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别怕。”
嫣红血珠顺着鲜绿叶茎滚落,啪嗒碎散,一手黏稠。
大张重叠的惨绿色阔叶从四面八方延伸而来,压抑在头顶似要将人埋葬,唯有一方能看见光的空缺,露出一张白皙的脸。
暮光幽暗,在他漆黑眼珠上折射出一大一小两点亮光,他往前踩了一步,茎叶发出断裂的微响,在幽静林中清晰可闻。那张美色四溢的脸上浮现深重的忧虑,惹得人心脏跟随揪紧。
“别怕。”他说,“哥哥拉你上来。”
一缕刺眼日光突然照入,暗色梦境碎裂消失。
“越哥。”是助理方木木的声音,“越哥别睡了,再坚持一会,拍完这几场就可以走了。”
睁眼先看到了戴黑口罩的女人,手里拿着最大号的散粉刷,歪头对着他端详。
“可以了。”她把定妆粉盒的盖子关上,闭合时发出清脆的啪声。
听到这一声,薛越彻底清醒过来,他居然在上妆的时候睡着了。
方木木是只长得傻乎乎的beta,时常戴个小帽子挂个小挎包站着发呆,见到他的第一天,薛越就赏了他一个万分贴切的绰号:方木头。他用两只手提着件近两米长的血缎披风,上有银线手工绣成大片连珠狩猎纹,造价不菲,领子还缝一圈雪白兔子毛,十分保暖。
“今天气温都接近40度了,穿这种戏服真是要人命。”他忽然压低声音,“刚刚我听到邱思竹在和夏导抱怨,怎么也不肯穿披风,夏导好像随他了,要不我们也不穿了吧?”
连续数日高温,剧组都快被烤焦在影视城的宫墙里了,偏偏剧情拍到冬季,戏服一件比一件厚。薛越尚在回忆梦境中那张脸,耳边话全成风呼过,倏地想起什么,他唇边勾起抹笑,粉红舌尖轻轻舔过,闪瞬即逝的邪魅。
方木木擦了擦眼,他刚刚是看错了?
镜头里的薛越,与生俱来王者气场,可能是沾了眼下这幅扮相的光:大火古装剧《图凰2》的男二号,是位嗜爱红色的反派皇子,珠冠在顶,华袍加身,往金殿里一站,众人差点跪倒高呼参见殿下。
可这仅限于镜头里,脱下戏服,薛越是个礼貌和善的后辈,常被导演夸乖巧肯学。《图凰》第一部播出时,他靠通身邪气的反派角色一炮而红,采访现场面对记者提问,却笑得像只刚出窝的狗狗,戏里戏外巨大反差迅速为他圈粉,「最凶小奶狗」的外号深入人心。
出道二周年刚过,他的照片登上了最权威娱乐杂志的封面,在全网投票中被选为「最令人无法拒绝的alpha」第一位,年度「最帅气十张面孔」第一位,实时明星人气榜以绝对优势霸占榜首。
短短两年时间,他红到什么地步?曾有个十八线小演员在微博分享片场日常,有张自拍不小心拍到从身后路过的薛越,立马登上热搜,白涨一大波粉丝。
薛越,当之无愧的顶流,虽然在演男二。有个娱乐节目主持人评价,他能快速爆红,完美得挑不出毛病的脸和气质立首功,而后便是在《图凰》中表现出的精湛演技,硬生生将一个反派的光芒演得盖过主角。当然,更多的评价是,薛越身后有大金主,否则怎么可能爬得这么快?
两年时间站上令无数艺人眼红的位置,而且他才20岁,招人眼红是必然的,但金主一说,不敢苟同。方木木暗自庆幸,当初随便跟的艺人,居然发展得这么好,别的不说,工资是真的高。想到工资,他看向薛越的眼神更加热烈了些,“越哥,你刚刚有在听吗?”
