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于韫动了一下,幅度很小,沈照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立马收紧了手。于韫吓得屏住呼吸,闭眼装睡,忐忑不安地听了许久沈照平稳的呼吸声,直至确定他真的没醒,才小心翼翼地睁眼。
厚重的窗帘遮挡着外面的光线,卧室依旧晦暗不明,目之所及全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暗灰色滤镜。
于韫安静地看着沈照的睡颜,眼里不知蕴含着什么情绪。
眼前的人头发似乎长长了些,睡了一晚上,一小撮毛乱糟糟地竖了出来,小孩似的,配上他那张硬朗的脸,有种奇特的反差感。
于韫缓缓从沈照怀里抽出一只手,下意识地想要抚平那撮毛,却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停住了。
五指慢慢收紧,于韫无声地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挪动身体,在不吵醒沈照的前提下将自己转过身去。
枕头底下压着手机,于韫内心惴惴,手指贴着床单,极其缓慢地往里推进。
事实上,确切的位置他已经记不清了,手伸进去的地方空空如也。尽管这么大个东西找起来并不难,但由于怕弄醒身后的人,于韫还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正当他快要将手机拿出来的时候,沈照突然靠了过来,贴着他的后颈,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
于韫立马停住所有动作,等了一会儿没见沈照有其他反应,于是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解锁,看了眼时间。
“不到六点。”于韫答。
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沈照又把人往自己怀里拢了拢,十分自然地在于韫后颈上亲了一口:“再多睡会儿。”
于韫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按灭手机,放至枕头边上,闭上双眼。
最新一条通话记录显示,通话时长13:06。
那人听到了。
谢明辉收到于韫短信的时候,是在一座酒吧。
劲歌热舞、灯红酒绿,无数陌生的男男女女在这里尽情挥洒汗水,紫醉金迷、畅快肆意。
扎着高马尾画着浓重欧美妆的女人瞥了几眼旁边的卡座,心不在焉地跟着旋律扭了几下,从舞池中央退出。
“哟,谢少,这是又有新欢了?”女人喝了一口桌上的酒,找了个空位坐下,“一晚上看几遍手机了?是被哪只小狐狸勾了魂了?”
谢明辉收起手机,抿了口酒,笑而不语。
于韫不是狐狸,可勾人却是真的。
上次一面,谢明辉就对这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见过惨遭变故一蹶不振的,也见过对命运不公愤愤不平的,却唯独没见过于韫这样的。
他太安静了,安静到有些冷漠,仿佛看待任何事情都像是一个旁观者。
冷静而又孤僻,喜怒不形于色,不得不说,这种性格很能勾起人的探究欲,哪怕只是想从那张脸上看到一些不一样的表情。
谢明辉曾经试探过于韫几次,但每条短信都石沉大海,再有耐心的人也禁不住这样的冷遇。对谢明辉这种人来说,自己已经给足了于韫面子,屡次三番被忽视,是对方不知好歹。
本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谢明辉求而不得也不想追究什么,没想到岑寂了大半个月之后,于韫却给了他这样一个石破天惊的开场。
“抱歉,昨天晚上不小心蹭到了手机,你没听到什么吧?”这是于韫今晚主动给他发的信息。
这条短信还是有一些意思在的,谢明辉发给他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在大半个月之前,要如何不小心才能蹭到这样一个号码谢明辉不得而知,再加上这个电话接通之后传过来的内容实在太过震撼,于韫自己不可能不知道,能沉住气这会儿才给他发短信,谢明辉倒真想看看于韫想干什么。
其实于韫不在乎谢明辉到底接没接到电话或是有没有听到内容,他只需要一个跟人再次说上话的契机,如果能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那更好不过。
不得不说,于韫赌赢了。
一想到昨晚听到的那一声声隐忍而又痛苦的呻吟,谢明辉就没法对于韫的短信视而不见。
这感觉就像心底被偷偷埋下一颗种子,它会随着时间的积累慢慢发芽、成长,你越是回想,藤蔓就越加丰满,密密麻麻在心底疯狂蔓延。
他太想看到于韫这样子的人被压在身下是什么样子了。
“我想,该听的都听到了。”谢明辉回复道。
过了很久,他都没再收到新信息,尽管一晚上都装作十分漫不经心的样子,可他时不时瞟一眼手机的动作还是出卖了他。
“连我都不愿说了吗?”女人见他讳莫如深的样子,端起酒杯靠了过去。
“你?”谢明辉抿了一口她手中的酒,揽过她的腰用力掐了一把,“你连玩都不给我玩,凭什么认为我什么事都要和你说?”
