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韩静嘉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鹰扬腿上。
鹰扬正低头看他,见他醒了,把他扶起来,温柔的帮他整理睡皱了的锦袍:“正要叫你,到了桃林,桐青她们已经玩了一会儿了,你先别出去,看吹了风。”
说着拿了狐裘给他披上,戴上帽兜,拉严实了,才慢慢推开轩窗。
满山遍野的桃花映入眼帘,一簇簇,一层层,似粉色云霞一般,春风过处,纷纷扬扬,如梦似幻。
韩静嘉一时之间看傻了一般,喃喃自语,“只恐东风能作恶,乱红如雨坠窗纱。”
泽南山庄是鹰扬母亲的嫁妆,如今给了鹰扬。
庄子依山而建,庄子后头有一浅溪,却是种了满园桂花,几间楼阁疏疏隐于其中。
进了正厅,鹰扬直接拉着韩静嘉进了里间,“里边烧了地笼,暖和。”
地上铺了厚厚的羊毛毯,地龙烧的旺,鹰扬坐了一会就受不了,只能宽了衣裳,穿着中衣,还微微出了汗。
韩静嘉刚洗了澡出来,中衣外边裹着大氅,求着桐青不肯穿罗袜,“好姐姐,真的不冷,这地上都是热的呢!”
鹰扬就去看他脚,圆润的脚趾头粉粉的,嫩藕芽儿似的在长毛地毯上抓挠,他心里有点痒,想伸手抓住揉捏一番。
晚饭开在外间,鹰扬给他拉上衣襟,一边给他挽袖子,一边道,“如今出来了,就吃点不一样的,叫人给你准备了鹿肉,烤着吃,烤肉有点味道,怕在暖阁散不出去,你夜里又睡不安稳,所以在外间吃,你不要敞着,外头有风。”
说话间,下人搬了木化石台面的桌子进来,放上烤盆,又搬了鹿肉,果木炭,各种调料,小炉子上熬了银耳百合莲子羹。
“爷,今个儿这鹿肉可是刚送来的,又肥又嫩。”帘子一掀,进来一位佳人,端着一碗粥,大眼睛含笑含俏,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腮边还有一对酒窝,整体轮廓看着较中原人深邃,爽爽朗朗的笑,大眼睛闪闪发亮的打量韩静嘉,“爷,这位想来就是小侯爷了?”
见韩静嘉微扬了眉,疑惑的看着鹰扬,又呵呵笑着,把手里的粥放在他跟前,“这鹿肉且得一会子烤,小侯爷先喝点粥暖暖肠胃。”
“赫连白漫,是我在边关时救的孤女,此次跟我来中原,你莫要看她年纪不大,端得一手好厨艺。”
鹰扬舀了一勺粥,送到韩静嘉嘴边,他注意力在赫连白漫身上,就着手就喝了,然后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粥?”
“好喝吗?牛肉粥,小牛腰肉,剁了细细的,白粥的底子滚了冲入肉糜,点入紫堇,最是补气血。 ”
韩静嘉常年不见荤腥,当下赞不绝口,喝了一碗,眼睛盯着赫连白漫娴熟的刷酱,烤炙。
切成两寸长,腌过的鹿肉烤的滋滋冒油,一股子肉香,韩静嘉偷偷咽口水。
赫连白漫拿了白瓷碟子捡了三片,放到韩静嘉跟前,笑嘻嘻的道,“真是香的很,不过可惜,小侯爷至多只能吃三片,再多却是万万使不得。”
韩静嘉一听急了,就去看鹰扬,谁知鹰扬尚未开口,赫连白漫又道,“我的爷,可不能纵着,这是为了小侯爷,就小侯爷这身子骨可经不起折腾。”
鹰扬只能好言安慰韩静嘉,“不急这一时,等明儿你大好了,我亲手烤了给你吃个尽兴。”
一旁伺候的桐青听了登时不悦,心里知道赫连白漫不让多吃,只是因为怕韩静嘉肠胃不耐受,可是这话本应主子们自己,或者像她这样有脸的贴身丫头底下私自劝说,赫连白漫不过是鹰扬救回来的孤女,这番话就有些不敬,而姑爷竟然不以为忤,显见这个白漫平时定也是这般说话,嘴上不敢妄言,心里却有了计较。
韩静嘉喜滋滋吃了三块,又盯着架子上的肉,“好吃,就再吃一块吧?”殷殷的看着鹰扬,实在不像一个万千宠爱的小侯爷。
桐青急忙斟了银耳百合莲子羹上来,低低的劝道,“少爷,看伤着了。”
鹰扬哈哈一乐道,“等明日你好些了,再让你吃个痛快,桐青扶你家少爷进去换个厚衣裳,吃了腻的,我带他出去消消食。”
韩静嘉打小养的精细,又是体弱多病,几乎不出侯府,顶多去宫里坐坐,是这般悠闲惬意的看看花,吃吃肉,那是根本没有过,心里不知怎么就是高兴,换衣服也脸上带着笑。
桐青虽不想扫兴,却也不敢不提点,“少爷,这个白漫看着倒不是个省心的。”
“嗯,我知道,在军中就跟着将军了,自是不同。”
“难不成是姑爷房里的?少爷可得留个心眼儿!这还没过了明路呢,你看她这般说话,平日里还不知姑爷怎么纵着她呢!”
