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来福回来以后,原本想着要不要把今天在书局发生的事和他家的小侯爷说,但是他家小侯爷似乎要忙其他的事,接过银子就让他推着去别的地方。
来福一想,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把这件事咽下了。
随着李幼卿的脚步,沈竹在酒馆的一间包厢内见到了周端。
沈竹正想问周端有什么事,没想到周端一见沈竹,立刻跪下,举手加额行了个跪拜大礼,郑重其事道:“卑职拜见怀王妃!”
“……”沈竹,“你脑子被驴踢了?”
周端闻言翻了个白眼,掸掸身上的灰不情不愿的起身道:“问你男人去。”
“???”
李珏又发了什么疯?
周端找了个地方坐下,给自己慢慢倒了一杯水,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看似心平气和的地对沈竹缓缓道:“前天,我在家睡觉睡得好好的。结果你家亲爱的怀王殿下突然叫人把我绑到刑部,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额……”沈竹感觉不太妙,缓慢摇了摇头道,“因为什么?”
“因为你!”周端原地就炸了,“因为你是怀王的人了!我以后不能再和你单独见面!也不能再叫你小竹子!”
周端义愤填膺地向沈竹控诉李珏惨绝人寰的操作:“我以后见你必须要有第三人在场,见面要叫怀王妃,行三拜九叩头的大礼。不然他就要以大不敬之罪带我去刑部走一遍。”
沈竹:“……”
哦,原来是李识玉脑子被驴踢了。
那没事了,毕竟李识玉的脑子没有一天是好的。
不过周端冒着大不敬之罪见沈竹也不只是来和沈竹吐槽李珏的,苦水倒够了,周端也恢复正色的道:“皇帝下令让我去西北了。”
“啪”的一声,沈竹手里刚刚倒满茶的水杯的就落到了地上,白皙的手上一瞬间就落满了被热水烫出的红印子。
“小侯爷。”来福被沈竹吓了一跳,立刻掏出手帕给沈竹擦手。
沈竹本人却就跟不知道烫似的,皱起眉问道:“什么时候说的?”
周端:“今早。”
沈竹长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了出去,最后缓缓闭上了眼睛,暗地里咬紧了牙关。
周端看沈竹状态神色不对,问来福道:“小竹子这是怎么了?”
来福低头替沈竹擦着手,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沈竹的神色,才低声道:“陛下让我家小侯爷去枢密院。”
周端听后也惊住了,脱口而出道:“皇上做这么绝?”
沈竹说不出话,极力稳住心绪。
这件事上,皇帝做的的确很绝。
当年西北战事惨烈就是因为京城部署出了问题,这是沈竹梗在心里挖不去的一个结。
现在周端去西北,就算是为了不让周端重复自己的覆辙,沈竹都必须要去枢密院。
所以皇帝这是在变相逼他。
逼他不得不去。
可最让沈竹心寒的是,皇帝逼他的筹码,是他的忠义。
能做出这个决定,说明皇帝非常了解沈竹。
沈竹若是不忠,就可以毫不动摇地看着西北战火连天;沈竹若是不义,周端去西北的命令也影响不到沈竹分毫。
想要这个决定生效,赌的就是沈竹的忠义。
所幸,沈竹足够忠义。
所以,皇帝也能如愿的拿沈竹的忠义做要挟。
真是……
沈竹自嘲的笑了,他觉得自己昨日夜间的辗转反侧就像个笑话。
昨日沈竹从宫里回来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脑袋里不受控制的去想西北的战况怎么样了,去想如果是他应该怎么部署安排。
有些事情是刻在骨子里的,抹不去也忘不掉。
例如沈竹,他生来就属于西北,属于战场。
即便是蛰伏十年,即便是他知道应该拒绝皇帝的要求,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
夜间沈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双腿健全驰骋疆场,梦见自己拜官封爵成功而归,梦见李珏候他归来倾盖如故,每一件事都好得足成佳话。
然后仅一瞬,刀光剑影,他就又梦见了西北那场战争中死去数万战士的脸,梦见先帝要他班师回朝的圣旨,梦见立于皇帝身侧一脸冷漠地李珏。
沈竹蓦地睁开眼,猛地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冷静下来,沈竹才察觉到这是一个梦,一个萦绕在心头十年的噩梦。
他每次做这种梦醒来浑身都会浸满了冷汗,甚至连已经痊愈的腿,都微微的发痛。
沈竹看了看窗边朦朦胧胧的月亮,他知道,他装了十年的不求上进,终究是装不下去了。
这个枢密院他必须要去。
为了死无全尸的西北数万将士,为了平定西北数十年的骚乱,为了洗刷他少年折腿的不甘,他是他最后的机会。