“你那套我可吃不消,”女人佯装生气,在他胸口点了一下,“再说,有句歌词唱的好,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不是吗?”
“你知道的,我可不吃欲擒故纵这一套,”谢明辉笑着推开她,“现在,我找到了比你更有趣的东西。”
女人脸色稍稍一变,只一瞬,又恢复刚刚的媚态:“你可真是太无情了,那我就提前祝他(她)好运咯。”
谢明辉还想说些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震动了起来。
取出,看了眼来电显示,谢明辉面露喜色:“抱歉,我去接个电话。”
“是那只勾魂的小狐狸?”女人打趣道。
“不,”谢明辉摇头,“是只孤傲的猫。”
手机响了很久都没挂,谢明辉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才按下接听键。
等了好一会儿,对面传来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喂?你好,我是于韫。”
很官方、很正式的开头,听上去就是他的风格,但让谢明辉意外的是,他会直接打电话过来。
“你好,请问于医生有什么事吗?”谢明辉故意道。
对面又是一阵长时间的静默,再开口时,语气中带了些许犹豫与不安:“……昨天晚上的事我很抱歉。”
“所以呢?”谢明辉反问了一句,稍稍压低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下显得格外暧昧,“你准备怎么道歉?”
“……请你吃顿饭,怎么样?”于韫说。
谢明辉顿了一下,笑道:“其实这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你考虑好了吗?”
于韫手一紧,没直接回答,而是深吸一口气,问道:“你真能帮我离开他吗?”
“当然。”
挂完电话,于韫眼神倏然冰冷,静静看着手机出神,不知在思索什么。
H市xx疗养院。
女人依旧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监护仪器机械性地运转,发出节律单调的“滴滴”声,周而复始,毫无波澜。
沈照已经有快两个月没来了。
其实无论是两个月还是两年,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差。
距离那场车祸已经十几年了,他也禁锢了于韫六年,所有的侥幸与希冀全在这三千多个日日夜夜中被消磨殆尽,沈照已经不再相信什么奇迹。
例行给病床上的人翻了翻身子,沈照从卫生间拧了块毛巾出来,坐到床旁。
“妈……”沈照叫了一声,声音发紧,眼里似有愧疚,“我这次来是有事和你说。”
窗外风吹叶落,枝丫“簌簌”摇动,晚秋的季节让一切都显得有些落魄与萧条。清洁工人拖着扫帚,“刷刷”几下将路边枯叶全部规整,倒进垃圾车,只有草坪与矮灌木丛上的几片还在风中瑟瑟发抖。
总归,有部分落叶是要归根的。
沈照拉着母亲的手,温热的毛巾擦拭过每一根手指,温柔细致,小心翼翼。
“我……”或许是太久没说掏心窝子的话,也可能仅仅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沈照顿了很久,然后握住母亲的手放至脸侧,一个极为依赖的动作,“妈,对不起,我想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这个人你认识的,”沈照犹豫了一下,“……是于韫。”
明知道注定不会有回应,沈照却还是想在第一时间和这个女人说。
“很可笑吧,”沈照自嘲地笑了笑,“喜欢男人就算了,还是自己的哥哥,您如果醒着,肯定会想打死我……”
这些天,沈照想了很多,他以前总说不清对于韫是什么感觉。
恨吗?或许有过。如果不是因为他,于安清不会死,母亲也不会成为植物人,自己不会一夕之间失去两个最重要的亲人。若不是沈延汝还健在,他现在的境遇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沈照直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明明在沈家呆了两年都好好的,于韫为什么要在高考前几天失踪,又为什么在得知于安清的死讯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坐上考场。
自于安清接他回来,除了自己一开始不待见他给他下过绊子,沈家上下从来没亏待过于韫,甚至于最后为了找他,自己父母付出了一死一伤的惨痛代价。
于韫这般铁石心肠,在沈照眼里,活脱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报复的方法有很多种,损人健康,毁人前途,可沈照偏偏选择了这种把自己也拖下水的方法。
