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小师弟，小师弟。”
霜清微前脚刚迈出院子，后脚就看到池前雨兴冲冲地向他招手。
“二师兄。”
“小师弟，你是要出去吗，要去哪里？这么冷的天，你还是不要出去了，在屋里歇着的好，你想做什么，尽管告诉师兄，师兄去替你办。”
池前雨关怀的语气和神情让霜清微有些微微烦躁。
他只是想出门抓个鱼。
但他也知道，如果让池前雨知道了，一定会拦着他，死活不要他去。
虽然动起手来，池前雨是打不过他的，但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大动干戈，实在是没有必要。
“小师弟，我们回去吧。”
从霜清微古井无波的冷淡神色中，池前雨摸不准霜清微是个什么态度。
但以他对霜清微的了解，自己师弟是个好说话的，从来不会让人多操心。
霜清微想了想，轻轻颔首，随池前雨一起折回屋内。
一进屋，池前雨就往霜清微手里塞了一个汤婆子，念念叨叨：“你看看你，才出去一会儿，手都冷了，赶紧抱着汤婆子暖暖手。”
揣着暖融融的汤婆子，冰凉的手渐渐有了温度。
霜清微也不管池前雨做什么去了，倚靠在榻上，凤目轻阖，安然如同星月低垂，似睡非睡。
直到听到一声兴奋的“小师弟”，青年才淡淡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
池前雨献宝一样，抽出一个乾坤袋，从里面捯饬出不少东西来，各式各样的新奇玩意儿，话本子，还有些蜜饯。
除非闭关，不然每隔十天半个月，池前雨总是要带一堆有用没用的玩意到凌虚台来的，美名其曰是为了让霜清微解闷。
霜清微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宗门事务不需他操心，也没有收徒，无需教导徒弟，只需安安心心养病。
“小师弟，上次那些游记应该都看得差不多了吧，这一次，不看游记了，我给你买了话本子，这些话本子在人间卖得可好了，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买来的。”
话本子？
霜清微来了些兴致，移步坐到了桌边。
说起来他还很少看话本子，无非就是，情情爱爱，悲欢离合，生离死别……
霜清微捡起了一本瞥了眼名字。
【风流魔尊俏仙君】
这名字，怎么这般粗俗？
青年微微拧眉，丢开了。
他又捡起一本。
【师尊和徒弟不得不说的那点风月】
不正经，青年心想。
这一次，青年懒得一本一本地捡来细看，扫了一眼。
入目是各种乱七八糟，五花八门的话本子。
【论如何把竹马拐成道侣】
【追夫手册三十六计】
【暴君的宠后只想混吃等死】
……
霜清微忍不住以手抚额，嘴角隐蔽地抽搐了下。
这都是些什么，简直是不堪入目，有辱斯文。
池前雨原本满心期待地等着霜清微说喜欢，但迟迟没有听到想听的话，明白自己大概是弄巧成拙，讪讪笑了一声。
“没事，下一次我下山买更好的，小师弟你还是喜欢游记对不对？”
“二师兄事务繁忙，不必为了我费心。”
霜清微无法否认，在听泉宗的这些年，师兄师姐待他极好，有求必应，感情和睦得怕是亲生兄弟姊妹都赶不上。
在听泉宗，从来没有发生过同门不睦的事情。
至少，他们这一辈，谁也没有为了宗主之位而勾心斗角，争权夺利。
“不麻烦的，一点都不麻烦，小师弟，这是上好的龙井茶，你不是最喜欢了吗？等过几天下雪了，我到梅林里去收集一些雪水，然后到你这儿来蹭茶。”
池前雨自诩风流，一年四季，哪怕是寒冬腊月，都摇着一把扇子。
他一时高兴，忘了将扇子收起来，扇动的风直直地往霜清微的方向吹。
霜清微不说话，池前雨就当霜清微是默许了。
池前雨生性疏阔，开朗健谈，即便是素不相识的人，也能东拉西扯地说上一大堆话，甚至不需要旁人的应和。
换作其他人，难免会觉得他话太多太碎，因此宗门里除了钟长情和霜清微，其余人都对池前雨敬而远之，生怕被拉去聊天，一聊就是好几个时辰，谁也顶不住。
但钟长情身为一宗之主，是整个听泉宗最忙的人，虽说不是事必躬亲，但需他亲自安排的事情也不少。
故而池前雨很少去叨扰钟长情，想找人说话的时候，第一选择就是来凌虚台。
毕竟除了凌虚台，其他地方估计他只能吃闭门羹。
池前雨絮絮叨叨了很久，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喝口茶的功夫，才蓦地注意到霜清微半点反应都没有，连个“嗯”字都没有听到。
