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孔泠三人没有多待,很快便下山了。青十九接到孔泠的密语传音:“不用三月,就一个月!你等着我的信!”
这是被灵山君给气着了。
青十九抱起衣摆随泥娃娃进了门,沿着阡陌往草屋走。喜服的衣摆又沉又大,他有些吃力,步伐格外慢,两个泥娃娃在前头蹦蹦跳跳,始终和他隔着三步的距离。
“明天新郎就能见到灵山君啦。”
草屋外头看起来破旧,里头却十分干净整洁,看上去空间不小,居然还有个浴室,用屏风隔着。约莫是有个拓展空间的阵法。
青十九左右看了看,指着窗边的榻:“我歇这儿可以吗?”
泥娃娃咕噜噜转了圈:“新郎睡这里做什么。睡床上呀,灵山君走前特地添了两床软被,说新郎身娇体贵,让新郎睡得好些。”
青十九盯着隔得不远的床,表情好似见到了虎狼。
两个泥娃娃又蹦跳地走了:“新郎可以歇一歇,我们去给新郎打水沐浴。”
待折腾完,青十九确实也累了,在泥娃娃的督促下滚上了床。
床上有主人家的味道,青十九别扭地抬起脑袋,僵了一阵后又支撑不住躺回去。
泥娃娃在床下问:“新郎睡不着吗。新郎要看书吗。”
青十九摇了摇脑袋,心想我大字不识,看什么书。
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次日青十九醒得极早,小春庄里被磨出的习惯,老仆总是起得早,起来就爱找事。
他从孔泠留下的乾坤袋中翻出一件外衫披上,出门洗漱,一出门,瞧见阡陌上立着个人。
那人似乎听见了动静,回身过来。青十九看清他的模样,微微发愣。
他从前在孔雀府,见过不少大族的公子姑娘,没有哪个人的容貌能比得上面前这个年轻人,孔泠同他站一起,也要逊色三分。
年轻人闭着眼,露出个春风和煦的笑:“你起得这么早?我钓了鱼,要喝鱼汤吗?”
半个时辰后。
青十九抱膝坐在桌边,鬼鬼祟祟地打量年轻人忙碌的背影,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灵山君?这是灵山君?灵山君不是个凡人老叟吗?据传他牙都掉得不剩几颗了!
两个泥娃娃堆在灶边玩,灵山君温声道:“再玩要变瓷娃娃了,去夫人那里。”
泥娃娃欢快地滚了过来,平直地叫:“夫人。夫人。”
青十九露出个僵硬的笑,抬手摸了下发红的耳垂。
灵山君将炖好的鱼汤端上来,摆在桌面正中。他的确眼盲,却似常人一般行动自如,连给鱼汤添料都分得一清二楚。
二人安静地用了一顿早饭,青十九起身欲消食,被灵山君叫住了。
“我昨日去了梧桐宫,向凤凰讨了一坛凤栖花酒。听闻你们灵禽一族的合卺酒是用凤栖花并福寿果酿的,我地里的福寿果没熟,来不及,只能去梧桐宫讨酒了。”
原是这样。
其实并不用灵山君如此劳动,孔雀府什么都备好了,区区一坛子凤栖花酒,小春庄树下埋着不少。
青十九轻轻地“嗯”了声。
灵山君极爱重他地里的奇花异果,饭后便拿上锄头和草帽,身后缀着两个泥娃娃,往屋后去了。
青十九目送他去,又在屋前的阡陌上转了一圈,打量灵山君的宝贝。每块田地里种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甚至连土都不一样。青十九一连路过三块田,一块是水,一块是土,最后一块,竟是熔岩。
青十九好奇地蹲下,细细打量起这一地熔岩。
他幼年便进了孔雀府,见识少,对这些奇特的东西自然格外好奇。
细看才发现熔岩之上竟有东西在缓慢游移,只是它过于细小,又同这熔岩一般颜色,不费神当真发现不了。
身后突然出现个声音:“这是鬼道的盲蔓,你不要靠得太近,它很凶的。”
灵山君不知何时过来了。
两个泥娃娃跟在他身后强调:“很凶的。”
灵山君穿着泛黄老旧的短褐,从青十九身边走过,留下一缕草木香。
青十九蹦出个念头:和他枕上的味道一样。
很快又转念:我在想什么?!