空气炙热得似乎来点火星就要燃烧,薛越口气略显冷淡,“嗯。”
“那咱们也不披了?等下得去太阳底下拍呢。”
薛越终于转头望了一眼那件披风,伸手过去,“拿来。”
大红厚绒披风,入手分量十足。alpha天生骨架高大,薛越还好,不多不少188cm,披风上身,镶白毛的边缘拖曳到地面,方木木赶紧给捞起来抱在怀里,免得被踩到。
两人一前一后,刚踏出化妆间,一柄银光闪闪的道具剑舞到了眼前,翻起一股微风,掀得他鬓角垂下的头发荡起几丝。
剑势立止,长剑另一端握在深蓝披风的贵公子手中,以娴熟的招式收回。那人抬眼看过来,视线相接,薛越感觉有一串冰棱直直扎过来,连带燥热的空气都冷下去三分。
“抱歉。”他的语气如眼神一样冷,转身将长剑扔给旁边穿西装的人,无任何逗留地朝旁走去。那里站着《图凰》的导演夏湛,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裤管卷到膝盖,拿剧本当扇子扇着风,毫不吝惜地夸奖,“好身手。”
“越哥?”方木木伸手在他面前比划几下,“你是看呆了吗?”
薛越猛地回神。那张冰冷的脸,逐渐与恍惚梦境中的脸重叠,让他有种分不清到底哪边才是梦的错觉。
“方木头——”他开口,还没开始说,方木木眼睛刷地亮了。
“我知道!你想问我那是谁对不对?”
并不是,但方木木已经兴奋地讲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刚刚特意去打听过了。”他靠近,用手拢住嘴巴,“那就是MYU娱乐的阮总阮昀柊。”
MYU娱乐,亚太三大娱乐公司之一,阮昀柊三个字,在圈内的知名程度不亚于当红明星,据说现今无法超越的几位国际大牌,全是他一手捧红。被他挑中的人,必定倾尽MYU的力量扶持,圈内从十八线到一线,从omega到beta,想爬他床的艺人数不胜数。
但他的背景远不止MYU总裁这么简单,提起阮家,普通民众也肃然起敬。祖上三代在军方担任要职,代代有人为国牺牲,他的父亲是因伤退役的前总司令,他还有个年幼两岁的弟弟,上个月刚被破格提拔为空军少将。
天气真热,薛越拿袖子扇了扇。他的木头助理在这时是极为机灵的,忙不迭地从小挎包掏出小风扇给他举着吹,“早听说阮总看上了《图凰2》里的一个角色,没想到真的来客串了,他从不吝啬捧新人,邱思竹就是他捧红的,等下和你有对戏呢,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薛越低头轻笑,“打招呼而已,会有机会的。”
又是带几丝邪气的笑,这次方木木看得千真万切。从刚刚开始,他就觉得今天的薛越和往常不大一样,比如在往常,如果他提议去和某个大人物打招呼,得到的答案一定是无言拒绝。
他挠头,“那你记得一定别碰到他,他有洁癖的,上次有个演员抓了他的手,当场被卸下一条胳膊。”
“这么凶?”美人不好惹啊。
不远处那抹明蓝色人影修长挺拔,被夏湛忽悠着又表演了几个剑招,动作轻快漂亮,隐隐能辨出流派。流传至今的剑技寥寥无几,多为古老世家私传,阮家人脉确实深广。
耳边响起由衷感慨,“越哥,幸好阮总没有出道做艺人,否则「最令人无法拒绝的alpha」第一名就是他了。”
他小声嗤笑了句,“alpha?”
