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风过后,漫天乌蒙霜雪栖落,积得薄薄一层,被偶过的马车碾过。
街边小贩扯着铜锣嗓子,卖力的扬着自己的糖糕:
“糖糕!刚蒸好的!进供宫会里的!再晚就没了――”
“大人……要不要买一些?”仆从仰起冻红的小脸,小心地问前面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披着墨蓝大氅,微小的华服衬得他整个人愈发修长,烫金镶边的护腕扣于手修美白劲的手上,他正了正,面有不悦。
这天生一股从不正眼看人的气势,柳叶眸微眯,轻视他人的小公子叫岳子千。走到那都带着师尊给他的护腕,岳子千一挑眉,冷声说:
“不吃。”
仆从为难道:“这不是您爱吃的吗?”
“那也不吃。”
漫天飘雪,行人有说有笑地往封凌宫方向赶,搓着冻红的手,走过二人身边。
“大人……”
“有屁放。”
仆从哆嗦着:“我们回去吧……”
“不回去!”
仆从瞧上去快哭出来了
“宫会快开始了!”
“…………”
“您身子畏寒……”仆从泪娑娑地道:“要让凌仙尊知道了,该怎么办才好……”
不知是哪句话激怒了他,岳子千猛然回首,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将仆从提起来,柳眸怒瞪,仆从被吓得一疙瘩,哭声硬是噎住了。
“仙尊?那是我师尊的位置!他凭什么?!”岳子千怒目圆瞪,朝他怒吼。
“我师尊……师尊他”说着,眼眶便红了。
“那明明不是他做的……那群人都是瞎子!”攥着的手开始颤抖,声音有些哽咽了。
血摇山上,众人被围困。师尊持剑以命相救全宫上下几百万人,而那些无心之人道他煞气入体无害,护徒循私,告他杀人不眨眼。
最终乱剑之下,跌于断崖。
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
同是寒雪,灰蒙似被墨气渲染,天空一片苍凉。
百万人嘶吼着,朝师尊拥去,杀声震天。他被施了禁制,只得眼睁睁,看着师尊乱剑入体,白衣鲜红。
那是他第一次,从师尊一苍白的脸上看到了茫然。
“人在战斗时,意义故为重要。”
惜日,师尊抚着他的发顶,对他道。
“断不可无故伤人。”
而他们所谓的凌仙尊呢?他被师尊护在身后,面无表情,仿佛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
血河里,尸横遍野。师尊踉跄着,后退一步,看着那个无甚表情,甚至补了他一刀的人。
那清冷的脸庞,第一次有了痛楚。
他揉着他的发顶,眸间无神,轻声说了些什么,岳子千没有听清。
只知道,他嘶声竭力,师尊那时终究没再看自己一眼。
师尊走了,师兄顶替了他的位置。
“凭什么啊……”终是泪声俱下,蹲在雪地痛哭起来。
今天是他师尊的祭日。
喉头哽咽,泪融于白雪中。
那我呢……
仆从没料到他会这般反应,忙俯身安慰。方才道他哭哭啼啼,如今却反了过来。
“不要你安慰!”岳子千沙哑地,怒哼哼地推开他。
小公子就是这么难搞,仆从有些头痛,横竖不是,只得掏腰包去买一袋子糖糕,岳小公子才停止抽泣。
往年封凌宫宫会盛大,今年也不例外。宫门外积雪打扫的干净,烛火通明。华贵品饰摆的琳琅满目,早来的弟子沾沾自喜,盼着品到好酒,一拥到煮酒台。
封凌宫盛酒闻名远扬,不少仙者为此醉生梦死。“一醉解千愁,梦归入魂里。”正是其意。
扯开油布盖子,丝缕酒香嗅入鼻间,该弟子满足地摇了摇头,盘腿坐在地上,正准备一口闷,忽觉背后靠过来一个修长紧实的小腿,整个人一震。
他来的较早,此时贵宾仙尊们因不会到。
视线上移,这人身着正统月白华服,边有银丝镶纹,头束青冠,眉心一枚火焰形鲜红的印子,正淡淡的俯视自己。