他定了定神,发现灵山君走进了隔壁的水田,手脚的衣物都卷到关节往上,正弯腰摸索着什么。
青十九看了会儿,灵山君似乎什么也没摸到,便小声问:“你在找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像是等他这句话许久,灵山君接得很快:“好啊。”
青十九将外衫脱了。外衫是孔泠留下的,都是用的最好的料,款式又是孔雀一族贯爱的华美,实在不适合干活。
他卷起裤脚,看见面前灵山君递来的手,犹豫了下,用指尖轻轻捏住了,怎料灵山君五指一圈,将他整只手都纳入掌心。
青十九僵住。
灵山君将他带入水中,便松开了手。水将将没过膝,青十九卷袖子低头看,水面轻荡,扭曲了二人的影。
“……你在找什么?”
灵山君道:“鲛丝。”
这话说出的同时,青十九突然惊叫一声,往旁边急退两步,眼看要栽倒了,被灵山君一把捞住。
他惊魂未定:“什么……东西?”
有什么蹭着他的腿滑了过去,冷冰冰的,有点粗糙。
“不要怕。”灵山君的声音贴着耳朵,气息轻柔湿润,“是鲛人。”
青十九猛然反应过来,他正被灵山君圈着,整个人几乎都倚在他身上,因为个头有差,灵山君的唇刚好就落在他耳尖。
青十九头皮发麻,动静更大地弹了出去。
灵山君笑眯眯的,也不言语。
青十九掩饰地低下头,正好和露面的鲛人眼对眼。鲛人看起来年纪不大,露出的半身是银白的,嘴藏在水下吐泡泡。
“他叫小鱼。”灵山君道,“三年前我在临渊海救的,此后就一直跟着我了。”
青十九听过临渊海,据说是龙宫的所在,离云中很远。他自幼在孔雀府长大,困在那一亩三分地,对海的概念模糊,只知比湖要大。
小鱼潜入了水里,鱼尾一晃而过,也是银白的。他很快又浮上来,掌心托着一颗珍珠,散发着微微华光。
灵山君实在不像个盲人,小鱼一张手他便道:“小鱼给你的见面礼。”
“这颗珍珠是‘鲛人泪’,很稀有,鲛人一生也难有一颗。”灵山君从小鱼掌心拿起那颗珍珠,递给青十九,“小鱼很喜欢你。”
太贵重了。
鲛人泪稀有,云中大族趋之若鹜,孔雀大人前年才得一颗,镶在了头冠正中。
青十九不知该不该接。灵山君轻声道:“没事的,我也有一颗。小鱼体质特殊,产出的珍珠颗颗都是鲛人泪,拿着当弹珠玩。”
青十九惊讶地眨眨眼,接过鲛人泪,心想这体质真是天生撞财运。
灵山君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弯腰捞了一把,捞出一掌心散发着华光的珍珠。
青十九的目光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他伸手,将垂坠的一根银丝从灵山君手中抽了出来。
灵山君道:“鲛丝。”
青十九将那根鲛丝堆在掌心,用手指搓了搓:“这有什么用吗?”
灵山君道:“给你织床新被子。”
青十九不太懂,但觉着灵山君十分厉害,称得上多才多艺。虽不是云中大族喜欢的那种多才多艺。
入夜。
青十九坐在榻上,手边桌面摆着一坛子酒,并两只杯。
婚礼的其他步骤都被省略了,灵山君的意思是喝了合卺酒就算礼成,二人就是正正经经的夫妻了。
青十九不知这是不是人间的婚嫁规矩,他按住胃,有些紧张过头。
这一日相处,青十九对灵山君的印象很好,可以说,他没遇见过比灵山君还好的人。
正想着,屏风后就转了个灵山君出来。他一头乌发湿漉漉地散着,额上溜下一缕,垂在眼尾,更衬得肤白。
青十九一时被美色迷住了眼。
灵山君问:“会喝酒吗?”
他拆开凤栖花酒的泥封,给两只杯倒满酒。
酒香四溢。
青十九垂目看着递到眼前的杯。
酒杯是砂红色,灵山君的手指细长白净,握杯的姿势十分漂亮。
二人心情各异地喝了合卺酒。
泥娃娃在脚边欢呼:“礼成。”
只是那声音一如往常没有高低起伏,僵硬得没有情绪。
灵山君问:“还喝吗?”
青十九点点头,又突然想起灵山君眼盲,便道:“再喝一杯就好。”
青十九酒量不深,从前在孔雀府做事得时刻清醒,少有放纵时候。如今只喝了两杯,就倒在桌上睡得人事不知。
灵山君坐在另一侧自斟自饮,待把一坛子酒都喝净了,才慢条斯理地收拾桌面。
“拿出去。”
两个泥娃娃顶着空酒坛和酒杯走了。
青十九呼吸匀顺,灵山君在侧坐了一会儿,伸手虚覆在他脸上,掌心散出青色微光。
微光散去,竟是变回原本的模样,大约是饮了酒的原因,眼尾洇着薄红,唇珠红润。
“这模样倒是比孔泠顺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