抬头一看，对面的青年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揣在怀里，已经睡着了。
怪不得没有反应。
池前雨满脸黑线。
有那么无聊吗？
这都能睡着。
“小师弟？”
青年眼睫微微颤了颤，却没有醒，继续沉溺在香甜的睡梦中。
他的头不住地往下，几乎要磕到了桌子上，看得池前雨心惊胆战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受伤。
池前雨一只手搂着青年的肩，一只手抄过膝弯，打算把人给抱到床上去。
尖锐的猫叫声忽然响起，池前雨低头一看。
一只黑猫跳到桌上，尾巴竖着，凶神恶煞地咧嘴，眼神不善，嘴里发出恶意的叫声。
池前雨挥手赶猫：“去去去，哪里来的野猫，赶紧出去，别吵到小师弟。”
黑猫在凌虚台住了两年，池前雨因为闭关，一次都没见到过，也没听人说起过。
第一次见着，池前雨想当然地把黑猫认成了野猫。
“喵。”
黑猫的叫声更大了，眼神狠狠地盯着池前雨，全身紧绷着，一副蓄势待发，要拼命的架势。
池前雨只觉得莫明其妙。
他什么时候招惹到这只野猫了？
一人一猫两相对峙的时候，打破僵局的是霜清微
霜清微醒了，池前雨只好悻悻然收回了手。
“二师兄，你还没走？”
青年刚睡醒的声音带着慵懒，分外好听。
不知为何，池前雨从中听出了几分嫌弃的意味。
“我这就走，顺便把这只野猫给带走，免得让它扰了你的清静。”
池前雨说着，作势就要上前拎着黑猫，把黑猫给带出去。
黑猫气愤得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了，龇牙咧嘴地叫着，张牙舞爪，如果是人的话，大概就是怒气发冲冠。
“阿归不是野猫，它是我养的。”
霜清微深感有必要为黑猫正一正名分，不然万一真的被当成野猫赶出去了，很可能就找不回来了。
黑猫不愿意留在凌虚台是一回事，他不强求，随时想走就走。
但要是被赶出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即使是一只猫，如果被抛弃了，心里大概也会难过的吧。
所以他不会主动赶走黑猫的。
“咦，是你养的？你怎么忽然想起养猫了？以前不是怕麻烦吗？”
从前为了给霜清微解闷，碧兮特地送了一只兔子给霜清微，但霜清微没要，说嫌麻烦。
霜清微言简意赅地解释道：“阿归很乖，很好养，而且我和它有缘。”
他鲜少离开凌虚台，下山的次数屈指可数，偏偏就遇到了黑猫。
“你还给它取了名字，看来你确实挺喜欢它。”
霜清微神色微动，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黑猫愣在原地，既惊又喜，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霜清微，好似要从青年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它有名字了！
是霜清微亲自给它取的名字。
这个名字，是独一无二的，和自己原本从书上翻来自己取的名字不一样。
念出来自有一种柔情的意味。
不仅如此，霜清微还亲口承认喜欢它。
虽然这种喜欢仅仅是对宠物的喜欢，但至少也说明了，霜清微是不排斥它的。
等黑猫回过神来，一下跳起，紧紧地抓住了霜清微的袖口。
一边小声的叫着，一边抬头望着霜清微，目光一瞬也不瞬。
不知为何，霜清微从黑猫圆溜溜的眼睛里看出了满满的喜悦。
他伸手抱起了黑猫，另一只手像往常一样给黑猫顺毛。
黑猫惬意地窝在他的怀中，拱了拱身子，垂落的尾巴一晃一晃的，还不忘冲着池前雨叫了两声，好像在说它可是很受宠爱的。
这一刻，看到霜清微对黑猫的纵容，池前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居然不知道，原来这只猫在小师弟心里的分量这么重。
就好像小师弟把为数不多的柔情和纵容都给了黑猫一样。
转念一想，池前雨心生宽慰，替霜清微感到由衷的高兴。
一直以来，小师弟的性子都太冷了，待人接物，冷冷淡淡的，尤其是一颗心，好像筑起了高墙，围得严严实实，谁也进不去，而他自己又不愿意往外迈出一步。
如果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够穿透那些无形的障碍，走近小师弟的心里，小师弟大概就不会那么孤独了吧
这一两百年来，小师弟一直是孤独的。
尤其是在那件事之后，本来就少言寡语的小师弟变得更加沉默了。