韩静嘉不以为意的一笑,“这有什么?你看这京城里哪家爷们儿不是三妻四妾,你家姑爷已是弱冠,若不是在军中,定也是早早娶妻生子,到如今不过一个通房丫头,也是够冷情了,咱们不是还怕他不得疏解,巴巴的送了人去。”
“姑爷是嫁过来的,少爷送了人去,是咱们自己人,是少爷的恩情,姑爷自己收了房里人,又是两说。”
“两说什么?都是一个意思,哪有人愿意嫁个男人,鹰将军嫁来侯府多半是天命难违,收了就收了,等明儿回去,我禀明太太,过了明路就是,你莫要多嘴。”
“少爷,姑爷心在别人那里,你就不难过?”
韩静嘉一愣,低了头,细细思忖,淡淡一笑,“难过什么?难道我还能与他真做了夫妻不成,前朝倒不是没有分桃断袖的故事,但大多是文人骚客自命风流,我是个不中用的,他又不好这个,不过权宜之计,有什么可在意?”
门外,鹰扬掀帘子的手抬起又放下,心里有股怒气,不知是冲着桐青的多嘴,还是韩静嘉的不在意,又想起自己所图谋之事,轻轻叹了口气,扬声道:“嘉儿,可是换好衣裳了?月亮已经上来了。”
春寒料峭。
韩静嘉裹着狐裘,帽兜被紧紧系到下巴颏,帽兜上一圈长毛,把一张小脸遮的只剩漆黑闪亮的一双大眼。
鹰扬掐着他的腰,随手一举把他侧放到马鞍上,自己脚一蹬上了马,撑开自己的斗篷把韩静嘉裹了进去,回头看着一众吃惊的丫头婆子小厮,对桐青道,“你们不必跟着。”
语毕,不待桐青等人反应,拍马而去。
韩静嘉窝在鹰扬怀里,耳边听着呼呼风声,紧紧抓着他的腰带,鼻息之间充斥着淡淡的皂角混着果木烟的气息。
长毛蹭着鼻子有点痒,他不敢松手,只能用鼻子在鹰扬胸口蹭来蹭去,蓦然听见耳边一阵闷闷的笑声,遂恼怒的狠狠在他紧实的腰上掐了一把,换来一阵更爽朗放肆的笑声。
转过后山,就慢了下来,马驮着二人慢悠悠前行。
鹰扬松开韩静嘉,让他靠在胸前,露出头来。
头一露出来,山间凛冽清爽的空气扑面而来,韩静嘉打了一个喷嚏。
鹰扬连忙拉紧斗篷,柔声问道,“可是觉得冷?”
韩静嘉忘了答话,楞楞的看着天空,满眼惊叹:银白色的月亮冷清的挂在天上,看着极近,满天星子明明灭灭,疏疏朗朗交相辉映,夜阑寂静几不闻虫鸣,使得周遭仿似无限辽阔,想起自己不过沧海一粟,随时便去了,怕是除了太后再无人记得。
不由的暗暗悲伤 ,又想鹰扬带自己出来玩,不好扫了兴,遂掩饰的转过头去,低声道,“果然是漂亮。”
鹰扬抱了他下来,把马随意栓在树上,怕积雪路滑握着他的手缓缓的向前走。
走出不远,忽见前面有光,走近了才发现是一间茅草屋。
鹰扬一抬手“吱呀”一声,木门应声而开。
茅屋想必是猎户或山民,为上山时暂时休息而建,四壁空空,一侧有一张木板搭构的床,一侧有一火塘烧的正旺,把屋内照的亮堂堂,上面吊壶咕嘟嘟冒着热气。
床上坐着一位老者,毛发皆白,靠着炕桌在看书,见他们进来,放下手中书,微笑不语。
鹰扬毕恭毕敬的行礼,“前辈。”
韩静嘉亦跟在他身后,弯腰见礼。
“嗯。”老者抬眼打量韩静嘉,“这就是小侯爷?
