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天空阴霾密布,闪电从云层之后不停地跳出,十一月份h市在这场大雨后便要入冬。
江添歆自从高中毕业后就在柳沟镇送货,风雨无阻。今天是他弟弟江鹏辉26岁的生日,他后妈跟江鹏辉和他新交的女朋友出去庆生了。是江鹏辉上大学时认识的,b市本地人,据说俩个人感情挺好的,今天特地从b市赶回来。
江添歆的母亲因为家族遗传心脏病在他俩岁的时候经抢救无效后去世了。他爸不到半年就把孙梅领回了家。孙梅是个能干的女人,但也是个自私的女人。她生完江鹏辉后用自己的嫁妆钱开了一个杂货铺,供江鹏辉吃穿和上学的开支,顺便捎上他。
江大川是个赌鬼,每月工资除了自己的吃喝都用在了打牌上,丝毫不知道他还有个家。江添歆上学时每次交学杂费,他都让去找孙梅要。孙梅怕别人戳脊梁骨,给是给钱,但每回都要先哭自己多穷多命苦,没个把小时表演不完。
俗话说,有后妈就有后爹。江添歆觉得这句话不尽然。孙梅是个坏女人,给江鹏辉过生日故意不让自己去,骗自己他们去办事儿。孙梅也是个失败的坏女人,总是把剩菜打包给江添歆带回来,问她哪来的,她又生气地喊到为什么这么多话。
而江大川虽然在血缘上是亲的,但行为已经跟后爹没啥区别的。他从来不管江添歆和江鹏辉的学习和生活,甚至连问一下家里有没有钱都不问。江添歆和江鹏辉实际上对他也没什么感情。江添歆时常想,他去世的妈妈和孙梅一定是只看上了江大川的脸,除此之外,江大川没有任何优点。
江鹏辉只比江添歆小了两岁,且自小就聪明,小学时便连跳两级,硬是和江添歆读了一个班,后来高中更是考上了h市的一中。一中是h省最好的高中,年年出首都京华大学的学生。江添歆学习也不错,但没有江鹏辉学习好,只考上了二中,在一中的隔壁。他觉得自己运气还不错,本以为都上不了高中了。
江鹏辉上了高中之后,成绩依然很好,也顺顺利利地考上了京华大学,江添歆也超常发挥,上了重本线。本来九月份就可以去上大学了。江大川却突然出了车祸,进了ICU,医生说情况不太好。警察判定是他酒后驾驶撞到了一辆货车上,是全责后就走了。
家里本来就不富裕,更没有钱供两个大学生上学。孙梅整天以泪洗面,眼看着才三天就瘦了一大圈。
江大川死了,在进ICU的第七天。
医生说脑死亡,已经没心跳了。孙梅又开始哭了。江添歆觉得好烦啊,自己还是不上学了吧。不然孙梅一个女人,肯定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看在她每次给他带剩菜的份上。
江添歆皱了皱眉头,沙哑着说 “别哭了,孙姨。我不上大学了,让小辉去吧!”
他要失约了。
天气越来越冷了,江添歆今天照常是把这几箱酒送到附近的饭店里,就结束工作,回到家说不定那个人又不在家,心情不由得又好了起来。
江添歆在25岁的时候嫁给了孙梅大哥家的儿子孙志。在当今社会,男男结合虽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儿,但也已经可以在选项中存在了江添歆遗传了他那个不着调爹的颜值,却长了一双杏眼,看着白白净净细高条。不到一米七七的个子在同龄中也不算矮,看着就是一副好学生的样子,任谁看了都喜欢。他大哥家是做建材生意的,开了好几个公司,是远近驰名的暴发户。江添歆长得好,正好有一次被孙志来探亲时看到,一眼就相中了。江大川出事儿后,孙梅借了他大哥一笔钱钱,现在也一直没还上。孙梅跟江添歆说了之后,江添歆了解情况后,觉得自己反正也找不到合适的,就同意了。
孙志是个浪子,刚开始对江添歆新鲜感没过,百般千般好。后来时间久了,就喜欢喝酒打人,江添歆没少挨打。所以通常都躲着他,孙志觉得江添歆听话,不妨碍他出去乱搞,就把他在家当做摆设,偶尔想到了,回家睡几夜,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江添歆自己住在孙志的那个房子里,没人过问,必须自己挣生活费。平时就靠给人送货挣点钱。今年是和孙志结婚的第三年,本来是像往常一样工作后就可以回家了。但是今天在他搬到第七箱的时候,胸口突然一阵绞疼,有点呼吸不上来。刚准备起身歇会儿,心脏猛的剧烈疼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江添歆再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阿飘。看着卖菜大妈慌乱地喊着救护车和乌乌泱泱的人群穿过自己的身体,江添歆意识到自己真的真的死了。
江添歆是知道自己遗传了妈妈的心脏病,但是症状不明显。医生说只要不过度劳累和情绪激动,一般是不会发作的。江添歆想可能是自己真的年纪大了,快30岁的身子骨不如小年轻的时候,以前搬十几件东西都不带喘的。没想到今天突然复发了,身边又没有幸运地有人在。死就死吧,反正江添歆也没什么留恋的。江添歆飘着飘着就不知道自己在哪呢!怎么还没有人来收了他,自己飘着好累啊!迷迷糊糊中,江添歆觉得有点瞌睡,渐渐地没有了意识……
“甜心甜心儿,醒醒,老师叫你了!”
江添歆感觉有人推了推自己的右胳膊,猛地从迷茫空洞中突然清醒,头痛得无法自抑,艰难地起身,便看到正前方戴着金丝边圆框玻璃眼睛的高中物理老师怒目而视,
“江添歆,拿着课本站到后面去!”
