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隔着房门,颜回在里头撇了撇嘴,正要放下棋子出去,苏慈却和他说不妨让人进来。
于是方自行进来后就看到苏慈和颜回真的在下棋,颜回执子迟迟不落,又被他打搅了思绪,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生闷气。
“我这师弟下棋颇有天赋,我宗内众师兄弟都没几人赢他。”方自行一进来便爽朗一笑,走到棋盘边上,“少有人让我师弟不知道怎么下,厉害啊。”
苏慈也不说话,只将目光移到颜回脸上。
颜回听出了方自行在调侃他,便将手一收:“师哥只是来打趣我的话就出门右拐吧。”
方自行看一眼苏慈又看看颜回,正色道:“那可不是,我有事要说。”
“怙春院我是找着了,但根本没什么花仙。我还在院内结识了一位公子。说来奇怪,我觉得他好面熟。而且他长得很漂亮,嗯......”方自行似乎在他有限的词汇里寻找适合形容玉文的词。
“哟哟哟,这可听不得!”颜回一副很怕方自行说点什么虎狼之辞的样子,伸手去捂苏慈的耳朵。
苏慈眼神微变,愣了愣,却没有把颜回的手拍开。
“这是世子殿下,不是你师兄弟。”方自行倒是看不惯,一巴掌拍开颜回的手,“那公子说他是位药师,还让我若是需要求助帮忙就去找他。”
颜回不以为然,心里判定那个怙春院的传言就是穷酸秀才编造的迤逦幻梦罢了,还打扰了院里的人,真是打搅了。
“欸我说世子殿下,您少和我师弟一块,这孩子贪玩些,可别打扰您了。”方自行忽然话锋一转。
颜回恼火地往方自行大臂上揪了揪,看对方吃痛才对苏慈道:“殿下别听他的。”
苏慈淡然一笑。
方自行来肃王府见到苏慈这几天,对苏慈的性子还不了解,苏慈不怎么说话,也不太和人交流,就和颜回这几天下下棋看看书,和他说点什么他也只是点点头。
“那不就差那个乱葬岗传闻咯。”颜回边说边落子,结果后悔道,“啊啊啊啊不该下这儿的!!”
苏慈看看他,平静地道:“若是不想下了,可以改日再下。”
“是咯,世子殿下应该没听过吧?我说与殿下听。”方自行道,“说邑临百里开外有一乱葬岗,自您出生之后便有人传出那乱葬岗有邪祟出没,本来乱葬岗就是阴气极重的地方,说闹个邪祟也正常,邑临附近的仙门宗派之类的也会出手平乱。可是....”
颜回见方自行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神叨叨地看着苏慈说,便不愿忍他吓唬苏慈,接了话茬。
“可是那不是普通邪祟,乱葬岗孤魂野鬼多的要命,却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传闻里说有一位云游仙....”颜回说道,“不知是不是给您下咒那位,他吸食了乱葬岗的所有孤魂野鬼,跑了。”
“之后也有人去那里埋尸的,但这么多年了那个乱葬岗再也没有过鬼魂。”方自行边思考边补充道,不由得皱眉不展,“这不符合常理,那东西不像正道仙,反而像邪神邪仙之类的,但这不在我们青敬宗的修习范围内我们一下说不出那是什么。”
“所以我们需要动身去查,我把我师弟留在这里照顾殿下,我自己去便行。”方自行沉默一番之后郑重地决定。
颜回闻言却立刻反驳:“不行,你不会...反正不行,你不能自己去。”
方自行见颜回此状本想调侃他,以前那些个扫地擦桌禁闭的事儿可净推给他然后自己跑掉,怎么这回这么客气。
又见颜回欲言又止,方自行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自己不会咒法之术,便拍拍颜回肩膀。