“不然呢?”方木头还是木。
前方招呼开工了,他笑笑不作解释,迈开腿步出去。他现在不太开心,阮总,是真的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无论8岁那次,还是18岁那次。
片场实在太热了,薛越远远看见邱思竹坐在小凉棚里,助理端着杯果汁喂他。
男主角邱思竹,MYU旗下炙手可热的新人之一,是只长相柔美的omega,大约就是眼波如流、柔情似水、欲罢不能的集合体?用人话翻译过来就是有点娘。
他就是阮昀柊的新宠,进组以来每天过得跟娘娘一样。
场记打过板了,薛越站在大太阳底下,仰头盯着耀眼日轮,身上大红衣衫如烈焰。几位年老大臣在他身后行礼,他回头,哂笑着念完小作文一般长的台词,导演喊卡,一条过。
夏湛对演员的要求严格得近乎变态,老戏骨也时常被打断重演,不知是天赋异禀还是对角色的理解过于到位,薛越的发挥稳定到夸张地步,偶尔有人拍他马屁,说影帝之位指日可待云云。
他当耳旁风听了,他只是想快点拍完下班回家而已。
很快轮到和邱思竹的对戏,薛越提前做好了至少重来五遍的准备。
这位金主爸爸硬塞进来的男主角,演技倒也没有差到不能看的地步,就是老记不住台词,剧组习惯了他容易忘词的毛病,夏湛的嫌弃毫不掩饰,碍于身后靠山,破罐子破摔地建议他念数字,他逞强一样拒绝了。
后果就是,他又忘词了。
反复折腾几次,薛越忍无可忍地皱拢眉,但夏湛意外地没开喷。他很快明白了原因,这人的靠山爸爸站在边上。
一颗冷汗沿邱思竹的额角流下。经纪人再三嘱咐过,今日阮总会来片场,一定要发挥好,否则他就会像废纸团一样被随意丢掉。圈里关于阮昀柊的传闻大半是虚,他挑人捧人只有一个标准,是否有潜力为公司创造效益,而且极看重实力。
这场景是对酌,薛越掂着酒樽,眼神逐渐戏虐,好像在说,你到底行不行?
“没事没事,再来一遍吧。”今天的夏湛和善得反常,金主爸爸的力量果然可怕。
话然而音刚落,一道冷澈声音传来,“滚下来。”
薛越诧异抬眼,那人已经沿着台阶上来,“先拍我的。”
下场确实就到他了,官居尚书的父亲刚刚入狱,无依靠的小儿子因为貌美被他召入宫,为保名节当面饮下毒酒身亡。剧组以前唯导演是从,今个为阮总是从,立即调整机位准备开拍。
这是第三次离他这么近。无论远看还是近看,这人都生得过于美了,尤其配上这身明蓝色的戏服,衬得冰雪肌肤泛起浅粉,额饰一枚莹润白玉环,稍微作弄出些妩媚表情,女妖精无疑。
可这种美又与邱思竹不同,他是舞剑舞得飞起的阮总,出生军武世家一身将气,端着肃穆表情,恭敬掀袍跪下,台词念得掷地有声。
全场屏息,原以为金主爸爸是来捣乱的,没想到业余演技碾压刚刚被赶下去的男主角。
薛越俯下身,朝他勾勾手指,“过来些。”
他乖顺地过来了,埋着头不敢动。薛越顺势把他下巴勾起来,指腹触到的肌肤细腻得不像话。
出道以来,薛越演技稳定,从无失常发挥,却被那双颤巍巍的柳叶眼乱了心神,哪怕知道这只是演技。
他的声音也像颤动不止的水,“殿下,放过我吧。”
捏住下颚的手骤然收紧,久违的陌生冲动直冲上脑门,和两年前一模一样。
包括方木木在内,外人从不知道,被称为最无法拒绝的薛越,是只无法对信息素产生反应的缺陷alpha。曾经有只如花似玉的小omega想借他上位,脱光了勾引都没能成功,方木木佩服他定力好,其实只是有病而已。
只有阮昀柊不一样,两年前他就发现了。那次是夏湛的成名作《觉醒》,他当不露脸的打替。金主爸爸在那时就喜欢到处串角儿,在《觉醒》扮演一名身手不凡的特工,那身手是实打实的不凡啊,打着打着发现打不过,竟然对他下杀手,结果威亚意外失控,他们一起摔下了山坡。亲密贴在一起的时候,被阻隔剂压住的蔷薇花香有一丝窜入鼻腔,淡得几乎不可闻,却在一瞬间让他产生想标记的冲动。
生平头一次,他如此迫切地渴望占有一只omega,正如片名,觉醒。
谁能想到,惊才绝艳的阮家大公子,身材颀长性格冷傲,除了长相偏阴柔些,完全看不出是一只顶级omega。
而后那人随手赏了他一个配角演,并给了他一张名片,说过后会找他要报酬。他等了两年,发现金主爸爸连他的脸都没记住。
也是,阮总随手给的资源多如牛毛,形同娱乐圈行走的慈善家,凭什么记得他一个小配角?
