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夜色如墨,创新港却到处灯火通明,不仅仅是林立的写字楼亮着或苍白或昏黄的灯光,连楼下的咖啡馆,打印店也忙得如火如荼,穿着格子衬衫,牛仔裤和帆布鞋的年轻人迫不及待想在这片土地上大放异彩,他们背着书包,抱着电脑和打印出来的方案,游走在高楼大厦,深街小巷,不期待转角遇到爱,只祈祷下一个人愿意听他讲完所有的爱。
按下窗边的按钮,白色的百叶窗缓缓合上,秦聿重新坐回座位,桌上又堆满了文件,一直跟着他的秘书一如往常地在文件右上角贴上不同颜色的便利贴,无言地告诉他哪些文件十万火急,哪些文件他要是不想看也可以不看。
秦聿捏了捏眉心,把贴着红色便利贴的文件抽了出来,是关于并购有伴的,是一群T大学生研发出来的老年人交友软件,去年年末才完成一轮融资,Distance算是第一大投资方。秦聿其实并不关心并购的问题,他甚至对并购有伴可以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当初之所以看好有伴,一方面是感觉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另一方面是觉得老年人交友是个有趣的领域,值得一尝。
没看到一半,他就把文件扔到了桌子上,靠着椅背闭目养神,结果刚闭上眼睛,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秘书把门推开一条缝,“秦总,柏总找您。”
他话音一落,一个穿着勃艮第色西装的女人推开门就进来了,同色系的齐耳短发,还有银色的保护面罩,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存在。
秦聿默默把搭在桌子上的脚放下来,有点不耐地比划道,“你……”
“不准打手语。”柏芷坐在会客沙发上,伸手扯了扯领带,“不准发消息,说话。”
秦聿停下手中的动作,沉默地看着她。
柏芷挑了挑眉,勾唇笑道,“怎么?”她把面罩摘掉,抬手揉着脸颊,“什么鬼贴合设计,勒死我了。”瞅见秦聿又要抬手,她一瞪眼,“你不说话,我就当听不见。”
深知柏芷有多难搞,也知道只要自己今天不开口,这人肯定会在这烦他一晚上,秦聿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他吞了口唾沫,食指在桌面上敲着。
柏芷坐在沙发上,“今天去见你的小漫画家了?怎么样?”
“……嗯……”秦聿艰难地发出一个音,声音不大,只有一个单音节,他左手握拳抵在唇前,找着之前练习的感觉,回想着那些字应该怎么发音,喉咙,舌头,口腔内的肌肉……他努力地控制着,断断续续地说起来:“……见…………见到…………见了。”
“嗯哼。”柏芷抱着抱枕,打了个哈欠,“去了十三那?”
秦聿点点头。
“嗯?”柏芷微眯起眼。
秦聿:“嗯。”
“你们发消息吗?”柏芷晃了晃手机。
“不……不,语手……用……”秦聿表现出烦躁的情绪来,他一点都不想开口说话,甚至可以说他宁愿每天都假装自己是个哑巴,但柏芷却偏偏不随他的意,自从知道他不是完全丧失语言能力后,就想方设法地每天逼他说话,他拿过桌上的休兰德摇头公仔放在手上把玩着,“什么……你……有……事?”
“没事啊。”柏芷说道,“就来关心关心你的约会怎么样,进展得顺利不顺利。”
“很……好。”秦聿眉眼间柔和了几分,他伸手弹上手中的公仔,看着休兰德大幅度地晃动着脑袋,一时间跟他严肃的表情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显出几分奇怪的可爱来,“顺利……很……顺……我们……见……面……约好……下次。”
柏芷微微睁大眼睛,因为车祸造成了运动性失语,秦聿开口说话不不仅会磕磕绊绊,还会前言不搭后语,一般人会听不懂他说什么,也会不耐烦听,渐渐地秦聿就不喜欢跟人说话了,但她总害怕秦聿一旦不说话就会彻底不会说话了,所以,没事就会找他说话,这么多年,她基本上习惯了他说话的方式,简短明了,能不多说一个字就不多说一个字,这还是她为数不多听到秦聿说这么长的句子,并且还不是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自己说出来。
秦聿奇怪她没有接话,开口道,:“问题?”
