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他们都不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七天了。
两个人都不过是在一副空荡荡的躯体里借着那点可怜的执念苟延残喘,一个拼了命的想解脱,一个死也不放手。过往的爱恨蛰伏在身体深处如蚁噬骨,渐渐把仅存的理智也全部啃食干净,只余下无止境的痴缠、拉扯、消耗、折磨。许曳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从里面开始全坏了,碎成一小片一小片,碰一下就要稀里哗啦垮下来。
——世界是一座巨大的疯人院。
许曳说不出这么高级的话,这是在宁觉辰那些花花绿绿的杂志里看来的。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讨厌语文,看着整页整页密密麻麻的字就头晕眼花。他逼着自己看下去,这么久了就记住这一句。世界是一座巨大的疯人院,可你是疗救我的解药。
这世上谁不是病人?许曳想他自己就属于病入膏肓救无可救的那种,如今全靠宁觉辰这味药吊着续命。
宁觉辰的脾气变得很古怪,许曳有时候分不清他是在一脸天真地说胡话还是故意换着法子气自己。宁觉辰刻意模仿陆觉岚的表情,学陆觉岚讲话,用尽所有能够刺伤许曳的刻薄句子。
许曳只是无奈地笑:“别闹了辰辰,不好玩。”宁觉辰失望地扁了扁嘴,很认真地问他:“为什么啊?我学得,不像吗?”许曳指了指脸上的贴着的胶布:“陆觉岚会直接上来揍我。”
他眉骨上的破口已经结痂了,颧骨那儿青了一块,身上还有一堆七七八八的淤伤,有的是陆觉岚的成果,有的是前几天和找上门的仇晖干架留下的,——许曳不愿意在宁觉辰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有时候宁觉辰连着几顿不吃饭不喝水,许曳气急了就捏着他的腮启开牙关强灌进去。宁觉辰一边撕心裂肺地咳一边口不择言地挑衅:“许曳你是不是,有病啊?这么,喜欢,给人喂饭?一个植物人,还不够你发挥,不够你施展是吧?”
许曳竭力压着心头的火,伸手把他嘴角的油渍和水迹擦干净:“你不用故意说这种话激我,我不会生气的。”宁觉辰冷笑,一挥手把桌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杯子碟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许曳一言不发地把碎片和食物残渣收拾干净,然后再盛一份新的端过来:“你自己吃还是我帮你?”
有时候宁觉辰一句话也不说,就连呼吸都变得很轻很浅,只是表情木然地躺在床上,失神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许曳也跟丢了魂儿一样,坐在床边紧紧抓住他的手,好像要摸着他的脉搏才能安心:“辰辰,和我说说话好吗?”宁觉辰只当没听见,继续保持着这种放空的状态,或者干脆翻过身留给许曳一个背影。
这是他还清醒的时候,到后面几天才是真的神志不清了。那天许曳一回去就听到屋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放下东西走过去,看到宁觉辰坐在床上,低着头用力抠着手上的镣铐往外推。许曳太阳穴猛地一抽,一时没忍住直接踹在门上。
宁觉辰被这响声惊得一抖,瞪大眼睛转头看过来,挂在眼角的泪水像慢镜头一样顺着脸颊缓缓滚了下来。许曳呆了一下,好像那滴眼泪直接烫进他心底去了。宁觉辰用左手托着右手的手肘晃了晃,一边哭一边细声细气地说:“曳哥,好疼啊。”
许曳已经习惯了这几天宁觉辰话里带刺、句句伤人的样子,一时竟然觉得难以面对。他拿了药箱过来,沉默着把镣铐解开。
宁觉辰左手的指头通红一片,食指的指甲断了一截,里面粉红色的软肉翻出来,血迹半干在指尖上,已经凝成暗红的硬块。右手腕上有一圈红色的擦伤,是镣铐反复摩擦反复剐蹭留下的。
许曳托着宁觉辰的手,先把血迹擦干净,然后用棉签蘸着酒精消毒。应该挺疼的,宁觉辰的手一直在他手心里颤啊颤,眼泪也一直掉,掉得许曳也跟着眼角发酸。上完药宁觉辰想把手抽回去,结果才刚动了一下就被许曳扣着手指拉住。
锁链的声音响起来,宁觉辰的脸色一下就白了:“可以,不锁吗?我会,听话的。”许曳只当他是变着法子想要逃,换种装乖卖惨的方式,于是心里刚涌起的那一点热意又凉透了:“不可以,因为你不相信我,所以我也不相信你。”镣铐“咔”的一声锁上,宁觉辰小声说了一句:“很疼的。”
一个人居然能在几天时间里暴瘦这么多,宁觉辰的手腕在宽大的铐子里荡来荡去,细得吓人。许曳抓紧他的右手,在镣铐里圈裹了两层纱布。
发现事情不对是再往后的一天,宁觉辰用力甩着镣铐看起来很急:“曳哥,你看到,这个的钥匙了吗?”许曳不知道他这又是什么剧本,长久以来累积的疲惫已经压得他无法呼吸:“辰辰,真的别闹了,我很累了……”
宁觉辰点了点头,马上停下手不闹腾了:“你刚刚,去哪里了啊?我想去找你,可是这个东西,把我锁住了,我走不了。”许曳叹了口气:“医院。你觉得我还能去哪儿?”宁觉辰又点了点头:“有谁生病了吗?明天,也要去吗?”
许曳这次是用上了所有的耐性:“你到底想说什么?辰辰,我快坚持不下去了,别这么玩了好吗。”宁觉辰明显往后瑟缩了一下,锁链随着他的动作丁零当啷一阵乱响,等静下来以后他才怯生生地开口:“如果这个弄开了,我可以跟着你,一起吗?我不想,一个人。这里,不认识。”
许曳突然意识到宁觉辰是认真的,不是在做戏,是真的忘了糊涂了想不清楚了,他有种脊背发凉的感觉:“辰辰……”宁觉辰拧着眉低头一门心思抠弄着金属铐子,昨天包好的伤口又全崩开了:“你等我一下,很快的。真的,不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