“殿下身边不能没有人,这一年至关重要,不能出岔子。”方自行轻描淡写道,“邑临是煊鹤门镇守的地界,他们专门除魔卫道。若是这个传闻是真的,那我要先去煊鹤门打听打听。”
而此时苏慈说话了,他道:“其实方公子不必跑这趟。我求破咒之法近二十年,各大仙门宗派早已问了个遍。”
苏慈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低落,但他随后却微微一笑。“方公子说的这个传闻我听过,且我做过类似的梦。”
此语一出,颜回和方自行二人皆是一惊,“我梦见有位书生,走在山路上遇山洪不幸离世,他寒窗苦读连邑临的城门都没有走到,笔试都不曾去过,他死的不甘心。在梦里和我诉苦,竟知我是肃王之子。还说他尸骨无存,但所幸在地底下有人收他。问我能不能在阳间为他的尸身落葬。”
二人听得讶异,颜回敏锐地想到一些超出了他控制范围内的东西。
“只有这一个梦吗?”颜回立马问,“还是梦到过很多次。”
苏慈颇为震惊,说了是后者,不过他又补充说并不是经常如此,而是临近生辰或是中元节的时候。
方自行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颜回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说的不用跑这趟是方公子不必到煊鹤门,邑临有处一地方,贩卖玄门百家的情报。”苏慈垂下眼帘,看着桌上那盘棋,淡淡道。
“若是这事还在玄门百家的情报范围内,是最好不过。”颜回却哑声道。
方自行心想,这事估计是真的假不了,他虽然学不得青敬宗的咒法秘诀但是他喜欢翻青敬宗的藏书阁。
有一本密卷里写过若是生者被死者托梦,那一定是死去之人怨念极重或者执念未破,这是在二者认识的情况下,帮人破除执念化去怨念即可。不认识的就变得很麻烦,这意味着此人的魂魄游离身体以外,脱壳而出四处漂游,若是魂魄回不来那人便死了,这种情况是生魂碰上了死魂。
方自行还记得他当时约莫十一二岁,老做梦梦到脏东西,他就把书拿给了颜回,还逗颜回说若是哪天出事了千万要救救他。
“不不不,应该没有那么糟糕。”颜回有点紧张,开始在屋子里打转,他可能也想到了方自行想的东西,“不不不。”
看着颜回着急得在房里来回踱步还紧张地咬着下嘴唇,苏慈便道:“颜公子,冷静一点。”
方自行闻言,转头偷偷瞟一眼苏慈。
商量一番之后三人出了王府,直奔目的地崇天楼。
崇天楼是邑临城里最高的一座楼,雕梁画栋,飞阁流丹,和邑临乌瓦白墙的民居格格不入。苏慈贵为世子,偶尔入宫觐见参拜都能在皇城的明德殿里看到这座楼高耸入云,通体散发着金色的光芒,无论在何种天气里,那光芒都耀眼刺目,在灰黑的邑临的对比之下显得诡异无比。
三人进了崇天楼,便有样貌精致艳丽的女修前来接待,苏慈来过便轻车熟路,他低声告诉二人到了二楼要缴械,到三楼净身,到四楼写契,到五楼才能得到情报。
那侍女听到苏慈的话便知他懂行,说道:“公子既然来过,那便是懂得规矩,小女便不伺候了。”
说完便微微福身做礼退下了。
于是按照规矩缴械,到四楼的小厢房时三人签了一张契约,上面写着何年何月何日前来打听交换何种情报,契约上有一道保密咒,即泄密便被术法反噬,可以说是用命换情报了。
三人来到五楼时,只见五楼的内部做成了药房的样式,放置了好几排直通房顶的柜子,把整个厅堂挤得满满当当。
“打扰了!在下青敬宗....”颜回见四下无人出来接待,便率先开口,不料却被人打断。
“年轻人嗓门那么大作甚。”是一位年迈的女人的声音,她说得不急不慢,中气十足,“可把我这耳朵吓了一跳。”
那老妇从柜子后面走出来,她竟长了一对手掌大的耳朵,还有一副金色的瞳仁,颜回和方自行皆是一惊!