“没。”柏芷摇摇头,她一手撑着下巴,“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再见面啊?”
秦聿摇摇头,“没说……时间……没……定下……阿宁……有时间……我……他说……”
柏芷闻言一愣,随即抽了张纸巾揉成一团扔了过去,“你是榆木脑袋吗?约会顺利的话,你就不用担心了,是不是?那你为什么不能积极点?等什么你有时间了?你是公司总裁,翘一天班还有人扣你工资不成?不要整天窝在你的办公室了。”她说着站起身,理了理衣服,“你们以前网恋我也不说什么了,现在都见过面了,跟街上小情侣学学,没事出去两个人玩玩,不要整天窝在公司,你看你部门的人一天没见你开心成什么样了,就差在楼底下放鞭炮庆祝了。”
秦聿不置可否,他并不要求下属加班,只是自己没有事情,所以常常会在公司待到很晚,这个时候一想,他部门下的人好像是比其他部门走得要晚。
“对了,你周末有没有时间,十三说她准备做几个大菜。”柏芷把领带整好,一改刚才窝在沙发上懒散颓废的样子,变成了财经杂志封面上年轻有为的精英模样。
秦聿扫了眼台历,周末刚好是路弋宁第二场签售会的日子,要去J市,他把休兰德放到台历旁边,“不去……我……说给她。”
“ok.”柏芷摆摆手,“约会顺利。”
等柏芷出去后,秦聿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沙漏,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沙漏倒了过来,他不错眼珠地看着银蓝色的细沙缓慢却一刻不停地滴落下来,想说的话在脑海中演示过了无数遍,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左手撑着额头,眼睁睁地看着一沙漏的时间就要过去,却又发不出声音,他闭了闭眼,用力地揉了把脸,然后又把沙漏倒了过去。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阿宁不在这里,他还听不到。
能说出来的。
马上就可以说出来。
你知道那个音要怎么发出,张开嘴,用喉咙发声,可以的。
“阿……阿宁……”
他念得很重,音节出来了,音调却有点奇怪。
沙漏被一次次反转,秦聿排练着他很早就想好了的一句话,原本准备第一次见面就说的,但见到路弋宁的瞬间,他不知道怎么说,也害怕自己说不好,犹豫了几秒后,还是决定放弃,用手指比划出“阿宁”两个字的时候,他还是有点遗憾的。
还是想要亲口叫他一次。
“阿宁,我是秦聿。”
沙漏里的沙没有漏完,他也没有磕绊,很顺畅地说出了这五个字,没有语序颠倒,秦聿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给自己倒了杯水,他靠着门一口一口喝着水,这次说出来了,下次又不知道能不能说出来。外面还亮着灯,他伸手把百叶窗撩起来了一点,其他部门几乎没人了,只剩下自己部门的人还坐在电脑跟前,拿着产品不知道在说什么。
今天提前回去吧,对了,得让Akoi定一下去J市的机票。
“您好,虞美人,剩下的您看着包。”
“还是老样子?”卖花的老人放下手中的百合站起身来,格子围裙上的叶子簌簌地落了下去,“整个都包起来?”
“嗯。”路弋宁站在花店门口,打量着小小的花店,里面的布置还跟以前一样,只不过店铺小了一号,“您怎么换位置了?”
“租金涨了,现在这附近住的人也渐渐走了,再租那么大的房子不换算。”老人利落地剪枝,包花,“那么大的店我一个人也顾不过来了。来,拿好。”老人把花递给他,有点感慨地说道:“我总感觉你还是只有那么一点点,现在都这么大了。对了,你和你对象现在怎么样,什么时候结婚啊?”