江添歆走在曾经高中的校园里,半天缓不过劲儿。
他也不会知道,在他心梗进医院宣布死亡后,都有谁来看过他。
孙梅得知了江添歆的死亡后,大受震撼。听到了医生的宣布后,更是两眼一花,几欲晕倒,幸好被旁边还算镇定的江鹏辉扶住。江鹏辉看了眼手术室的灯,被晃得眼疼,强装镇定地说
“妈,哥真的……”
看着孙梅狼狈的状态,他欲言又止,但又随即安慰母亲,
“说不定哥现在解脱了呢……”孙志对他又不好。
江鹏辉毕业后留在了b市工作,在一家国企上班,工作安稳,工资还算可以。工作后,孙梅每个月都会收到江鹏辉的汇款,但她并没有使用。现在的女孩子嫁人,没有房子可不行。孙梅没有钱给江鹏辉买房子,就把这笔钱存起来,准备给江鹏辉结婚用,愣是没挪用一份钱。
江鹏辉也尝试给江添歆打过钱,都被江添歆坚定的拒绝了。江鹏辉说现在自己不需要钱,让他留着自己用,不必管自己就好。几番推辞之后,江鹏辉也没再坚持。
家属死亡后需在72小时内,转移到殡仪馆火化。直到出殡那天,终于孙志珊珊来迟。接连几天的大雨一直未停,倒与今日气氛相应。灵堂布置得简单素净,江添歆的黑白照上映着少年的笑。他们实在找不到江添歆近期的照片,只好拿高中时的照片顶替。
与孙梅打了个招呼后,孙志便躲到角落里吸烟,一声不吭。江鹏辉心火难消,正想说什么,被孙梅拽了拽袖子。
今天来追悼江添歆的人不多,显得灵堂愈发冷清。暮色将近,冬日的夜风都是刮人的。孙梅回家给江鹏辉做饭了,孙志也已经早早离去。只有江鹏辉自己在这守着,以防亲朋好友到的时候,没人招呼。
外面雨下得越发厉害,江鹏辉觉得今晚不会有人来看江添歆了。
“老板,你确定是这条路?”安看着地底下还没铺水泥的地面,坑坑洼洼的,大部分还积着水,犹豫着要不要把boss新提的宾利开过去。
在副驾驶坐着的是一个眉头紧皱,隐有焦急之色的的男子。他锋利阴郁的眉眼配着一身黑色西服套装,身形挺拔,使车内气压更低。听见助理的话后,“叫你开就开,哪那么多废话!”
他又看了一眼手腕上缀有R标志的手表,不由地又催促了一声。
安心里想着反正又不是我的车,我心疼个什么劲儿,立马加大油门冲了过去。
夜幕已经完全覆盖住h市的这一方天,惟有哗哗的大雨昭示这幅景象并非静止。
江鹏辉送走了来看望江添歆搬货时结交的朋友们,正准备回去,便看见夜色中冲进来了一辆宾利。
身材颀长的男子从车上下来,脸色阴郁地向他走过来。后面跟着一个要给他打伞的的略微年轻的男孩儿,手里捧着一束包装精美的花束,娇艳欲滴的花束与周围低沉的环境格格不入。
陆少荣。
江鹏辉认出了他以往的高中同学。虽然他与陆少荣并没有什么交集,但当时的学校没有人不知道陆少荣。京城来的富贵子弟,因为祖母在h市疗养,所以转到了h市一中。屈尊纡贵的天之骄子,在多少人渴望挤进去的高中里,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陆家是京城的世家。陆家世代从商,祖上更是出过高层官员 。陆少荣的祖父陆国华更是跟着国家立过大功,手段强硬。当时与y国交战,连战连胜,可谓煊赫一时。后来战争结束后被封了将军,虽现在已经退居二线,但威望一直都在。
人们常说三十年可以让一个平凡家庭踏入上流社会,但三百年才可能造就一个贵族世家。
陆少荣是陆家这一代的独子,也是真正的贵族少爷。他父亲陆正与妻子黎镜相识于大学,少年时的爱怜总能保鲜长久。陆少荣是黎镜难产生下来的,因此对他格外疼爱。
“你好,这是江添歆的住处吗?”江鹏辉的思路被低哑的声音打断,对上了眼前男人充满红血丝的眼睛。
盛夏的酷暑还未消退,知了的疯叫给焦热的晌午又添了一丝烦闷。
江添歆走在陌生又熟悉的校园,不知道自己以后应该怎么办。
重活一次,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以后的人生应该怎么过,他上辈子也不需要考虑。他上辈子同情孙梅母子,他知道孙梅对他不好,但也没有那么坏。所以,在江大川死过之后,他同情泛滥,甘愿被道德绑架。以至于他说出自己不上大学之后,没有一个人阻止一下,哪怕一句客套话。
他知道江鹏辉想要上大学,努力跨越阶级的执念。但是狗娃子才不想上大学。江添歆只是后来接受命运了,佛了,生活只能如此糟糕了。他不能摆脱命运,只能逆来顺受,做一个倒霉的人。毕竟总要有人过得不开心的,是自己也没关系。他时常这么安慰自己。
他抬头望天,看见阳光从枝丫里透过来,落在他现在满满胶原蛋白的脸上,心里想着,今天天气真好。
陆少荣刚从学校出来,背着灰色的斜挎包,骑着自行车穿过一中二中相连的一条林荫道,全是铁网的篮球场边,黑发的少年在阳光下站立,瘦削的肩线在校服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突出。他似乎很高兴,嘴角一直上扬着。陆少荣想,这么大的太阳,他可真是个傻逼。
随即右脚一用力,踩了一下脚蹬,自行车便快速地划了过去,只留下了一阵蝉鸣。
校园里相遇的少年,或许会在未来再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