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岁喜从少年时就对桓家少爷有一种病态的迷恋,少爷长得好,读书好,待自己更好。少爷总是眯着眼睛慢条斯理的说话,瞅人的眼神那么专注温柔,少爷每次从族学回来,总会在温书时把功课给自己细细的讲上一讲。少爷说要识字,识字才能读好读通圣贤书,读圣贤书才能明理。少爷说做人当君子,君子当如竹,茂林修竹,临风不折。少爷总是拿很多好吃的给自己,说多吃才能长好身体,等我们岁喜都长大成人,跟着少爷离开怀远城去闯荡天下,做一番经天纬地的大事业出来。岁喜并不懂什么是大事业,只是知道自己要做好少爷吩咐的事情就好,跟着少爷准没错。岁喜童年所有美好的记忆,仿佛都与少爷有关。
他岁喜现在早已经名就功成,在偌大的上海滩创下了一方天地,方公馆所在,极尽繁华门庭若市,一眼就可以看到黄浦江,岁喜最爱站在小楼阳台远眺,仿佛整座申城都被自己踩在脚下。据说这上海,曾经是春申君黄歇的封地,那姓黄的也曾为相做宰,名扬天下,最繁华处也有门客三千。
“而今我也不差。”他不禁得意的想,在这混乱的世道里,他穷尽心智,历经了多少凶险,才能左右逢源,又做了多少算计,才能在这虎踞龙盘之地谋得一席。他不再是怀远乡下的穷小子,仰慕着少爷的小奴才方岁喜,而是沪上闻人,申江名流方绥熙。上海大亨方绥熙门下弟子何止三千。他不止得到了心心念念的权势名利,财富地位,还得到了桓家少爷。如今俩人地位颠倒,桓圳要依靠自己在这乱世中苟活,每次想到这,他就有种战栗的兴奋。
“少爷,把你的眼神收一收,要是惹得我不高兴,受苦的可是你自己。”用卑微的语气说尽恶毒的言语,岁喜现在总是喜欢这样逗弄桓圳。像一只狡猾阴险的大猫,捉住了孱弱的小鼠却不急于马上吃掉,要来来回回把玩戏弄许久。直到那小老鼠已经惊惧迷茫的认了命,不再抵抗挣扎,大猫才心满意足的拆吃入腹。吃完之后还要边舔着爪子边回味,小鼠臣服的宛转姿态在大猫眼里总是莫名瑰丽,让人不由心悸。
桓圳今年堪堪三十岁,却满脸倦容瞧起来疲惫沧桑。眼角处已经有明显的皱纹,眼睑下泪沟很深。他已经很少有自己的情绪,大多数时间都把思绪放空,由得岁喜在他身上耸动,情事一旦成了单方面的宣泄,一方固然是南风熏暖霞光旖旎,另一方却是凛冬奄奄心如死灰。桓圳只觉得夜夜深陷在五彩斑斓的狰狞天地中,年少的雄心抱负,也随着这如琢如磨的日子一点点消散殆尽。
每次看到桓圳冷漠的用眼尾余光扫向他,岁喜都有要把桓圳按在床上扒个精光的冲动,他极不喜欢桓圳这倨傲的态度,好像无论处在何等境遇里,他还是那个高不可攀的少爷,桓圳的心里和眼里从来都没有他的位置,仿佛自己还是那个怀远乡下既没有主意又没见识的小子,只会围着他的少爷乱转。
“你什么时候能学得聪明一点儿,讨我的欢心,就像以前我对你那样。”
他俯下身子,情不自禁碰了下桓圳的脸,又想要帮他整理贴在额头的碎发,桓圳却仿佛受了惊吓一般,瑟缩着偏了偏头,要躲过岁喜的触碰。
桓圳垂眸收好厌恶的表情,然后然后缄默而固执的和岁喜对峙。桓圳这会唇色已接近透明,眼神涣散,浑身湿透,像打水里过了个来回。他并不很抬起头,视线放空,仿佛对着空气在说话,轻轻的闷闷的问了一句:“你究竟何时才肯放我归乡。”
“你敢同我说这些?”岁喜面上似乎还带着笑意,声音却已经阴冷下来。桓圳不经意的一句话,彻底触动了岁喜那根歇斯底里的神经线,岁喜脸上的肌肉狠狠一抽,朝着桓圳嘶吼:“你又在想着那个杂碎,你还在念着他,早晚有一天,我要他死在我的手里,一定。”
没有岁喜想见到的情绪崩溃,桓圳永远是那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嘴角甚至泛起一丝挑衅又不屑的笑意,"你俩谁死谁活,与我何干。要是不小心都死了,我索性把你们埋在一起。"
“很好呀,我们少爷还是这么刻薄。想出去,你别做梦了,”岁喜手上猝然发力,把桓圳从床上拽了起来,又狠狠的甩在了地上。桓圳的头撞到桌角,眉梢划破一道口子,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洒在月白色丝绸睡衣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岁喜扯着桓圳的头发,强迫他扬起下颌同自己亲吻。
“你真该看看你自己现在这副鬼样子,杨元秋再见到你,你觉得他还会喜欢你吗?瞅瞅你这一脸的烟容,少爷,除了我,还有谁会不嫌弃你。你是我的,哪里都不许去。”
“你真是个疯子。”桓圳无力的闭上了眼睛,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这态度彻底激怒了岁喜。啪的一声,岁喜狠狠抽了桓圳一个耳光,把桓圳打的偏过脸去。额角的鲜血和唇角的汇在了一起,岁喜蹲下来,手指冰凉,抚在桓圳红肿的脸上,“少爷,我警告你,你敢不听话,私自跑出去,我就挑断你的脚筋。你被日本人打碎的膝盖,我可以找西洋医生帮你修复好。可脚筋要是被我挑了出来,你这辈子可就只能躺在床上,任我弄了。”
“若是哪天我死了呢,难不成你还要把我困在这腐烂发臭?”
“没关系的,少爷。哪天你死在了我身边,也算是有始有终。”
岁喜快意的看着桓圳失神的脸,那脸色是灰败的颓然,一瞬间,他神情恍惚,好似有些伤心。他抱起桓圳,把他轻轻放在床上,说:“我去叫人来给你裹伤,烧烟。”桓圳并不搭话,只是拽了被子把自己盖住。用沉默来粉饰太平。桓圳本来是个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性格,如今他好像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每天大部分时间不是躺在榻上烧烟,就是呆坐在卧室的沙发上,对着窗外一直看。就好像这么看的久了,自己也能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