颜回记得他在书卷里看到过,世上有一族,古老到名字都已经被人忘记,书卷上都记载不清,只说他们长着巴掌大的耳朵,可以听见四海八荒的声音,长了一对金色瞳仁,便是可以眼观八方。
这族接近灭亡,所以在人世间所剩无几,难以见得。
“多有冒犯,多有冒犯。”方自行和颜回连忙作揖,道。
“好啦小年轻,打听什么?”老妇倒是很好说话,和蔼可亲的模样,“为世子殿下来的吧?”
三人点点头。
“世子殿下是我们的老客人了,想必也是懂规矩的。”老妇揣着手,佝偻着身体,看向三人的目光却不卑不亢。
“晚辈前来,第一个想问的是关于世子殿下被下咒这一事,是谁传开的?我宗内都知绞生咒失传两代,何人确定得那就是我家咒法?”颜回问道。
老妇看颜回一眼,遂即抬手点了点远处柜子上的小抽屉,便有一金色光团朝她飞来。
“何人倒是不知,只知这消息并不是殿下一降生便传出来的,而是世子爷约莫两岁那年。”老妇点点那光团,便有幻象在众人四周散开。
幻象里只有一位样貌普通的男子,坐在茶馆里和别人喝茶说事,大概就是他传出这消息的。
“可人已经死了,死很多年咯。他是义庄的一位扎纸师傅。”老妇补充道,“你去寻也只寻得白骨一堆咯。”
“那晚辈第二问便是,这背后的施咒人,身在何方?”方自行问道。
老妇将目光移到方自行脸上,缓缓眯起了眼。
“方公子,我已问过类似的问题。”苏慈在方自行身边小声提醒道,“莫要浪费机会。”
“这位公子,你可有母家?何方人士?你可曾见过她?”老妇却靠近方自行,目光在他身上扫视,似是看到什么,“你结得金丹吗?”
“这,我是孤儿,不曾得知。金丹结得但是力量微弱,我家宗主说我金丹结不全。”方自行被反问了,便心生疑惑。
“那这人便在你的身世背后。”老妇高声道,她抬起手仰天高喊,“这人在天地四方!在晦暗之处!在光明之处!”
老妇语毕时三人皆是一愣,忽闻楼下传来厮杀之声,有修士大喊“快跑!!有邪物打进来了!!”“顶不住了!”“快跑!!快!”的声音,刀剑搏击声随之而来,想必楼下已经乱成一锅了。
这一切变故来得实在突然,打得在场的人都是措手不及。
“这位公子,我看得到这寰宇之内的大事小事,虽说只是看得到表象,但生灵的前世今生,未来过去我都能望到,听得到六海八荒的大小消息,更听得见天地崩塌摧枯拉朽,鬼神同泣。”那老妇人攥紧方自行的手,双眸颤抖不止,“可我看不见你。”
方自行惊诧不已,他感觉得到老妇人的手不断用力,紧紧攥着他的手,手心冷汗微沁。
“今日之劫数是注定了的,我也终是完成了此生的大任,这位少侠,不必为今日之事愧疚。一切都早在你降生之时,就注定了的。”那老妇人说这话却不曾表露过敌意,却是用欣慰与释然的口吻,“我等待这一天,等了许久了。”
“什么?这是何意?”方自行不解。
而一旁的颜回和苏慈已经刀剑出鞘,护在大厅入口处。
“哦?殿下能打?”颜回看看他,“有机会过两招?”
“护身还是行的。”苏慈朝颜回点点头。
“想不到还能有机会和殿下同战。”颜回边说着边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有碧色光辉流转在剑体上,灵力流转,“实在是我之幸事!”