花束被全被包了起来,连一般中空的地方也包上了一层透明的塑料纸,路弋宁一手抱着花,他每年这个时候都来买花,老人也总会问这个问题,似乎年长的人都分外关心这些问题,比如工作,比如婚姻……大魔王曾无数次给他抱怨,一回家过年,家就变成了审讯室,所以她总赖着不回去,每每那个时候路弋宁总是安静地听着,他没有什么会追着他问这些琐事的长辈,所以也并不能感同身受。
结婚啊,路弋宁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以前是觉得没必要,现在似乎……是可以考虑考虑?阿婆问问题还是一如往常,直击要害,他含糊地嗯了一下,转了话题:“花还是60吗?”
老人点点头,一幅了然的表情,“几年了?两三年了吧,要是觉得可以就早早把婚结了,再拖拖到什么时候去呀?”她说着坐到刚刚的小凳子上,弯腰整理着地上堆成小山似的百合,“一个人也要多给自己操点心,不要把日子过得含含混混的。”
“知道了。”路弋宁回答道,“谢谢阿婆。”
老式的居民区,院子不大,只有个小小的花坛,中间是个供人纳凉歇脚的尖顶小凉亭,正坐着一群下棋的老人,花坛里跑着几个四五岁的小孩,也不晓得是谁家的,顶个西瓜头的,看起来倒是跟以前二楼的狗剩挺像,路弋宁推开单元门的大门,一抬头就撞上了住在隔壁的李玉晟,跟以前成天到晚滚一身泥不一样,这人现在一身灰色西装,打着领带,头发也收拾得一丝不苟,看起来挺人模狗样的,如果忽略他脸上过于张扬的保护面罩的话。
“路弋宁?”李玉晟看起来也有点惊讶,他几步下了楼梯,车钥匙在食指上转着圈,“稀罕事啊,多少年没见你了,怎么今天回来了?”
“回来看看我爸爸。”路弋宁平淡地说道,他对李玉晟没什么好感,甚至可以说是巴不得绕着这人走。
“哦。”李玉晟像是才注意到他手上的花,“怎么买的这种花?”他说着抬手往路弋宁肩膀上搭,被路弋宁抬手挡住,李玉晟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搓了搓手,干笑了两声说道:“哎,我说你这毛病咋这么多年了还没改?”
“你有事吗?有事的话就先走吧。”路弋宁说着往旁边侧了一点,给他把路让了开来。
“行。”李玉晟微微一笑,走了没两步又回过头来,“我听我妈说,你还单着?”
路弋宁已经上到了一楼,闻言转过身,“什么?”
“你没Alpha吧。”李玉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眉眼间带着玩味,路弋宁认识他这个表情,只要这人一露出这种表情,几乎没有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薄荷味,一如记忆中那般辛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身体里已经有了秦聿的信息素,当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袭击过来,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感受到无法反抗的束缚和禁锢,只觉得这股味道刺鼻,路弋宁沉下脸,“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只会放信息素?”
李玉晟也感受到了一股不同于自己的信息素,不是路弋宁的,是另外一个Alpha的,他抬手扶上银灰色的面罩,“你的Alpha在你身体里留了多少信息素啊?”他抬眼,蛇一样盯着路弋宁,说着极其冒犯的话,“你的腺体都被咬烂了吧。”
深知这人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本质,也知道顺着这人的恶劣性子只会让他更肆无忌惮,路弋宁抬手摸着自己脖子上贴的阻隔贴,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玉晟他勾唇笑道,“我的Alpha做了什么,跟你有关系吗?”
那个未知Alpha的味道越来越浓,围绕在路弋宁身边,像竖起了一道坚不可破的城墙,自己的信息素被一个甚至不在现场的Alpha压制住,这让李玉晟怒火中烧,原本只是想要玩弄一下这个他从小都看不惯的人,结果却被反压,他抬手松了松领带,“你不是洁癖吗?不是不让人碰你吗?”每一次,每一次碰到这个人,都不是挨上他,只是碰到衣服,他都会用那种眼神看自己,仿佛在看什么脏得不得了的东西,他路弋宁算什么东西,一个神经病的儿子罢了,竟然敢这么看他?
李玉晟朝他走过去,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被那个Alpha上的时候,脑子里还会想干净不干净的事吗?”