他做过很多偏激的事,可于韫就像一潭深水,冷漠却不反击,扔向他的石头无论有多尖锐都会沉入水底,仿佛所有加诸在他身上的伤害都能被他完全包容。
时间越久,沈照的恨意就越被磨平,久而久之便开始在意起这个寡淡无趣的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变的,等到他突然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了。
或许,一开始报复就只是个借口,自己不过是想要找个理由把人留在身边罢了。
沈照叹了口气,声音有些苦涩:“就算你醒着,我想我应该也会说的。尽管、尽管他害你变成这样,可是我做不到了……我以前打过他,骂过他,强迫过他,侮辱过他,甚至还拿他母亲威胁过他,我不允许他出省读书,也不允许他出H市工作,我在他眉上磕了一道疤,一辈子都褪不掉了……已经够了,妈,我不恨他了……我想和他过一辈子……”
“不过,应该没有人会同意吧,就连他、就连他也不同意……”沈照苦笑一声,“正常人都不会同意吧,现在想想,我以前对他做的真不是人事……”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沈照立马整了整情绪。
“哟,你又来了啊?好久不见了。”责任护士过来换药,看见沈照便和他打了声招呼。
“啊……”沈照抬头,怔怔应了声,“就快走了,劳烦你们照顾了。”
“哎,”护士叹了口气,“客气什么,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难得你这么多年你还有这份心。”
沈照沉默不语,给她搭了把手。
整个过程很快,护士收好东西笑道:“你再多来几次,我的活你都要学会啦。”
沈照摇头:“我不懂这个,你们专业。”
护士“哈哈”笑了两声,打趣着出去了,病房一下子又陷入岑寂。
沈照替母亲拢了拢被子,直身看着她。
过了很久,他突然很轻地道了声“对不起”。
“我想做的事,不需要任何人同意。”沈照说。
当他开车出来的时候,严承正好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是有事想问问他,约他一起吃个饭。沈照下意识就想拒绝,突然想到于韫和他说过今晚科里聚餐,于是便答应了。
街边的树秃了大半,灰溜溜,死气沉沉的,随处可见的“扫黑除恶”、“严管枪支弹药”、“创建无黑城市”之类的大红横幅倒是鲜艳夺目。
沈照不知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于韫说科里聚餐是骗沈照的。
自那天和谢明辉通过电话之后,于韫又把人晾了好几天。一来是工作比较忙, 二来沈照也黏得紧,直到今天他才找到机会请谢明辉吃饭。
地点是一家颇有名气的潮汕牛肉火锅店,店面不大,口碑却很好,环境相当不错。
于韫提前了十五分钟去的,点好了汤底以及来这家店必点的几个菜。
来的时候,于韫穿了件枪灰色长风衣,既显瘦又显高,一双腿在风衣底下又直又长,身材比例极好,再加上那张端正俊秀的脸,一进门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您、您好,”一旁的服务员红着脸上前,指了指旁边的自助区,“本店水果、小菜不限量,等待期间您可以多拿点……”
“多拿点?”于韫有些懵,随口反问了一句。
“不是不是,”服务员忙摇头,紧张得舌头都快打结了,“我、我的意思是,您现在可以去拿,不限量的……”
于韫看了一下自助区,又看了下眼前有些窘迫的服务员,心想这可能关系到人家的业绩,于是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
“嗯嗯。”服务员猛点了两下头,内心抑制不住地激动。
见她一直在附近不走,于韫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于是脱了外套,走向自助区。
实际上,于韫不喜欢一切自助。在他的认知里,自助虽然量多但品质参差不齐,如果仅仅是为了花更少的钱把自己吃撑,那么这种行为就显得很没有意义。
于韫在这边逛了半天,没有想拿的欲望,回头看了眼刚刚的服务员,发现她正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
随便拿点吧,于韫想。
就在动手拿碟子的时候,于韫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盯着那盘盐水花生看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