“殿下。”身前的人还在哀求,“放过我吧。”
心底那簇火彻底被引燃了,一半占有欲,一半被遗忘所导致的愠怒。他笑,舌尖扫过唇角,忽然低头,吻在了粉嫩的唇瓣上。
全场倒吸一口气,夏湛飞快眨眼,“剧、剧本是这样写的?”
方木木一张嘴张大到可以塞进鸡蛋,同样表情还有下线背台词的邱思竹。
理智在瞬间拉回,薛越迅速松开,眼里泛起无辜,“抱歉,哥哥,我好像记错剧本了……”
阮昀柊盯着他足足有几秒,先是震惊,而后震怒,手指抵上双唇,似乎不可置信。
“真的抱歉……”薛越想起那个被卸下胳膊的故事,想起一个眼神不合就想刺他脖子的往事,浑身进入高级防备状态,却见他低下头,抵住唇的手不住颤抖。
“没事。”他居然说。
接下来的戏很快拍完,薛越见他沉着脸离开片场,心里后悔至极。
他是不是把人吓到了?
拍摄暂停休息,方木木连滚带爬冲过来,眼里冒起亮晶晶泪花,“越哥,阮总生气了,我们是不是要糊了?”
“别烦!”薛越一把挥开他,朝人离去的方向追上去。
阮昀柊走得风一样快,黑色西装的秘书等在边上,“阮总——”
话没说完,厚实的戏服披风向他砸过来,他连忙接住,聪明闭嘴。
天气原因,许多剧组都歇班了,影视城人不多。他走进空无一人的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捧了捧凉水浇在脸上。冷水冲走了那张脸上的冷傲面具,露出羞赧摇晃的真实表情。
脸上火辣辣地烧,不知道是不是被信息素影响到了,浑身像被火焰撩烤。他抬头,看到双颊上两团桃红,连忙拿凉水拍下去,却不小心用力过度,越拍越红了。
他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模一样的眼神,是让他忍不住想逃的,属于alpha的充斥强烈占有欲的眼神。
是什么地方?想不起来。
他摸上自己的唇,心间泛起难以描述的复杂情感。只有一瞬的软和热,带着很淡的松珀香。
松珀……猛然间,脑海闪过一连串混乱画面,裹着山林的潮湿,压在身上的松珀味道。
是他啊,两年前在片场跑龙套的小弟弟,因为演技太烂,只能当当替身演员,居然爬得这么快?
阮昀柊从小接受着以高级军官为目标的严苛的教育,但是命运弄人,他在16岁分化成了omega,法律明确规定omega不能参军。他至今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好胜心促使他在任何事情都要压别人一头,直到遇见薛越,他第一次在演艺圈这个花瓶遍地的地方尝到了失败。
打不过……
但真正令他生气的是,对方居然故意让着他!这才是赤裸裸的轻视!从山坡上滚下去的时候,薛越把他护在怀里,手掌垫在他的后脑,挡住了最后那块露出地表的尖石。
没有那一挡,他必定是重伤。他不想欠别人东西,承诺会让夏湛分个配角出来,薛越用没沾血的那只手拉住他,垂着眼说了句对不起。
莫名的,没有理由的,他递了张名片过去,而后逃窜一样离开了。
一晃两年,他们又在片场相遇了。
太过分了,他越想越委屈,他的初吻啊,被一个臭弟弟碰一下就给碰没了!
没错,高贵冷艳的阮总,由于太过高贵,活了28年,还是母胎单身。
他双手捂脸,心中谋划起报复事宜,立即又被否决,为什么要因为这种小事和一个刚成年的臭弟弟计较?
可臭弟弟占便宜占到他头上来了,从小到大谁敢这么冒犯他?都说人小鬼大,不给点颜色看看往后威严何在?
思及此,他松开手冲着镜头凶巴巴龇牙,而后呆住。
镜子里还有个人,华贵打扮尚未卸下,满脸费解望着他,“阮哥哥,你是在哭吗?”
阮昀柊刷地转身,冷容在一瞬间恢复,好像在用事实证明自己没哭,但他脸上全是水,因为生气眼睑也是红的。
薛越内疚得更厉害,“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吻你的。”
“不用道歉,区区一个吻,还轮不到我当回事。”他冷声说话的样子与刚刚判若两人,“还有,我不是你的阮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