屋内的熏香袅袅升起，熏得久了，让人不禁生出朦胧的睡意。
原本就是安神的熏香，霜清微常年用着，不觉得有什么，早已习惯。
但池前雨却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开了一扇窗透气。
霜清微抚摸着黑猫柔顺的皮毛，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二师兄，能帮我一个忙吗？”
池前雨大大咧咧地坐在了霜清微对面：“嗐，小师弟有什么事，就直接说，跟师兄不用这么客气，又不是外人。”
风吹动窗纸沙沙作响。
霜清微面色不变，目光投向窗外，眼神悠远，轻声道：“后山的柑橘应该熟了，二师兄不嫌麻烦的话，帮我摘一些回来吧。”
凌虚台的后山是一片柑橘林，春夏秋三季苍翠，到了冬日，便会有饱满的黄色橙子挂在枝头，远远望去，青黄交杂，好似一个又一个小灯笼。
因着霜清微喜欢柑橘，在霜清微的师尊普华仙君还未故去前，亲自下山挑选了幼苗，为自己最小的徒弟种了一片柑橘林。
池前雨是知道霜清微每年都在等着盼着，就等柑橘熟的时候。
现在到时节了，想必是一早就惦记着，馋得慌了。
池前雨乐得替霜清微走一趟，联想到刚来的时候，霜清微一副要出门的架势，一下若有所悟地拍了拍脑袋。
他好像明白小师弟为什么要出门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师弟，你等着，我这就去。”
池前雨乐呵呵地走了，带起了一阵风，临走前，还不忘把门给关上，免得让霜清微吹了风，受了寒。
提起柑橘林，霜清微不由避免地想到了那位一手收养，悉心教导他多年的师尊。
当年，师尊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收下他的，难道也是因为他的命格吗？
如果真是那样，那还挺可悲的，一生中得到的所有好，都是被算计过的，将来要一一偿还的。
青年眉宇间沾染上若有若无的愁绪，手里的动作缓了下来。
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师尊早已仙去，他想要的答案无从得知。
何况，即使师尊还在，他真的就能质问出口吗？
他又能否承受得住那个答案？
也许，不过是自取其辱，在心上再扎一刀。
不知道答案，还能自欺欺人。
稀里糊涂的，也挺好。
所得到的一切，都有偿还的一天，他也不过是用命偿还罢了。
似是察觉青年心情不佳，黑猫一咕噜从霜清微怀里坐了起来，软着声音叫了好几声，冲着他直摇尾巴，似乎在逗霜清微欢喜高兴。
黑猫的活泼灵动让霜清微略感宽慰，从伤感的思绪中挣脱出来，忍不住伸手挠了挠黑猫圆圆的下巴。
许是太舒适，黑猫还将头往霜清微手里蹭了蹭，姿态略显眷恋，神态餍足安逸。
一人一猫，在这一方狭小的天地里，缓缓流淌着淡淡的温馨缱绻。
“未过问你的意见，就擅自给你取了一个名字，你可喜欢阿归这个名字？”
前世黑猫在凌虚台的五年，霜清微都没有给黑猫取过名字。
倒是叙玉，一口一个小黑的叫着，每次听到这个名字，黑猫都冲着叙玉龇牙咧嘴，摆出一副深仇大恨不共戴天的凶狠模样。
霜清微撞见过几次，黑猫还可怜兮兮地抓着他的衣摆撒娇。
但那时，霜清微忙于谋划混沌之劫的事情，无暇顾及其他。
如今还得黑猫相伴，取一个名字又何妨。
归者，盼回。
倘若无人盼他归，那他便盼他人归。
……
池前雨兴冲冲地跑去柑橘林里摘回了不少柑橘。
一个个的颜色鲜亮，果实饱满，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香气。
别说是霜清微，就是池前雨，自己都馋得不行。
但他把所有的柑橘全部给带回了凌虚台，自己一个都没有吃，连味道都没有尝一下
霜清微向来对事对人对物都是淡淡的，难得有一样喜欢的东西，几个师兄师姐都巴不得把最好的给他。
池前雨并没有摘太多柑橘，约莫有二三十个，可以放几天，等吃完了，再让人去摘来就是了。
黑猫一看见红橙橙的柑橘，一下就跳过去，两只爪子费力地抱起一个柑橘，邀功一般往霜清微跟前凑。
金灿灿的眸子格外清亮，涌动着喜悦，还讨好地叫了两声，故意往霜清微身边凑。
好像是它把橘子摘来的一样。
池前雨看得啧啧称奇，摸着下巴，脸上一副活见鬼了的神情：“小师弟，你这黑猫还挺特别啊，挺通人性，头一次见到这么稀罕主人的猫，居然懂得有好东西要先紧着你。”
猫可不像狗，对人没有那么深厚的眷恋和依赖，高兴的时候，乐意叫几声，停下来让人摸两下，那就不得了。