而他二人身后还全身浸透在惊诧与恐惧之中的方自行被老妇人紧紧拉住,老妇遥遥地指了一下最后那排柜子上的小抽屉,便飞来几条金色的丝弦,她慌忙将此物塞进方自行的手心里,又对方自行说了几句话。
语毕,她周身突然大放异彩,竟然自爆了!
霎时间,那些柜子上的抽屉全部都被打开,爆炸出刺眼的光。
崇天楼通体披上了金色的光泽,一时竟好像要比那太阳耀眼。
在崇天楼外的百姓,只看见这座雕梁画栋的楼宇,在天地间光芒大放的瞬间,又急速暗淡下去。光彩碎成了金色的粉末,在阳光下折射出漂亮细碎的光泽,落在了邑临的各个角落。
就在这些金光阵阵之中,方自行眼里骤然浮现出一些混乱的景象。
玉文对地上之事暂且不知,他在方自行走后便匆匆画了个法阵,直奔地府找那阎王爷去。
“作甚作甚你作甚???”阎王坐在他那阎王殿里本在皱着眉批那些一摞摞的文书,便听到殿门被轰然撞开,不远处传来一些小鬼侍卫大喊着何人前来有无文书之类的声音,又随着殿门的轰然关闭而消失远去。
从书案之中抬眸便看见玉文一身肃杀之气大步走到自己面前,阎王爷愁得眉头快要拧成麻花了。
“你说你,你是上神你也不能直接闯我这地府阎罗殿啊,你看把我这儿的鬼都吓一跳。给鬼留点面子吧您内。表情怎么如此难看,谁又惹你啦?你这是作甚么呀?呀!别这个表情看我!”阎王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滔滔不绝地说着。
玉文疾走而来有点点喘,他将双手撑在那堆满文书的长桌边上,表情严肃地看着阎王。
“唉你这,你也不说话你这是,碰着什么事儿了?”阎王小心翼翼道,他长得倒不像传说里那般面目狰狞,青面獠牙,也没有面如润铁,满脸胡茬。
却是清俊温良的模样,生了双杏眼,面容好得放在阳间就像个玉树临风的谦谦公子。
“你从前和我说过,我师尊。”玉文沉声道,“我师尊的魂魄转不了世,入不了轮回。”
“对啊,这不是你最明了的吗?”阎王反问,“‘天地生念,生持道救世怜悯世人之念,生镇守九霄平衡生死之念,化大道大义铸其元神,聚天地灵华构其血肉,以大善大爱淬其筋骨,承渡世平乱之大愿’,如此至纯至净的灵魂是不入轮回的。再说,这儿的魂魄皆是来自众生黎明。神仙身殒少数入这轮回之路,这也要是从前是人,然后被点上天的。天地孕化之灵哪轮得到我管哦?”
玉文的心又一次沉下去。
“而且,他不是在你这儿吗?这千年之久了,你在发梦吗?”阎王拿着毛笔的手抬起来,用笔尾点了点玉文的胸口,“你瞎想什么?”
“我知道,可是,我今日在人间碰到一个人,他和我师尊长得一模一样。”玉文别过脸,垂眸不看阎王坚定的眼神,“刹罹,有没有可能....”
