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灵门城的城郊二十里处,别名“行往山”。
每逢深夜,人畜不近。
传言此地有极重的阴煞之气,越是靠近,越易受其影响。
这样的传言虽然玄幻,却在许多人“以身涉险”之后,渐渐变成了灵门城心照不宣的事实。
夜色下四野凄凄,暴雨将歇,狂风未止,吹将出一地泥泞。
薛兰令三人行至此处时,先看到地上的血迹。
混在泥土里。
血色不算很新,早已干涸,沾在这场雨后的积潭里,就好像赤色的泥化进了水中。
而在血迹一旁,还有几块碎布褴褛,边角四处尽是刀剑划过的痕迹,甚至还有暗器钉穿的密麻小孔。
此番景象,的确与薛兰令等人所想不谋而合。
‘七刀门’也许与此大有关系!
想要详细探查,唯有等待下个月圆之夜再来。
三人定下时间,俞秋意先告辞离去。
夜风凉凉。
薛兰令和段翊霜留在原地,挂在枝叶上的雨珠顺风而洒,打落了数十滴在他们的身上。
薛兰令道:“这风比大漠里的还要急。”
段翊霜道:“这雨也一样。”
他们只各自说了这样的话。
然后沉默,转身,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这“行往山”。
月圆之夜来得不算晚。
骤雨急雨落了几夜,无论何时抬头望天,都只会见到沉沉黑的天幕,不见半分光亮。
然而雨势狂急几日,又骤然收起,大放晴天。
当日夜里,月色清亮,圆月挂空。
俞秋意却是最先到达“行往山”的人。
他藏在树后,有他半身高的杂草丛能将他大半身形隐去。
薛兰令与段翊霜躲在另一旁的树后。
他们三人都在凝神细听。
听什么?
听厮杀的声音!
“行往山”中传来的刀剑声锐利刺耳,间或传来几声痛呼哼叫,不多时,风一吹,就飘来些血的腥味儿。
刀光很暗,剑光也暗。
最亮的却不是月光。
而是密密麻麻的暗器!
那些暗器尖角泛光,恍如漫天飞雨般疾射而出!
攒动的人影迅速抽身退去。
但仍有人把着刀半步不退,仅以刀刃拦下暗器、避开冷箭,将细碎长针碾入土里。
恍惚间黑影拢聚的人群里传来一声大笑:“很好!”
这群人瞬息间往后退得更多。
再一瞬,竟从人群里倒飞出两个人影,重重砸在俞秋意躲藏的那棵树上。
闷响,却能惊破夜色!
俞秋意抬手欲握剑柄,然长剑已碎,他唯能触碰到自己空空如也的剑鞘。
他神情凛然,屏住呼吸。
那两道人影已因这一撞没了气息,落在地上,将将拦住俞秋意的去路。
俞秋意没有动。
人群里的那道声音也未再出现。
——所有人再次厮杀在了一起!
是刀声,是剑声,有带刺的长鞭刮落皮肉,有藏在袖间的匕首亮出银光,有风,有沉重仓皇的呼吸。
所有的声音并着层出不穷的较量混在一起。
又半刻后,那二字“很好”如惊雷般在耳边乍然响起。
人群中便再度倒飞出两道人影,砸落在另一棵树前。
俞秋意眉心紧皱。
如此做的意义是什么?
又为何一再如此?
他猜不透,唯有更加凝神静心去看。
他再望了过去。
——不、人群里突然出现了别的身影!
那飞掠而去,混在厮杀中的人群里的——赫然是薛兰令!
俞秋意心头巨震,他恍惚回头,又见得段翊霜握了剑,换上与那群人相同的衣裳,淡然冷静地往前行去!
他们想要混进去!
只此一瞬,俞秋意就读懂了他们的想法。
背着空剑鞘的人落进人群。
执了剑的人身影飘忽。
月圆之夜、肃杀之夜!
俞秋意以拳掌还击,每一个侧首转身,皆能见到坐在一方木椅上的人影。
那人影看不清脸,因为脸上戴着银白色的面具,狰狞如鬼魅。
可这人的武功不低。
能在如斯混乱的场面端坐椅上,既要有权势地位,也要有足可震慑众人的实力。
俞秋意几乎不用再多思量就能确定。
——此人就是方才说“很好”二字之人!
他晃神一刹,便有长剑从他肋下刺来。
来得巧,也来得正好。
俞秋意反手而制,反将这柄长剑把在手中,整个人运力一推,将刺剑之人推出数十米远。
月色下的锋刃相撞声愈发缓慢。
一息、两息。
风停月更亮,夜色极深。
俞秋意抬眼再看时,这“行往山”中,已只剩下了三个人影!
端坐椅中的面具人。
执剑而立的段翊霜。
背月遮光的薛兰令!