其实皇帝也知道,不用拿周端逼他,沈竹也一定会去。
但皇帝就是要用这种方法敲打他,让他知道,不要再像十年前一样抗旨不尊,必须要乖乖听话。
沈竹摇摇头,笑了。
不愧是他们的好皇帝,真是把帝王之术玩得淋漓尽致。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这一副做派,和先帝简直是如出一辙。
周端似乎也知道沈竹一定要去,于是提前给沈竹透了一个口风。
即便周围没有人,周端还是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对沈竹说:“小竹子,这事御史台估计也要掺上一脚。”
御史台,职责是监察百官,说白了就是给皇帝打小报告的。
沈竹想了想御史台的那个大夫,就觉得周端应该自信点,把估计去了。
他用小脚趾头想都知道,御史台肯定会来烦他。
御史台本就不提倡让沈竹去枢密院,更别提让和沈竹熟悉的周端去西北了。
在朝堂上,和李珏勾结的官员认为沈竹和李珏不合 ,处处提防着沈竹。而像御史台这种和李珏对着干的官员,又因为近些年沈竹的骂名,认为李珏和沈竹蛇鼠一窝,没事就参沈竹本子玩。
尤其是御史台的彭泽,前几天朝上参沈家的本子就是他递上去的。
那个彭泽本性不坏,但是个出了名的死教条,打心眼里看不上沈竹。
彭泽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有文采。但是和沈竹这种花里胡哨的文采不一样,彭泽重论理批判,行事一板一眼的。
他认为将领应该忠君交权,削武官权力的提议就是他提的。
他还认为国家更不该发动战争,劳民伤财,是个标准的主和派。像沈竹当年抗旨不尊,执意攻打西北边疆的做法,一直被彭泽所不齿。
他和沈竹从观点上就不是一个路数。
不过沈竹理解御史台,从情理上来说,御史台的担心也没错。
沈竹一旦和李珏勾结到了一起,周端再驻军西北的话,那李珏在整个朝中的势力几乎可是说是万人之上了。
这么一想,沈竹活了二十多年,竟然没有一个党派相信他是好人。
他不免觉得,自己混得有点惨。
“对了。”周端看沈竹操心上任的事,问道,“这事,李识玉怎么说?”
怎么说?肯定是不会让他去。
一想李珏沈竹就头疼。
枢密院本来就不归他管了,再落到自己的死对头手里去,李珏不得气炸了?
昨天从宫里回来,李珏就一口气在院子里上了三十把锁,直接把沈竹锁了一晚上,生怕沈竹跑去上任。
要不是今天沈竹软磨硬泡地说动李珏,说不准沈竹又要开启了他漫长的门禁生涯。
一直在一旁沉默的李幼卿,此时终于开口了。
李幼卿走到沈竹身边,少见的没有了玩笑的神色,思索了一番下定了决心似的道:“嫂子,其实我哥不让你去,不是因为会被分权的关系。”
在政事上,李幼卿一直很难开口。
一来是她的确不太懂,二来也是因为,他是皇帝的女儿。
她无法站在任何一个立场上,理直气壮的发言。
但是李珏和沈竹的事上,她还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李幼卿看着沈竹的眼睛,意有所指:“嫂子,当年沈家的罪名是抗旨不尊,就算免了死罪,活罪也是难逃。”
沈竹听了这话,食指微微一动。
“可是沈家能相安无事这么多年,甚至还留着老侯爷的爵位,不仅仅只是因为沈家这些年低调行事。”这些事李珏从来不让李幼卿往外说,但是到了现在这个份上,李幼卿免不得要多说两句,“嫂子,我想,你比我更知道我哥是什么样的人。这件事,你是可以和我哥谈谈的。”
沈竹沉默着,没说话。被烫红的手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后知后觉的,才察觉到有些疼。
他不是不知道李珏的为人。
这些年他怀疑过,探查过,也询问过。
但李珏把自己藏的太好了,他什么都查不到。每次李珏都会向他泼一盆冰冷的水,把他那难得产生的一点希望的火苗,浇灭得稀巴烂。
包括前些天,他仍在怀疑李珏和他成亲的原因。
但李珏只冷漠地给了他“因为子嗣”的四个字,再次把他的希翼打回原形。
沈竹看了看自己的腿,心中有些难受。他的腿伤和过去的事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忽视的龃龉。
每一次,他都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暂且搁下过去的恨,想和李珏好好谈谈,但是李珏总是这样一遍一遍的拒绝他,把过去的事闷在心里,不让任何人知道。
或许事情好就好在,沈竹这个人韧性特别强,从小到大字典里就没放弃这两个字。
李幼卿今天这么一说,沈竹又恍然想起了昨天李珏下朝接他回来的事,过去的桩桩件件草灰蛇线的串联起来,那些在沈竹心底蛰伏了许久的死灰,又有了再度复燃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