阎王刹罹一听玉文此话,又听他唤自己本名,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心生疑惑。
这世间转世之人是能以前世样貌转生的,不过也在少数,而且玉文的师尊身份特殊,这种可能少之又少。
“叫什么名字可知道?我带你查生死卷轴。这可有得调的,你之前疯了一样来我这调卷轴可花不少时间。这回从哪里来的?上天庭?”刹罹放笔绕过桌子,示意他跟自己往阎罗殿后方走,“你的手很凉,耗了很大灵力开的法阵吗?那便是从人间来的?在人间神仙都限用法力,你不会先回上天庭吗?哎真是的,你这人耽误我批文书不说你还次次来我这都一副颓丧样儿,这晦气地方你少来吧,有事用传讯咒告知我便可,回你那云上呆着。”
拉着玉文自说自话一通,又见玉文眼神晦暗无光面无血色。
刹罹恍然间想起,也记不清是多少年之前了,他看见有人伏在他的黑色棺椁上,嘴里念叨着他听不清的话语,虔诚得如同叩拜神明那般,亲吻了他的棺椁。
那人的眼睛哭得红肿,眼神无光,面无血色。
天下失魂落魄悲痛难忍之人皆是如此吗,刹罹不知道。
“每一个灵魂都有去处。在这往生之地不必有执念。天地之灵亦是如此。”刹罹握握玉文的手,叹息道,“了断因果,方得解脱。”
阎罗殿的后方还有一殿,上一任阎王称此殿作往生殿,意为走过奈何饮下孟汤见过阎王便是往生。这里头放了大大小小的卷轴书文名簿族谱,整齐有序地归置了所有转世之人的姓名。
“方自行,他叫方自行。”玉文于这冷清之地,无力地轻吐出这个名字,声音在浩大的往生殿里盘旋。
“什么??”刹罹几乎是震惊地喊出声,“不可能!”
有寒意从二人四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他不是....”阎王说了一半几乎失声,他面带惊诧,随后疾步走向偌大的往生殿的深处。
玉文站在大殿等了阎王一会儿,正捋不清思绪之时便见刹罹拿着一张薄纸向他走来。纸上简单潦草地写了一句“方自行,无前世无今生者。”
握住那张纸的手颤抖起来,刹罹长叹一声,不言语。
约莫二十年前的冬天,刹罹记得那年冬天寒冷非常,雪大得仿佛想把整个人间都淹没。他被玉文从阎罗殿里叫出来,站在人间时被冬日的天光照得仿佛又要死一回,他身带地府极煞之气,照着那人间日光便觉着浑身难受。
重返人间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快乐的事情,只有背信弃义罪孽深重的人才能做阎王。
他死一回,从人世逃往那阴曹地府,便没有勇气再往人间走去。
刹罹着一身玄袍走在邑临的青石板路上,沿着那些墙檐的阴影走着,心中愤愤不满,就不能晚上来吗,真是晦气。
实际上,玉文要他办的事儿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托他找一个孩子。
听到这消息,当时刹罹脸上绷不住了,几乎是睁大了眼睛,张着嘴下巴都快掉下来,说道:“你让阎王接小孩儿?是觉得这小东西命太长了还是如何?想跳过那诸般事宜直接让他往生?不合适吧,多逗啊。疯啦玉文?”
玉文却在显像法阵里神情忧虑地说西境文神云珺忙着处理天庭事务下不来,其他人办这事他不放心,而他自己正在闭关修养。刹罹知玉文身份特殊,找他办这尴尬事儿大概也是因为身陷什么急事之中难以抽身,看他疲惫的样子又不忍拒绝,便硬着头皮办了。
谁让他和这祖宗交情铁呢,真是造孽。
那孩子具体在什么位置,玉文也说不清楚,他只能大概指了个方向,托小仙童给刹罹送了个掌心灯,并告诉刹罹掌心灯里是他的一滴血,如果找对位置了那灯内的血液就会燃烧起来。
于是他只能托着灯往那些个范围里转悠。
最后在那小巷里转了好一阵,站在一件柴房门口,掌心灯内的血果然烧起来,火光窜跳。
刹罹隐去身形推开柴门,刺鼻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柴房里的草垛上有一个刚生产结束的女子,她面无血色,嘴唇发白,白布蒙眼,是个瞎子。
旁边那个孩子浑身是血,被女人用衣物简单的包裹了,小孩也不哭也不闹,像是睡去了一样。
刹罹心想不好,伸手去探那婴孩的鼻息,感受到鲜活的气息便放下心来。
那女人奄奄一息,在严冬的凛然寒气之中呜咽了一阵,不久便断了气。
刹罹弯腰抱起孩子,忽然听柴门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声音。他猛地回头看向门口,便看到黑白无常一脸震惊的样子。
一下竟不知要不要解释些什么。
“啊,这,大人,您这....”白无常面露尴尬,语气谨慎又小心,“您这是要亲自处理?”