还有他自己,一共四人!
他们亦是戴着面具的。
那端坐椅上的男子轻笑颔首,道:“不错。”
男子话音刚落,那平平无奇的木椅背后,竟又闪身出两道人影,分别立在男子左右。
他们皆身穿黑色短打,覆面遮颜,仅仅露出双眼。
男子道:“今日是我‘七刀门’第六百三十三次月圆集会。存活者,为本场行动中的优胜之人。”
另二人便冷冷开口:“本场前三已定,集会终了!”
十字终,这两人行至他们身后,以黑纱蒙住三人双眼。
男子则起身前行。
——他们即将接近这神秘的‘七刀门’!
俞秋意心中擂鼓。
他目不能视物,唯可凭借脚步声与那两人的指引前行。
越是前行,越觉得四处死寂。
不闻虫鸣,不听人声,脚步一深一浅,飘渺难寻。
俞秋意只觉得身一轻,忽而被人紧抓肩膀,振袖飞上。
待落了地,又是四百二十七步距离!
黑纱解落之时,七刀门的正殿赫然显现,正在眼前!
那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转身往左行去。
正殿里很黑。
两边分明亮着灯烛,却仍旧照不亮这漆黑。
正殿最高处坐着一个人影。
深绿色的衣,深到每片烛光落在上面,都像孔雀似眼睛般的尾羽。
这是个男人。
依旧戴着面具。
金色的面具。
引路的男子抱拳道:“门主,他们便是今夜月圆集会的三名优胜者。”
门主道:“能在月圆集会中脱颖而出,可见你们身手不凡,堪称绝妙。依照门规,你们三人可为本月精英杀手,且十四个月圆之夜内可以不再去行往山厮杀。”
这对于刀口舔血的杀手而言,可谓是了不得的恩典。
一个月圆集会,站到最后的人可以避开十四个月圆集会的杀机,却也有更多的人葬身于此。
——好一个“七刀门”,好一招优胜劣汰!
凡是如此继续下去,七刀门中只会留存精英好手,不会出现任何一个废物。
干净利落的杀手组织里不需要废物。
七刀门做得够绝够狠,方可让每一桩任务都做到极致,做至完美。
那门主又道:“你们各自也该接下任务,教其余精英看看你们这场集会优胜者的本事。”
俞秋意还在愣神。
薛兰令已先一步抱拳躬身。
门主的目光就落在了薛兰令的身上。
那目光很冷,不觉温度。
但却没有任何杀意在里头。
门主道:“很好,凡是月圆集会的精英杀手,皆可再自定代号,你的代号是什么?”
薛兰令低着头,教人看不到他的双眼,只可看到他高高束起的马尾,发上垂落的金羽流苏。
他缓声道:“之一。”
这并非心血来潮的代号。
而是在薛兰令戴上这张面具,决意混入“七刀门”之中时,他就已想好的代号!
杀手必然会有独属于自己的代号,这无一例外。
薛兰令喜欢做一个例外意外,却绝不会在最不该的时候成为那个意外或者例外。
所以他为自己想到的代号,即为“之一”。
无论何时、何地、何事,凡是想起,就有这份之一存在!
它是无所不在、无处不在的。
“之一,”门主唤道,“你的任务目标,在你房中衣柜下第三层抽屉的第四个格子之中。”
薛兰令低声应了。
门主又再去问段翊霜,最后,方问到了俞秋意。
这顺序不能说不是刻意为之。
因为俞秋意站得比他们两个更靠前些。
但门主偏偏越过了他。
夜要将明未明,俞秋意是最后一个离开正殿的人。
薛兰令最先回到了屋中。
月圆集会的优胜者,有着许许多多的好处。
一十四个月圆夜不必参与。
新置的房间,独有的代号,崭新的兵器、暗器,以及光明的前途。
无论成为杀手的人有多么走投无路,人一旦面临这诸多好处,都会开始滋生贪念。
也许丧心病狂的人会为此变得更加疯狂。
这绝不是无的放矢。
薛兰令在干净整洁的新屋中站了片晌。
他拉开衣柜的门,顺着第三层抽屉,拉开了,就轻易寻到了抽屉里的第四个格子。
格子上有个小小的盖子。
一揭开,纸条就藏在里面,落款上标了个血红色的“刀”字。
就好像魔教飞花宗喜欢在目标身旁放一朵蔷薇。
在这七刀门中,也有相似的,不成文的规矩。
薛兰令敛着眼帘。
他长长的马尾落在腰间。
那张纸条上写的字很简短,只将目标是谁写了出来。
其余没有任何描述。
——薛兰令的目标,七刀门想要除去的人。
——是神梦阁的少阁主。
他眉间轻皱,短短一瞬,面具后的脸竟绽出一个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