“正是,有劳前辈。”鹰扬并不解释,只让韩静嘉坐下,拉过他左手,让老者诊脉。
回去的路上,韩静嘉靠在鹰扬怀里,默不吭声,良久才轻声道,“今日之事,不必张扬,她平日里待我尚不算薄。”
鹰扬低低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两人一路疾行,片刻就到了泽南,桐青等人侯在门口,急急迎上前。
桐青递上手炉,护着韩静嘉进去,低声道,“怎么手这般冰凉,可仔细招了风。”
进了暖阁,韩静嘉站在地中间,一时恍惚的问,“桐青,你入府几年了?”
桐青一愣,上前帮他脱了狐裘,披上一直在薰笼上烤着的棉袍,笑道,“少爷出去一趟糊涂了,什么入府,桐青就在府里生的。”
“哦!”韩静嘉回过神来,淡淡一笑,“我糊涂了,累了,歇吧!”
桐青服侍韩静嘉睡下,出了内室,就见鹰扬坐在暖阁榻上,若有所思,一个下人也没有,这是在等她的意思?
桐青不由想到韩静嘉刚才有点反常,不禁满腹疑虑。
鹰扬剑眉鹰目,面容英俊又凌厉,默默抬眼看着桐青。
桐青站的近了很有压迫感,一时也不敢言语。
半晌鹰扬才道:“进府几年了?”
桐青心下一惊,“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才的老子娘是公主的陪嫁丫头,公主恩典脱了奴籍,奴才和少爷一起长大,无论生死,只有少爷一个主子。”
“府里还有几个是得用的?”
“大丫头海棠和奴才出身是一样的,外头元宝是打小跟着主子的,几个管家和几个婆子也是公主留下的人,其他的都是后来太太送过来的。”
“嘉儿刚刚可否与你说了什么?”
桐青摇头,“少爷不曾说。”
鹰扬沉吟片刻,抬头道,“你只记得,即时起,嘉儿的饮食由白漫负责,除了你们几个不得经他人之手,太医院的药也不必吃了,不要声张,悄悄的去办。”
“是。”
鹰扬处理了一番琐事,已是三更,吩咐了一声就进了内室。
韩静嘉已经睡熟,鹰扬忍不住伸手探他鼻息,这人睡着时,呼吸几不可闻。
韩静嘉睡觉,鹰扬倒是见过几次,韩静嘉身体孱弱,极是嗜睡,睡着时无声无息,每次他都会觉得心惊。
摸了摸手,有点凉,想了想脱衣上了床,韩静嘉自动靠过来,鹰扬抬手把人揽进怀里,手搭在他肩上捏了一把,瘦,见骨,几不可闻的叹口气,手滑到他背上轻轻抚摸。
韩静嘉蠕动了一下,头埋在鹰扬颈窝,舒服的发出一声低哼,不动了。
那一丝热气呼在鹰扬颈窝,他有点热,想往外避开,又停住,半晌轻轻叹了口气,把被子盖好,搂着人睡了。
韩静嘉刚睡醒总是有点迷糊,看着枕边的俊脸一时之间晃了神,默默眨巴眼睛。
鹰扬低低的笑了一声,“没睡醒?”
“醒了。”韩静嘉坐起来,心里奇怪,嘴上不好意思问,只眼巴巴的看着鹰扬。
鹰扬莫名觉得心情不错,起身边穿衣服,边喊下人进来伺候。
韩静嘉瞅了空,拉着桐青问,“怎么睡在这边了?”
桐青细想了一夜,已经镇静下来,笑着回道,“我的爷,怎么睡得这般实在?连姑爷睡在边上都不晓得,这要是奴才们不在外头守着,怕歹人进来抬了少爷去卖,少爷还不知道呢!”
“你是笑我睡的猪一般?”韩静嘉难得害羞了一下,红着脸自己解释,“我是昨儿累着了。”
韩静嘉从小因着身体不好,对周遭人事几乎不关心,情绪上极为淡漠,像这些时日这般情绪波动极为少见。
桐青突然觉得心酸,眼圈一热,低头给韩静嘉整理衣裳,低声道,“昨儿夜里,姑爷已经把事情告诉奴才了,奴才真是瞎了眼了,但是,这姑爷也是外人,也不能全信。”
韩静嘉收敛了笑容,神情萧索幽幽道,“如今,我倒不知道能信谁了,那刘氏悉心将我养大,从来不曾少我一针一线,对文哥儿也是少有照看,只一心想着我,谁想她竟然存了这歹毒心思,她倒是聪明,只说我脾胃虚弱,不耐荤腥,到不察觉每日饮食过于清淡,感情我这病原是“饿”出来的,难怪每次太医院也只说体虚不受补,左不过这身子原也是不经用的,权且信他一会,日后自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