酒坛子落地,他吓得一咯愣,说话都不利索:“凌、凌仙尊……”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听到后眸色暗淡了些,抿唇不语。
片刻后,他掀起眼卷帘子,看着那个瑟瑟发抖的徒弟,说:
“叫我仙师即可。”
“是、是……”
他撇了眼地上的酒坛子,琉璃似的眸子眯了眯,俯身,修长白哲的手拿起坛子,对他道:
“地上凉,坐席上再喝吧。”
弟子愣愣地看着为他捡酒坛子的清冷男人,总体来讲,凌舟生得俊美,眉间那道印子如滴红脂,衬得脸庞愈发白净。微挑的眸子不笑时瞧着肃穆,平时没多少弟子敢接近他。
半个钟头后,宫主仙尊入席,随着宾客愈多,场面也热闹起来。弟子各自品酒尝菜,跟在师尊身后参拜。
所谓的宫会,是封凌宫开宫以来的一次大型庆典。各个门派都可参加祝贺,酒饭管够。少数门派都是慕名蹭饭来的,宫主可能都不认识。
但没事,宫主脸上大写着富,他们也不担心不认识露馅,放心啃起猪蹄来。
岳子千独自坐在角落喝闷酒,他面色红润,许是喝醉了,端着酒杯发呆,一眼都不看边上的白衣男人。
他嫌恶心。
气氛正浓时,宫主从华座起身,豪迈的一挥袖子举起酒杯,朗声道:“今儿个高兴,承蒙各位抬爱,来我封凌宫宫会,有失远迎!这一杯,我敬大家!”
说罢一饮而尽,翻出空的一面给大家看。
众人见壮,暗夸豪气,便举杯回敬。
凌舟被缠着灌了几坛,耳根有些红,他摇摇头,几欲呕吐。
他今天本不想喝酒,要去师尊墓前……
他几欲离走,又被人拽了回来。
“来来来,凌仙尊,继续喝!”别派宗主醉了拉着他。凌舟拧眉,心情复杂,他不想被人这么叫。
事与愿违,他不知多少年月被人这么唤过,自己也曾释然。可那是他师尊的位置,自己顶替沈暮云上位,多么无耻,卑鄙。
可沈暮云杀人了,于血夜之下,多少人头落地,恐他自己都算不清。
他亲眼看着崖边,那横百的尸体于他身后。
可那都是过去了,宫门新建,往事如烟,似乎也没多少人记得。
心中懊恼烦躁得很,他如今已分不清是嫌自己脏,还是位置需假。
他师傅沈暮云,已经死了。
他顶替了师尊的位置。凌舟饮着酒,眼眶有些红了。
往日,他师尊不爱饮酒,酒量极差。偏生还装的不近酒色,一拂宽袖,漠然道:“饮酒伤身,日后莫要贪杯。”
心知他给自己找台阶下,他那时也醉了,便胆大的拽着那如华月般清冷男人的衣袖,迫使他跌于石台,撒娇似的道:“来嘛~漫漫长夜,师尊与我同醉……”
他抱着沈暮云,脸颊蹭着他腰间,肆无忌惮地说着肉麻话。
沈暮云是什么反应,他记不清了……好像是怒得推开他,还是由着他来。
他师尊一向洁癖严重,应是直接把他扔这了。
可最后,沈暮云也醉了。石台上,他俩幕天席地,凌舟不醒人事,月洒落在那清俊的脸庞上。
沈暮云看了好一会儿。
最后,他慢慢靠过去,撩开他额前几缕碎发,露出那火色的印子,在夜里格外妖媚。
“师傅会一直陪着你的。”
那是深夜,场院不会有人来,若是见了这般景象不知会作何感想。
凌舟低头,望着身上那件正统银丝袍,这本该属于沈暮云,他不该拥有这么干净的衣服。
“师尊……”
这细微的呻吟,被边上醉倒的岳子千听见,他嘴皮子动了动,柳眸微圆,似是惊鄂。
岳子千没说什么,只哼着,又灌了一杯,坐得更远。他师弟不愿靠近他,凌舟也不在意,只是那深痛恶绝的眼神似烙在他心上一般,即便不去想,也会时刻浮现脑海。
严宗主敬一圈酒回来,老汉脸子上笑眯眯的,似隐藏着什么惊喜。他拍拍手,周遭哄闹逐渐安静。严宗主对宫主道:“承蒙邀请,严某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路上碰见一绝色美人,望宫主抬爱!”
众人闻知,纷纷议论,有些正经修士面露嫌色,啧道:“宫会上放此等……”那些色胚子打断他,虽得不到,但一饱眼福总是好的,笑道:“别那么死板嘛!”
