进来,异常耀眼。
周槐看了一会,小声问:“书宁哥?”
孙书宁好像刚来的样子,没有一点不耐烦:“嗯,小周。我们去哪呢?”
周槐隔着门,又叫了一句:“书宁哥。”
孙书宁把院门轻轻推开了一点,裹着一身金光,踏入半步,朝周槐伸伸手:“你带我去清水河边吧。”
周槐将手放入,孙书宁毫不费力的就将他扯了起来。周槐勉强笑笑:“等我把琴放下。”
孙书宁却道:“带着吧。我帮你背着。”
周槐虽不知其意,还是顺从的将琴装在琴囊里裹好,孙书宁自然的接过。先把瑶琴妥当背上,又一手牵过周槐,道句:“走吧。”
周槐回手关了门,与孙书宁一起踱到清水河岸边。
渭南沋河有两个源头,东源头叫清水河,西源头叫稠水河,二水汇集于史家村,便合流成了沋河。古来便有沋水南出倒虎山的记载。所以其实清水河这片区域,与主城还颇有一段距离。
两岸横亘,一水中穿。桃李春日争媚,芦苇秋末飞花。
周槐临川而望,心郁稍解,抬头望望孙书宁,问道:“饿了么?想吃什么?”
孙书宁见他眉眼楚楚,双唇糯糯,把“想吃你”三个字压了又压,在河岸上望了望,问道:“这些沿河的茶点零食,哪个好吃?”
周槐并不知道哪个好吃,犹豫片刻,白皙的小手,果断一挥:“挨个尝尝!”
周槐从卖月饼的点心摊子上,买了一个水晶饼,小心的垫着油纸,掰开两半,捧给孙书宁。孙书宁秉承着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原则,抓起一块就扔到嘴里。边吃边点头,含糊赞道:“还挺地道!”
周槐见他随和,越发高兴起来,和他一样两口就吃掉了水晶饼,拉着孙书宁边走边吃。
麻食,鸡蛋稠酒,栆肉沫糊,水磨丝,蒸馍片,无一不买最小份的,到手后,二人便就地分开,一人一口。
饶是如此,走到与稠水河交汇处时,孙书宁也吃了个肚子滚圆,却将一碗荞麦饸络高高的端在手里,周槐还差得远,拿双筷子垫着脚去够。
孙书宁玩心大起,一本正经的拿着吃食,转头问:“那边是什么?”
周槐本来都快夹到了,他一转身躲过。周槐只好看看河岸说:“是通史家村的石桥。”
孙书宁转回来,等着他又快夹到时,又一转身:“怎么没有卖琼锅糖的呢?”
周槐又夹空,咬咬嘴唇道:“嗯...确实没有。不过有山药糖,你想吃的话我去买。”
孙书宁又转回来,摇摇头:“那不用了。”周槐第三次夹到饸络,刚要往嘴里递,孙书宁又一转,把筷子里夹的那点,又带了回碗里,绷着脸问:“那河上的是什么?”
周槐再笨也知道孙书宁在逗他,将筷子往碗里斜斜一杵,似笑非笑的道:“书宁哥,你会游水吗?”
孙书宁摇头:“我不会!”
周槐便拽着他腰间的革带往前走:“那太好了!你刚才问的,是清水河上的乌篷船,游河刚好!”
话没说完,生拉硬拽的携着孙书宁上了船,艄公一篙点开轻舟,河水两分。孙书宁顿时老老实实坐好,再也不敢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