黑白无常默契地一同看看地上那个女人,又看看抱着孩子的刹罹。
“大人要要要要护妻儿也也也也也也也可以理解。”黑无常频频点头道,磕磕巴巴的说不清,“对吧老白。”
“照办。”刹罹先是严肃地回应,然后又面露愠色,“小孩不是我的,赶紧收了魂就走。”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收了那女人的三魂七魄,麻溜地回了地府。
见那两个晦气鬼走了,刹罹便嘴上骂骂咧咧一番,看看怀里的孩子,又只剩一声叹息。
这天地苍茫浩大,他从阳间的天光乍亮走到阴间的阴霾晦暗,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因果了结,所有的生息幻灭都井然有序,自有定数地遵循着轮回之道。
若说他是掌管阴间的轮回之道,那玉文便是维持天地平衡的天之道。
而这个孩子,便预示着玉文走向漫长生命的终点,意味着解脱,消亡,陨灭。
刹罹摇了摇怀里的孩子,调笑道:“你可生得真丑。”
其实是气话,生他下来的女子生的艳丽多姿,但死亡面前娇好的面容也会如同花朵颓败,生产耗去她的生命,也剥离了她的艳丽多姿。
终究只能像一片枯黄的落叶从枝头掉落,砸进那厚土所堆砌的棺椁里。
这女人身上衣衫褴褛,五官却生的漂亮,皮肤细腻,手指纤细但有些薄茧,一看就不像农家出身。刹罹心生不忍,一个女子冬天寒日生下一子便猝然长逝,只是帮她立冢安身也不违背生死有道。
给女人简单下葬之后,刹罹将事情用传讯咒告知玉文,又抱着那无名无姓的小孩在邑临的客栈里待了几日,才等到玉文来。
玉文被面色不太好的刹罹接进房里,他刚想给刹罹道歉说这几日在人间受苦了,结果话没出口,却先吐了一口血。
刹罹惊得脸色更加不好,直呼现在房里有两个面色极差之人了!
玉文被那口血猝不及防地呛到,边咳边吐着血,只是房门到床榻的距离,他被刹罹扶着却一步都走不动。
刹罹欲往玉文体内输送法力却被玉文制止了。
他堪堪地摇头,努力地站直起来,鲜血染红了他的领口,但他顾不了那么多。
从门口走到榻尾的距离不长,但玉文的每一步都走得艰辛,他双目通红地注视着床榻上一声不吭睡得安然的孩子。心想这孩子,既是天地孕他魂魄,又让他降生在人世,便不可养在身边,至少不能像师尊养他那般。
“刹罹,你回吧。”玉文刚开口又咳起来,“你不能在人间久待,这次算我欠你人情。快走吧,回去。”
刹罹摸着玉文的背给他顺气,又叨念了一番才离去。
玉文暗自盘算一番,他在这天地间也不是无人可托,常人的孩子不可带回上天庭,只能留在人间。
便强忍着心口一阵绞痛,起身前往留春山。
他寻了一条河水,又注了点灵力在孩子身上,转而将怀里的孩子放进一叶小舟里,特意施法让小舟所到处不会有坚冰冻河,又在小舟上施了屏障结界,不让雨水湿他身子,也不让水浪卷了他去。
“天大地大,你去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你也会找到我。”玉文在河水边温柔地抚摸着婴孩。
河水湿了他的衣尾,空中有淅淅沥沥的雨水毫不留情地落了玉文满头,却没有淋到那孩子。
“快长起来,健康地长起来。不用英俊绰约,也不用超群出尘,只要一生平安便好。”
玉文松开手,让小舟乘水而去。
“然后来杀我。”
河水静默,雨声大作,淹没了他细若蚊声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