“可……”
“大家开心就好啦!”
“……”
宫主挑眉,似是来了兴致,从座上直起身子道:“行。”
严宗主笑着,又拍手高喊:“带上来。”
凌舟心情不是特别好,一手支额,脸上飘着两团红晕,不耐烦的睁眼看那闹哄人群。
锁环叮当,殿外寒气逼人,那人被待卫从门外拖过来。墨发散乱,衣冠破得不成样子,从肩膀滑落。一足腕被锁着,虽看不清脸,但从体形轮廓就可分辨出是个美人。
“哇……”有些修士轻叹出声,那人动了动,似是颤抖着,想挣开束缚,从乌黑的散发露出半截脖颈,凌舟看到了什么,目光一顿。
那只是一瞬而过,他也没想太多。席宾赞声一片,严宗主像是得到了宽慰,笑意更盛:“把他脸抬起来。”
凌舟本没想管那群人,只当他们娱乐。只淡淡瞥一眼,目光却怔住了。
那乱发之下,显出那人如昆仑瓷玉的面色,杏扬烟雨般的桃眸微吊却无神色,眼尾一枚小小的泪痣,似针扎的。五官轮廓分明,微张的薄唇喘息着,那张俊美迷离的脸庞论谁看了都容易想入非非。
沈暮云?!
凌舟猛然起身,手握紧拳,竟是惊骇至此。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还这副样子?!谁做的!
他如今完全无心思考这人为何活着,已是愤怒致极,手背青筋冒起,颤抖着。
谁做的?!
凌舟眼眶猩红,直瞪着被围着的沈暮云。
“不错……”宫主眯眼,拂着他那金丝凤尾服,饶有笑意地道。
沈暮云颤抖着,虽被擦拭过了,但衣袍后的伤疤依旧惊心动魄,他睁着无神的眸子,想爬起来,却是伤痛难忍。
“不、不要……”
他这一声很轻,没有人听到,沈暮云嘴角溢血,不住摇头。
“绝色美人啊!”赞叹不止,有人甚至蹲身,抬起他的下颌,仔细端详。
“不如让他跳个舞?”有些胆大的人提议,见宫主不阻止,严宗主指节泛起灵光,催动锁链,一阵剧痛上身,沈暮云呻吟出声,应声倒地,不住颤抖。
丧心病狂!
严宗主待要继续,倏忽被人以大力捏住手臂,力道几乎要捏碎他的骨腕。
回头,是凌舟如九尺玄冰般令人胆寒的眼神,似能于瞬间将他斩杀。严宗主吓了一跳,踉跄着:“凌、凌仙尊,你这是要干什么?”
凌舟似被刺痛,猛然松开他,愤到颤抖,他怒道:“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众人一愣,气氛尴尬时,严宗主陪笑道:“这不是就玩玩嘛……”
“就玩玩?!”
面对他的怒质,严宗主脸上笑容有点挂不住。面前是夜半竹笙的凌舟仙尊,天下无人不知。谁人不知他生气是什么后果?
冷风吹起他额前碎发,沈暮云是他师尊,任何人都没资格这么对他。凌舟心似被一通乱抓,心口剧痛。
凭什么,他们凭什么把那个高高在上的仙尊按在地上践踏!还当着他的面!
凌舟已不顾他们知不知道,眼眶有些湿润,他闭上眼。
“你们当真是……无耻至极!”凌舟面色极沉,宫主有意缓和,半响道:“凌舟……大家也是为了开心。”凌舟全然不顾,眸子狠狠捥了他一眼,竟连往日的敬重都不顾,宫主一噎。
众人沉默,沈暮云咳出鲜血,踉跄的站起,用手抹了一下唇。
“坏人……”
沈暮云眸间无神,也不知道对谁说。他似在看凌舟,凌舟被这目光一激,胸口愈痛。
“他是你什么人?仙尊这么激动……”严宗主开口道,语气中带了一丝审问。
凌舟顿了顿,忽的冷笑:“关你何事?”
“…………”
这一下来,严宗主颜面尽是扫地,老脸通红,怒不敢言。
“啊!他跑了!”有人惊呼,凌舟猛然回首,沈暮云赤着足,胡乱扯住衣袍,于茫茫雪色中踉跄奔逃。
他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凌舟双手握拳,睫毛颤动。
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