“你阳痿吗?”面对Alpha的压迫路弋宁不自觉朝后退着,但嘴上却依然不依不饶,“这么关心别人床上的事?”看见李玉晟停在离自己一步之遥的位置,他也站住了,被愈创木包裹着,让他不自觉地心安,底气也充足了不少,“怎么?青春期撸多了,现在不举了?信息素不管用了,吸引不到Omega了吗,才用那么骚包的止咬器?”路弋宁抬手把垂下来的头发抓后去,“对了,高中那会是不是就有人叫你秃毛孔雀?”
“你……!”李玉晟向前一步,却被迎面扑过来的信息素压制住,本能地定在了原地,他恨恨地磨着牙,“路弋宁。”
“怎么?”路弋宁扫了他一眼,“你没事的话,我和有事,先走一步。”说完,他抬腿就往楼上走,爬了两层后,感觉到薄荷味在渐渐淡去,路弋宁才松了口气,他手撑在楼梯扶手上大口呼吸着。
虽然没有发生什么……但还是有点害怕。
路弋宁低头闻了闻自己,似乎能闻到残存的薄荷味,他拧起眉头,觉得恶心,李玉晟的信息素比那些看不见的细菌还让他厌恶,一想到自己身上附着李玉晟的信息素,他忍不住干呕了起来,身上开始冒冷汗,控制不住地发抖。
也是在这个时候,路弋宁感觉到自己在迫切地需要秦聿,想要自己的Alpha在身边,想要被他的气息包裹住,这是植根在血肉中,隐藏在每一个细胞里的本能需求,如同饥饿了想要食物,口渴了想要水,寒冷了想要火……在这种不安和恐惧下,他想要秦聿。
缓过不适后,路弋宁把自己撑起来,拖着步子上到了五楼。
李玉晟家门紧闭,也不知道他的父母在不在,在路弋宁的记忆中,李玉晟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也不知道李玉晟是怎么长歪的。
拿出钥匙打开门,路弋宁站在门口,阳光透过白色的纱帘把屋子中央照得亮堂堂的,连空中的灰都显出了身形,他眯了眯眼,把口罩往上拉了拉,然后进了屋子,路弋宁走到客厅的角落,他的花放到神龛前,“等一下,我给你们把房子打扫干净。”
扫地,拖地,擦桌子,把蒙在家具上的白布扔进洗衣机里,从柜子里拿出新的盖上……看起来没有多少事,一件件做下来,倒是真的累人。
把最后一茬白布晾到阳台上,路弋宁坐在沙发上,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柔和的光照在他脸上,他看着神龛上摆放的照片。
“之前给你们说过的那个人,我们见面了。”
“我感觉,我们又要再进一步了。”
“所以你不要担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不会自杀的。”
“对了,我的病好了很多,最近进展很快,吴医生说我可以试试厌恶疗法,你以前是不是用的橡皮圈……我好像才明白你为什么手腕上总有个橡皮圈。”
“你也试过了是不是。”
路弋宁看着照片上笑容温柔的年轻男人。
“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做那些事了……”
比如说一遍遍地给我洗澡,比如说自杀时想带上我,又比如说打了120让人来救我。
所有人都说路岸一定是彻底疯了,才会连自己的孩子都要杀。
路弋宁在很长一段时间也这么认为,所以每年忌日他都不会去看路岸,只有他爷爷一个人去又一个人回来,回来后总会说一句话,“你爸爸其实是爱你的。”他不懂怎么会有父母的爱是这样,路岸从来不像其他父母一样,他不带自己出去玩,也不买玩具,不在外面吃饭,他们永远都在家里,永远都在不停地洗东西……
“我不怪你了。”路弋宁站起身,把手套重新戴到手上,“所以,你在那边也不要难过了,爸爸。”
他其实不知道路岸喜欢些什么,可能路岸自己也忘了,在身体被恶魔彻底侵占后忘记了自己曾喜欢过什么。还是爷爷走后,他收拾遗物时才发现了路岸的速写本,是他很年轻的时候画的,楼下花坛的花,花坛里各种各样的花很多,路岸画的最多的是虞美人,各色的虞美人在白色的画纸上盛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